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花(3)

第55章 花(3)

「英台,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看看,凝之兄所言,是否真實。」

「真實又如何?難道你要拋下學業,去找個姑娘成親?」

「當然不會,我梁山伯一心向學,只為幫扶百姓,如今我的治水方略都遲遲未有回復,可見是王大人對其不滿意,我也有認真研習過,自覺其中尚有許多不足之處。」

「那你還去看?梁山伯,我對你很失望!」

「不,英台,你不明白……」

搖搖頭,王凝之加快了腳步,桃花林裏頭,那兩位居然還在辯論,他們就不累嗎?

不過這都無所謂,只要祝英台不來煩自己,就隨他去吧。

不過事實證明,你越是想避開什麼,就越是會有什麼。

剛去打包了飯菜回到小院,就看見那兩煩人精就坐在石桌旁,王凝之扭頭就要走,還是被發現了。

「凝之兄,我不是來麻煩你的,只是說幾句話!」

王凝之點了點頭,眼神微轉,梁山伯的人品還是靠得住的,並不撒謊,而祝英台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似乎他們已經把矛盾給解決了?

「還知道自己平時是個麻煩,不錯,有點兒長進,說吧。」把飯菜打開,王凝之就趴在桌子上,一邊吃着,一邊側過頭,望了望梁山伯。

「我已經下山看過了,那些女子之中,並無我之所愛。」梁山伯十分篤定。

「怎麼說?」

「我所愛的人,必能明我之心意,願為江山百姓謀福,而不只是憑自己之好惡,然而那些女子,不論是青樓姑娘,還是遊船上的大家閨秀,雖泛舟於湖上,卻沒有一人是為勘察水位,水流而來,我還試着與幾人溝通,無人理解,她們的注意力,要不是在絲竹之上,要不就是在才子之中,令我失望。」

梁山伯是相當遺憾的,旁邊的祝英台卻挑挑眉毛,沖着王凝之擠眼睛,一副『看見了吧,山伯可不是鬧着玩的,那些人根本就不能入他的眼!』的鬼樣子。

「好,你說的有道理,能走了不?」

王凝之翻個白眼,決定以後再也不參合這兩人的事兒了,一對兒神經病!

……

七月之初,下了一場綿綿的細雨,雖然時間不長,卻也稍稍減弱了這燥熱的天氣,整個錢塘人的目光,都被這一場盛大的花魁之爭吸引走了。

經過幾家青樓的協商,已經做出了決定,花魁大賽,就在錢塘湖畔舉行。

幾乎有一小半的錢塘湖畔,都被這一帶的青樓給佔了,各家都有畫舫靠在岸邊,而岸上,幾個巨大的枱子已經被搭了起來,掛在四周,漂亮的絲帶隨風搖曳,和路邊蒼翠的柳條,相映成趣。

即將開始表演的日子裏,幾位紅牌姑娘都已經不見人影了。

綺雲坊中,整個後院都被嚴密地保護起來,大型歌舞在不斷地排演着;墨雲閣里,墨竹姑娘看了幾篇詩詞,微微嘆氣,今年的這些詩詞,都不能讓自己滿意。

至於其他的姑娘們,三三兩兩陪着一些才子們,游湖賞景,還有固定的演出者,從早到晚,一輪又一輪地表演着歌舞。

整個錢塘湖,都被這種歡騰的氣氛給架了起來。

就連各個商家,也都把自己的貨,用小推車帶了過來,只不過,他們已經無法在擁堵的環境裏,進入湖畔了,只能在外頭的路邊上擺着了。

遊客們在進入湖畔遊玩的時候,路過這些小攤,當然也會買些東西,和他們相比,那些才子們就顯得讓人失望很多了。

畢竟,要把兜里的錢都留在裏頭用,比如給姑娘們送些金花之類的。

今年的打賞,也往年也一樣,以錢財作為衡量,當然了,不會那麼俗氣,染成金色的雕塑花,分為三個大小級別。

一兩,是最小的金花,十兩,是中檔的金花,一百兩,則是最大的金花。

到了最後,以各位姑娘所能獲得的金花為評判。

在這種時候,還能進入青樓中的客人,那已經是貴客了,平時的販夫走卒們,哪兒有入場費呢?

墨雲閣,小包廂里。

「顧兄,今年顧家是打算支持一下墨竹姑娘了?」一位錢塘本地的世族子弟,名為邱世興的,笑吟吟地開口,瞧著坐在窗邊,悠閑自在的吳郡顧家公子,顧品義。

不僅是他,其餘幾個錢塘公子哥兒,也都是一副欣喜的樣子。

這幾年,雖然他們都是喜歡墨竹姑娘,也都會在花魁賽上,給墨雲閣花上不少銀子,可是始終沒法子把墨竹給捧上花魁之位。

綺雲坊的背後有張家,便是在整個江南世族之中,張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朝中有大員,門生無數不清。

若是要和張家相抗,除非有其他吳郡的大家族來才行。

這幾年,張家基本是已經從吳郡遷到了錢塘,吳郡朱,張,顧,陸四大家,如今陸家很是低調,張家又離開吳郡,朱家和顧家,越發的勢力龐大。

「話可不能這麼說,不過是我近來頗有些無聊,所以來錢塘玩玩,聽說這裏的花魁大賽會很有趣兒,便過來看看,哪裏算是顧家的事?」

顧品義只是低頭笑笑,目光放在手裏酒杯,隨着他手臂輕輕晃動,清澈的酒水,盪起層層波瀾。

「對,對的,顧公子當然只是來玩玩而已了,」邱世興笑着幫腔,又問了一聲,「我聽說朱家,朱明啟也來了錢塘,不知道他是在哪裏玩了,都不和我們見個面。」

顧品義淡淡回答:「聽說是帶着他妹子,去拜訪別人了。」

……

王凝之很無語,莫名其妙就被王蘭揪出來,陪着她站在山門口。

「不就是朱家那幾個不成器的過來嗎?用得着迎接?」

「兄長,不可胡說,朱大人和我爹也算是好友,如今朱家公子來替朱大人送禮物,我們要好好招待,這可是我爹吩咐的。」

王蘭很認真,為了強調這件事情的重要性,還把王遷之搬了出來。

「道理我都懂,可是這關我什麼事?」

「你是王家人,還是我兄長,怎麼,難道要我去招待朱明啟嗎?」王蘭手一叉腰,打算潑辣一下,不過眼角看見上山的一行人,馬上就把手放了下去,換上一個明媚的笑容。

朱明啟,朱明芳,兩人後頭還跟着四五個僕人,緩緩走來,僕人手裏提着幾個小箱子,看上去倒是挺自在。

「王蘭!」瞧見山門口的兩人,朱明芳馬上活躍起來,揮了揮手。

「明芳!」

王凝之很納悶,為什麼這些其實都沒見過幾次的姑娘,總是能莫名其妙地熟悉起來。

「王兄,上次在詩會上,可是一鳴驚人啊。」

相伴着上山,朱明啟笑着開口,眼睛時不時瞟過王凝之,琅琊王氏,雖不比以前,卻仍然是北方世族中的佼佼者,而王家子弟,向來很少與外人交往,除了王羲之大人管束甚嚴,也有南北世族之間固有的成見。

朝廷南下,北方世族瓜分了不少本屬南方的利益,而南方世族也得以在朝廷上有了一席之地,雙方互相看不順眼,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雖然大家都是同齡人,可是要說和王凝之,上次詩會上匆匆一瞥,那也是第一次相見。

「哪兒有什麼一鳴驚人,不過是看那老頭子囂張跋扈,有些不爽罷了。」

朱明啟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古怪起來,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就算那不是朱家的長輩,卻也是江南有名望的宿老,又是曾經的朝中大員,怎麼王凝之一點兒尊重的意思都沒有,何況,這還是在自己面前呢!

「嗯,顧大人有些時候,是比較嚴厲的,就算是我們,也時常會受到他的訓斥。」實在不知道能怎麼接話,朱明啟只能隨便來了句,之後便聊起了風景。

沒法子,跟自己想像中不太一樣,本來是想看看王凝之對上次事件的態度,如果可以的話,也能以小見大,尤其是要搞清楚,他的行為,是因為世族之分,還是說因為當時顧老頭的話欺人太甚。

但是,直覺告訴朱明啟,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王凝之大概是要開口罵人的,那到時候,自己作為吳郡之人,難不成還要在這萬松書院裏,跟他打一架不成?

為了顧老頭,那可不值得。

「這次錢塘的花魁之爭,可是在整個揚州都頗為轟動,家裏不少人都來錢塘,想要一覽盛況,我也是好容易才得到祖父首肯,還是王兄在書院好,隨時都能下山去玩。」

「還好,雖然不比家裏,不過人在外地,畢竟自由很多,對了,上次我兄長成親,好像沒見到你?」

「是,上次玄之兄成親,我有事沒能去,很是遺憾,聽小妹回來說起,凝之可是個妙人啊。」

想到朱明芳回家以後,說起王凝之居然用天地大道來欺負小孩的事情,朱明啟忍不住笑了笑。

「嗨,沒辦法,我這麼正經的人,是見不得那些蠅營狗苟之事的,遇上了,就只能是路見不平一聲吼。」

「路見不平一聲吼?」朱明啟愣了一下,笑着重複。

「對啊,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吾輩正人君子,自當如此。」

「明啟受教了。」聽完這句話,朱明啟正色一些,拱了拱手。

王凝之倒是有點驚訝,『哈?』這是什麼鬼,自己胡謅了這麼兩句,還能獲得一個粉絲?

「凝之兄確實以小見大,尤其這句該出手時,就出手,深得我心,我們求學,修身,為官,所為便是匡扶江山社稷,造福黎明百姓,遇事之時,確實該有此種大氣魄。」

王凝之張了張嘴,這好像,他理解的意思,跟自己表達的不太一樣?

不過這不重要,感情到位就行了。

「等有時間,我給你介紹一個書院的學子,估計你們很聊得來。」

畢竟身份不足,王遷之只是在書房裏見了朱家兄妹,收下了朱持以的禮物之後,便由王凝之和王蘭代為接待了。

本以為吃頓飯就行了,誰知道朱明芳吵吵著要去看花魁賽,王蘭這種惹事精,自然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強行拖着王凝之,就要下山。

坐在湖畔的一個樹蔭下,王蘭很是不滿:「兄長,都到這兒了,你就不能有點精神?」

「我很累的好不好,早上起來就要上課,陳夫子又喋喋不休,吵得我腦袋發昏,現在連午睡時間都沒了,我就不懂了,你們又不是今兒就走,就不能等過兩天,開賽了,再來看?這樣很耽誤我的學業好不好?」

朱明芳坐在王蘭旁邊,一襲明黃色的長裙,嬌憨可愛,只是嘴裏的話就沒那麼可愛了:「王兄,我可是聽說了,你在書院裏,不好好學習就算了,還為非作歹,欺負同窗。」

「胡說八道,是誰敗壞我的名譽?」王凝之斜着眼看過去。

「上次跟爹爹去會稽,謝家姐姐說的,還說都是因為你,現在謝玄也成了個小瘋子,不專心課業,還說什麼要拳打西山猛虎,腳踢四海游龍。」

「這都能怪在我頭上?」

「都是因為謝玄在書院住了段日子,跟着你好的不學,盡學些,嗯,不對,好像是怎麼說來着,跟着你,就沒好的能學?」

「明芳,不可胡說!」朱明啟瞪了一眼朱明芳,她這才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開口:

「好啦,其實沒那麼嚴重,反正謝玄和王獻之現在都被謝姐姐抓去教育了,看上去成效還不錯。」

「對了,」朱明芳湊近一點,還很賊地左右看了看,聲音很低,「王兄,聽說你跟翠微山的黑風寨,有點過節?」

王凝之眉頭微微一皺,臉上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朱家妹子,可別跟我說,謝道韞還會跟你聊這些?」

「當然不會了,是,」朱明芳說到這裏,瞧了一眼自己兄長,卻不在言語。

「呵呵,是這樣,」朱明啟笑得坦然,迎接着王凝之的目光,說道:「這次來錢塘,其實也受人之託,有人托我們來跟王兄說一聲,黑風寨那些人,不識禮數,王兄若是有什麼不滿的,盡可以讓他們來給你賠禮道歉。」

「無妨,」王凝之往後頭一靠,眼珠子轉了轉,「王家的公子,在城裏才算是公子,到了鄉野之間,誰會在意這些,我還沒蠢到,以為自己姓王,就能真的橫行霸道了。」

「就算是囂張,那也是在百姓面前做做樣子,人家一群江湖上刀口舔血的人,給我面子做什麼?」

「哈哈哈,這話倒是沒錯,我也是這樣跟他回話的,我說了,若是王公子要追究,當然能掃了黑風寨,可那些人知道了官府動靜,散佈江湖,豈不更是麻煩了?」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這很正常。只是那位找你說和的人,恐怕不是江湖人罷,我若真的死在黑風寨手裏,怕是他要倒霉。」

王凝之冷冷回答,朱明啟這是在告訴自己,黑風寨背後的人,根本不怕王凝之報復,他隨時可以安排這些土匪,化整為零。

朱明啟笑容淡了幾分,「王兄明理,你若真是出了事兒,黑風寨反而會被人遺忘,只是王家肯定不會作罷,誰的狗咬傷了人,誰就要負責。」

「哎呀,話傳到了就行了,多好的風光,都堵不上你們的嘴!」朱明芳突然插話進來,這件事情本就和朱家關係不大,何必去跟王凝之較勁兒。

「能從這一片雜亂紛鬧里看出好風光,朱家妹子,果然慧眼。」王凝之很無語地回了一句。

眼下,這錢塘湖畔,那叫一個吵鬧,岸邊這些僕役們來來往往地搬著東西,修飾枱子就算了,就連湖邊,不同青樓的畫舫,那也是傳出各自不同的曲調。

頗有往世那種,街邊一連串的理髮店,每家都在門前掛着個音響,還一家是民謠,一家是搖滾的感覺。

朱明芳小嘴一扁,就要反唇相譏,這傢伙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明知自己是在岔開話題,還要挑理?

不過沒等她開口,王蘭就說話了:「兄長,不如我們去鳴翠樓,聽一段兒故事?最近不是講到西廂記了嗎?」

「西廂記早講完啦,現在好像是白蛇傳。」王凝之撇了撇嘴,就這還號稱故事愛好者,家裏還擺了兩本『圖書』呢。

「白蛇傳?我們去!」

王蘭眼前一亮,這幾日她都沒下山,想不到已經有了新故事,那還等什麼?

尤其是,作為和徐婉關係不錯的人,新出的圖書,怎麼着也能先拿一份兒,至於錢,從兄長那裏扣就是了。

日光悠悠,風從遠方的錢塘湖而來,經過路邊柳樹的洗滌,才算是清涼了些許。

「卻說這一夜,白娘子早已睡著了,而許仙卻是輾轉反側,心裏想着白天那個雲遊先生的話,料到三更,將符紙放在頭髮內,另取一道符,就要點燃,卻聽到耳邊幽幽一聲嘆息。」

老先生背後的帘子裏,幽幽的琴聲,似乎將這個白日的炎熱驅走。

「是那白娘子,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看着他,眼裡冷芒閃爍,說道:『你我已經成親多日,不曾見與我多親密,卻相信那外人之言,半夜三更,要燒符來鎮壓我!既如此,便燒了那符紙,看看能有什麼!』話音一落,她便起身奪過來那頁符紙,放在火上,直到燒化了,都不見動靜。」

帘子裏頭,連綿絲縷的音樂,彷彿斷成了一截一截的,就像白娘子的心緒一樣。

「等到符紙全部燒盡,白娘子冷笑一聲,『如何?你我是夫婦,卻說我是妖怪!』許仙急忙擺手,回答,『這並非是我所說,乃是那卧佛寺前頭的雲遊先生,跟我說你是妖怪,要我如此做的。』白娘子眼如閃電,又是一聲冷笑,『既然如此,明日我就與你一起去那寺廟,看看這是個什麼先生!』」

房檐下頭的小桌子區域,王凝之四人坐在一張小桌子邊上,透過窗戶看着裏頭的情況。

已經和徐婉相當有默契了,如果是從側門進去的話,那就過來見面,要是坐在外頭,她和小丫都不會來見面。

也就是小丫送來茶水的時候,回過頭給了站在街口,和其他僕役們一起的徐有福一個笑臉。

「欲知後事如何,且……」

如此多日,那些嫌棄老先生斷章的人,也終究了閉了嘴,沒法子,隨着一個個故事傳揚開來,老先生搖身一變,如今已經是錢塘最有名的說書先生了,也是收穫了不少粉絲的,尤其是幾位大嬸兒。

要問大嬸兒們為啥會支持斷章呢?

因為這時候也就到了要回家準備晚飯的時候了,而且,從之前恨不得一次聽完,到現在,先回家回味一下,再展望一下,順便在飯後巷子裏乘涼喝茶,聊一聊自己的劇情預想,吐槽一下故事裏的人物,也是一種消遣。

要講究慢節奏的生活嘛。

當然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家裏丈夫回來,要聽故事,她們哪裏記得住那麼多?

於是,最強催更勢力,變成了斷章支持者,屠龍的勇士,終究成了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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