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分裂

夜晚，東京都以南，神奈川縣，橫濱市郊外海邊。

一輛黑色悍馬停在海岸邊，正對着半條沒入海中的跑道。源稚生和櫻站在車旁，等候着本部專機，以及那四位「王牌專員」的到來。

發動機艙蓋上鋪着雪白的餐巾，擺着三個斟滿香檳的鬱金香杯，杯旁都擺着明黃色鬱金香，酒杯口的檸檬片還插著日本小國旗——這大概是日本分部有史以來最隆重的歡迎儀式，以往的本部專員，得到的除了暴力，就只有冷暴力。

「有什麼情報嗎？」源稚生嘴中叼著根日本產的「柔和七星」香煙，對櫻問道。

「如果您是想問關於本部專員的情報的話，基本上都寫在您之前看的資料里了。」櫻說道，她穿着黑色西裝，修身長褲，梳着高高的馬尾辮，戴一副平光眼鏡，懷中抱着花束。

「我是想問關於本部的，」源稚生說道，「最近他們的消息讓我有點驚訝，青銅與火之王，大地與山之王接連隕落。雖然大地與山之王的消息太過模糊，但起碼他們得到了青銅與火之王的龍骨十字。」

「抱歉，這方面我們沒有太多消息，」櫻搖了搖頭，「龍骨十字是本部的最高機密。至於其他方面的消息……」

櫻頓了頓，似是有些猶豫。

「想說什麼就說吧。」

「根據我們在卡塞爾學院的人傳來的消息，名叫『阿蒙』的混血種在最近被學院列為高危目標，這點或許值得注意。但他目前為止還沒有在日本出現過，所以這條情報不算有價值。」

「阿蒙？」源稚生抬起了眼，「是亞洲人？」

「不，根據照片，大概率是歐洲人。」

「他做了什麼能被列為高危目標？」

「實際上，我們也不清楚。我們只知道他手段詭譎，行跡隱秘，以及極難殺死這幾個特點，」櫻說道，「如果非要說，我們只知道他擅長製造幻覺。」

源稚生皺了皺眉，幻覺這個詞讓他產生了些聯想。

「阿蒙的血統不明。」櫻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補充道。

源稚生點點頭。

「距離我們太遠了，」他說道，仰頭看向遠方的夜空，那裏傳來了轟鳴，「沒必要理會他。」

源稚生看了一眼夜光腕錶：「還算準時。」

遠方的轟鳴漸近，黑影不斷貼近海面，觸及海水的瞬間，斯萊布尼爾忽然亮起全部的照明燈，照亮了整個海面。它就像從夜幕中浮現的魔鬼，滑上了還沒被海水覆蓋的跑道，輪胎和煤渣跑道摩擦，帶着刺眼的火花。

源稚生叼著煙，面無表情地看着來不及剎車的灣流直衝過來。櫻同樣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捧著花束，看着這架龐然大物以剛結束超音速飛行的速度，朝他們直撞而來。

最後五十米，灣流忽然向前方噴射出火流，發動機逆向推力全開，高達數百度的高溫氣流幾乎把拉了手閘的悍馬都推動，但源稚生依然端坐在悍馬的保險杠上，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

在最後一瞬間，斯萊布尼爾停下了。它和悍馬的距離只差幾米，如果它真的撞上了悍馬，那麼夾在兩者中間的源稚生絕無生還的可能。

「瘋子！」機師對源稚生豎起中指。

艙門打開，源稚生盯着艙門，眼中含着刀劍的清光。

舷梯降下，木屐聲清脆悅耳，三柄紙傘飄出了艙門。執著噴發富士山圖畫傘那人回頭看了眼源稚生，如熔岩般璀璨的黃金瞳與源稚生正面對視，一瞬間，讓源稚生微微一愣，忍不住避開了眼。

「我們真的有必要穿成這樣嗎？」執著白鶴與菊傘的人說道，打了個哈欠。

「說是校長送的禮物，祝我們日本之行一帆風順，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這份禮物怪怪的。」天下一番傘說道。

「我希望能有些空餘時間，」剛剛與源稚生對視的人說道，揉了揉眼，「我有些事情要做。」

「師兄你這麼急着要去千鳥之淵？」白鶴與菊傘說道，看了眼黃金瞳那人。

「不是，稍微有點事要處理。」

「日本人是死要面子的民族，為什麼沒有安排少女團來給我們獻花？」天下一番奇怪地問。

…………

楚子航關上酒店房門，轉過身，毫不意外地看見，身後床上躺着一個人，椅子上還坐着一個人。

「喲，師兄，好久不見。」床上那人懶洋洋地半抬手臂，算是打了聲招呼，眼睛依舊閉着，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些許睏倦。

「好久不見啦，楚子航。」坐在椅子上的稍顯拘束，腰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像是小學生坐姿。

楚子航沉默片刻。

「我該怎麼稱呼你……或者，你們？」他猶豫着問道。

「你可以把少年跟我分開來看。某種意義上，我們是獨立的個體，是獨立的兩個人。」躺在床上的林澤懶洋洋地說道，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點了點頭，對楚子航笑了笑。

「但……他不是你的一個身份，或者說是傀儡嗎？」楚子航在這一刻感到了語言的匱乏。

林澤終於睜開了眼，看向楚子航。

「你要知道一件事，」林澤說道，和楚子航對視，「你完全可以把他當做一個活人。他有人生經歷，有性格，有思想，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當然，對我來說，我就是我，我只會，也只能承認他就是我。」

「這是不是有些矛盾？」

「不矛盾。我就是我，但他也是他，」林澤無奈地說道，「你要是實在無法理解，可以理解成我精神分裂了。」

「我明白了。」楚子航點了點頭，雖然他還是有些無法理解。

「你讓我在酒店裏等你，有什麼事嗎？」楚子航問道，少年給他遞了杯檸檬水，順帶着還不知從哪掏出來根棉花糖。

「實際上也沒什麼事……」林澤閉上了眼，「也就是你們這次下潛行動會被日本分部綁在核彈上丟入深海，被屍守包圍而已。」

楚子航微微一愣：「我知道了。」

他神色淡然，就像林澤說的只是邀請他明早去海里游泳一樣，而不是分部背叛，核彈炸海這種事。

這下輪到林澤詫異了，他睜開眼，好奇地望向楚子航：「你怎麼這麼淡定？」

「即便知道了這件事，在現在，逃離日本分部的機會也很渺小了，」楚子航淡淡地說道，「而且，你也不會讓我們死的。」

林澤愣住了。片刻后，他啞然失笑。

「我竟然還能聽到這種話，」他搖了搖頭，「還想着看看你緊張的樣子。算了，實話實說吧，我會在你們被拋在深海的時候把你帶走，跟我去調查某些東西。至於凱撒和路明非，他們各有安排，但絕對安全。」

「你在幫校長辦事？」楚子航若有所思，「那你之前是假死？但屍體dna檢驗和屍檢造不得假，學院應該沒有短時間內複製出完美肉體的能力。」

「那是我個人手段，」林澤一筆帶過，「反正你做好準備就行，咱們的行動有些危險，而且你可能要衝在前面。」

「沒問題。」楚子航沒說什麼，他只是看向身旁安靜聽他們說話的少年，「你帶他來幹什麼？」

楚子航似乎很快就接受了精神分裂這個說法，速度之快讓林澤都有些驚訝。

林澤看了少年一眼。

「他啊，鬧騰著要見你，就帶他來了。順便可以讓他和一個女孩子玩玩，兩人都挺孤獨，有個伴也好。」

少年點了點頭，算是同意。

林澤一個鹹魚翻身，從床上爬起來，身影逐漸在空氣中消失。

「你倆有啥要聊的聊吧，我迴避了。」他最後拋下這麼一句，便徹底消失。

楚子航和少年坐在房間里，彼此對視，有種尷尬的氛圍逐漸瀰漫開來，直到少年突然開口。

「等你結束任務，咱倆去打球吧？」他撓撓頭，神色尷尬，「反正你也看到了吧？那些紙，咳咳，別笑話我就行。」

楚子航看着他，沉默半響，神色有些複雜。

但最後，他的神色還是柔和下來，點了點頭。

「好。我們一起去。」他說道，揉了揉少年的頭，發現跟從前一樣，還是那麼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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