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名諱不詳(上)

第7章 名諱不詳(上)

相比方才的木屋,室內似乎有些黑暗,可也算得上是一間溫暖的小屋。磚砌的壁爐里燃燒着火焰,持續輸送著熱量,四周掛在牆壁上掛滿了東西,像是動物毛皮,獵槍與木弓。

他的眼前正坐着一人。

身着皮革制衣物,被汗水反覆打濕的內襯早已變色,黑色的頭髮中夾雜着許多銀白色髮絲,是個正在步入暮年的男子。不過他的雙臂滿是肌肉,雙手陳年的老繭十分惹眼。

是位獵人。克羅利對這個職業感到陌生,腦中卻依舊蹦出了這個詞。在雲團上的城市並不需要這個職業,因為沒有獵物能在如此高處繁衍生息。

老鼠蟑螂那些例外。

「能形容一下你的夢境嗎?」

克羅利並未張嘴,也沒有感覺到聲帶的震動,但聲音就這樣發了出來。這讓克羅利意識到自己正用着他人的視角觀察一切。

「夢境啊...讓我好好回憶一下。」

面前的獵人用手指輕輕抵住下嘴唇,一副深陷思考的模樣。隨後,僅一次眨眼的瞬間,面前的人改變了樣貌。

此刻,面前的他臉色黝黑,抵著嘴唇的手上結滿了手繭,五官也與前者大不相同。

這是一位正值壯年的鐵匠。

環境也隨之改變,四周散逸著扭曲視野的熱氣,叮叮噹噹的聲響不斷傳來,石灰糊就的平坦牆壁上掛着各色工具,這裏是鐵匠鋪。

他張口:「我夢見自己站立在林地一端,但並非一開始就是如此。」

又是一次變換。

「我於坑坑窪窪的沼澤中醒來……可我清晰的知道,這不應該是我最終的歸宿。」

再是一次變換。

有一個頗為優雅的聲音正在訴說。

「林地里有飛翔的小蟲,柔嫩的枝條,不過還有一顆超越了我想像極限的大樹。」

變換逐漸加快,話語的聲音產生重疊,克羅利無法再一一辨識出他們都講了些什麼,只是注意到自己在本子上記筆記的手不斷加快。

筆桿瘋狂地搖晃,本子上墨色的筆跡記下「相同之處」,「森林」,「沼澤」,「烈陽」,「吞人的霧」……字跡也開始模糊不清,難以辨別。

最後,他眼前閃回到初始的木屋。面前,最後一位採訪者身型模糊,已然看不見

「啪啦。」

筆桿斷折,鋼筆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在紙上寫完了一句話。

「顏色至極是為純白,純白至極臻於無色,無色至極可現顏色。」

「顏色純白無色,顏色純白無色……」

一切靜止下來,克羅利的思想差點陷入空白。片刻后陡然回神,面前的椅子上沒了人影。看來探訪已經結束。

他環視四周,發現回到了一開始的木屋。

他首先是低頭,發現自己剛穿上的衣服又被扒了個乾淨。而後看向周遭。

木屋似乎同一開始毫無差別,除了窗戶之下多出了一張桌子,其上擺着一沓已裝訂好的草稿紙。窗外的太陽似乎升高了些許,黃色的光不再照向房中央的椅子,而是在那本草稿附近盤旋。

他無意識的起身,向那張桌子走去,腦內也同時整理起剛才看見的內容——

串起所有畫面,這是一次走訪調查的經歷,但…這些詢問與記錄的隻言片語又說明了什麼?獵人,鐵匠,教師,畫家,他們之間有什麼關聯么,職業上應該是沒有,那是和他們夢的內容有關係?可感覺他們夢的內容差別很大啊……

他到達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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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是木紋的桌面反射黃光,眼中的光久違地跳出,在一旁為草稿紙批了註釋。

「《大澤之上:行走夢中》手稿

特里森·加菲爾德是有天分的人,尤其是在與執世者打交道這一點上,他總會像條十足聰明的獵犬,能嗅到逸聞與歷史中隱秘的味道。

此手稿記錄了加菲爾德前往守望郡的經歷,旅途中,他探查了於手藝人間散播的奇異夢境:許多人曾在夜幕之下,於清醒與夢幻之間前往一處滿溢霧氣與悶臭的沼澤。他們抵達的方式各不相同,目標卻出奇地一致——尋找一處叫『林地』的地方。

已出版的內容或許更加易讀,但手稿能令你更容易找到渴望之物。——梟,注」

克羅利看着空中透明的批註,不禁皺起眉頭,稀里糊塗地來到這鬼沼澤,還要找個叫「林地」的地方。

真見鬼,上邊寫的不就是自己的經歷么!

他連忙翻開書頁,想趕緊證實自己的猜想。

紙張展開,入眼的前幾面儘是些行程表。人名還好,地名他可是一個都不認得。

繼續翻頁,作者開始寫下許多擬定的問題,有些像是在嘮家常,但更多是詢問夢境相關。

再翻幾下,某位被採訪者是木匠,他住在伍林街325號,於三周前開始反覆地做同一個夢……

文筆隨性又帶點幽默,聊天的主題不時偏向天涯海角,每次詢問也是點到即止,好似再往下追問就是付費內容似的。可克羅利漸漸專註於每一個字,手寫的字體像是被附上引人注目的魔法,就連一旁的哥們也將視線放在紙上飄飛。

即使開頭的訪談不見得不自己方才一系列怪奇經歷有關,可他倆都看得出來,字裏行間,皆在暗示這一點。像是要將秘密的苞蕾逐層剝開,翻頁的速度正在加快,兩人下意識屏住呼吸,他們似乎就要窺見一直以來找尋的答案。

注意力的集中讓他們無暇顧及某些正在演化的危機——四周的震動頃刻間從無到有,再愈演愈烈,直至,將二人從地板猛然甩至空中。

失重的感覺掌控了四肢。

世界在搖晃,崩解,旋轉,仿若起舞。而克羅利就像裙擺邊緣的塵埃,伴隨着狂熱的舞動紛飛,似乎將如此直達永恆。

克羅利茫然地轉頭,看了眼哥們,然後,放聲大叫。

「我操!怎麼回事!」

.

一切都得從塔那督察拿起地上的木頭書籍開始說起。那已經是數十分鐘前的事情了。

罪魁禍首——塔那,此刻正呆在警局的檔案室里,看着架子上的關鍵證物:那本木書。

這本書到底寫的是什麼?塔那對此頗感好奇。回東區督察局的路上,她坐在軌道列車硬邦邦的座位上,就著陣陣劃過的街燈微光看過幾頁書籍,車上搖搖晃晃看得她眼睛發酸,卻發覺前邊幾版儘是些廢話,例如致謝某某與談天說地一般的私貨。

不過這也證明了它的用途——它是被用來看的,而不是最近那些風靡下集,被當作違禁品來吸的玩意。那種東西上如果有字,寫的一般也是些胡言亂語,畢竟都淪落到做這行了,哪來的閑工夫學古語言呢?

除去利用這個特徵,塔那小姐更喜歡用另一種方法——拿鼻子輕輕聞一下,簡單卻快速。只消在書頁之間聞見些許瘋狂的味道,那便是假貨。

通過味道辨認可是塔那的獨門秘訣喲。

但翻到第一章,書頁的一角,大字型大小標題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章一夢中的瘟疫。」

「瘟疫」、「夢」……塔那承認這些詞對於淑女而言一點都不酷,但自己什麼時候又和淑女搭過邊呢?

現在,書就擺在檔案室的柜子上,它還將過半的身體懸於半空,像是在浪蕩地說「來看看我吧,小姐~」。

這誰把持得住。

塔那小姐做賊心虛地環顧一周,室內一個人影都見不著,只有冷冷的月光和排氣扇晃眼的投影。沒有人見到的犯罪,那自然就不是犯罪,沒有人看見自己把書拿下來過,那書自然是沒有被移動過,秉持這樣的理念,塔那悄咪咪地將手變成爪狀,抓向書本……

書本超乎想像的厚實,它滑過塔那試圖托舉的手,拍落在地板上,激起一圈粉塵。

咚——

可以偷偷告訴你的是:書里,克羅利在空中轉體兩周半后,狠狠地在牆上磕了兩下。

還沒完,面對寶貴證物掉落在地這件事,乖孩子塔那顯得手足無措,她拿起來翻來覆去檢查半天,最後還用手拍了拍灰。

啪啪。

與此同時,克羅利在書內慘叫着翻滾,還被忽然傳入的高頻震動整得七葷八素。

檔案室內寧靜依舊。

塔那深吸一口氣,終於翻開書,開始攻克其中可以堆成山高的古文字。

古語言其實只是一個總稱,其下有許多門類,因為現已發現的古代文明着實有些多……而面前這本書用於撰寫的,是非常多見的古英格維先語,又稱沿海語種,距今的歷史不太久遠,比較易懂,且雲集通用的語言,也是沿海語的簡化版本。

換而言之,還挺好讀的。

剛把一頁對話看過一半,有人打破了室內的死寂。埃德加警長推開門,與走廊昏黃的光一起匆匆地走進檔案室。

他是來找人的,卻對室內的昏暗感到驚訝,四處看了看,第一眼就看見了正在填寫結案報告的塔那。年輕人對待案件總是不留餘力地認真啊,不像自己一把老骨頭,早就將摸魚二字刻入了骨髓里——

只不過……看到那本只往櫃筒里塞了一半的書時,警長的思緒尷尬地卡住,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別開視線,撓了撓頭,語氣頗為無奈:「塔那,你把櫃筒……不對,是那本案發現場找到的書拿回去翻譯一下吧。而且這個案子,一時半會還不會結的。」

「誒——那我的轉正審批怎麼樣了!」

埃德加說完話立即轉身,塔那見狀,連忙詢問她心繫多日的問題。他本想快步逃走,此時,只得擺出一副是福是禍躲不掉的模樣,將頭微微一偏。

「嗯……看我心情吧。」埃德加沒有完全別過頭,「我真的希望你,呃,不是因為*一時興起*才想來干這行,特別還是要來對異科。」

他突然清了清嗓子,語氣霎時間嚴肅幾分。

「咳嗯。能來這個科的傢伙,要不就是無親無故,要不就是趕着赴死,我的姑娘,你可是一樣都不沾。」

話語落下,同時,門關重重合攏,室內回歸沉寂。塔那原本柔和的表情驟變,對摺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啐了一口,還補上一個鬼臉。

「切,搞得你沾其中一樣似的。」

隨後,她轉頭拎起櫃中的書,蹦蹦跳跳地離開了這裏。

.

書內的情勢不容樂觀。

恐怖的震顫已轉變為規律的晃動,這是一個好消息,他終於能勉強穩住身形了。

而壞消息則是,木屋已經在撞擊與震動中七零八碎,只剩腳邊一條頑強的木板可供站立,其下,便是無底黑淵。

此時的僵持,只是在減緩死亡的到來,克羅利覺得,自己必須要主動出擊,以找到破局的方法。這叫掌握戰略上的主動。可四周望了一圈,他發覺哥們不見了。

好吧,破局的希望似乎失蹤了。

「哥們?」「哥們?」「人呢??!」

「這啊這啊,你喊個屁呢。」

聲音從克羅利體內傳來,十足嚇了他一跳。

「啊,你怎麼在我裏面?」

「你……你不要污人清白啊我去!」哥們的語氣飽含嫌惡,「我現在正和你站同一個地方呢,懂不?你看這附近還有別的地方站么?」

克羅利看看周圍,看看腳下,勉力點了點頭。

搖晃接踵而至,克羅利被迫壓低了身形,緊緊抱住唯一的木板。木板上搖下搖,卻像是塊狗皮膏藥,賴死賴活地插在牆邊,怎麼都不斷裂。

這時他抽空回望,看見了哥們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心裏埋怨他和周遭氣憤一點都不搭調的同時,突然想起——你他娘的不是沒有實體嗎?杵在這當氣氛組就算了怎麼還擺着張臭臉!

「你以為我想啊!」

克羅利簡直是把心中想法寫在了臉上,哥們看着屬實無奈,給他展示了一下此刻的狀況:哥們向虛空伸腿,哥們起跳,哥們在空中游泳,哥們不知為何被拉長,哥們掙扎一番后猛然下墜,哥們抓住木板一個鷂子翻身,哥們完成了表演。

給克羅利看得冷汗直冒。

「怎……怎麼回事?」

他有點懵,看這架勢,是底下有什麼東西在……吸他么?

哥們吐一口氣,說出心中猜想:「這本書,現在是在逐客吧。」

他用大拇指指向腳下的地板,卻是透過地板指向下方漆黑之淵的盡頭,「那裏,是它想要我們去的地方,應該也是我們一直在找尋的出口。」

聽到這話,克羅利一反常態地皺起眉頭。

這個出口,聽起來不是很妙哇……

木板一側突然竄出一個腦袋,克羅利探出頭往下看,視野晃動,但一片混沌中的光還是格外惹眼——嗯,「出口」就在身下。

克羅利繼續把腦袋湊近,「出口」處似乎有畫面在不斷變化,那些是書外的景象?

他眯緊雙眼,光芒在視網膜上飄忽不定,變動的畫面模糊不堪,等待穩定下來,他發覺那處黑暗的破洞中有着一雙皮鞋。

鋥亮的皮鞋踏在鐵皮上,昏黃的街燈不時閃爍,鐵皮與鐵皮的連接處只是草草敲上了大個柳丁。這粗獷與窮困的風格……對面就是雲集,還是東區!

而皮鞋的主人心情頗好,走路時蹦蹦跳跳的……不對!只要這傢伙一跳,書里就狠狠抖幾下,原來就是這個混蛋搞的鬼!

想起臉撞牆壁的痛楚,克羅利恨不得現在就出去給這傢伙幾拳,可總有一縷思緒在心中尖叫,讓他趕快打消這個荒誕的想法……為什麼呢?

自己現在可是只剩條內褲了,出去一定會被當成變態——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此深夜街上不會有幾人在的,自己只消應付這個拿書的人……嗯,自己剛殺完人也是同理……那還有什麼理由能阻擋自己呢……

有,例如督查。

雙腿晃蕩,褲腳金線縫製的徽記瘋狂砸響腦內的警鐘——督察,這傢伙是個督察!現在跳出去不就純純地是社會關懷組織上門送溫暖了嗎!明天報紙上的頭條一定會變成「殺人兇手從書里赤身裸體鑽出來自投羅網」吧!

哥們順着克羅利的視線望下,說話時語速極快,面色凝重。

「太倒霉了,但我的建議是,千萬別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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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告別,與一萬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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