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撿了個同黨

第四百六十七章 撿了個同黨

「看你的笑話?洒家沒這閒情逸緻。」

「望海台中遼民數萬,其中有不少都聚於點將台下,想要見一見你這位曾經請命救援過他們的兵備。」

「拾掇拾掇,去見見那些百姓吧!」

鳳一瞥了一眼袁崇煥,將話說完,轉身離去。

若不是黃得功將不少袁崇煥在寧遠城下的事迹告知了鳳一,恐怕鳳一和陳柳秋壓根就不會對袁崇煥有什麼好臉色。

鳳一是因為曾經在寧遠城見過袁崇煥,覺得那袁崇煥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腐儒,雖然做了實事,卻有着極為嚴重的做作感。

就好像,他只是為了博取民心,為了做事而在做事。

假,太假了。

而袁崇煥之於陳柳秋,就莫過於建奴之於陳柳秋了。

沒錯,渾河大戰中,建奴成為了以小戚將軍和陳柳秋為首的這些人最大的仇敵。

而他們辛辛苦苦拉攏了人口,救濟了遼民,卻被袁崇煥一拍大腿提出來的意見,坑死了大半。

這就讓山海寨中的人,對袁崇煥是抱着極大敵意的。

畢竟若不是袁崇煥力主將十三山的難民遼民們解救到寧遠去,又沒有和十三山有着任何的聯繫,一過來就叫人跟他走。

十三山,哪會這麼慘?

無數百姓的妻兒家小,都死在了那一場混亂當中。

雖然說如今的十三山又有了數萬人,可是袁崇煥一拍腦門就敢下決定的事情,依舊刻骨銘心。

將那些被十三山收容的百姓當成自己父老兄弟,當做兄弟姐妹們的山海寨諸人,又豈會不憎恨袁崇煥?

袁崇煥的身影,在冬日的冷風下,在冬日的沙灘畔,顯得格外寂寥孤獨。

「望海台的遼民啊,就是曾經十三山中的父老鄉親么?」

「他們啊,怕是恨不得吃我的肉,剝我的皮罷!」

「要不是老夫一意孤行,導致救援大軍陷入重圍,百姓也慘遭建奴屠戮。」

「興許這一次,曹文詔他們帶回來的,就有十幾萬人了吧!」

袁崇煥的心中泛起了漣漪,輕輕搖了搖頭,袁崇煥悵然若失的朝着望海台的方向走去。

罷了,罷了。

本就是百死莫贖之身,又何懼千夫所指呢?

袁崇煥苦笑着。

身形佝僂的一步一步邁出,再無之前的半分桀驁和清高。

「救救我!」

「救救……我!」

突然,一陣微弱的呼喊之聲,從袁崇煥身後的海面上傳來。

袁崇煥猛然轉身,卻看到一片木板上,漂浮着一個身着大明衣袍的男子。

男子面色蒼白,雖然說依附在木板之上,可是揮舞手臂的力氣和說話的聲音都證明了,這個男子,已經虛弱至極。

當四目相對之時,袁崇煥猛的將自己腰間的長刀丟在了一旁,趟著水就大步的衝進了海灘之上,伴隨着刺骨的寒冷逐漸蔓延到袁崇煥的腰間之時,袁崇煥終於是摸到了那塊破木板。

「等著!我來救你!」

沒有任何多餘的思考,袁崇煥推著木板,就朝着自己跑來的地方緩緩而去。

當終於將人推上了沙灘之後,精疲力盡的袁崇煥很想往地上一躺。

可是刺骨的寒風卻讓袁崇煥明白了一個事,自己不能躺!非但不能躺,還要儘快回望海台。

不然自己,可能就要凍死了!

撿起自己的佩刀,以佩刀做拐杖,袁崇煥看着身邊趴在木板上的男子,輕聲道:「你是何人,為何會這般出現在遼東灣中?」

「看你這般年輕,又衣着華美,應當是出身不凡,你難道不知,遼東大戰一觸即發么?」

「還敢在此時,來遼東?」

木板上的男子緩緩的朝着袁崇煥這個救命恩人拱了拱手,虛弱道:「謝過老丈救命之恩。」

「我是松江府華亭人夏允彝,聽聞陛下御駕親征,就和幾個好友一同租了條船,想着冬日出海風平浪靜,前來遼東報效祖國,順便勸阻陛下,切莫要信了閹黨的妖言惑眾,閹黨誤國,陛下當多用君子才是!」

「結果,卻是遇到了風暴,整艘船都沒了,我和我的幾位好友失散,想來,就我一人倖存至此。」

「若是沒了老丈的幫扶,沒準我也會死在這濤濤海中。」

聽着夏允彝的一番話,袁崇煥的眼角開始猛的抽搐了起來。

不說后一句還好,一聽到這后一句,袁崇煥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是痛的。

天啟帝為什麼要用魏忠賢啊?

可不就是天啟帝看不上那些只會說空話套話的君子么?

他袁崇煥不也是君子中的一員?還不是被天啟帝折騰來折騰去,任意辱罵,最終他卻無從反駁。

因為天啟帝說的,沒錯啊!

來了遼東領了兵,袁崇煥才知道自己之前匆匆遼東一瞥就上疏天啟帝,說只要擁有充足的軍資糧餉,自己一個人就能幾年內搞定遼東的舉動有多麼天真。

當看到了寧遠城外建奴的猛攻,袁崇煥才明白建奴兇悍不是說說而已,建奴戰卒悍不畏死的畫面,明軍潰不成軍的身影,至今還在衝擊袁崇煥的大腦,這才讓原本覺得建奴不足為懼的袁崇煥對建奴正眼相看。

寧遠城下,建奴在天啟帝鼓舞后的戰兵們面前碰的頭破血流,袁崇煥又覺得,自己之前看走眼了,大明軍士和建奴,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而到了如今,親自直面過建奴殘忍之後,袁崇煥才明白,自己從前到底有多天真,自己從前看不上的那些武人們,到底是背負着怎樣的信念,才會前赴後繼的和建奴交手。

也就是因為看透了,袁崇煥才在冷靜下來之後,開始質疑起了自己,質疑起了自己的畢生所學。

因為袁崇煥惶恐的發現,自己所謂的畢生所學,其實壓根就用不到官場,用不到軍隊當中。

自己的言傳身教,卻無法讓百姓們的日子好過一點,卻不能讓百姓們的身價充裕一點。

自己的排兵佈陣,說的井井有條,對戰士們的鼓舞甚至還不如黃得功一刀砍死一個建奴,提着建奴腦袋的嘶吼。

甚至在天啟帝來了寧遠走了那一遭之後,不少的戰士們跑出城狩獵,反而能夠讓城裏的百姓們,沾得上一點葷腥。

而那京師中的堂上君子們,在吃着大魚大肉的時候,他們可曾想過他們指縫中稍微漏出來的一點,就是百姓們渴求而不可得的珍饈?

這些迷惑,其實一直都在袁崇煥的心頭縈繞,可是在曹文詔把他丟出寧遠城之前,袁崇煥都還不願意直面這些問題。

可當殺戮在袁崇煥的手中綻放之後,袁崇煥反而反思了起來。

難怪那些久在邊關的大儒們回了朝廷之後,就顯得和朝廷格格不入。

不就是因為,這些大儒們知道了什麼叫做民生疾苦,知道了什麼叫做,苦難么?

緩緩扶起木板上趴着的夏允彝,袁崇煥輕聲道:「本……我是寧遠衛兵備僉事,袁崇煥。」

袁崇煥三字一出,夏允彝的雙眼頓時放起光來。

顧不得自己的身子虛弱,夏允彝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爆發出了一股力量。

從木板上翻身下來,伏地長呼道:「竟然是袁公當面嗎?」

「袁公!您可知陛下在哪,快快快!帶着我去見陛下,我這,有一封來自江南士林的萬言血書,想要奉上!」

一邊說着,一邊夏允彝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一個油布包裹出來。

袁崇煥看着夏允彝眼中的希冀,就彷彿看到了從前天真的自己。

在夏允彝說出他名字的時候,袁崇煥就知道了夏允彝的來歷。

若是說袁崇煥是東林黨中的中流砥柱的話,那麼夏允彝就是東林黨人中的後起之秀。

如今三十歲的夏允彝,已經在東林黨中有了自己的名聲,袁崇煥又怎麼會不知道?

將夏允彝當成了曾經的自己之後,袁崇煥也就沒了去阻止夏允彝奉上萬言書的心思。

畢竟,曾經的自己,心高氣傲自認君子,哪會聽得進旁人的勸阻?

畢竟,曾經的自己,可是連天啟帝的批評,都憤憤不平覺得自己沒錯的。

擺了擺手,袁崇煥攙扶著夏允彝道:「陛下如今,就在望海台中,彝仲,老夫記得你的字是彝仲對吧?」

「你來的,正好,正好能夠見到陛下當面。」

「老夫,這就帶你回望海台。」

雖然說自己到瞭望海台,很可能會千夫所指,可是袁崇煥確也不願意一個像是夏允彝一般,心懷報國熱忱的青年,千辛萬苦甚至經歷了海難,就連見天啟帝一面都見不到。

哪怕是被天啟帝批評了,也好過繼續迷惑,繼續不知自己的方向。

「袁兵備回來了!」

「袁兵備!」

「袁兵備!」

踏入望海台的那一剎那,袁崇煥本以為的千夫所指並沒有到來。

反而是一陣陣宛若迎接英雄一般的歡呼,讓袁崇煥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雙目紅潤的袁崇煥四顧周圍,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張張欣喜的面容,頓時就忍不住潸然淚下。

這些百姓,沒有怪罪老夫嗎?

他們為何,沒有怪罪老夫?

袁崇煥在心中,問著自己。

可是看着這些百姓,袁崇煥卻覺得,似乎自己化身為惡鬼,將建奴斬盡殺絕的那一抹血腥,是有意義的。

這些百姓,是值得自己守護的!

自己做錯了一次,又怎能再錯上加錯?

袁崇煥身後那吃了袁崇煥被海水泡軟的乾糧,稍稍恢復了一點精神的夏允彝看到這一幕,卻猛的擊掌道:「袁公果然是我輩楷模,居然在遼民之中,有着這麼高的威望!」

「袁公,請受我一拜!」

一句話說完,夏允彝情不自禁的抱拳一躬,可是當夏允彝抬起頭的時候,他卻看到了頭髮黑白相交的袁崇煥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面向著那些百姓。

高呼道:「父老鄉親們!是袁某!對不住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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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大明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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