第279章 救人
狐族奴牢。
這是小青丘專門用來處置一些不聽話的奴隸的牢獄。
其中大部分犯人都是人類,還有小部分混的極慘,只能賣身為奴的妖族。
奴牢中很暗,牆壁很厚,沒有陽光,只有走道兩側牆壁上一盞盞好似隨時會熄滅的燈。
江尚和袁乾爹在牢頭,一個赤狐族的紅臉漢子的恭敬引領下,打開其中一間狹**仄的牢房,一起見到了光明會的會長。
這位光明會的會長名叫林空。
此刻他的模樣極為凄慘,四肢都已經被打斷,縮在牆角,不少傷口處都爛成了一團肉糊糊,結痂,化膿。
他的胸口有焦黑烙印的痕迹,臉上也佈滿道道血紅色的鞭痕,許久沒有打理過的頭髮披散著,沾滿油污,血污。
但他的眼睛很亮,此刻仰望着看不見的天空,就像裏面藏着一盞燈。
看來苦痛不曾令他屈服。
「你出去候着。」
江尚對着牢頭擺手道。
林空聽到聲音,緩緩轉過頭,看到了面無表情的袁不為,他面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似是早有預料。
「袁兄,他們終是去找了你,讓你很為難吧。」
袁不為道:「我來帶你們出去。」
林空卻是搖搖頭道:「你能來見我,我很開心,但我不會走。」
袁不為皺眉道:「為何?」
林空道:「我已經廢了。」
他就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帶着旁觀者的從容和淡定。
「他們打斷了我的四肢,挑了我的筋脈和琵琶骨,還碎了我的丹田,即便我能出去,我也只是個累贅和廢人。」
「所以我死了比活着更有價值。」
「如果我的死能夠讓他們心中憤怒仍存,讓他們心中有了仇恨,那我就應該死。」
「否則我即便能活,可我實在不確定我出去以後能不能還有現在的勇氣。
人總是這樣矛盾,堅強時像塊石頭,可柔軟時也比豆腐還要柔軟。
我怕自己出去后,就沒了現在的堅強。
我害怕我的懦弱影響了他們,我怕大家之前的犧牲都白費了。」
「與其這樣,我覺得自己還是死了的好。」
「有人願意流血,總比無人記得好。」
袁不為沉默下來,他已經看出了林空眼中的死志。
他的光明會雖然已經被妖族打散了,可火種猶存,他的死會帶來火焰,讓那些散開的火種變成一道道火炬。
可若他活着,反倒給了妖族一網打盡的機會。
「活着總比死了好。」
這時候,江尚說話了。
他看着林空道:「這可是我乾爹第一次找我幫忙,你就給我個面子,先把你和其他人帶出去。
實在不行,等你養好傷,選個黃道吉日,再漂漂亮亮地去死,那時候不是更有教育和警醒的意義。
總比現在悄無聲息地死在這問人問津的牢獄,被老鼠啃食了屍體要好。」
林空看向江尚,笑道:
「你是袁兄的那位乾兒子,我之前聽他提過幾次,他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呢。
只是那時候我沒想到他這個乾兒子竟是一位妖聖大人。
你說的對,活着總比死了好,活着才有希望。
但是活着太累了,太痛苦了,我就想軟弱一次,逃避一回,所以才選擇了死。
而且我怕出去之後,見到了我的那些兄弟朋友,見到了我的家人兒女,我就捨不得死了。」
江尚嘆了一口氣,攤開手道:
「那就沒得談了。」
林空感謝道:「多謝大人厚愛,但是請原諒我的自私。」
「不過我倒是真的有一個問題想在臨死前問問大人。」
江尚點頭道:「請問。」
林空問道:「聽說大人是在大夏境內長大,體內也有人族血脈,接受了人族教育,怎麼不留在大夏,反而現在選擇了做一個妖族的妖聖?
大夏不好嗎?
那可是我們這些困於妖域,不見光明的所有人族的夢想之地。
聽說那裏以人族為尊,妖族就如同過街老鼠,沒有容身之地。
那裏的人族不必擔心淪為妖族的食物,反倒是妖族擔心被人族捕殺。
那裏有秩序,有自由,能夠每天吃飽肚子,有各種好玩的小玩意。
小孩子不必一出生就擔驚受怕,不必擔心失去父母,還能去學堂學習。
普通人也有機會為官,主治一方,不以力量論成敗。
這麼好的地方,大人是如何捨得離開的?」
江尚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可我也聽說你自少錦衣玉食,雖然出生在小青丘這種地方,但有你爹,也就是前任光明會的會長庇護,你的人生已經勝過九成九的人和妖。
那你又為何要反抗?」
林空一下子陷入沉默。
他的眼神中露出幾分追憶之色,緩緩說道:
「其實我一開始沒有什麼為人族命運反抗和鬥爭的想法。
我日子過的這麼舒服這麼爽,我為何要和那些傻子一樣,干這掉腦袋的事情。
我那時候甚至在想,等我長大以後,我一定要幫小青丘的這些妖族大人們鎮壓那些不聽話的奴隸。
可就在我以為我和那些妖族是一樣的時候。
他們卻告訴我,不是這樣的,人族永遠不可能和他們平等,人族在他們眼中永遠都是奴隸的地位。」
「那一年我十六歲,我跟着我爹去參加白狐族族長的繼任晚會,大家衣着光鮮,談笑晏晏。
其實妖族化形之後和人族沒什麼區別,所以人和妖為何不能平等相處呢。」
「直到我貪玩地逃跑進了一間安靜的院子,遇到了一隻小白狗,它很可愛,我很喜歡它,和它玩了小半夜。
等到回去之後,我還跟我爹撒嬌說想要它做我的寵物。」
「結果第二天,它真的來了我家,嗯,以我未婚妻的名義。」
「十六歲那年,我所有關於愛情的幻想都碎了一地。因為我今後的老婆是一條小白狗,儘管她十分可愛。」
「呵呵,白狐族的那個老混蛋說這是他的女兒,要我為她的清白負責,可她只是一條狗啊。
一條連靈智都沒開的狗!」
「可他們還覺得我佔了便宜,說我走了大運,這可是白狐族長老的血脈。
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後偷偷笑我。
我爹告訴我,這就是妖族治下的人族,不管我們做得再好,為他們立下多少功勞。
在他們眼中,我們這些人就是一條狗。」
林空的語氣多了一絲憤怒:
「所以我要反抗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為了人族解放,為人族平等,我就是想告訴他們,老子是人,不是狗!」
江尚極力壓抑著自己上揚的嘴角,說着連自己都不信的安慰。
「對於你的經歷,我個人表示同情,他們做的實在太過分了。」
「想笑就笑吧。」
林空一臉認命道。
「哈哈哈……」
江尚笑得肚子都抽痛起來,好半天才站直了身子,問道:
「冒昧再問一句,那條小白狗最後怎麼樣了?」
林空道:「後來她開智化形,變成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還給我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很乖很聽話。」
老婆很漂亮,兒女雙全,乖巧聽話!
江尚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搞了半天,原來小丑竟是他自己!
「出去之後,好好生活吧。」
林空搖頭:「我說了,我死了比活着更有價值。」
江尚卻是冷哼道:「你以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算只剩下你的屍體,難道你的那些同伴就不會搶回去了?
如果狐族現在發出一個通告,說要凌遲你的身體,你覺得其他人會不會動手,還是眼睜睜看着。
你太過於一廂情願了。
不要感動了自己,卻害了隊友。
實際上通告已經發出去了,我乾爹說,若是我不來救你,你的那些同伴有一個算一個,都會主動自投羅網。
我不是給你活命的機會,也是給你那些同伴活命的機會。
你們已經失敗了。
以光明會全盛之時,都只能暗中行事,何況現在這副情景。
你們再如何掙扎,也不過是重複一個個悲劇罷了。」
林空一時啞然。
江尚繼續道:「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建議。」
「什麼?」
「你們不是嚮往大夏嗎?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一起去大夏。
在妖域境內,你們就算勝了一時,也擋不住無窮無盡的惡意。
這才是為何偌大的移山妖國之中,再沒有誕生第二個大夏的原因。」
江尚一本正經道:「去大夏學習他們的制度,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武功,他們的強大。
到時候你們在想解放妖域中的人族,也有更多的底氣和退路。」
林空愕然道:「我們去大夏?」
他搖頭苦笑道:「我們如何去大夏?這裏離大夏一萬多里地,途中要經過數座妖城,還有大大小小的妖族部落。
我們若只是孤身幾人還無妨,大不了學袁兄一樣偷偷跑過去。
可我們身邊都有家人朋友,有牽掛的人,我們如何能拋棄他們?」
「可我們帶着他們一起,這麼多人族聚集在一起,就是一塊鮮美的肥肉,遲早會被沿途的妖族撕碎吞下。」
「便是僥倖中的僥倖,我們帶着部分人到了大夏,他們又如何准許我們入內?」
「我們是妖域的人族,這些年來我們與妖族通親,便是我身上也有小半妖族血脈。
我們是他們眼中的半妖,他們如何能信我們?」
顯然林空不是沒想過去大夏,但這些困難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他能克服的。
江尚卻滿不在乎道:「我只問你們想不想,做不做是另外一碼事。」
林空點頭道:「自然是想的。」
「那就夠了。出去后,你帶着想走的人等著,我自有辦法送你們走。」
江尚繼續道,「不過我事先聲明,帶你們走也不是免費,今後你們想要在大夏立足和生活,都需要你們付出同等的代價。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林空語氣多了一絲興奮和壓抑的激動。
「我們真的能去大夏,還是帶着家人一起?」
江尚怪裏怪氣道:「不想死了?」
林空理所引導道:「能有尊嚴的活着,誰又想死呢?」
「有代價的。」江尚提醒道。
林空笑了起來:「能比給妖族當狗還慘?」
「那倒也是。」江尚點頭道:「還能不能站起來,能站起來,就和我一起把你那些被抓的同伴一起接走吧。」
「哎,也是算你們運氣好,遇到了我乾爹,否則我管你們去死。」
江尚不著痕迹地拍了自家袁乾爹一個馬屁。
一旁袁不為嘴角微微上勾,十分含蓄地朝林空點了下頭,意思是不用謝。
林空哈哈大笑:「我與袁兄有緣。」
「不過還請大人幫我一把,我手腳齊斷,站不起來了。」
江尚手指一彈,一縷血氣融入林空體內。
就見林空身上噼里啪啦的一陣脆響,斷了的骨頭被強行接好,雖然還不能動武,但基本的行走已經不成問題。
「大人,他不能帶走!」
剛走出門口,守在外面的牢頭就大驚失色。
「帶不帶走,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算。」
江尚看也沒看牢頭,說道:「其他人關在哪兒,帶我過去,不用我找你家老祖宗來同你說吧。」
可牢頭這會兒卻很堅持。
「白老祖有令,沒有她的命令,誰都不能帶走這群人族反抗軍。如果大人一定要帶他們走,還請大人拿出白老祖的命令來。」
「老赤真沒用,自家族人都管不好。」
江尚吐槽一句,餘光掃過牢頭。
「再說我和你商量了嗎?帶我去其他房間。」
牢頭迷迷糊糊地答應下來,帶着江尚等人一路走過,帶走了五個被抓的人族武者。
有林空現身說法,其餘五人倒沒那麼麻煩。
這五個人族武者三個先天大宗師,兩個先天武宗,可惜都廢了,想治好不知道得用多少葯。
就這樣一路暢通,江尚與袁不為,帶着包括林空的六人一起走出奴牢。
剛一出門,就見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
白素素清冷威嚴的聲音自天上傳了下來:
「江公子,你可沒跟我說過要帶他們一起離開?」
江尚笑嘻嘻道:「我臨時改主意了不行嗎?」
說着,他挑了挑眉:「原來如此,老赤被你支走了,不過又是什麼讓你覺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對付我了?」
「還有,我不喜歡抬頭跟人說話!」
他猛地朝上一喝:
「下來!」
一陣強大的波動自他身上散發而出,空氣在不斷震蕩,天上厚厚的雲層也在這一喝之下,驟然散開。
論起對天地的掌控,再來三個白素素也比不上如今的江尚。
他兩萬多年的道行雖然很水,但累積下來的境界優勢卻格外分明,如今方圓五十里內,都能看作他的武道領域。
便是白素素這樣的妖聖,也頂多在他的領域壓制中佔據一小塊地盤。
白素素的身子驀然從虛空剝落,輕飄飄落在江尚面前。
「江公子,為何要背叛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