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親王

賈母在榮慶堂得到喜報，太太生了，她身體本就康健，當下就趕到產房院子去，一到產房外，就見穩婆抱着孩子出來。

「是個哥兒！白白胖胖的哥兒！」

又有院中丫鬟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剛才孩子出生時天上霞光萬丈呢！」

「可不是，莫不是文曲星下凡？」

「太太痛了這麼久，怕是哥兒來歷太大吧。」

「哥兒以後一定是個大孝子！」

賈政抱過孩子看，這是他第二個兒子，他也年近四十了，還能得這樣一個嫡子，心中也實在歡喜。

賈母也過來一看，看那嬰兒小小的五官，總感覺他是縮小的國公爺，心中高興的什麼似的。

可穩婆心中還有一事未說，這孩子生下來沒有哭過，她原來還嚇了一跳，直到她探過鼻息才放心。

穩婆正猶豫着，但見賈母接過孩子，那孩子哇一聲啼哭，聲音卻有點奇怪，像是被什麼悶着口叫出來的。

穩婆喜道：「孩子生下來未哭，這到老太太懷裏就哭起來，可見這孩子有靈性，知道最尊貴的是誰！」

賈母啊得叫了一聲，但見孩子小口中有東西，賈母忙上賈政上前看。

賈政一看，說：「他口中銜著東西！」

滿場人大驚，賈政伸手要去碰，賈母卻嫌他男人粗手粗腳，恰在這時賈元春趕來，賈母讓她取。

賈元春不過十一歲的女孩，一雙小手甚巧，心下好奇，動手去扣，不一會兒就取出了東西。

但見是一顆如雀卵大小的寶玉，通體圓潤、燦若雲霞。

眾人不禁驚駭莫名，有的激動得臉都漲紅了。

賈元春驚道：「這還有字！還是古篆。」

賈家雖是勛貴武將出身，傳至賈元春一代，當然是多讀書的，況且這樣的人家，哪裏少得了金石古玩的。是以賈元春小小年紀，也是識得很多篆書。

「莫失莫忘，仙壽恆昌……」

賈家太太生下一個大有造化來歷的哥兒，此事很快就傳到賈府的上上下下。如今不管是受寵不受寵的下人，都在議論這件奇事。

都說這個哥兒是天上星君下凡，生時天降祥雲，生來口中銜著寶玉。

而此時，滿府上下對二房主子都充滿著敬畏，覺得他們是理所當然的榮國府老爺太太，再無人去想東大院住着的倒霉蛋大老爺賈赦。

……

話說兩頭。

皇帝年紀漸大，精力大不如前，所以越發念舊了。

當初為了權力，平衡朝堂，他寵愛三、五兩位皇子，其實也有意拉他們和太子打擂台。而此時朝中五王勢大，三王多有不及，諸多大臣紛紛上書立五王軒轅浩為太子。

再立太子之事，一樣扎皇帝的心。其實要說兒子，皇帝心底疼愛最多的還是太子。只是天家父子，難以用親情來簡單衡量的。

太子有錯，但是他也當年的處境也艱難，兄弟們大了，心思多了，個個盯着他，他當父親的不再處處信他幫他，當初讓父親驕傲的氣度才華都成了令父親忌憚的地方。

他最終被逼迫犯錯，小錯變大錯，大錯被放大成不可饒恕之錯，皇帝此時也想起自己當初太過嚴苛。

皇帝這兩年常派人打聽被他幽禁在東郊皇莊的前太子軒轅澤。崇得三十八年二月，皇帝聽說太子病重，他實是忍不住偷偷去探望。

竟然見到堂堂嫡皇子，過得那般落魄，他們住得園子連普通官宦人家都不如。而侍候的人，除了前太子和前太子妃身邊的幾個人，那些莊子中的人他們是難以指使得動。

一問之下，太子、太子妃等主子要用點什麼，還要賄賂下人出去買，日常所食不過粗茶淡飯。

一個八歲大的，瘦巴巴的孩子就是太子唯一的兒子了。太子被廢時，太子妃已經懷孕，這個孩子是在莊子中生的，皇帝還沒有見過。

皇帝幾個成年皇子也都生有兒子，但是早年一個個夭折了。如今三王爺府中有個七歲的孩子最為長，然後是四、五、六、七、八、九、十幾位王爺府中都有數十個一到七歲的皇孫或孫女。

皇帝偷偷從窗外看到那個瘦巴巴的孩子小心侍奉著太子喝葯，太子伸出乾柴般的手撫着他的頭，流下淚來。

「可憐你，為何要生作我的兒子……」

那孩子哭道：「爹，你要好起來，你好了，娘才能好。」

太子嘆了口氣，說：「孩子，你放心，我也會再拼得最後一口氣，求皇上放你出去，當一個平民百姓……」

那孩子卻哭着說：「我哪裏都不會去，我在這裏陪爹和娘！」

太子又嚴重地咳起來，自前一年秋天咳到了現在都快半年了，太子身子虛弱之極。

孩子十分貼心地給太子順着氣，而太子喝完了葯需要睡一會兒，孩子扶着他躺下，給他揠好被子。

孩子起身時，用那明顯是大人衣服改成的衣服的袖子抹了抹發紅的眼睛，捧著空葯碗出了屋子。

皇帝看了看睡着的太子，又向那孩子走去，孩子轉過頭髮現了他，卻是不識。

皇帝看他瘦弱樸素，五官生得卻極好，一雙湛然的大鳳眼便勝過天下無數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皇帝俯身問道。

那孩子一臉懵懂，說：「我爹叫我大郎，你是誰呀？」

皇帝心中一酸，又喃喃：「大郎……確實沒錯。」

那小孩微微低下頭，還有點兒怯生，皇帝道：「抬起頭來，軒轅家的孩子要昂首挺胸。」

「我是爹和娘的孩子，不是軒轅家的孩子。」

「放肆！」

皇帝喝斥一聲，那孩子嚇得退了一步，還是高德忠到近前小聲提醒皇帝，說：「小主子……怕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皇帝不禁訝然，看着這個孩子，又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孩子搖頭：「我沒有姓。」

「你爹姓什麼，你就姓什麼，怎麼會沒姓？」

「爹就是爹呀，他沒說過自己姓什麼，也沒有告訴我姓什麼。」

太子被廢，他還是軒轅家的人嗎？

皇帝竟然無言以對，轉而問道：「你可有讀書識字？」

孩子點點頭，說：「爹教過我一些字。」

皇帝總算得到點安慰，伸手想摸摸他，他縮了回去，皇帝倒沒有責罵，孩子卻說要去看娘了。

此時，負責了繁重的日常粗活計的原太子近身大太監李連安在後院劈完了柴回來，就見到了突然出現的皇帝和高德忠。

李連安撲通一聲跪倒，只求着皇帝救他的主子，皇帝聽着更加心酸。

皇帝接着下旨令太醫院的最有名的太醫不惜一切代價要將太子救回來，當然還有虛弱病重的太子妃。

經過三個月的精心調養，太子總算在漸漸康復，太子妃的身體也有了起色。

崇德三十八年夏，皇帝將太子夫妻和那個小皇孫都接回了宮裏養病，這引起了朝堂宮廷內外一場不小的震動。

崇德三十九年，京城除了流傳榮國府天生異相的那位大造化的哥兒，就是在中秋前，原來的廢太子「密王」軒轅澤被封為忠義親王，皇帝對其大加疼愛賞賜。

因為他身體虛弱，行止坐卧都還困難，不調養還有礙壽數，皇帝就將忠義親王一家三口留在宮中，這是成年皇子中絕無僅有的。

皇帝又正式給忠義親王唯一的兒子大郎賜名「軒轅起」，是皇帝孫輩中最長的孩子，比三王、四王、五王、六王家的同齡皇孫都大上幾天、幾月不等。

皇孫一輩的大名都帶「走字旁」，如「軒轅逍」、「軒轅逸」、「軒轅進」、「軒轅達」等等。皇帝為皇長孫賜名「起」，與眾不同，意為眾孫之始，眾孫之長也。

皇帝極為疼愛這位皇孫，稱其為「皇長孫」。

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皇帝不是老太太，但是自這個至孝淳善的大孫子回來，他將一片爺爺疼愛孫子的心十之七八都放在了他身上。

當年太子是皇帝所有兒子中長得最俊美的，太子在宮中養了半年，皇帝看着他竟比太子小時候還要漂亮三分。

皇長孫被接回皇宮中呆了一年多，學文習武天賦異稟，任何書籍，他只看一兩遍便能背誦。皇帝教他騎馬，他八歲能馴服大宛名駒玉蘭白龍駒，在舞槍弄劍方面，更是天縱奇才。

皇帝更覺得這孩子「十足像自己」，喜愛之情更盛。

皇帝的各個孫子都未被冊封，作為諸王之子，便是嫡子也只能稱為「小王爺」，不能稱為「殿下」。

但是皇長孫不同，皇帝近侍高德忠知道皇帝是真心喜歡得意這個孫子，在皇帝面前也稱他為「長孫殿下」，皇帝不以為忤，這稱呼漸漸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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