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賜婚

第二章 賜婚

幽暗的刑部大牢,燭火隨着一記又一記鞭子落下的聲音忽明忽暗,空氣中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蕭濂將一雙沾滿血污的手在仔仔細細地洗乾淨,才大步離開。

他剛剛審訊完一名要犯,雖已是深夜,但事關重大,他務必要向皇帝稟報。

「啪——」皇帝看完審訊筆錄,氣得將案牘狠狠丟在地上,「這些老東西,竟如無法無天!」

「陛下息怒。」

「罰,給朕重重地罰!讓他們知道,在朕眼皮底下作姦犯科的下場!」

「臣遵旨。」

看着蕭濂外袍上海來不及擦去的血污,皇帝的語氣軟了下來:「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府休息。要是你皇祖母知道你為了公事日夜不分,該心疼了。」

「是。」

蕭濂一邊走一邊思索該怎麼做才能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卻聽到本該是萬籟俱寂的御花園裏,竟傳來窸窸窣窣的異響。

他瞬間戒備,收斂腳步,悄悄朝聲音的來源靠近。待聽清那聲音在說什麼,他又放鬆了下來。

是個女子的聲音,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只是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在御花園裏找東西?事出反常必有妖,蕭濂直覺不對,於是停在了那女子背後靜靜觀察。

誰知卻將人七魂嚇掉了六魄。

這女子又是大喊大叫,又是當面叫自己「閻王」,簡直不成體統。好在她能自圓其說,姑且算是誤會一場。

可怪就怪在,原本白日裏手上染了再多人性命,沾著枕頭就能睡着的蕭濂,這一晚竟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覺。不知怎麼,他總覺得兩人不是第一次見面,尤其是那女子看向他的眼神,除了一開始的驚嚇,還有些別的什麼,可他說不出來。

他腦中翻來覆去的都是那女子的臉,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直到寅時,蕭濂實在躺不下去了,乾脆起身進宮,他要好好查查這名女子的來歷。

思來想去,此事只有向皇祖母請教為妥。

太後身體不好已不是一日兩日了,近幾年來頭疾更是日漸嚴重,因此格外喜靜。蕭濂一腳跨進仁壽宮,宮人們皆在輕手輕腳地幹活,見到他來,紛紛低下頭無聲行禮。

「王爺,您今日來得這麼早?」是太後身邊的許嬤嬤。

「嗯……皇祖母她醒了嗎?」

「太后本也不大睡得着,今日是秀女們初選的日子,陛下託付給了太后,這會兒正在翻冊子呢。」

蕭濂點點頭,朝殿內走去。

太后正聚精會神地翻着手中的畫冊,聽見有腳步聲,抬頭看向來人。

「濂兒?你怎來了?」

「孫兒來看看您。」

太后疑惑地放下手中的冊子:「無事不登三寶殿,哀家才不信。」

「孫兒有這麼不孝嗎?」

「不是不孝,是哀家看着你長大,你心裏想的什麼,哀家一清二楚。你這臉上,分明寫着四個字。」

「什麼?」

「有求於我。」

蕭濂聞言難得露出一個笑容:「什麼都逃不過祖母的眼。」

「說吧。」

蕭濂於是將昨夜遇見的女子,以及自己一夜未睡之事和盤托出,而太后聽聞此事的反應,也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欣喜若狂。

因為,這是蕭濂第一次對旁的女子生出興趣。蕭濂提出想查查此女的來歷,太后二話不說翻出了名冊與他。

蕭濂這才知道,她叫李瑛,十六歲之前一直隨其父生活在松陽縣。

確實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蕭濂自嘲地搖搖頭,難道自己真的該娶妻了?否則怎會無端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如此上心?

蕭濂一時理不出頭緒,沒有在這裏找到想要的答案,蕭濂告辭要走,卻被太后拉住了。

「馬上選秀了,你留下,幫哀家掌掌眼。」

「我?」

「怎麼?」

「祖母,孫兒去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自古選秀也不是為皇帝一人選的,若是有屬意的,許配給皇室宗親都是有的。」

「您找后妃陪您吧。」

蕭濂轉身要走,太后卻非拉着他不肯放手。

「你不是想查查那名李氏嗎,她也在,你陪哀家一起去瞧瞧,說不定就想起什麼了。」

其實蕭濂若是執意要走,太后根本攔不住他,可鬼使神差的,蕭濂竟沒有再拒絕,於是就有了現下與她當堂對峙的一幕。

蕭濂舉起手中的幾根天竺葵殘枝,質問座下之人:「你藏的,可是這個?」

蕭濂暗想,此女果然有貓膩,誰會半夜三更去賞花?而且昨夜他分明見她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且其姣好的面容才過了一晚上就成了現在這樣,若說全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身為執掌三法司之人,他蕭濂的眼裏容不得沙子,他必須要查出真相。

只是問話的同時,蕭濂的眼神不禁又停留在了李瑛的臉上。奇怪,看着座下已然面目全非的女子,他沒有像其他人那般覺得醜陋、嚇人,腦海中反而闖入了昨夜的情景,月色下,那女子一雙因受了驚嚇而瞪大的桃花眼,襯得那對柳葉眉愈發嬌媚,小巧玲瓏的鼻子,還有唇邊那兩顆梨渦的淺淺印記……

「回王爺,確是此花。」李瑛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蕭濂一下子回過神來,這才想起應要召方才給她診治的太醫問話。

「王太醫,本王問你,李氏所患何疾?」

「王爺,是過敏之症。」

「過敏?」蕭濂眉頭緊皺,思索片刻道,「難道你為逃避選秀,竟故意沾染此物,使自己毀容?」

一旁的太后聞言大驚,若真是如此,那這李氏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李瑛被人戳穿,卻並不慌張:「王爺,臣女在進宮之前從未見過此花,既沒見過,我又怎知自己對此花過敏呢?」

「你何以一口咬定自己沒見過此花?」

「臣女是否說謊,一問宮中花匠便知。」

蕭濂覺得此話有幾分說不出的怪異,為何此女似乎對宮中規矩十分熟稔?她又非長在宮中之人。

待那御花園的花匠急匆匆地趕來,得知太后竟對他新種的花頗感興趣,忙不迭地邀功道:「太后,那天竺葵的花籽是半年前收的貢品,奴才這半年來起早摸黑,好不容易才將這花兒養活呢。」

「哀家問你,這花宮外是否一株都沒有?」

「啟稟太后,那花籽奴才悉數灑在了御花園,斷不可能有一顆流到宮外,奴才可以性命擔保!」

聽到花匠如此信誓旦旦,蕭濂思忖道:「會不會她之前進過宮?來人,去將近半年進出宮門的簿子拿來。」

蕭濂將那簿子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如她所說,她自小在松陽長大,從未來過京城,更別說進宮了。

見蕭濂皺着眉頭對着那簿子遲遲不說話,太后便知道是什麼結果了:「好孩子,趕緊起來吧,是我們錯怪你了。」

難道真的是自己太多疑了?蕭濂的直覺一直很准,可這次,她的說辭確實找不出任何破綻。

蕭濂的眼神不自覺地朝座下的女子看去,好在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似乎並未因此產生怨懟之氣。

直到皇太后又添了句:「既誤會解開,那你這牌子還是先留着吧,待複選之時,你的病想必也醫好了。」

太后說這句話時,蕭濂無意中瞥到她臉上的神情大變,但只是一瞬間就恢復了平靜。

蕭濂在心中冷笑一聲,留個牌子而已,至於那麼喜形於色么,看來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

*

在宮中等候複選的日子裏,太醫院每日送來的湯藥苦得李瑛舌根發麻,她不得不裝模作樣地淺嘗一小口,然後趁人偷偷不注意時將那湯藥倒在花盆裏。

每次她提心弔膽地做完這事,便又忍不住暗咒蕭濂。

多管閑事,作惡多端,老天爺你要是有眼,就快把這惡人收了吧!

好在她沒有記錯,與前世一樣,三日之後,皇帝得空,複選的日子如期而至,她的模樣並未完全恢復。

其他秀女聽到這個消息時皆慌裏慌張地回房收拾打扮,只有李瑛,氣定神閑地看着鏡中依舊有些紅腫的自己,滿意地點點頭。

再次站在體元殿中,氣氛卻與之前那次截然不同,概是因為今日來的不是慈祥的皇太后,而是皇帝本人。

肅殺的宮殿中,只有皇帝翻閱名冊發出的唰唰聲,不久,殿中響起皇帝略顯單薄的嗓音:「都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是——」眾人抬起頭直視前方,只見皇帝在那冊子上勾勾畫畫了幾筆,可又忽然停頓了下來。

李瑛明顯感覺到皇帝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臉上許久,只見他反覆對比了幾次畫像和本人,又低聲問旁邊的公公:「這就是那個患了過敏症的女子?」

那公公點點頭。

不一會兒,便有宮人宣讀選秀結果:「華國公之女高氏,封為嬪,賜封號為柔;兩江總督之女祁氏,封為答應,賜封號為惠;同安侯之女廖氏,封為常在,賜封號為嘉……」

沒有李瑛的名字。

「未宣讀到名字的秀女,可自行出宮。」

她成功了,她可以回家了!李瑛拚命克制,才不讓自己臉上露出任何開心的表情。

簡單收拾了行李,李瑛便迫不及待地要離開,生怕走得晚了又有什麼變故。

走到神武門前,她抬頭望着這道雄偉巍峨的城門,心中百感交集。

曾經多少個夜晚,她隔着這道宮牆,痴痴地望着天空,想着爹娘阿弟也是沐浴在同一顆月亮之下,以此來慰藉她的思家之情。

曾經多少次,她厭煩了宮中那些諂媚與討好,厭煩了骯髒下流的手段,想要一走了之,卻只能止步於此。

這堵宮牆裏,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有的只是無休止的鬥爭。

還好,如今,沒有人能攔住她出宮的路了。

她用手一寸、一寸地撫摸著這堵高高的宮牆,往事歷歷在目,她終於忍不住靠在這堵見證無數人來人往的宮牆上,泣不成聲……

馬車在大路上疾馳,車內之人雖臉上雖還有隱隱約約的淚痕,可一雙桃花眼卻充滿了神采和希冀。

一想到馬上就能和朝思暮想的爹娘、阿弟團聚,李瑛別提有多開心了!因為對她來說,上一次見他們,已是前世的事了。

「吁——」車夫一個急停,李瑛差點又撞上車內的橫樑。

「怎麼回事?」李瑛掀開帘子問道。

「小姐,前面有人攔路。」

李瑛朝前方看去,那人逆着光,她有些看不清。等到那匹高大的駿馬一點點靠近時,李瑛心中滿是不解和害怕。

「王爺……怎,怎麼是你?」李瑛嚇得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他該不會是來取我性命的吧?

蕭濂從馬上俯下身,道:「跟本王回宮。」

李瑛懵了。回宮?她不是剛出宮嗎?

「王爺,是不是哪裏出了差錯?臣女已經落選了……」

「別啰嗦了,跟上。」蕭濂說着,大掌將那馬匹調轉個頭,又一鞭子下去,李瑛乘坐的馬車瞬間飛快地朝她來時的路疾馳而去。

直到李瑛再次站在體元殿內,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座上的太后、皇帝都一臉笑眯眯地看着她。

笑得她後背發寒。

「李氏,你去而復返,心中作何感想啊?」皇帝開口問道。

李瑛心中做了一個又一個猜測,都沒想通自己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可看皇帝這樣子,又不是來治她罪的。

「回陛下,臣女不知,臣女惶恐。」

「呵呵,不必惶恐,朕是來成全你的。」

李瑛更不安了,成全?成全我什麼?

「咳……前幾日是本王不對,沒有查清楚來龍去脈,冤枉了你。」蕭濂忽然不自然地向她道歉。

這都什麼都跟什麼?

「王爺說笑了,王爺的懷疑實屬正常,是臣女行事欠妥。」

「你因無端患上過敏症,未能入選,心中十分傷懷,本王也過意不去。」

傷懷?

「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你出宮前對着神武門的宮牆哭得那麼傷心,本王都看到了。」

???

「濂兒是個好孩子,知錯就改。朕決定了,答應他的請求,李氏,朕欲賜婚於你和忠親王蕭濂。」

見李瑛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皇帝微笑着提醒:「還不跪下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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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總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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