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化龍

第20章 化龍

微鹹的海風捲動了一地的血腥味,硝煙還未散去,寬闊的沙灘與草地上,已經看不見仍舊站着的人影了。

僅僅是兩三分鐘的時間,這片空曠區域上的一切都變得寂寥起來,鮮血流淌,倒下的屍體超過了二十具,見證著方才從樹林中射出的狙擊槍那精確到近乎殘酷的收割,遠遠的,那棟別墅還在響着槍聲,它燃起了火焰,將近半棟主樓在爆炸中倒塌了,石礫與各種傢具的碎片堆在那片爆炸的區域中。

搖擺的海浪衝上了沙灘,將一具屍體的碎肉與鮮血捲走了好些,隨後又退了回去,捲起乳白色的泡沫,一條白色的水線朝着這邊沖了過來,隨後——

轟!突兀的浪頭彷彿在沙灘上爆炸了,掀起足足三四米高的水花,兩條黑影在這爆炸中被拋了出來,摔落到幾米外的沙地中,已然暈厥過去。這兩人赫然便是押著行之薇與謝老的快艇上的兩名劫持者。

隨着那水花落下,有一道身影無聲地走出了海水之中,那是一名穿着黑色潛水服的高瘦男子,目光平靜地打量了這一大片區域上的陳屍,他又望望仍舊發生著騷亂的別墅與偶爾傳來槍聲的樹林,伸手放到耳邊按了按:「搞定了,有需要幫忙的嗎?」

「……那就算了。」片刻,那邊似乎傳來了回答,他轉過了身,無聲地消融在黑暗的大海之中,猶如幽靈一般。

不一會兒,別墅那邊的槍聲停止了,庭院裏、房屋中、走廊上,只有火焰還在嗶嗶啵啵地燒着,扯斷的電線在空氣中冒出藍白色的電火花,到處都是屍體,他們或者被子彈射穿,或者被割開了喉嚨,或者半個身體都被刀劈開,連同持槍的雙手都被利刃斬斷,不知道什麼時候,空氣中響起了隱約的沙沙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黑暗裏悄然走過去了,隨後,一具具的屍體被拖着沒入那些更為黑暗的角落裏……

樹林是最後安靜下來的,槍聲停止后,整片區域都變得清冷起來,星光寥落,遠處那隻剩半棟的別墅中,燈光陡然亮了起來,快艇駛近岸邊,行之薇與老人全身都已經濕透了,身上圍了一條毛巾,走向別墅的過程中,看見了從樹林中走出來的兩名男子,其中一名正在說着:「跟你們第二組辦事就是不方便,偷偷摸摸的,一點風頭都沒得出,我還想說兩句拉風的話,你就把人給殺光了,大家都是組長,為什麼非得是我遷就你!啊,行姐,還有這位是謝爺爺,沒事吧……」

說完了衝過來打招呼的男子看來還沒到三十歲,一米八的個頭,長著一張很能給人好感的帥氣的臉,他一靠近,周圍的溫度都已經開始升起來,行之薇認識他,是因為他也是進化者,而且能力比較特殊,時常會配合研究所做一些實驗,雖然看來年輕,實際上已經是「界碑」之中第四行動組的組長,名字是辛牧陽。

被他埋怨說不出風頭的那人卻沒怎麼見過,他比辛牧陽稍矮一點,樣貌顯得平凡,屬於那種扔進人群就有可能找不見的類型,此時一邊走一邊跟人說電話,行之薇跟老人介紹著辛牧陽,老人點頭示意,只聽到了最後幾句。

「……可以通知軍區過來清理現場了……國安二十一局第二組,組長葉馳……」所謂「界碑」其實也就是國安第二十一局的代號,電話說完,他沖着行之薇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你們出動了兩個組?」行之薇有點嚇到了,小聲問旁邊的辛牧陽。

「哪裏?就我們四個人。」辛牧陽指指無聲無息跟在兩人後方的穿潛水服的男子,又順手朝別墅那邊指指,「三個都是葉馳他們組的,害我一點出風頭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配合他們,不過也是因為來得太急,連附近的警方軍方都沒有通知部署,人少了,下手都有點重,估計都沒幾個活的了……」他環顧四周,為那一地的屍體皺着眉頭聳了聳肩,又笑起來:「不說了不說了,天冷,我們快進去別墅坐一下,等到軍隊過來清理,我們再找輛車走……」

**********************

一天之後,豫陵附近,清屏林場。

車隊成群,原本偏僻的林場今天忽然熱鬧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政府大官過來,包含警車在內幾乎組成了一個車隊,之後竟然還有直升飛機在簡陋的廣場上降落下來,林場的人便都猜測著,估計跟昨晚收留的那一對小兄妹有關,當初看着髒兮兮的,估計都是大官的家屬呢。

事隔兩天,珊瑚終於看到了母親,她抱着母親大哭着,行之薇也流着淚哭了出來,爺爺來了,爸爸也從研究所里趕過來了,很多很多的人。小廣場邊一棟房屋二樓的窗戶里,藍梓正站在那兒看着這一幕,發了一會兒呆。

山林之中,兩天前那個晚上的爆炸現場仍舊一片狼藉,如今一些人就在旁邊走着看着,有的是研究人員,也包括了前兩天參與了營救行動的辛牧陽、葉馳,那高瘦男人與另一名穿黑衣服的沉默女子,都在其中看着自己各自感興趣的地方。

「哇……」辛牧陽站在那圓錐形的破壞面中央,張開雙手,感受着巨大的破壞力,望着天空緩緩地轉圈,「這誰幹的?太帥了……」

葉馳此時正蹲在旁邊,用手觸摸地上被燒焦的痕迹,頭也沒抬:「事發當晚謝博士的女兒被人救走,後來是她的那位朋友送她去警察局,不過他的朋友受傷古怪,去了醫院,幾名殺手再次過來追殺,也是她的這位朋友帶着她逃走,初步估計,就是他了。」

「一個小孩子這麼厲害?真是有潛力,如果訓練一下,絕對拉風到爆了……」他自言自語着,「待會去見見,叫什麼名字?」

「藍梓。」

「籃子?」辛牧陽笑了出來,「幹嘛叫這麼個名字,在北方是罵人的話。」

「木加辛的梓。」

「還不是一樣……」

辛牧陽揮揮手,失笑的重複幾次,過得片刻,卻漸漸變得若有所思起來,扭頭又問了一句:「籃子?」

葉馳看他一眼,不理他。

「珊瑚,爸爸和爺爺都想見見你的朋友,待會介紹給我們認識好不好……」

給珊瑚檢查了胸口被踢得青紫的傷勢,確定小女孩沒有大礙之後,行之薇便再次提出了這個。原本在哭過之後就說過一次了,不過當時珊瑚說藍梓在睡覺,一行人的心當時都在小女孩身上,也就沒有多說,只道等他醒了說聲感謝,此時提出來,自然就更加正式了一點。

不過,再度見到父母的驚喜心情過了最高峰,這一次小女孩的臉都皺了起來,有些警惕:「你們要說什麼啊?」

「嗯,就說謝謝他啊,還有,媽媽雖然已經見過他了,但是爸爸和爺爺也會想見你的朋友啊。」

小女孩苦惱了一會兒:「不許說亂七八糟的事情,只能說謝謝他。」

「呃?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這一點小女孩也無法說出來,只是皺着眉頭思考着,不過想來這場見面也避不了,她又小聲道:「媽媽,我們家收留藍梓好不好?他一直一個人,過得很辛苦的……爸爸、爺爺,好不好?」

三個大人對望一眼,隨後都欣然答應了這個條件,珊瑚才道:「嗯,等他醒過來了,我就叫你們,他受了傷,身體不舒服,別吵醒他了。」

如此說着,過了幾分鐘,珊瑚小心地走進藍梓休息的房間,只見藍梓就在床上安靜地睡着,她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少年的睡臉,隨後又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拉上了房門。

過了一陣子,辛牧陽、葉馳等人也過來了,向珊瑚問起藍梓的事情,不過小女孩心中警惕,便對問東問西的辛牧陽頗為沒有好感,她表露出了敵意,辛牧陽不禁也有些錯愕,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大概過了中午。辛牧陽往「界碑」總部打了幾個電話,隨後又打往地方政府,要求調動藍梓的全部資料過來看。資料在下午被發過來,過了下午三點,他又去催促珊瑚看藍梓有沒有起床,小女孩綳著臉不理他,他便在旁邊耍寶似的胡攪蠻纏起來,兩人糾纏了將近一個小時,珊瑚看着這「幼稚」的大人有點受不了,氣呼呼地走去藍梓的房間。

推開門,她看見窗戶打開了,光芒從那邊透進來,窗帘晃動着。

床上沒有人。

珊瑚張開嘴,下意識地朝門外看了看,但哪裏都沒有人,她將手背貼在了嘴上,眼淚忽然就掉出來了。

眾人趕到房間時,小女孩就那樣無聲地哭着,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串,小小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她將手背死死按在嘴上,似乎是要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聲音來,驚動了其他人……

*********************

藍梓走了。

小女孩哭了兩個多小時,到了快天黑的時候,就那樣沉沉睡去,車隊開始返回豫陵,同時辛牧陽接到了命令,與葉馳等人因為急事被召往其它地方,雙方在中途分道揚鑣。

晚上八點,酒店房間。

珊瑚在床上安靜地睡著了,行之薇被丈夫叫了出去吃晚飯,傍晚時分為了尋找藍梓一番折騰,直到此時,大家還都餓著肚子。

門關上之後,小女孩從床上坐了起來,汲上拖鞋,小跑到酒店陽台上,抬頭望向那漫天星辰的夜空,不多時,一道身影從天空中降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還會回來看我的!」珊瑚抱住他,幾乎又要哭起來,過得片刻,「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可是……」

「爸爸媽媽答應我了,你以後可以住在我們家。」

「可是……他們知道我有異能了啊……」

「也、也不一定會讓你去做實驗吧,也許、也許不會呢……」

小女孩也有些吃不準,此時說起來沒有什麼底氣,藍梓摸了摸她的光頭,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隨後小女孩終於小聲地哭了起來,哭過之後,從懷裏拿出一個藍色的錢包,把裏面的錢全掏了出來,看起來有好幾百塊。

「我把爸爸的錢包偷過來了,你一個人,以後又不能回去了,怎麼辦啊……」她哽咽著揩眼淚,「可是又不能給爸爸的銀行卡給你,如果取錢會被拍下來的,這樣會被他們抓到……你不要走了好不好,這麼點錢不夠用的。」

小女孩說着,還是一邊哭着一邊將錢往藍梓衣兜里塞進去,藍梓說了一句:「我有錢……」也沒辦法拒絕小女孩的好意。

「那你以後去哪裏啊……」

「我也不知道……」

「你要來找我,缺錢的時候也來,我不在北京,跟爸爸媽媽去信城,爺爺也要過去了,地址是……」

兩人坐在陽台上,輕聲地說着話,星光在夜空中眨眼睛,望着這對小小的身影。

酒店下方的餐廳里,珊瑚的父親看了看賬單,手伸進衣兜里的時候,微微錯愕了一下,隨後去找其它衣袋。

「怎麼了?」行之薇問道。

「錢包不見了……」

夫妻倆、謝老三人疑惑地對望一眼,隨後,都若有所思地朝上方看了一眼,當然,只能看見餐廳的天花板。

「大概落在房間里了……待會再去拿吧……」行之薇說了一句,隨後轉身朝向隨行而來的一人,「小胡,身上有餘錢嗎?借我點結賬,錢包落樓上了,待會上去拿給你……」

飛機穿行過雲層,辛牧陽還在皺着眉頭想事情,葉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今天到底怎麼了?那個藍梓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覺得……也許錯過了很重要的事情……」

「這次的任務涉及真理之門,把我們都召回去了,顯然也很重要。」

辛牧陽翻了個白眼:「大家風格不同,我都不希跟你搭檔……」

葉馳回過了頭,對此不做評論。辛牧陽又皺起了眉頭,片刻之後,才緩緩開了口。

「以前首長有個兒子,取名叫做藍家安。」

葉馳扭頭看了辛牧陽一眼,確定他很認真,這才開口:「七年前我不在這裏,不認識,聽說已經死了?」

「研究所出事的時候,那小子九歲,當時跟着一群孩子一塊逃跑,他雖然也在研究所呆了兩年,但本身沒有異能,當時追在這群孩子後面的是艾米羅·哈瑞斯,你知道這個人吧?」

葉馳沉默片刻:「聽說過,沒打過交道,那時候他是全世界最強的進化者之一。他的異能叫做……半神領域?」

「那小子為了掩護同伴,自己當誘餌去引開他……後來艾米羅被首長親手幹掉,那天晚上死的人太多,死的孩子也多,有的甚至被碾成肉泥,根本分不出來了……」辛牧陽捂著嘴深吸了一口氣,「他救下的那些孩子一直想找他,要麼就是想給他報仇,有兩個已經進入正式編隊,素心是前幾個月進來的,就是一直跟在老大背後拿本子寫寫畫畫、長得漂亮但從不說話的那個,姓明,跟着古隊出了一次任務,跟着我也出了一次任務,都是在後面看,沒出手。」

「我知道她。」

「白石,在陳旭那一隊已經一年了。除了這兩個其實還有一個,去年挑戰你被你一槍刷出去的,譚老的孫子譚羽然,他其實才是最出色的,不知道是不是遺傳到他爺爺……日本那邊說什麼中村穎達中村悠想兄妹是東南亞年輕一代最出色的進化者,他們可以稱東南亞,譚羽然就可以稱全亞洲……」

葉馳想了想:「譚羽然……的確很強,不過他的心氣也同樣要強,不合格。」

「壓他兩年也好……」辛牧陽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望着飛機頂部,「他們以前在一起玩,開玩笑的時候就一直叫他的外號,好像就是叫他籃子……如果藍家安還活着,也跟這個藍梓是差不多的年紀……」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次可能是真的錯過了大事,如果今天晚上守在那邊……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機會,他會飛回去再跟那個小女孩見一次面……」辛牧陽這樣說着,眉頭越皺越深,平素都是玩世不恭的玩笑神情,此時卻變得凝重起來,右手下意識的拍在了椅子扶手上。

嗡——

整個飛機的燈光都眨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在雲層上方整機的劇烈搖晃與顫抖,一時間整個機艙內都慌張起來,過了幾分鐘才又漸漸平穩。辛牧陽張著嘴咕嚕嚕地轉眼睛,葉馳看了他一眼,朝旁邊靠了靠。

「想自殺麻煩找下一趟飛機,我沒想過跟你死在一起。」

「抱歉。」辛牧陽舉起了雙手,「抱歉、抱歉……」

***********************

黑夜,他飛上天空。

對流層的風力從四面八方撕扯過來,他已經飛上了平素從不會上來的高度,能量在他的身體周圍聚集,包裹着他,他以從所謂有的自由姿態不斷上行。

能量球的中心就彷彿置身溫暖的水裏,他可以感受到風的那股力量,甚至能夠看見它們在能量球上不斷吹起的漣漪,然而冷的感覺無論如何不會降臨到他的身上,越飛越高,水汽縈繞的雲層在眼中也越來越寬廣,越厚重,就像是垂在天頂的蓋子,終於,他沖入那片雲海!

不久,雲海的上方,他衝上了琥珀色的夜空。

銀河在天頂安靜地流淌著,月亮變大了,變得好亮,星月的光輝灑在這片安靜的雲層上,就如同灑在安靜的湖面,不僅僅是滾滾的雲海,再朝上方飛,低頭俯瞰,他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地球。

張開雙臂,這就是自由。

「啊——」

他在雲端大喊著,張開手沖向那翻滾的雲層,腦海中回蕩著的,其實還是小女孩最後的一聲大喊:「記得來找我——」

那清脆的喊聲幾乎延伸到了雲上。

「記得來找我!」

「記得來找我!」

「記得來找我……」

語音繚繞,載着人影的能量光球沖入雲層,片刻之後,又從雲上衝出來,隨即再度被前方的雲海淹沒,划著清晰的軌跡從另一邊飛出,能量鼓動着雲層,穿梭變幻,少年就在這樣的嘗試中,劃出如同長龍飛舞的軌跡,飛向天空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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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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