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嘎嘣脆

第8章 嘎嘣脆

兩天後,錢塘。

江面上一艘艘的船緩緩而過,雨後的風中,混雜着泥土的芬芳和雨水的濕意。

岸邊的碼頭上,徐有福不住地用鞋子蹭着地上的泥土,最後還是忍不住了,看着那個站在小土坡上一副陶醉狀的年輕人喊道:「公子,咱們走吧,我好餓。」

還沉浸在這股自由的氣息中,展望美好未來的王凝之,聞言很不爽地瞪了一眼徐有福,跳下小土坡,接過來箱籠,兩人一前一後,向著錢塘城中而去。

問了一聲萬松書院的位置,才知道在城外的小青峰上,王凝之咬着肉乾,行走在這古色古香的錢塘。

魏晉南北朝,這個時期,佛教的興盛,可以說是達到了頂峰,因為佛教的流行,讓建築也都有了一絲的『書畫式佛意』,圓和生動雕刻,飾紋、花草、鳥獸、人物之表現,乃脫漢時格調,創新作風,算是一個嶄新的時期了。

和山陰比起來,錢塘明顯要大上不少,也更加有味道。

於是,街上的人們都看着這兩人,走走停停,時而駐足在某家院子邊上,盯着人家的院牆,時而停留在河岸邊的洗衣台上,扣著石頭的縫隙,直到他們站在一處酒樓門口,卻不進去,而是扒著人家的大門看個不停,這才有個抱着竹竿路過的大娘說道:

「怕是兩個傻子!」

圍觀的眾人頓時就失了興趣,誰會閑着沒事看傻子?

「公子,別這樣了,人家都說咱是傻子。」徐有福拉了拉王凝之的衣袖,低聲說道,同時尷尬地眼神四處亂瞟。

王凝之這才把注意力收了回來,打量了一眼,馬上就踹了徐有福一腳。

「你他娘的,什麼意思?打算裝作不認識我?」

「不敢不敢,」徐有福的話和他的表情表達了截然相反的兩個意思。

不等王凝之說話,門裏一個不滿的聲音響起:「你們要不是傻子,就別像個棒槌一樣,杵這兒不走。」

王凝之一轉頭,一個肩膀上搭著毛巾的店小二正斜眼看着自己。

聳聳肩,一抬手,一小塊銀子飛出去,店小二以一種讓人看不起的速度接住,同時換了副臉:「哎呦,貴客,快請進。」

「上幾個小菜,來壺熱茶,對了,我問你啊,萬松書院,是這幾天開門收學生吧?」

坐在靠窗的小桌子邊,聽着客棧邊緣一個賣唱姑娘的琴聲,王凝之開口問。

店小二有了金錢加持,態度簡直不能更好,一聽王凝之是問書院的,更是高興:「客官,您來的正是時候,萬松書院三月二十四開學。」

「後天?」

「對,這兩天您就在小店落腳,每到這個時候呀,錢塘里都是各地的學子,您是運氣好,店裏恰好走了幾個商隊的,還有幾間空房,不然都沒地兒休息。」

見到王凝之有些不信的眼神,店小二急忙開口:「客官,您可要信我,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您已經算是來的最遲的學子了。」

「為什麼?不是還有兩天嗎?」

「嗨,」店小二左右看看,一副不好開口的樣子。

王凝之皺了皺眉,又丟了點碎銀子過去,說道:「你最好能說出點什麼來,爺可不是好糊弄的。」

「公子,」小二低下頭來,一邊裝作抹桌子,一邊壓低了聲音:「大家都是提前來,上山去拜訪那位陳夫子,順便送點禮之類的。」

「陳夫子?」王凝之有些疑惑,不是說萬松書院的山長是王家的人嗎?王謙之自己小時候也是見過的,

還捉弄了一下他的小女兒,怎麼又姓陳了?

「是朝廷前兩年派來的大人,說是學監,我見過幾次,嘖嘖,好大的派頭。」

店小二努努嘴,挑挑眉,頗有些不屑的意思,然而還是很盡責地提醒一句:「據說那位陳夫子,很喜歡一些翡翠玉飾。」

「呵呵,明白了,你去給我們安排兩間房吧。飯菜也早些來。」

「得嘞,上房兩間!」小二轉身離去。

「公子,咱們要不要去?」徐有福低聲問道。

王凝之搖了搖頭,露出一點冷笑:「陳夫子,等上了山再看看他是個什麼東西,現在我可沒空搭理他,吃了飯,休息一會兒,咱們去看看錢塘湖。」

對於西湖,還有它旁邊的靈隱寺,王凝之可是感興趣很久了,至於萬松書院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唄,出門嘛,逛吃逛吃才是最重要的。

坐在江南水鄉的小客棧里,看着桌面上雪白的饅頭,幾碟子色彩各異的地道小菜,還有一條肥美的清蒸魚,點綴著蔥花,着實讓人食慾大動。

喝了一口魚湯,王凝之滿意地點點頭,和徐有福大快朵頤起來。

「客官!請您放尊重點!」

角落裏,一個聲音傳來,徐有福第一時間把手按在腰間的小刀刀柄上,出門在外,沒有什麼比保護公子安全更重要的事情,轉過頭一看,原來是那兩個賣唱的姑娘,正和幾個客人糾纏着。

「小娘子,我家公子說了,要你過來給他唱一曲兒,快些!」

眼看着那人就要去拉坐在凳子上的帶着輕紗的姑娘,她身邊的小丫鬟急的擋在前面。

「幾位公子,小女子不過是賣藝換些銀錢,我是和客棧做生意的,不是和客人,還請您坐回去。」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那個蒙面女子的嘴裏出現。

「呵呵,怪不得只彈琴,不唱歌,就這破喉嚨,跟火燒了一樣,公子?」

坐在那邊桌子邊的年輕公子,從徐有福這裏只能看見背影,聽着他開口。

「煩得很,錢塘怎麼連個像樣的姑娘都沒有?唱歌!」

「快些唱!不然公子生氣了,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幾個下人急忙沖着那女子嚷嚷。

「我家小姐嗓子都啞了,還怎麼給你們唱!」小丫頭尖利地叫喚著,可惜被一個僕人一把推到一邊,撞在凳子上,一聲慘叫,連人帶凳子都滾在地上。

「小丫,你沒事吧?」那女子急忙站起來,過去扶起來眼淚模糊的小丫鬟。

「我沒事,小姐,他們欺負人!」

「幾位公子,這個錢我不賺了,小女子嗓音不好,唱不了歌,這就走。」

蒙面女子一把拉着小丫鬟,又蹲下去拿起古琴,就要離開。

「等等,誰讓你走了?」

坐在桌邊的公子哥,冷冷地說道。

「哎呦,王公子,別生氣,我們這小地方人,沒見過什麼世面,您可千萬別跟她們一般見識。」

店小二剛從後頭轉過來,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急忙陪着笑臉走上來,一邊給那兩個姑娘使眼色,一邊說道:「這樣,我馬上就去請幾個唱小曲兒的姑娘過來,自當做是給您賠罪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滾!」那位王公子冷冷地說道,一個僕人馬上過來把店小二拉去一邊。

客棧大廳里,雖然還有不少客人,但是此刻所有人都放下了手裏的筷子,悄悄打量著這裏的一切。

「哼,不能唱歌?那你來賺的什麼錢!我今兒偏要你唱!」

「唱!快唱!」

店小二也急忙說道:「徐姑娘,你要不就唱一曲兒?」

蒙面女子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重新坐了回去,輕輕擺弄了一下琴弦,琴音再次響起,就像在這水霧一般的江南,蕩漾起一層漣漪:

「北游臨河海,遙望中菰菱。芙蓉發盛華,淥水清且澄。弦歌奏聲節,彷彿有餘音。

蹀躞越橋上,河水東西流。上有神仙居,下有西流魚。行不獨自去,三三兩兩俱。」

女子的聲音雖然沙啞,卻依然字句都押在了琴音上,聽得出來,如果不是嗓音的話,這應該是位曲藝大家。

一首嬌女詩,融入這曲子中,頗有些意趣。

站起來,躬身行禮,女子便拉着小丫頭要離開。

「站住!誰讓你走了?」那位王公子有些不爽的聲音響起,來到錢塘這幾日,還沒見到如此不給面子的人,不跟自己賠罪,就想走么?

「這位公子,我已唱了曲兒,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哼,唱的這麼難聽,還敢說自己已經唱了曲兒,就這嗓子,還想賺錢?」

「我不要錢了,還請讓我們離開。」

那位公子沒說話,而是沖着旁邊使了個眼色,一個僕人馬上明白,走上前來,說道:「唱的難聽就算了,把面紗摘下來,陪我們公子喝一杯,要是公子高興了,爺們還能給你個賞錢。」

這句話一出口,頓時一陣鬨笑聲,幾個僕人都笑得開心,這種事兒明顯不是頭一回了。

「抱歉,我不陪酒。」那女子低着頭,抱着琴就要走,卻被人一把推了回來。

「擾了我們王公子的興緻,還唱的難聽,不賠罪就想走?過來!」

「你們要幹嘛!」小丫頭再次衝上來,又被摔在地上。

那女子被人拉着,掙脫不過,琴摔在地上,一聲清脆的響動,折斷了,女子也被摔在地上,然而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琴,眼中兩行清淚落下,隱入面紗中。

客棧里眾人都撇撇嘴,有些不滿,然而都看得出來,這位王公子,恐怕不是個普通人,誰又敢去招惹?

似乎很得意於這種場面,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枯坐着,就連聲音都不敢出,怕惹到自己,那位王公子往後一仰,笑了起來。

「嘎嘣,嘎嘣。」很清脆的聲音響起,還不是一兩聲,而是一連串。

「嗯?」

聽到這個聲音,王公子轉過頭來,恰好和徐有福看對眼了。

有些消瘦,臉色不渝,微薄的嘴唇有些發白,帶着一絲冷笑,深刻的眼窩裏,一雙刻薄的眼睛看了過來。

徐有福下意識搖搖頭,表示跟自己沒關係,不過下一秒,就隨着那位王公子的目光一起看過去,臉上頓時哭笑不得,原來那個莫名其妙的聲音就出自自己身邊。

王凝之嘴裏嚼著清脆的蘿蔔小菜,瞧見眾人都看着自己,皺了皺眉:「不吃飯,都看着我幹嘛?難道看着我就能飽了?小二,這個蘿蔔再給我來一份兒。」

寂靜的場面,只有那邊小丫頭低低的哭泣聲,和王凝之的說話聲。

當然,其中還有王凝之嘴裏嚼著脆蘿蔔的聲音。

所有人都再次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向這主僕兩人。

「對了,請那位姑娘過來,她的煙熏嗓很不錯,我很喜歡,請她來喝杯涼茶,潤潤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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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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