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露凝沒有殺過人。

也從未對誰生出過殺心。

對青竹尊者是唯一一次。

她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已經在腦海中想了無數種殺死對方的方法,都覺得太簡單了。

那樣死去對他來說實在太簡單了一些。

她絕不是殘忍的人,她最是心軟善良不過,可現在,她恨不得將青竹尊者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少年稚子之身在她身後不斷顫抖,輕輕喊著疼,嗚咽的哭聲不絕於耳,卻喚不回青色衣擺的半分憐憫。

他依然堅定地步步往前,手中握著帝清劍,握劍柄的手指還被灼傷了,這是因無帝氏血脈卻用了帝清劍,遭到反噬。

這些反噬他並不放在眼裏,也好像看不見保護著解離塵的露凝,旁若無人地蹲到他們面前,在黑暗中亮起一顆明珠,聲音堪稱溫和道:「本不該現在就來,但帝尊出了點小意外,需要更多血肉才能維持性命,所以得委屈你了。」

露凝將衣袖裏的匕首滑出握在手裏,直接刺向光暈下的惡魔,卻穿着影子而過。

她愣了愣,看着那道影子透過她的身體,將手伸向她的少年。

「滾開!」她尖銳地阻止,「不許碰他!你放開他!滾開!!」

青竹尊者自然沒有放開。

露凝只是一道光影,還只是一道少年才能看見的光影,她阻止不了任何事。

歷史長河中已經發生過的事她都無法改變,她只能看着少年在親父的手下,被帝清劍一寸寸剖開手腕內側,噴湧出無數帶着金色的鮮血。

可這次少年沒有喊疼。

他倒在地上急促喘息,奄奄一息,目光恍惚地落在他的光身上,一句疼都沒喊。

他忍得很辛苦,滿頭冷汗,唇瓣都咬出了血,他還那麼小,皮膚蒼白得幾乎看不出血色,脆弱得彷彿就要死了,卻還要被如此掠奪……

露凝泣不成聲,無法自己,她想不到辦法阻攔,無論做什麼都不行,最後只能抱住他,緊緊抱着她唯一可以觸碰的存在。

少年感受着光的溫暖,第一次覺得這樣的疼也沒什麼。

這是幻覺嗎?他不知道,無法確定。

他知道對自己做出惡事的人是誰,是他的父親。

他也知道父親口中的帝尊根本不是真正的帝尊,只是一個裝填了他血肉的冒牌貨,可他今日沒有任何怨與恨。

他倚靠在光溫暖的懷抱中,喃喃著:「若這是幻覺……希望死之前,每一次疼的時候都可以看到。」

話是這樣說,可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不甘心再也見不到光。

不甘心再也聽不到那聲「夫君」。

少年人已經知道夫君是什麼意思,大概明白那代表什麼。

他不想就這樣死去,他想看清楚光的模樣,她長什麼樣子?那是他的妻嗎?

他想看一看。

可還是好疼。

真的好疼。

他沒忍住,終於還在她懷裏哭起來。

「好疼……」

她說她叫露凝。

於是他喃喃著:「露凝,我好疼……」

露凝緊閉的雙眼睜開,清澈的雙眸變了顏色,泛著淡淡的紅光。

她緊緊抱着少年,聽着青竹尊者不斷在他身上留下傷口的聲音,感受着少年因痛而掙扎難受的模樣,他疼得撕心裂肺,卻還在慶幸只有他能看見她。

還好那個人傷害不到她。還好。

「對不起。」他還在道歉,「對不起,讓你看見這些,你不要怕……」

「不許道歉!」露凝高聲呵止他的話,少年染血的金色長睫顫了顫,不可思議地望向她。

她放開他站起來,他以為她嫌棄他軟弱無能,想要離開,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衣袖。

「不要走。」他哀求着,「求你別走,不要離開我,我會努力的,我會想辦法變得強大,不要走……求你別走。」

露凝反握住他的手:「我不會走。」

少年臉上淚水混雜着血水,在明珠的光暈下獃獃凝視她。

青竹尊者好像終於發現了少年的不對勁,暫時停下帝清劍,蹲下來輕嘆一聲:「你在說什麼?這麼久了還會這樣怕嗎?應該已經習慣了啊……你是我和卿塵的孩子,理應比其他孩子更強大才對。」

少年憎惡地望向說話的男人,厭惡道:「不許你提她的名字!」

青竹尊者俯身下來,解離塵更像母親,五官上與他相似的大概就是那雙形狀美好的唇。

這雙唇現在開開合合,吐出殘忍的話語:「你能如何?」他淡淡地質問一個孩子,「我便是要提,你又能如何?你只能忍受罷了。這便是弱者的處境。」

少年弓起脊背想要襲擊他,卻因被鎖靈鏈控制而無法成功。

青竹尊者憐憫地看着他:「所以你要理解我,璃兒。若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就只能是你如今的下場。父親不喜歡這樣。」

「你滾——」

少年掙扎了許久都掙不掉鎖鏈,手腕腳腕傷口深可見骨。

他終於疼得沒了力氣,像斷了線的風箏墜落而下,落在露凝溫暖柔軟的懷中。

「……露凝。」

他喃喃地喚她的名字,有那麼一瞬間忽然想起了什麼,金色的眼眸明亮了許多。

露凝將他安置好,靜靜凝著已經站直身子準備離開的青竹尊者。

他很英俊,於明珠光暈下更顯出一種瓷器般易碎多情的俊美。

這副如玉的皮囊之下,是懦弱與自卑,以及狠毒和不擇手段。

露凝手握匕首,輕輕叫了一聲:「青竹尊者。」

她已經猜到作為誤入此地的神魂,除了這裏的主人解離塵之外,沒人是能感知到她的。

眼前的青竹尊者應該只是解離塵的幻想,但她依然喚了對方一聲。

他當然沒給回復,只是帶着滴血的帝清劍離開。

露凝幾步上去,飛身而起,自青竹尊者天靈刺下去。

這本該是刺不中的,可她懷有巨大的恨意,執念生出了劍意,匕首在那一刻染上了這獨特的劍意,裹着淡淡的白光,在少年不可思議地注視下,真的刺中了那道噩夢般的青色身影。

轟隆隆——漆黑的極淵震動起來,解離塵給露凝的匕首明顯很特殊,裹上她的劍意刺中那幻象之後,整片黑暗都開始崩塌。

這是個幻境,是那長笛被毀后留下的。

露凝大概明白它會令人陷入最深刻的恐懼和心魔之中,她如今碎了青竹尊者的身影,這一切本該就此結束,但沒有。

她再次握著匕首跟上,追尋着那快要散去的青色,以匕首為媒介,劍意為武器,一下又一下地將那青色身影挫骨揚灰。

「那笛子是你給懷州君的。」露凝面無表情,周身儘是化為星光的青色,她一字一頓,冷冰冰道,「既是你的東西,毀了它,你肯定也不會毫髮無傷。」

她抬頭望着「極淵」快要崩塌的上空,收起匕首,雙手結印,匯聚所有的靈力,毫不遲疑地推了出去。

她力量微薄,只有金丹巔峰,想要撼動青竹尊者是不可能的,解離塵都不一定做得到。

但現在是在幻境裏,就如她說的那樣,長笛是神器,歸屬於青竹尊者,它的神力自然也有一部分來自於他,若被摧毀,定會受些反噬。

紫微帝府,正在看書的青竹尊者忽然捂住心口,緊蹙眉頭地咳了兩聲。

身邊仙侍緊張地上前,被他抬手屏退。

「下去。」他聲音有些沙啞。

仙侍不敢遲疑,立刻退下,殿內只剩下他一人之後,他嘴角緩緩沁出淡淡的血痕。

他用指腹抹去血痕,垂眼看着:「這樣快便勝了心魔嗎。如此看來,倒有些棘手了。」

若心魔重,為他所用后便容易控制。

現下這樣快就結束了,甚至還摧毀神器反噬了他,看上去好像沒什麼弱點。

青竹尊者化出窺天鏡看着凌霄宮,黑氣還包裹着解離塵,但他已經睜開眼,身邊也有了人。

是個姑娘。

那姑娘穿着諸天宗弟子服,站在解離塵面前,踮着腳去看他的臉。

她雙手捧住他的下巴,對着他紅色長眸——他還在走火入魔之中,還沒有真正完全蘇醒。

有趣。

幻境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千餘年過去了,青竹尊者難得對什麼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凌霄宮裏,露凝捧著解離塵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不知該鬆口氣還是更擔心。

他沒暴露眼眸的金色,不必被其他人發現隱藏的身份,可這雙紅色的眼睛怎麼看都不正常。

「離州君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有人擔憂起來,害怕解離塵走火入魔濫殺無辜,開始四下逃散。

明州君也暗覺不好,她起身想走,可又不甘心。

她看了看周圍,只有玉璇璣還留在那,人們逃得很快,現在也只剩下她們兩人在了。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解離塵走火入魔,一直沒動,被他那金丹巔峰的道侶護著——極度危險,卻也是難得的機會。

玉璇璣還留在這裏,恐怕是和她存了一樣的念頭。

九州大會已分出勝負,待解離塵調息好恢復過來,就是名正言順的九天盟主。

可若是他沒恢復過來呢?

他徹底走火入魔,墜入魔道,或者就這麼死在這裏了呢?

那便是她和玉璇璣的機會。

明歡剛想到這裏玉璇璣就先動了,她疾步掠向解離塵,沒了結界守護,露凝只能靠自己來保護他和自己。

她第一時間擋在解離塵面前,白髮紅眸的男人垂眸望着護在身前的嬌小身影,不過輕輕動了動手指,飛身而來的玉璇璣便化為血霧炸開。

如灰飛煙滅的血色彼岸花,速度快得露凝和明歡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等她們反應過來,露凝轉過身查看他是不是好了,明歡則是調頭就走。

玉璇璣用性命替她做了實驗,解離塵是不可能被乘虛而入的。

她覺得自己現在走還來得及,還算有些運氣在,但在踏出凌霄宮地界的一瞬間,她和玉璇璣一樣,身形炸成血霧,如血色煙花墜落,消失不見。

兩朵血花消失后,有兩道金色的光影回到解離塵身邊。

露凝就在他身旁,將那些看得很清楚。

她立刻想到了幻境裏少年渾身是血的樣子。

那是一段碎裂的神脈,還有一根玉白的指骨。

指骨很小,一看就是少年的,她對少年的年紀已經有了了解——五歲,那是一個五歲孩子的血脈和指骨。

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這樣!

露凝周身迸發懾人的靈力,她一把上前抓住指骨和神脈,手上頓時血淋淋的,身後漫來刺骨的寒意。

她回過身,看到雙瞳血紅的解離塵,他白髮白衣,血色長眸,如墮入妖道的神明。

寒意從他身上而來,他正看着她,表情冰冷而陌生。

他不認識她了。

或者說,他現在誰都不認識,只認識自己的「東西」。

他目光落在露凝手中的指骨和血脈上,迫人的靈壓將露凝震得幾乎快要站不住。

她努力站穩,紅着眼圈看他,心裏有很多話想多,但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來,他們距離不遠,很快就走到了最近處。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白衣白髮飛舞著,整個人處於一種顯而易見地失控狀態。

他應該是有在反抗的,因為她看到淡淡的血痕自他的眼底和耳朵滲出。

但沒有用,他還是失控的模樣。

他沒有動,她就有時間逃走,還想活的話,她現在該轉身就跑,賭他會不會也將她殺了。

可她沒有。

她握着他的血脈和指骨,汩汩鮮血順着指尖淌下去,滴答滴答落在崩裂的地面上。

她張張嘴想說話,可還是說不出來。

人在極度難受的情況下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也哭不出來的,她連呼吸都很困難。

露凝就那麼木然地站在那,手握他的「寶物」,像和其他人一樣是來掠奪他的。

於是雙眸赤紅的解離塵朝她抬起了手,掌心匯聚靈力。

露凝仰頭,潮濕眼睫下泛紅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緩緩落向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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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炮灰被男主倒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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