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人

第14章 故人

傍晚的小青峰,霞光滿天,紅彤彤的夕陽將天上的白雲都擠走了一些,橘紅色的光芒籠罩着整座山,翠綠的柳葉上,彷彿抹上了醬。

走在碎石子路上,風從耳邊輕輕吹過,王凝之身心愉悅,一路欣賞著景色,從今天開始,自己終於過上了自由的日子。

在去往山長家的路上,想到那個小時候哭哭啼啼的小丫頭王蘭,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知道她還是不是個眼淚包子。

山長的家就在書院後面,一條山路遠遠可見圍牆。

停下腳步,王凝之疑惑地看着路上小涼亭里那幾個人影,其中一個還指著自己在給另外兩個介紹,又加快腳步,往山上走,怎麼王遷之還親自來接自己了?

這位山長,怎麼看都不像個會討好自己的人啊?

「叔叔。」站在涼亭外,王凝之拱手行禮。

「凝之,這是你嬸嬸,這是你妹子。」

這位嬸嬸身形消瘦,不過臉上的笑容很是溫和,就像這傍晚的陽光一樣溫暖,而在她身邊,以為和她頗為神似的姑娘亭亭玉立。

「王凝之見過嬸嬸。」

「王蘭見過兄長。」王蘭微微一笑,躬身行禮。

「凝之,快上來,好些年不見你了,你爹娘身子可還好?玄之呢?我記得那孩子小時候就很容易生病。」

「爹娘身體都好,兄長雖然體弱些,不過這幾年都在注意,也不礙事。」

王凝之回答,自己來這個世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四處尋醫,來為大哥調養。

雖然和自己熟悉的歷史有所出入,可是王凝之不敢拿大哥的性命來試驗。

作為王羲之的長子,王玄之可謂是集父母之優點於一身,謙遜有禮,文質彬彬,然而英年早逝。

這恐怕是王羲之夫婦兩人最大的痛苦了。

在王凝之的堅持下,這幾年王玄之身體雖然不見強壯,卻也能維持在一個不錯的狀態中。

「那就好,這次你來書院,你爹娘都有信來,你娘倒是要我們好好照顧你,可是你爹卻說你頑劣得很,讓我狠狠收拾,絕對不能手下容情,說是要讓你把那股聰明勁兒好好收一收,安心在學習上。」

聽到王遷之這麼說,王凝之就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在分配寢室的時候會被為難了,無奈地苦笑一聲,「叔叔,我爹愛喝酒,給你的信估計是喝醉了寫的,我可是有名的乖巧。」

「呵呵,撒謊,就看你今日的表現,也是個十足的滑頭。」說着話,王遷之目光放在了山路的另一邊。

「凝之,今晚有幾個會稽的客人突然來,與我一起去迎一下,你應該也是認識的。」

王凝之順着他的話看過去,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來者只有三人,一個大人拎着兩個孩子。

走在左側的,是一個調皮的小男孩,時快時慢,有時候還要蹲下把手探進草叢裏,揪一把青草放在鼻子底下聞一聞。

大概是聽到蟲子叫,馬上扒拉開草叢就要抓,這時候走在中間的中年男人咳嗽一聲,那孩子才撇撇嘴,站了起來,幾步追上去。

而中年男人則有着一雙不怒自威的虎目,從他寬闊的肩膀,和走路的器宇軒昂就能看得出來,絕對是個身居高位的人,而且還是個練家子。

至於最右邊,一位姑娘腳步沉穩,不快不慢,隨着父親前行,一件銀灰色的袍子上,畫着幾筆蒼翠的柱子。

有些消瘦的臉上,隨着眼睛一眨,睫毛撲閃著,

一直在看着旁邊的風景。

似乎感受到前方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回過頭來,恰好天邊的光輝映在她的眼中,黑色的瞳孔彷彿被點綴上瑰麗的色彩,恰似畫中人。

不過下一刻,和王凝之對視着,她浮起的笑容就有些僵硬。

兩人都是皮笑肉不笑。

王凝之嘴唇微微一抖,有些尷尬,想着總不是自己欺負了兩個小的,現在大的來報仇了?

就在此時,那位姑娘突然笑得開心了許多,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

一生之敵——謝道韞。

從她的眼神里,王凝之就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不友好。

至於那位中年人,王凝之也曾見過,荊州安西軍司馬,謝奕大人。

這位大人也是相當有趣的人,著名的面壁罵人,老翁可念,都是出自他。

不過在自家孩子受了欺負的時候,估計他就沒那麼有趣了。

大家族的興起,憑的都是一位英雄人物。

而大家族的延續,憑的都是護短。

「謝無奕,你真是越來越賴皮了,哪兒有上門做客,是臨時通知的?」

王遷之笑聲爽朗,走上前去。

謝奕挑挑眉,「好不容易休假些日子,我帶孩子們出門散散心,不來這錢塘,又該去哪裏?我已經準備好了,整個錢塘熟人不少,輪著打秋風,等去了軍中,把你們的家底給兄弟們分了!」

「好傢夥,上門明搶了!你就不怕我修書一封,去你謝家告狀!」

「哼,家裏叔伯不在,我最大,你告誰?」

「我告謝安!」

聽到這句話,謝奕明顯有些不爽,「我是老大,難道還有弟弟管教哥哥的道理?」

「達者為先,謝尚,謝安,可都要比你穩重許多,去年我見謝安,頗有當年謝裒大人的風範。」

「唉,這些傢伙都不省心,謝安更是個一根筋,前幾日又把庾冰給拒了,怕是不等他為謝氏撐起一片天,就要把朝中都得罪個遍!」

說道謝安,謝奕抬起手,敲了敲腦門,很是煩惱。

「怕什麼,有你這個大哥在,謝家無憂,就算是征西大將軍桓溫,不也要被你逼着逃跑?」

說起這件事情,謝奕『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別人怕他,我可不怕,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喝個酒居然還要跑,也不嫌羞?」

「人家那是明智,這天底下,有幾個人能陪得動你?喝酒上,我是佩服你的。」

謝奕滿意地點了點頭,瞧見跟在王遷之身後的王凝之,皺了皺眉,「這是你的學生?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嗯?有點眼熟啊,王凝之?」

王凝之很是無語,卻無可奈何,謝奕這傢伙在東晉多少算是個奇葩了,行事狂放,愛酒如命,什麼氏族禮儀在他面前都形同虛設。

「會稽王凝之,見過謝大人。」

「我就說怎麼眼熟,你怎麼在這兒?」

「來此處求學。」

「求學啊,」謝奕打量了幾眼王凝之,大喇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求學是一輩子的事情,不着急,還是先娶妻生子才好,玄之都成親了,王逸少卻把你丟出來三年,什麼道理?」

「無奕,這你就不懂了。」王遷之開口,帶着笑意,「羲之幾個兒子,就屬凝之跳脫,這是讓我來看管他的。」

「哈哈哈,是這麼回事兒,我倒是有聽說,王家二公子,在會稽可是孩子王,謝泉和謝攸,也沒少跟着你瞎混吧?」

王凝之趕緊撇清關係,「怎麼會呢,謝泉,謝攸都有您的風範,平日裏我們都是言論詩詞雅集,要不就賞山聞水。」

「哼,懶得管你們,年輕人就是這樣。」

說到這裏,也走到了涼亭,見到了王遷之的家眷,打了招呼之後,謝奕努努嘴,「道韞,謝玄,見過王伯父。」

「謝道韞,見過王伯伯,嬸嬸。,」謝道韞從側面走上來,依次見禮,看向王凝之,繼續說道:「凝之兄。」

而她的禮,也從晚輩禮,變成了平輩禮。

王凝之聳聳肩,知道這位是在用行動告訴自己,上次爭執,她是不接受的。

而此時,幾個大人已經往山上走去了,笑聲不時傳來,王凝之雙手抬起,抱在腦後,跟在最後邊,懶懶散散,早知道有謝道韞在,打死自己都不來。

跟在王遷之後頭,謝道韞和王蘭正在聊天,小青峰山上的風景極好,又是春天,生機盎然,由景到人,很快就聊到了書院中的趣事。

王蘭可是下午剛聽父親說了今年的學子們與往年不同,當下便把那些事情告訴了謝道韞。

在說到王凝之那首勸學詩,以及王遷之的評價之後,謝道韞愣了一下,大家都生活在會稽,雖然謝道韞清楚,作為王羲之的孩子,王凝之肯定是有些才學的,卻沒想到會如此才思敏捷,尤其是從王蘭的話,就可以看出來,王遷之絕對是有意為難,不存在提前商量。

可是在會稽的時候,說起王家的公子,以王玄之為首,各個都是人才,唯有這個二公子王凝之,古里古怪,肆意妄為。

難道是在兄弟們之間,才顯得他名氣不盛?若是如此,那王家其他的公子們,究竟學識到了何種地步?

想到這裏,謝道韞下意識就回過頭,看了一眼,結果馬上就氣不打一處來。

走在最後頭的,當然是王凝之,還有一個小尾巴謝玄。

至於謝道韞生氣的原因,當然是自己小弟謝玄,正像一隻哈巴狗一樣討好著那個得意洋洋的傢伙。

「二哥,我都聽獻之和孟姜說了,你可不僅僅是發明了一輛自行車,還有一種鞭子抽著玩的陀螺,可是他們說只有兩個,剩下的都被你鎖上了,給我個唄。」

王凝之嫌棄地把抱着自己大腿的謝玄推開,「別把口水蹭上來。」

開玩笑,自己是鎖上不假,可是王獻之或許不敢,王孟姜偷摸著打開,那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小子不好好去給自己妹子當舔狗,居然想着走捷徑,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兒?

況且,王凝之很確定,如果自己給他寫張紙條,估計等他拿回去,內容就已經從一個小玩具,變成搶走自己的大部分成果了。

賊眉鼠眼的小子,猥瑣的笑容,司馬昭之心啊。

「凝之兄,你要在這裏讀書三年嗎?」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謝道韞和王蘭故意放慢腳步,等到了兩人,開口問。

同時,瞪了謝玄一眼,謝道韞很是不滿,自己可是為了你出頭的,怎麼你就叛變了?

「是呀,大好時光啊,」王凝之感嘆一聲,瞥見王蘭好奇的目光,馬上轉了口風,「正該用來讀書!」

『撲哧』一聲,王蘭捂著嘴笑了起來,連謝道韞也忍俊不禁,只有謝玄還在苦思著要怎麼從王凝之這裏討點好東西。

他在王獻之手裏,見識到的玩具,可不只是那一種,不過和其他的比起來,那種有國王,王后的棋是最讓人着迷的。

可是王獻之就只懂得一些簡單的規則,甚至還不全面,不過王孟姜卻是個高手。

然而驕傲的小姑娘,並不願意教授謝玄這個本事,她記得很清楚,自己二哥說過了,這個叫謝玄的毛頭小子,比自己七哥還傻。

聰明人不會在蠢貨身上浪費時間,這是王凝之的名言。

而王孟姜完全受到了他的熏陶。

王遷之的房子並不算大,只有一個小院子,一間正屋,兩側各有書房,至於客房的話,三間都並排在一處。

前廳里,幾張小案幾,菜肴也不算多豐盛,不過在這個晚風徐徐吹入的時刻,依然讓人清爽快樂。

「自石虎死了以後,北方就亂了起來,苻健如今建國稱帝,兵鋒所向,無可匹敵,如今已經要把手觸及到江淮一帶,桓溫將軍幾次上書要求北伐,一來是如今北方戰亂,有機可乘,二來是必須要打壓秦朝的氣焰,可是朝廷要麼否決,要麼按下不提,如此一來,恐太平不久。」

謝奕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讓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楚,謝道韞和謝玄都一副認真的樣子,就算是王蘭,也明白這是正經國家大事,雖然不懂,也放下了筷子。

王遷之微微一笑,回答:「雖然如今北方秦朝氣焰囂張,不過苻健操之過急,根基未穩,便如此行事,覬覦天下,難以長久,倒是也不必過於倉促。」

「畢竟我晉朝與北方有天塹相隔,或許朝中各位大臣,是想趁北方戰事之機,讓我晉朝可以有更多發展的時間。」

「庸人誤國啊!」謝奕突然冷聲說道,「難道我還不清楚這些人的心思?他們無非是覺得如今桓溫將軍權勢過大,生怕壓不住他,尤其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桓溫將軍這些年在朝中也沒少得罪人,如今為了一些蠅營狗苟之輩,阻礙我晉朝收復大好河山。」

「自去年朝廷封賞平蜀之功,便在桓溫將軍的封賞上頭刻意打壓,尤其是尚書左丞荀蕤,就連征西軍的賞賜,也被他壓下來不少。」

「樹大招風,有些人嫉恨,也有些人擔心,都是很正常的,朝中確實有部分人在擔心,這也是可以理解,功高蓋主,往往會滋生野心,天下誰不擔心,如果桓溫將軍真奪回北方,是不是會行不臣之事。」

「北伐大事,只能徐徐圖之,可以慢一點,但是要穩一點才好。」

王遷之注意到孩子們都在聆聽,便馬上把話題說定,和謝奕不同,王遷之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給人聽的。

「凝之,我有事兒要問你。」見到謝奕已經沒少喝酒,為了避免他再說什麼,王遷之笑呵呵地沖着正在消滅燒雞的王凝之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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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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