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壬生浪士組
第二日的清晨。
左村和龍馬都起得非常早。
三人一起，在名古屋內的街道上穿行，阿龍小姐不知為何正抱着一叢西藍花在啃。
來到水心子宅所在的街道，左村和龍馬就已經聽見了聲音。
叮！
叮！
叮！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驚訝。
水心子正秀先生，莫非......鍛造了一整夜？
左村敲了敲門，好一會之後，兩眼通紅的水心子夫人才前來開門。
她看到三人，只是疲倦的笑了笑。
「幾位，請進吧。」
「水心子夫人，正秀先生和您......一夜都沒睡嗎？」龍馬有些難以置信的開口問道。
「正次他......已經完全進入狀態了，作為水心子正秀的夫人，我沒有任何理由去打斷一把名刀的誕生。」水心子夫人雖然黑眼圈很重，看上去也有一些虛弱，但是眼睛中卻閃爍著光。
「他一個人鍛刀我不放心，所以在他的身邊充當助手的角色，燒燒鐵什麼的。」水心子夫人打了個哈欠，笑着說道。
每當看見自己的丈夫沉浸在鍛刀之中，她總是不由自主的感到開心。
雖然也不可避免的感到擔心，畢竟兩個人年齡都已經不小了，前些年的時候水心子夫人還可以陪着水心子正秀兩夜鍛刀，但是現在，僅僅熬了一夜就已經感覺疲憊的神志不清了。
「我可以去看看水心子正秀先生嗎？」左村腦袋微低，詢問道。
水心子夫人點了點頭，雖然勞累，但是笑着引路：「請跟我來吧。」
左村龍馬和阿龍小姐跟在水心子夫人的後面，來到了熟悉的房間。
水心子夫人打開房間的門，左村和龍馬只感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透過熱浪和火星，可以看到那個壯碩高大的身影依舊在揮舞著鐵鎚。
「8000！」突然，水心子正秀大喝一聲。
叮！
叮！
叮！
除了水心子夫人以外的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這聲大喝中氣十足。
水心子正秀背部的肌肉聳動，滿背汗水。
他的雙眼佈滿血絲，緊盯着手中的玉鋼。
玉鋼比之前想必要小了一些。
水心子正秀將玉鋼用火鉗夾起，放在火爐中炙烤。
他的眼睛映射着火光，更加赤紅。
「水心子夫人，8000是......」左村看着這名硬漢，向著身旁的夫人詢問。
「八千次的摺疊鍛造。」水心子夫人緩緩說道。
「八千次......」龍馬聽到這個數次，不免有些頭皮發麻，「這......怎麼可能......」
在正常的認知中，丸鍛這個過程，普通的鍛刀匠，至多會進行20到30次這個過程。
但是，這位三代水心子正秀先生......八千次......
「正次他年幼時的力氣就遠超常人。」水心子夫人解釋道，「青年的他，可以徒手錘碎巨石，將大樹握斷，鐵塊上面他可以直接在上面留下拳印。」
「在他二十五歲的某一天，上一代的水心子正秀大人，看中了正次他那適合打鐵的巨力，收他做了弟子。」
「正次他的天賦異稟，三十五歲的時候，就繼承了水心子正秀的名號。」
「但是一直有一個困擾圍繞着正次。」
「他很難完全正好的控制自己的力氣。」
「玉鋼的丸鍛，一般來說只需要幾次，幾十次。但是名刀所需要的丸鍛次數，無疑要更多。」
「他的力氣太大了，控制力道需要完全集中精神。」
「而長時間不間斷的丸鍛，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
「數年前，正次曾經不止一次嘗試過，鍛造出名刀，但是每一次，都是丸鍛的過程就出現了問題。」
「丸鍛容不得失敗，一錘的參差就足以將整個過程給摧毀掉。」
「第一次，他四十歲，丸鍛了3200次，3201次的時候因為精神衰弱錘歪了一錘，前功盡棄，休息了數年才將精神完全從衰弱和失意中解脫出來。」
「第二次，他四十六歲，丸鍛了4900次，4995次的時候直接昏倒，玉鋼落入火爐，化為鐵水，再次失敗。」
「而展現在你們面前的，就是第三次。」水心子夫人的眼中閃爍著光芒，「他已經丸鍛了八千次！」
叮！
叮！
叮！
水心子夫人湊到水心子正次的身邊，替他擦了擦快要滴進眼中的汗水。
左村和龍馬，看着已經繼續開始揮錘的水心子正次。
饒是對人類觀感一般的阿龍小姐，也對這位一生沉迷於鍛刀的老者，產生了敬佩之心。
「我們出去吧，夫人。」左村主動提出，「我......害怕影響水心子正秀先生的丸鍛，所以，先去外面等著吧。」
水心子夫人點了點頭。
不過說實話，水心子正秀已經完全進入了這種心無旁騖的狀態，基本上已經不會受到外界的影響。
走出房間，阿龍小姐看上去好像是在思考。
她看了看龍馬，又看了看左村，然後又看了看房間內的水心子夫婦。
自己是妖怪，是非人之物。
自己原本是惡意糾纏化為的蛇妖，盤踞一座大山，妄圖染指神界的大妖怪。
被神明鎮壓之後，總是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
對於她這樣的存在來說，人類，只不過是區區螻蟻而已。
是供奉神，供奉自己的存在，也是自己認知中的可口美味，遍地都是的食物罷了。
直到那一天。
一臉隨意的青年，將自己的封印解除，把自己這個恐怖的存在從神明的鎮壓之中釋放出來。
那種對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態度，讓她對人類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從那以後，她就跟着龍馬，跟着他從土佐來到陸奧的江戶，學習北辰一刀流，跟着他周遊日本。
那時無所事事毫無目標的龍馬，也找到了自己那「值得賭上一生」的目標，和拔刀的理由。
他站在高山的山頂，俯視着這個國家。
「龍馬，你現在的願望是什麼呢？」
「我啊，想要改變這個國家哦。」
願望，自己的願望可是掀翻神界，人類的願望，真是渺小呢。
但是，人類的願望啊......
不，與其說那是願望，不如說是。
對某種事物專一到極致的信念。
在龍馬身邊跟着的這段時間，阿龍小姐總共見識了三個這樣的人。
除了她追隨着的這個人，為了國家毅然選擇離開故鄉，尋找變革方法的坂本龍馬。
第二個，是左村安諾。
雖然阿龍小姐不是很喜歡左村這人，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左村很強。
雖然她被鎮壓了很長時間，實力距離巔峰已經十不存一，還受到和龍馬的約束無法變回本體，導致根本沒法發揮出全力。
但是左村作為人類來說，真的很強。
她說的都是事實，這麼長的歲月過去，除了幼年的時候，能夠傷害到她的，除了天上的神明，只有左村安諾一人。
左村的刀，竟然會給身為蛇神的她，留下一絲恐懼的感覺。
那種恐怖的眼神......即便是現在阿龍小姐想起來也會有一種心有餘悸的感覺。
而且這樣的人，竟然和龍馬有着極其相似的願望。
至於第三個，也是真正讓阿龍小姐對人類的執念感到震撼的人，就是剛剛見到的，第三代水心子正秀，水心子正次。
耳邊傳來的聲音，告訴阿龍小姐。
這個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她要強大太多了。
即便阿龍小姐可以輕鬆的殺死這個男人，可以輕鬆的將這個男人撕成碎片。
但是她看着那道背影，卻不由自主的產生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她抱住龍馬的胳膊。
龍馬有些驚訝，阿龍小姐雖然和他很親密，但是一般來說不會在人前做出這種動作。
「怎麼了，阿龍小姐？」他笑着摸了摸阿龍小姐的腦袋。
「人類，真的很強啊，也很有趣！」阿龍小姐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
「唉？嗯，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龍馬愣了愣，溫和一笑。
看來，成長的可不止是我啊。
阿龍小姐跟在龍馬身邊的這段時間，龍馬一直有些苦惱。
阿龍小姐很強大，強大到可以將他完全保護好。
但是阿龍小姐只對他一個人正眼相看，而其他的人，在阿龍小姐看來，都只不過是區區螻蟻而已。
龍馬身邊的很多人，都被阿龍小姐打過，尤其是岡田以藏。
如果不是龍馬多次阻擋，想必，已經有很多的人命喪於阿龍小姐的手下了。
龍馬並沒有選擇將阿龍小姐趕走，而是選擇將這個定時炸彈寸步不離的帶在身邊，時刻約束着她。
他們倆之間達成了口頭協議，如非龍馬允許，阿龍小姐不許展露真身，更不允許殺人。
龍馬是個老好人，從來沒有想過殺人。
他把阿龍小姐帶在身邊，不只是想要約束這自己無意間的錯誤，也是贖罪，更是想要讓這個無情的大妖怪，理解到什麼是真正的人，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現在看來，初有成效。
他並沒有想過依靠阿龍小姐的力量來完成日本的變革，人類的國度，理應由人類自身來改變。
左村透著窗戶，隱約看着屋子內的水心子正次那依然在揮錘的身影，眯了眯眼睛。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
雖然這種說法有些狂妄和自大，但是左村在水心子正次上，看到了在越后，在京都，痴迷於刀的自己。
這種專註到極致的狀態，讓左村產生了共鳴。
水心子正次，則是依舊心無旁騖的捶打着鉗子上的玉鋼。
8020。
叮！
他的心裏默念道。
2的8020次方是多少？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需要用力捶打，專心捶打，將這塊玉鋼，錘鍊的無比凝實。
他正在做一件，超越自我，超越前輩的事情。
厚厚的地紋層層疊疊，已經不是開裂的模樣。
紋路更加圓滑，但是還沒有到達終點。
所以啊，繼續捶打，繼續丸鍛。
叮！
隨着丸鍛次數的增加，再往後繼續丸鍛，難度會更大，需要更加的集中精神，控制力道。
行百步者半九十。
水心子正次的嘴角卻不由自主的揚起一絲弧度。
專註且......享受。
叮！
水心子夫人正在維持火爐的溫度。
水心子正次採取的是古法鍛造，火爐的溫度一定要嚴格控制在1000度，相對新鍛法溫度要低很多，但是這樣鍛造出的刀會更加的堅硬。
常年給自己的丈夫做助手，水心子夫人對火溫的把控，也已經是爐火純青。
8021。
又完成一次丸鍛，水心子正次將玉鋼再次塞進火爐，目不轉睛的看着玉鋼。
過了一小會，再把玉鋼拿出來，繼續揮錘。
叮！
......
丸鍛的過程緩慢的推進。
傍晚，水心子夫人擦了擦額頭的汗，打開房門。
左村三人還是沒有離開。
他們抱着敬意和期待，看着這對為了刀而生的夫婦。
水心子正次的身影，肉眼可見的能夠發現，他肌肉的大小縮減了不小，披散在身後的頭髮也完全失去了黑色，變成了一頭白髮。
「水心子正秀先生......」坂本龍馬喃喃自語。
「這就是......找到信念的人類......」阿龍小姐的心境，也變化了很多。
她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很幼稚。
自己那毫無來源的慾望和無聊的怒火，在這種決意，這種堅定面前，簡直什麼都不是。
左村看着有些傴僂的背影，眼中燃燒着火焰。
水心子夫人沒有再說讓他們離開。
水心子正次默念著自己丸鍛的次數。
8999。
叮！
叮！
叮！
「九千！」
水心子正次大喝一聲。
沒有人發出聲音去影響這位英雄。
是的，英雄。
鍛刀界的英雄，武士的英雄，水心子正秀的英雄。
自己的英雄。
鍛錘敲打，水心子正次已經快接近極限。
他的年歲已經不小，消耗了體力，消耗了脂肪，現在，正在消耗生命。
只為了，手中的名刀。
超越一切名刀的名刀。
月明星稀，為幾人提供了一些光亮。
他們沒有提出離開，水心子夫婦也沒有說要送客。
所有人都期待着刀的誕生。
「九千五百！」水心子正秀再次大喝一聲。
「九千八百！」
「九千九百！」
「九千九百九十！」
「九千九百九十九！」
叮！
「一......萬！！！」
叮！
鍛錘落下。
紅日高升。
精緻的雲紋，出現在玉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