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客氣的楊默(求收藏推薦)
「這不可能...朝廷怎麼會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
天光大亮,雨已經停了。
楊默坐在破廟裏和張瘸子等人聊了一夜。
聊的內容也很簡單:從哪裏來,災情情況如何,一路上的見聞,以及為何他們那麼痛恨官府,寧願去找張角造反,也不願意去找官府救濟。
張瘸子倒是沒怎麼說話,反倒是他的手下,七嘴八舌說了很多。
中間還有人因為過度激動,以至於餓昏過去。
總結起來,答案就是:關中大旱,他們從關中來,災情很嚴重,餓死了很多人。一路上遇到許多和他們一樣的流民。
之所以痛恨官府,是因為他們去任何一個城,都會受到官府的驅趕,膽敢入境,格殺勿論。
這一路走來,很多時候餓死的,反倒不如被官兵驅趕殺死的人多。
楊默聽完很不能理解。
因為這不符合邏輯。
首先北隋的大環境是:因為常年征戰,人口銳減,朝廷想法設法的在提高人口。
而某地一旦出現災荒,即便是再拉垮的朝廷也不會說不救災,反而驅趕災民。
因為災荒,流民變成流寇,導致江山動蕩的事,史書上比比皆是。
再者來說,人口,永遠是一個國家的基礎,在封建王朝更是戰略資源,朝廷和官府怎麼會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呢。
因此,當聽到這群人說一路上所有的城池都驅趕他們時,楊默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解。
甚至還向著旁邊自打知道自己身份就蔫巴了的柴茂全問道:「柴將軍,這合理么?」
柴茂全已經被楊默嚇破了膽,唯唯諾諾的搖頭:「不合理,不合理。」
但當張瘸子冷哼一聲,吩咐手下抬上一個人來時,楊默沉默了。
這個人身受重傷,後背肩膀上插著一把箭。
柴茂全看了之後,確定是官兵所用的制式羽箭,沒敢說話。
「楊爺,你現在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去濟州了吧!」
張瘸子憤恨無比:「當初我一家老小,便是被官兵用這樣的箭射死的!」
提到這個話題,旁邊的流民也都跟着低下頭,顯然,他們也有親人死在了官兵手下。
血淋淋的現實讓楊默無言以對,更是無法理解各地官府的舉動。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這個時代的官會對民如此呢?
一座城是這樣,兩座城是這樣,張瘸子他們路過的所有城池,全都這樣。
楊默想不通,不管是用前世自己了解到的治國知識,還是靠着邏輯分析,他都想不通。
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符合邏輯。
他一言不發,周圍人也都不去打擾。
連柴茂全也小心翼翼的看着,唯恐這位李家大女婿一言不合,做出什麼自己意料不到的舉動來。
此時的柴茂全只有一個想法,回去之後就把那個告訴自己楊默是個廢物點心的傢伙乾死。
什麼只會編草鞋,什麼胸無大志,什麼膽小如鼠,什麼國公府里誰都看不起他,什麼連李娘子都不給他好臉色看。
一個扛着來俊臣腦袋從長安跑到太原的傢伙,一個在流寇之中談笑風生,遊刃有餘,氣勢一直壓着對面老大,一言不合就殺人的傢伙。
一個敢把性命壓在這,絲毫沒有任何畏懼的傢伙。
能他娘的是廢物?
自己之前還巴巴的給李娘子建議,李家乃是將門,大家都希望姑爺能來軍中任職。
暗地裏還和其他柴家來的客將們商議,楊默到了軍營該怎麼整治他,讓這贅婿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今日裏認識楊默之後,柴茂全十分慶幸當初李娘子沒有答應,只說是考慮。
如果當初答應了,娘來,只怕柴家的客將不到三天都得被他一人一匕首,全都送上天。
在柴茂全眼裏,楊默若是在軍中任職,單憑來俊臣這個功勞,就能做到比他高的職位。
更不要說他現在還是李娘子的未婚夫,若是惹他不高興,給自己一刀,誰也不會在意的。
相對於滿腦子胡思亂想,表面上十分拘謹的柴茂全,楊默就自然的多了——他壓根也沒有在意到柴將軍的變化。
楊默默不作聲的走到那中箭昏迷的男子旁邊,示意其他人讓一讓。
流民們看了看張瘸子,見他微微點頭,全都退到一旁。
「柴茂全,燒點熱水、把剩下的酒拿來...」
心裏有事想不通,楊默就不怎麼喜歡說話。
掏出匕首來,在旁邊的火上烤了烤。
眼前這個中箭的人命很硬,這種情況下都沒有死。
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又讓人準備了濕布通過物理降溫。
前世里他雖然不是醫生,但亞丁灣的醫療條件很差,他從一個小海盜爬到一方霸主的位置,學到了很多東西。
比如戰場急救、接骨夾板,甚至還有簡單的體內取彈外科手術。
親眼看着楊默手法熟練的將這昏迷男子身上的箭傷處理好,旁邊的柴茂全更是對他驚訝萬分。
這個姑爺,高深莫測啊,居然連如此複雜的箭傷都能處理的如此完美,厲害,可是比他們軍隊里的軍醫還要厲害。
楊默心裏想着官兵驅趕流民的事,也沒有繼續了解下的慾望。
處理好那流民的箭傷,張瘸子等人看他的眼神也都有點變化。
「你們這,還有病人么?」
楊默聲音很平淡,這是他的習慣——心裏有事想不通的時候,總是喜歡找點事干。
「有,有!」
張瘸子趕緊點頭,向著手下人道:「快,讓他們快來!」
沒多久,手下人扶著一些身上有傷的流民走了過來。
這群人跋山涉水,路上又渴又餓,從坡上跌下來,遇到兇猛野獸,都會受傷。
甚至還有一個被野豬頂到了大腿,好在沒有傷到要害。
「跌打損傷的我可以治,這些腹瀉得病的我治不了。」
有了事干,楊默也不去想官府迫害流民的事,一邊吩咐柴茂全帶人砍樹做夾板,一邊扒了柴茂全的絲綢內衣在大鍋中煮了做繃帶。
整整一天的時間,便幫着上百個流民處理好身上的傷病。
了解的越多,楊默心裏對這一路上流民遇到的官府從疑惑慢慢的變成了痛恨。
這一百多人里,居然有三十多人都是箭傷,甚至刀傷。
有的傷口已經化膿,必須切掉胳膊才能活。
現在一直挺著,完全就是活受罪。
但以現在的醫療水平,楊默完全束手無策,只能簡單的給他們的傷口做一個處理,而後看着他們哀嚎,慢慢的喪失生命力。
更讓他無力的是,這三千多流民中,近乎一半人生了病,輕則腹瀉,重則咳血。
大災之後有大疫,在古代,這算得上是至理名言。
再加上他們連吃的都沒有,喝的水更沒有什麼講究。
深入了解的越多,楊默的臉色越平靜。
以至於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柴茂全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讓砍樹絕對不劈柴,讓燒水絕對不砍樹,讓他脫了絲綢衣服,楊默一吩咐,他直接盔甲都不脫就把衣服抽了出來。
跟在楊默後面見他處理這些傷員,柴茂全心裏由最初的畏懼變成了佩服。
尤其是見楊默絲毫不在意那些病人的傷口有些腐爛發臭,親自用匕首刮掉,流民的哀嚎撕心裂肺,他卻面不改色,連握著匕首的手都沒有任何的顫抖。
楊默的形象在他心裏無限的放大,最後佩服中帶着些許崇拜。
一直忙活到下午,依舊還有幾十個流民在排隊,楊默的手累的不聽使喚,腦袋也有些暈。
但卻依舊咬着牙堅持着。
周圍的流民見了也於心不忍,多次想要開口,卻都被楊默凌厲的眼神嚇住。
天色黑下來,破廟內鴉雀無聲,被救治的流民也都咬着牙忍着痛,豆大的汗水往下流。
柴茂全主動端起一碗熱水:「楊...姑爺...喝點水吧。」
他也清楚,以李秀寧的性格,一旦見到趙莫帶回去的東西,必然知道錯怪了楊默,莫說楊默要糧食,便是要星星,李秀寧也會給他摘下來。
功過分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這是李秀寧為什麼能夠在軍營中威信極高的原因。
「柴火也不多了,給他們喝吧。」
楊默沒有抬頭,依舊聚精會神的處理着眼前流民的傷口。
很可惜,他中的箭傷太嚴重了,就算處理好,沒有青霉素,他也活不過今晚。
這種無力,讓原本就精疲力盡的楊默更加難受。
想了一天,他依舊想不通,為什麼各地官府會幹出這種事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着聲音越來越大,破廟內衝進一個人來,興奮無比,以至於說話都結巴起來:「糧食!外面路上,官兵押著糧食,糧食來了!」
蹭的一聲,破廟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柴茂全也很是激動,命保了,大小姐果然派來了糧食,自己不用死了。
處理著傷口的楊默抬頭看了他一眼,劫後餘生來不及高興的柴茂全瞬間嚇的蹲下,將手裏的樹枝夾板趕緊放好。
「姑爺,我,我錯了。」
「不要說話,好好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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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寧帶着馬三寶進到破廟的時候,楊默正將全神貫注著給一個跌斷腿的流民接骨。
臉色慘白,手因為脫力有些抖,額頭上的密汗慢慢滑落,匯成汗珠順着眼皮往下流。
破廟內散發着一股惡臭,楊默卻像是聞不到一般。
李秀寧從未這種樣子的楊默。
柴茂全見到自己上司進來,本想起身行禮,但一想到剛剛楊默的吩咐,雙手按住固定的樹枝一動不敢動。
相對於李秀寧,現在的柴茂全更害怕楊默。
他剛剛親眼目睹楊默親手送走一個流民。
那流民已經無藥可救,拖到現在生不如死。
楊默在幫他處理完傷口之後,將僅有的熱水餵給他喝后完,那流民已經說不出話來,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這位姑爺露出笑容來,說了個十分有趣的笑話,引得破廟內原本沉悶的眾人笑出聲來。
就在那流民也跟着露出笑容時,匕首便插進了他的胸膛。
穩准狠,沒有絲毫的猶豫。
柴茂全見過殺人不眨眼的,卻從來沒見過這種臉上掛着十分燦爛的笑容,說着笑話就把人殺了的。
在自己麾下三大營中,身為客將的柴茂全等人對自己的尊敬,李秀寧是十分清楚的。
柴茂全見到自己后,居然一動不動,這讓她有些意外。
但李秀寧並沒有在意,她的注意力放在了楊默身上。
她走到近前,從春梅手裏接過手帕,蹲下身子給他擦著腦門上的汗。
楊默這才注意到李秀寧的到來,有些意外。
手上依舊沒有停歇:「你怎麼來了?這裏那麼臭...」
聲音很平淡,沒有任何的責怪。
「你說要糧,我便帶來了。」
李秀寧的聲音也很輕。
「嗯,長安沒事了吧。」
「世民來信說一切都好。」
「那就好,當時他們人太多,常亮那賊只能就地殺了。」
「嗯...」
「你出去吧,沒事,糧食來了,這些人就得救了,這裏那麼臭,不是姑娘家待的地方。」
楊默說完,抬頭看了看春梅:「春梅,帶你家小姐出去。」
春梅看了看李秀寧,見她微微搖頭,趕緊上前:「姑爺,我給你擦汗。」
說着接過李秀寧手裏的手帕,輕輕的擦拭著楊默臉上的汗。
楊默不再說話,繼續處理著躺在地上流民的傷口。
李秀寧站在一旁,突然間,她感覺有些看不懂這個叫做楊默的男人——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夫婿。
自己確實在那日將三軍調到太原城內做好起兵的準備后,便寫了一封休書。
那時在她看來,楊默是跟着來俊臣去長安了。
為了一個王爵,便要去跟着來俊臣在朝堂上證實李家早有謀反之意,更有謀反之舉的事實。
這樣的男人,不早早休了,那點本就虛假的名分,留着何用?
讓楊默在朝堂上正氣凜然的說出他雖然與自己有婚約,卻為了所謂的朝廷大義,可以大義滅親的話么?
自己退了婚,傳告天下,為的就是讓人認為他的所謂誣告是懷恨在心的報復。
這樣最起碼還能給父兄一個反駁的理由。
當然,這裏面還有專屬於姑娘的泄憤私心——就算北隋的律法中,即便是贅婿,妻家也沒有寫休書的權力,但她李秀寧偏偏要做這樣的女子。
可是,現在的事實卻和自己猜想的完全不一樣。
楊默不僅沒有去長安,不僅沒有為了王爵出賣李家,出賣自己。
反而帶着來俊臣的首級回來了。
而且一路風塵僕僕,衣衫襤褸,渾身血污,顯然是歸途很不順利。
他一個文弱書生,是怎麼撐下來的呢?
李秀寧在想,如果自己是楊默,回來之後面對着這樣的局面,會怎麼想?
一定會很憤怒吧。
自然是要憤怒的,說不得還要大鬧一番,離開李府。
畢竟這世間,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被未婚妻子寫休書的羞辱,即便是以身為質的贅婿也接受不了。
但李秀寧卻從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憤怒。
彷彿來俊臣之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自己寫休書的事,也從來都沒有聽到過。
這樣一個男人,自己完全看不透他。
「姑爺,你綁的真好,比城裏的大夫還要好。」
春梅擦著楊默臉上的汗誇讚道。
楊默處理好流民的傷勢,慘白的臉露出難得的笑容:「這些都是我平時編草鞋的時候自己琢磨出來的,都是些雕蟲小技。」
李秀寧坐在旁邊,她還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著這個叫楊默的男人。
自己這個未來的夫婿,以前的性子確實有些柔弱。
他終究是宗室血脈,從小應該也是聽着自己祖上的事迹長大的。
這般年紀,即便以編草鞋為生,心裏大抵也是有抱負的。
被父親搶抓過來,做了贅婿,縱然表面上不表現出來,內心之中多少也應該有些抗拒吧。
他來太原這些日子,因為這個身份,平白受了很多的白眼。
莫說其他人,便是自己,很多時候也有些瞧不上他。
...
李秀寧想了很多,思緒萬千,但不管如何,現在終究是她錯了。
「公子,所謂和離之書,是秀寧之過,萬望公子見諒。」
說完之後,更是站起身來,表情無比肅穆,沖着他一躬到地。
態度之誠懇,着實楊默很意外。
沒想到這位軍人出身的姑娘,居然會行此大禮。
在此之前,他還在想,見到李秀寧的時候該怎麼辦?
離開李家?
不說自己從理性和感性上分析,遠在長安的李淵也不會同意的。
所以自己考慮離開或者留下,並不現實,他壓根就做不了主。
再說了,錦衣玉食、衣食無憂的日子,不香么?
就算李秀寧已經寫了休書——聽起來也可笑,自己這個還沒成親的人,居然被未來的妻子休掉了。
明明北隋的律法中就有規定,便是入贅的兩口子過不到一起去了,這休書也是贅婿寫的好不好。
大小姐的這封休書,壓根就不合法呦。
生氣么?
說實話,是有點生氣的。
但他終究是活了兩世,靈魂上又是個經歷了生死的三十多歲的大叔。
面對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在那種情況下的激動之舉,是可以理解的。
換做自己是李秀寧,得到自己未婚夫跟着敵人跑了,很可能去告密換取富貴,也很生氣。
更重要的是,有這封休書在,就算不合法,即便自己真如他所料,配合來俊臣到了長安作證李家造反,李二也能拿着這件事說他是挾私報復。
給李家爭取到迴旋餘地,不至於被來俊臣一棍子打死。
李秀寧能夠為了李家可以和自己這個陌生人成親,同樣為了李家,寫一封休書昭告天下,行為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更何況人家小姑娘知道了前因後果,這不就來跟自己道歉了么?
而且當着自己那麼多下屬,那麼多流民的面,態度還如此誠懇,即便有氣,楊默也沒了。
忽而有些感慨:華夏這優良傳統,咋就傳著傳著,傳沒了那麼多呢?
前世的那些小姑娘,能夠知錯就改的,可是真的不多呀。
「姑娘言重了。」
楊默趕忙起身將李秀寧扶起,碰到她的手臂,雖然隔着衣服,但夏日的衣服薄如輕紗,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柔軟。
真好...
算一算,兩輩子加起來,得有五年的時間沒碰過小姑娘的手。
坐了一天沒吃沒喝的楊默,突然起身,只覺得天旋地轉,直接栽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