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君子不器(2)

第60章 君子不器(2)

在被教育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之後,王凝之深切的明白了,什麼叫婦唱夫隨,狼狽為奸。

怪不得這兩人能琴瑟和鳴,雖然年紀都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王凝之已經從他們夫妻身上,看見了爹娘的影子。

還是一個加強啰嗦版的老爹,和加強威嚴版的老娘。

恐怕這些日子,幾位兄弟都在家過得很不如意罷。

「對了,大哥,你們來住幾天啊?」找個空隙,趁著王玄之累了,喝茶恢復精神的時候,王凝之趕緊開口。

「就五六天吧,我們就要回去了,你嫂子說只是小時候來過一次錢塘,現在趁著有空閑,就帶她來看看,順便瞧瞧你。」

「哦,大哥,你上山拜見過伯父了沒?」

「當然見過了,還用你教我禮數?」王玄之瞪了一眼,「晚上我們去伯父家中吃飯,然後就在山上客房住下。」

唉,就不能住在山下嗎?

「住在山上,下山去玩多不方便啊,這時節,錢塘動不動就下雨,要不我給你們介紹幾家山下的客棧,也都不錯……」

「不用,既然來了錢塘,理應多與伯父走動,豈能讓他覺得我們不親近呢?還有,聽說你在山下還開了個茶樓?」

何儀淡淡開口,一眼就看穿了王凝之的用心。

「哪兒是我開的,不過是給了些錢,等著分紅罷了,」瞪了一眼在那邊笑得開心的王蘭,王凝之明白自己這點兒底細,只怕都被她給暴露出去了。

「對了,你隔壁是?」

王玄之有點奇怪,按道理來說,自己已經在這兒一下午了,隔壁一點聲音都沒,不說來拜見就算了,也不至於被嚇得不敢回家吧?

「一個瘋子,不用理他。」

「二哥,別瞎說,隔壁住的是祝英台,也是我們書院今年的大才子,不過今兒嘛,可能是有點忙。」王蘭訕訕地笑着,想起昨夜朱明芳跟自己說過,她今兒就要去和祝英台講清楚,不能送了個荷包,就這麼沒下文了。

今天的錢塘,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夏日的最後一絲熱氣,幾乎全部凝聚起來。

祝英台的心拔涼拔涼的。

鬼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行蹤會被朱明芳給逮住。

桃花林外頭的青石路邊,樹蔭下,梁山伯突然就腦子開竅了,見到朱明芳的表情,就瞬間懂了她的意思,鼓勵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賢弟,轉身就撤,速度相當快,充分地發揮了大長腿的優勢。

「朱姑娘,今兒太陽這麼大,你身子嬌弱,在外頭難免會被曬傷,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祝英台說出這句話,自己都覺得噁心,但是又很無奈,同時悄悄移動着腳步,試圖離開。

朱明芳卻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呵,呵呵,朱姑娘,在下今日還有課業尚未完成,你也知道,陳夫子那是相當嚴厲的,我要不先……」

朱明芳還是在冷冷地看着她。

嘆了口氣,祝英台無奈地再次開口:「朱姑娘,你今日可有什麼事兒?」

「我問你,我那天送去的荷包,你可收到了?」

臉上帶着一點羞紅,口氣卻相當生硬,一件淡綠色裙子,朱明芳盯着祝英台,藏在袖中的手帕,已經被手擰成了一個團。

「嗯,我收到了,」祝英台踏前一步,心一狠,眉一皺,感情就上來了。

「朱姑娘,你也許有從蘭姑娘那裏聽過,我是上虞祝家莊來的,家裏呢,跟你們比起來,

那甚至不能算士族,也許吳家對你未來的夫婿要求不高,只要你喜歡就好。」

「可是祝家對我的要求很高,我也不怕告訴你,家裏幾個兄長,為什麼是我來讀書了,因為他們真的是,爛泥扶不上牆。」

「祝家很小,人才很少,如果我守不住這份家業,爹娘一輩子的辛苦就都白費了,我雖然可能再如何努力,也不過是下品之士,那也是是背負着一家的希望,你我雖然不是多相熟,你也該看得出來,我祝英台,與我義兄梁山伯,雖身居低位,卻也有顆為國為民之心。」

「吳家,我可以幫你……」朱明芳有些激動地開口,往前走了點。

「打住!」祝英台抬起一隻手,「吳家自然可以幫我,可若是那樣,我今日讀書求學,所為何來?」

「祝英台雖不算什麼大才,但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朱姑娘,若是你我有緣,便是幾年後,祝某人也會有緣再見到你,那時自當談這些事,若是無緣,便到此為止罷!」

一甩衣袖,抬腿便走,腰挺得筆直,帥氣又自然,背影之中,充滿了一股陽剛的男子漢氣息,還有着一股落寞的寂寥。

「祝公子!我會等你!」

一陣風吹過,朱明芳傻傻地看着那個背影,走在那漫天飛舞的樹葉之間,眼眶一紅,這才是自己愛的英雄,不攀附,不虛偽,小小年紀,便勇敢地承擔責任。

一個孝敬父母,保護兄弟,為國為民的人,難道會對他的妻子不好嗎?

喊了這麼一句,朱明芳快被自己感動哭了。

拐過牆角,祝英台拔腳狂奔,她也快被朱明芳給嚇哭了。

鬼知道剛才自己胡言亂語了些什麼,反正就是把梁山伯平日裏掛在嘴邊的那些忠孝仁義之類的都砸出去。

總不能告訴朱明芳,自己是個女的吧?就那丫頭的瘋脾氣,一會兒就會傳得整個書院都知道,那自己還怎麼呆?

朱姑娘,不是我要騙人,實在是無奈之舉。

總要把書院的時間給混過去才行。

就為了我的愛情,犧牲了你的愛情吧!

反正你的愛情,本來就是錯誤的。

夕陽斜照,光從天際灑落人間,越過牆壁,小院兒里,王蘭打了聲哈欠,看着還在那裏較勁兒的兄弟二人,無奈地努努嘴:「大嫂,我本來以為,大哥會比二哥穩重些的。」

何儀眨眨眼,聳聳肩,「怎麼說呢,你大哥,一般時候比較穩重,小部分時候會這樣,你二哥呢,是大部分時候這樣,小部分時候更厲害。」

石桌兩邊,王玄之,王凝之,一臉正色,嚴肅認真。

「你輸了。」王凝之嘴裏叼著半塊葡萄皮,總算是吐了出去。

「嗯,你確實有兩下子。」王玄之遺憾地看着棋盤上最後孤單的幾張牌,尤其是自己的一隻小狗,還在被對方的狼追殺,頗為心疼。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夫君。」何儀微微一笑,走上前來,把手裏的書稿疊了起來,塞進袖中,看得王凝之心疼不已。

沒說的,這麼自然,這麼隨意,那肯定是不打算和自己商量的。

「好,」王玄之看着自己的妻子,那叫一個情意綿綿,只是回過頭來,就沒那麼友善了:「把東西收拾好,跟我們去山長家裏吃飯。」

這一路上,見到的學子不少,幾乎人人都會過來跟王凝之打聲招呼,順便拜見一下王玄之。

兄弟二人,走在前頭,都是面帶微笑,彬彬有禮。

何儀則與王蘭在後頭跟着,聊得開心,說起書院裏的趣事,王蘭那是相當有研究的,不僅講了些王凝之的事兒,還重點介紹了一下王藍田的事情。

至於經過的學子們,王蘭也都會在後頭偷偷給何儀介紹著,不得不說,大多數學子,還是比較正常的。

除了荀巨伯。

別人看見王玄之今兒在,都會比較小心翼翼地保持形象,並不會像平時那樣隨意,只有他不同,過來攬著王凝之的肩膀,大大咧咧地打招呼:「凝之兄的大哥,你好啊!」

頗有種山寨老大見面的氣勢。

還沒等王玄之想好該怎麼回答,如何回禮的時候,荀巨伯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急忙站直了身子,拱了拱手,又抱了抱拳,總之,那是相當尷尬。

夜色起時,王遷之終於是心滿意足,喝得微醺,看着王玄之,彷彿看見了王家的未來,那是一個不吝誇讚。

當然了,也重點教育了一下王凝之,希望他能少胡混,多多學習兄長才是。

瞧著王凝之一路送兄嫂去客房休息,王遷之抿了口茶,眼裏的醉意漸漸消散,微微側頭,「夫人,你覺得伯遠如何,這幾年可有長進?」

「謙謙君子,不外如是。」山長夫人就坐在他旁邊,聞言笑了笑,「沉穩有素,言語有禮,而且滴水不漏,王家有伯遠在,總是不會行差走錯的。」

「嗯,看來是逸少讓伯遠過來,封我的口了啊。」

「呵呵,誰讓你這段時間,沒少給王凝之造勢,很多時候故意躲著要他去解決問題,逸少夫妻自然看得出你的用心。」

「罷了,既然王玄之行事沉穩,進退有據,逸少夫婦又看重他,想要守成,那便如此好了,總之是王家的事兒,我也盡了心,剩下的那就是人家爹娘給孩子的安排了。」

月光幽幽。

客房裏,何儀把被褥鋪好,滿意地看了看屋子,又瞧了眼外頭,夏夜的月光分外皎潔。

門外邊的小桌邊,兄弟二人還在談話。

何儀端了茶水出去,笑呵呵地說道:「來,都醒醒酒,再聊天不遲。」

放下茶水,要給兩人倒,王玄之開口了:「你休息就好,我來吧。」

何儀還想客氣一下,畢竟有王凝之在場,這一抬頭,卻發現坐着的兄弟二人,眼裏哪兒有一點醉意?

點了點頭,不再多話,作為何家的姑娘,何儀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說說吧,那個趙天香是怎麼回事兒?神仙山,廬陵的強盜山寨,怎麼會跟你有聯繫?」王玄之抬眼望着月光,淡淡開口。

「趙天香,是當時我去黑風寨遇上的……」

王凝之一點一點,把最近自己遇到的這些事情講了個清楚,從開始跟黑風寨有了摩擦,到最後朱明啟的說和。

「所以,黑風寨,用不着我管了?」

「用不着,吳郡那些世族又不傻,南北世族的爭鬥,一向都是以朝堂上見分曉,如果他們敢壞了規矩,以這些江湖勢力來行殺人之事,那可就徹底亂了。所以朱明啟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黑風寨跟我開口,就是怕我們誤會,以為是世族要黑風寨對我動手的。」

「不過,還是要小心些,你一向膽大,敢想敢做,可是也要記住,你自己的身份,沒有必要去以身犯險,他們不值得。」

「好,這我知道,大哥,你覺得,神仙山怎麼樣?」

「我還想問你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父親一向都對這些江湖人,很是不喜歡,你又何必要與他們有聯繫,就算是自己有那麼幾個江湖朋友,也說得過去,可要他們來找我,卻是為何?」

「一個小小的綠林山寨,可沒有資格與我王家談合作!」

一甩衣袖,王玄之和在外人面前的樣子完全不同,沒有一點謙虛謹慎的樣子,反而要比王凝之都霸氣一些。

「大哥,首先,神仙山這些人,功夫絕對是一流,在綠林中,我估摸著也算赫赫有名吧,這倒不是很重要,不過,你這樣想。」

王凝之將自己的兩隻手臂放在桌面上,左手攥成了拳頭,「這是我們王家在士林中的力量,是祖父他們那一代人,為我們留下的福澤。」

又將右手也攥成了拳頭,「這是我們在江湖中的力量。」

使了個眼色,王玄之不明所以,但也將手放在桌面上,緩緩攥成了拳頭。

王凝之再次開口:「你的左拳,是我們在朝廷中的力量,你,父親,幾位叔伯,還有我們的朋友們。」

「而你的右拳,那本該是我王家在軍中的力量,但現在已經沒了。」

「王家走到今日,我們很不容易,父親這些年來的做法,確實能保住王家,卻也無法讓我們恢復曾經的榮光。」

「尤其是,江南就這麼大,我們不吃,別人就要吃,就像幾十年前,謝家跟我們比起來算什麼,可如今呢,人家在使勁兒吃,我們卻只是想着不餓死就行。於是,今日建康烏衣巷裏,王謝各半邊。」

「大哥,朝廷里,江湖中,地方上,錢財年年有新的,糧食年年也有新的,衣裳也可以越做越多,這些東西,大家可以共贏互利。」

「可是權力呢?土地呢?官職呢?它們不會變多,就像你馬上要任會稽長史,難道沒有你,就找不到第二個人來做長史?你坐在這個位置上,不是輪到你了,而是你搶得過別人!」

「我們王家吃下了會稽長史這個官職,那其他世族就少吃了這一個官職,而不是說,我們可以創造出好幾個會稽長史來,有幾個世家想吃,就給大家吃。」

「其他的世族如今幾十年多吃的,都是我們王家送出去的。我們還要送多久?送到什麼程度?送到最後,沒什麼可送的,然後別人盯着,要吃我們的血肉么?」

「父親手裏的籌碼足夠多,讓他可以送幾十年,保王家不滅,可是到了你的手裏,恐怕能送出去的,已經不多了吧?等到你的兒子未來繼承王家,你打算讓他送什麼?」

「大哥,君子不器,誰會嫌棄自己手上的力量大,拳頭多呢?」

寂靜的夜色里,只有月光下,風吹過林間,樹梢上,葉片輕輕搖動的沙沙聲。

何儀靠在窗邊,手裏捏著茶杯,目光卻在外頭。

院子裏的小石桌邊,王家兄弟默默地坐着,在聽了王凝之的話以後,王玄之已經沉默了許久。

作為王家下一任的家主,他並不會像王凝之一樣,主事人,要的是穩重,足夠穩重才能讓家族不被人抓到空子。

如果自己足夠優秀,那就帶領家族開拓,如果不夠優秀,就守住家業,等著後輩中的優秀者繼承。

這就是父親王羲之,曾經和自己說過的話。

而王羲之,自認為沒有多少政治才能,與其授人以柄,給王家惹麻煩,還不如等著孩子們長大。

一個縱情山水,詩歌相和,知交故友遍佈天下的王羲之,難道誰還會來找茬嗎?

不過,到了自己這一輩,究竟該如何,那可不是能隨便決定的。

王家的二公子可以有點跳脫,有點放肆,得罪些人,做點看上去有些傻的嘗試,可是王家大公子不行。

一步錯,步步皆錯。

「你說的這些,我回去之後,會找個時間與父親商量,即便是王家要有些動作,那也不是現在該有的,時間還早,且走且看着,不過我們會考慮的。等你回家過年的時候,再做決定。」

「至於神仙山的事情,父親不會喜歡的,但是你可以與他們聯絡,有什麼需要王家幫助的,我也會適當幫助,不過按照你說的,神仙山背後是殷浩大人,那恐怕就未必會真心投靠我們。所以可以跟他們有交情,卻也不必過深,王家還不至於和殷家,共用一個江湖勢力。」

「我這次回去了,也會調查一下這個神仙山,如果我們真打算用他們,那可要看清楚了才行。」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這次來,主要是解決一下你的個人作風問題。然後你去解決七弟的問題。尤其是最近,小妹都課業變多了,開始叫苦了。」

話音一轉,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奇怪,王凝之愣了一下,抬起頭,卻看見王玄之沖着屋子裏頭喊了聲:「品儀,你來給他說一下,上次謝家姐弟是怎麼說的來着?」

……

作為琅琊王氏大公子,著名人士王羲之,以及『女中筆仙』的郗璇的大兒子,王玄之來到錢塘,那真是入春風拂過楊柳岸,夏雨浸潤錢塘湖。

只是被邀請著,在書院裏頭,隨意地講了那麼幾堂課,就受到了學子們的一致好評。

連馬文才,都在和王玄之進行了一場極其激烈,一子一殺局的圍棋后,頗為敬佩。

至於那王藍田,在王玄之上了一節課,看了他的文章,給出一個不錯的評價之後,便成為了王玄之的粉絲。

最令人敬佩的,是王玄之居然可以耐下性子,整整和梁山伯討論了一下午的『治水方略』甚至還給出好幾個改進方案。

雖然王凝之使勁兒潑涼水,說什麼『大家都是看你要做官了,所以巴結你。』但是也沒用,因為王玄之只是淡淡微笑,回答得理直氣壯:

「若是大家都不用巴結我,那我做的什麼官?」

天晴的時候,錢塘湖畔遊覽,天陰的時候,宴會上聽聽曲兒,等到了雨天,王玄之便帶着自己的妻子,坐在鳴翠樓的小隔間里,聽聽下頭的說書聲。

對每一個人,都能做到如春風般溫暖,也能解釋了為什麼區區幾天,王玄之就在書院裏大受好評,甚至在鳴翠樓里,都用微笑征服了小丫,讓她把一向珍藏的糖多給了兩顆。

等到王玄之走的時候,王凝之已經在書院裏,受到了無盡的白眼。

每個人都眼神都在告訴自己:

都是王家公子,你怎麼就比你大哥,差那麼多?

「我這是在身體力行,給你做榜樣,讓你明白,該怎麼做個君子,受人尊敬。」

「治水方略,是挺不錯,什麼,我遞交上去?瘋了?那關我什麼事兒?」

「偽君子?你以為偽君子很好做嗎?如果你能做個偽君子,爹娘夢裏都能笑醒來!」

「少翻白眼,打小就這毛病,記得去給謝姑娘寫封信,你怎麼遊說我不管,七弟和小妹,確實該降低些學習強度了。」

……

「夫君,二弟好像有些不高興了,還在那兒踢樹呢。」撩起車帘子,何儀輕笑一聲。

「有什麼辦法?謝大人心疼閨女,老爹又不管兒子,況且,要是二弟知道了,肯定會告訴人家,我們儘力就是了,有沒有緣分,看老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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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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