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火上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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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有問題？」
老謀子雙眼始終沒有從大銀幕上的慢動作鏡頭移開，趁著慢動作鏡頭搭配的輕緩的鋼琴配樂輕聲問道。
他能明顯感覺到坐在他旁邊的這位年輕導演不以為然的情緒。
後背幾乎全陷在座椅靠背的陳景行一時有些語塞，因為槽點太多，他都一時找不到批評的重點。
這雖然在理論上算是他第二次看這部電影了。
但實際上他還是當新片在看的。
畢竟除了腦海中的那些科幻經典，前世位面的絕大部分記憶都是很遙遠的東西了。
而且本位面的這部《金剛川》並不是沒有積極地變化。
比如他依稀記得前世位面那部電影重複鏡頭相當多，本來用三條不同角度不同人物的線來講同一個故事，切入同一場戰鬥在敘事結構上確實是比較有意思的。
奈何因為拍攝工期太短太緊張，三個導演缺乏統籌規劃，所以最終呈現的效果完全浪費了這個敘事結構。
不只是有鏡頭重複，而且是大量的重複。
而在本位面，管琥獲得了比較長的拍攝周期，從去年上半年就開始準備了，所以重複的鏡頭基本沒有，即便是三條線交匯，也是以不同的人物視角，不同的鏡頭機位來展現的。
不過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無語。
比如說人橋。
這當然是管琥和編劇臆想出來的。
而且是相當離譜的臆想，脫離物理法則的臆想，和《八百啟示錄》裏面的士兵綁着手榴彈跳樓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然藝術構造是難免的，雖說士兵綁着手榴彈跳樓也純屬脫了褲子放屁，沒有任何軍事合理性，屬於軍盲電影人的藝術暢想——影片中M24型手榴彈有四到五妙的延遲，只要戰士在投擲手榴彈時在手中延遲2秒左右，扔向敵軍對方就沒有再扔回來或扔走的機會。
但其實《八百啟示錄》中的這個藝術構造算是比較成功的，如果從電影藝術的角度看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人橋就太離譜了，這種離譜程度會讓電影中可能試圖傳達的犧牲精神扭曲變味，甚至會讓不少人潛意識中產生反感。
就像歌頌科學家一貧如洗一個效果。
簡直是扛着旗幟反旗幟的具象化呈現。
更離譜的地方還屬主角的人設，一個高射炮連長因為違反防空燈火管制紀律，在陣地上點火吸煙被降為班長，接受自己之前的下屬指揮。
但是因為他的資格老，脾氣大，到了橋頭就在自己的編製單位奪回了指揮權。
還按照自己的意圖重新安排陣地，最後勉強完成了防空任務。
離譜程度與人橋難分高下。
擱這拍《亮劍》呢？
《八百啟示錄》裏的軍隊都比《金剛川》的這支軍隊有組織，像是臨時從土匪窩裏拉來了一支部隊，玄幻般的戰勝了美軍。
不，還沒有戰勝美軍，只是用不怕死的堆人命讓美軍牛仔飛行員肅然起敬，被震撼的放水，可能也同時感動了上天，在慢鏡頭中，氣勢洶洶的轟炸機投下的炸彈都繞着人橋落下。
和《八百啟示錄》簡直一脈相承，屬於是古惑仔打架，拿出不要命的氣勢，對方就會被你震懾，然後帶着敬意提刀走人，全靠感化對方的良心，只是一個是日軍一個是美軍。
當然在管琥眼裏，日軍和美軍可能也沒什麼區別，KMT和人民軍隊也沒什麼區別，如此一來邏輯也能自洽了。
想通了一些事情的陳景行思緒電轉，說這些給老謀子聽他也未必能理解。
畢竟在電影藝術工作者，
尤其是老謀子這代電影人的眼裏，這些都屬於藝術構造，邏輯的自洽合理性與對事實的尊重，甚至更宏大的獻禮主題都是要讓位於藝術創作的。
能讓人感動，能表達自己的人文理念，鏡頭語言有設計感有藝術性，完成度達到一定水準就是好電影。
事實上，陳景行也部分贊同這個理念，但獻禮片，尤其是涉及到這種重大歷史事件，涉及到嚴肅意識形態的題材藝術創作是必須要有邊界的，不能高高在上凌駕於一切。
所以思索了幾秒鐘后，陳景行開口回應：「我覺得扇情有些過頭了，慢鏡頭太泛濫了，一部優秀的電影作品在這點上應該要保持克制，不能把電影當MV拍。」
老謀子愣了一下，看着銀幕上仍舊在慢放的鏡頭，緩緩點了點頭。
舒緩的鋼琴曲中，炸彈緩緩落在人橋周圍，炸起水花，行軍過橋的戰士們緩緩的邁着腳步向前衝鋒，組成人橋的大半身體浸在水中的戰士也跟着一起慢動作了起來。
已經一分多鐘了。
還沒有任何停下的跡象。
老謀子似乎想到了什麼：「你這麼說我突然想起來了，《星際穿越》裏好像確實沒有慢鏡頭。」
「嗯哼，一個都沒有，《李延年》中也沒有。」
國內商業片的起步比較晚，而且很多還是以港島為師的，包括國師這樣的導演，拍藝術片還好，但對商業片的拍攝遠不夠成熟。
扇情過頭或者說不自然是大量國產商業電影的通病。
而這其中對慢鏡頭的濫用是典型。
「比如《星際穿越》，如果按照很多國產商業電影的套路，在男主與女兒離別的時候，在男主脫離永恆號飛船，與女主分別，駛向黑洞的時候，男主在超立方體時，年輕的女兒與成年的女兒在卧室走動檢查的時候肯定會使用慢鏡頭來扇情。
甚至在女兒拿到手錶時，以及看到了指針的顫動，激動的走出門與哥哥擁抱的場景也會使用慢鏡頭。
哥哥走向房屋是慢動作，妹妹高興的出門奔向哥哥是慢動作，然後再來個俯瞰鏡頭，把田地中的火勢也一同放慢。」
陳景行看着畫面落下黑幕，隨大流的鼓著掌，轉頭道：「但我並沒有使用任何慢鏡頭，哪怕是最後隨着畫外音，女主在另一個星球的動作和鏡頭也都沒有放慢。
其實國產很多商業電影在純粹的劇本，在技術，在拍攝手法上已經不差了，但敘事缺乏克制，不只是慢鏡頭使用的剋制，扇情的剋制，還有表達欲的剋制，沒必要把觀眾當傻子，恰到好處才有最好的效果。」
國師其實算是在這方面比較克制的了，但在陳景行看來，還能更加克制一些。
看着老爺子若有所思的樣子，陳景行暗自嘆息，只希望還能來得及，讓老謀子再多打磨一下他《狙擊手》的劇本。
《狙擊手》亮點其實有不少，但還是在扇情這方面有些過於泛濫和刻意。
《狙擊手》中藉著角色之口說不要流淚，但電影在這方面卻有些過於沒有節制。
當然故事情節其實也經不起仔細推敲，很符合國師的一貫風格。
「您覺得怎麼樣？」陳景行鼓完掌問了一下幾乎全程沉默觀影的國師。
老謀子沒有猶豫和思考：「敘事結構很有意思，這種同一場戰鬥用三種不同視角來展現的方式挺新穎的，屬於另類的三線敘事了，有點像你的風格，不過節奏和表現力沒到你的水準。」
老謀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只夸人，不批評，不過倒也挺符合國師的性格，他很善於也很樂意吸收學習新的東西，這和其旺盛的創作慾望是相輔相成的。
當然國師說話也確實有水平，這番評價之餘還連帶着吹捧了陳景行一把，讓他怪不好意思的。
一老一少相談甚歡，走出影廳也是愉快道別。
「廈門見。」
「你說錯嘍，是頒獎台見。」
老謀子有些老頑童的笑道：「我是頒獎嘉賓。
《一九五一》的首映票記得給我留。」
隨即兩人就被記者圍住了。
「陳導，你怎麼評價《金剛川》？」
陳景行微笑着面對記者，得體的吹着彩虹屁。
他又不是來砸場子的，再說《李延年》首映的時候雖然管琥悄悄熘走，沒有例行公事的面對媒體採訪助陣，但也沒有砸場子不是？
陳景行自然也不可能幹這種事，哪怕他面前的媒體記者不少都眼露精光，顯然是巴不得陳景行說些什麼驚爆的言論。
畢竟《李延年》作為年度黑馬，票房不低，不少人都看過，
是個人都能看出《金剛川》和《李延年》是真的區別甚大。
「嗯，特效不錯，視覺效果很好，我相信不會讓觀眾失望的……劇情？敘事結構很有意思，很有創意……」
陳景行令人失望的沒有語出驚人，抨擊《金剛川》。
他看着記者們失望的眼神暗笑，他又不是憨憨，怎麼可能直接踩踏呢？那多沒風度啊。
當然要在暗地裏拉踩了。
畢竟管琥的拍的《金剛川》的續集《奇襲白虎團》可是《一九五一》下部在春節檔的競爭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