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番外9

大丫來海城已經有幾天了，她手裏只有錄取通知書，沒有村子裏開的證明信，人家大學起初讓她回老家拿到證明信再來學校，大丫沒法子，還是她上高中的老師，走關係，在縣城給她開了一張證明信，這才讓她在大學里安頓下來。

姜苗聽說她考上大學了，給她寄過來一筆上大學的錢，還有衣裳啥的，信里說了，等什麼時候就來海城看她，讓她在大學里不要怕花錢，錢花沒了，她再給她寄。

大丫知道嬸子是怕她被大學里的同學看不起，女孩子大了，都講究穿了……那包里的衣裳一看就不便宜，牛仔褲，短袖，裙子啥的，也都是她這個年齡穿的。

最重要的是裏面還有胸罩……大丫很感激嬸子，嬸子就像是她娘似的，她上高中的時候，吃的瘦，胸脯不顯，裏面穿個背心都行。

現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年齡到了，胸脯開始鼓起來了，昨個見室友她們都穿胸罩，她……只能弓著背，不敢挺直腰。

嬸子給她寄來的這些衣裳，讓她能在大學里活的像個普通人……不那麼格格不入。

張素芬她們跑到大丫所在的高中，找她的老師，打聽大丫考上了啥大學，大丫的老師是知道大丫的情況的，前幾天幫大丫開證明信就是她幫的她。

她是個女老師，以前家裏也重男輕女，她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學，這三年來，她在大丫身上看到她曾經的影子，再加上，大丫當初報學校的時候，私下裏偷偷的和她說了，說如果她考上大學，想讓她幫着保密，她不想讓旁人知道她上哪所大學。

按理說，考上大學的人，學校里一定會大肆褒揚的，要在學校里開表彰大會，甚至還會通知她們村啥的，大丫高考，在全縣排第二，楊老師向學校里反映了她的情況，學校里的領導也幫着給瞞了下來，雖然學校貼的告示里寫了大丫考上了大學，但沒像其他同學一樣，寫考上了啥大學。

甚至也沒有通知大丫所在的公社，張素芬徐福貴他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有人找上了他們，就是鎮上養雞的那個萬元戶，他的閨女和大丫在一個班上，知道大丫考上了大學，並且知道她家裏窮的叮噹響，上高中三年，都是靠自己拉煤掙錢，吃都吃不飽啥的。

而大丫是這些考上大學的學生中，考的好，家裏又十分困難的人，他們就動了想花錢買她大學名額的念頭。

楊老師見大丫的母親她們這個樣子，算是明白大丫當初為啥不敢讓人知道她考上的是啥大學了。

「楊老師，你今個要是不告訴我們，我們就坐在這不走了……」

張素芬撒起了潑，直接坐在老師們的辦公室的地上。

「我看你像是上過學，認識字的，快把你大嫂勸走吧，招娣那孩子已經夠可憐了，你們放過她吧。」

楊老師見這幾個人中，就數徐川像上過學的，不像地上這個大丫娘這樣無賴。

徐川的臉都臊的慌，他臉皮薄，

「大嫂，要不咱先回去吧……在這鬧下去，也不是個事啊……」

「我不走，她們今天不說大丫那個死丫頭上的是啥大學，我就在這不走了，誰來都不好使。」

張素芬豁出去了，臉皮已經不要了。

「老師，你就告訴我們吧……」

跟着一塊來的王大志，忍不住開腔。

楊老師見他跛著個腳，就問他，

「你是招娣的啥人啊？」

「我……我是她……」

王大志磕磕絆絆的不知道咋說，還是張素芬替他說了出來，

「他是我女婿，是和大丫定下婚事的人，是大丫的男人，按你們城裏人的話說，叫啥未婚夫的，大丫那個死丫頭，扔下了我們，連大志這樣好的男人都拋下了。

上了幾年學，學啥了？變得這樣嫌貧歹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學，你們就讓她嫁給這樣的男人？」

楊老師又驚又怒的，屋裏的其他老師，也都忍不住可憐起了大丫。

王大志難堪的低下了頭，被人看不起的滋味，蔓延在他心中，他轉頭走了，一點都不想再呆在這。

「你這說的是啥話？就你這樣的還當人老師？怪不得我家大丫變成了那個樣子，原來都是你教的，你把我閨女給教壞了……大志雖然跛腳，但人好，人踏實，大丫嫁給他，以後日子不會錯了的。」

張素芬不，那個死丫頭上了學，真把自己當天鵝了，她不過就是臭水溝里長出的一棵野草，永遠也改變不了她鄉下丫頭的賤命。

楊老師知道自己剛剛不該那樣說，可她實在是忍不住，那個男人一看就沒啥文化，還坡腳，他咋能配得上大丫啊。

偏偏大丫的親娘，還一個勁的說對方好，還說大丫嫁給他日子不會錯。

「招娣娘，你把你考上大學的閨女嫁給剛剛那個人，你不是對你閨女好，你是在害她……」

在屋裏聽了好一會兒的老校長，站了出來。

「我咋是害她，你可不要胡說，她是我生的，我說讓她嫁給誰，她必須要嫁給誰……」

「現在已經不是舊封建社會了，你這人思想咋還這樣？現在都主張自由戀要擺脫咱了，川子，嫂子只能靠你了，你也知道，我是個沒文化的，去那麼遠的地方，只會給你拖後腿……」

張素芬不識字，坐火車去找人這事只能讓徐川去，她要是跟着，還要多搭上一個人的開銷，家裏的錢已經幹了……徐川不好接這個話，一旁的徐老太不樂意了，

「去啥去啊，要去你去，我可就川子這一個兒子了，他要是去了，在那出了啥事，我也不用活了……」

「娘，我想去，可我大字不識一個，從來沒有出過咱這，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連火車咋坐的都不知道……出了咱家，我就是個睜眼瞎。」

「不是有狗蛋有二丫嗎，他們上過學，識字，你帶着他們去。」

誰生的兒子誰疼的慌，她是疼孫子狗蛋不假，可到底比不上她生的兒子。

聽到徐老太這樣說，張素芬頓時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訕訕道，

「狗蛋和二丫那不是還小嗎，沒出過遠門，要是去了那，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比不上他們的二叔川子。」

「還小哪？都把人姑娘的肚子搞大了，還小？還有二丫，都是大姑娘了，你捨不得讓他們去那種危險的地方，就讓我的川子去，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啊。」

徐老太嘲諷的瞥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的心思給戳破了。

「娘，那個地方算啥危險的地方啊，這肯定都是學校里的老師故意嚇咱的，咱可不能上這個當。」

「既然不危險，就讓你兒子閨女陪着你去吧。」

徐老太冷冷的說道，怕兒子川子心軟答應，

「川子，你可是還有栓娃還有老娘要養哪，你要是敢去，我就不活了……」

徐川蹲在地上抽著煙，不吭聲。

「要是咱都不去把大丫給他們王家帶回來，那狗蛋咋整？人家王家能願意嗎？」

「他們王家不就是想要個上過學的媳婦嗎，家裏只有二丫和那個陳小蘭，咱養了那個陳小蘭這麼多年，該輪到她報答咱了。」

自打大丫跑了，徐老太就一直在心裏琢磨這個事，她記得陳小蘭上過幾年學。

「娘，這不行，讓小蘭嫁給一個跛子，我怎麼給紅梅交代啊，怎麼對得起我死去的兄弟剛子啊……」

徐川一聽他娘說的這個法子，頓時反駁了起來。

「你不想對不起剛子，難道就想對不起你死去的親大哥嗎？不讓小蘭嫁給王大志，那就只能讓二丫嫁給他……一個是外人，一個是你親侄女。」徐老太的話音剛落地，在屋裏偷聽的二丫頓時跑了過來，大丫回家的這些天，她一直住在她姥娘家，是昨個才回來的。

「憑啥讓我嫁給那個跛子？二叔你要是敢讓我嫁給他，我立馬去投井，你信不信？」

「二丫，沒人讓你嫁給那個跛子。」

徐川見侄女氣沖沖的跑過來，瞪着他，他連忙安撫她，平心而論，自從大哥走後，他是最疼這個二丫的，連狗蛋都比不上，在他心裏，早就把二丫當成了自個的親閨女。

「讓那個陳小蘭嫁給那個跛子，她吃了咱家這麼多年的飯，這個時候，就應該讓她去。」

二丫看不上那個跛子，長的又老，還沒文化，還跛腳……她徐盼娣未來要嫁的人，說啥也要是個老闆啥的，她長的不差，文化又這樣高……最重要的是她能生男娃。

雖然那個大丫上的學比她高，但在生孩子這個事上比不上她，她娘以前常說，她叫盼娣，給她娘盼來了弟弟，比她大姐大丫有本事，還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大丫叫招娣，沒給娘招來弟弟，是個既沒能耐，又沒福氣的人。

這等她徐盼娣以後結了婚，肯定能給對方生男娃。

「這不行吧，人家王家說了，要上高中的大丫。」

張素芬有些遲疑，她當初早就和人王家說了，可王家不願意，非要大丫。

「他們不願意就沒法子了，大丫跑了，咱家裏只有二丫和陳小蘭，二丫說啥也不能給他們，他們要的話，只能要陳小蘭，不要，就讓他們的那個跛腳的兒子繼續打光棍吧。」

徐老太經過這些天，已經看出王家人到底要的是啥了，他們壓根不敢和他們撕破臉皮，要是撕破了，他們的閨女即使打掉了肚子裏的娃，可咋找婆家啊？

他們那一家子的名聲都臭了，那個跛腳的王大志，想娶媳婦，比登天還難，既然他們想給王大志娶個有文化的媳婦，那陳小蘭就行，不行，也沒法了。

屋裏的她們不知道，這些話都被外面的劉紅梅給聽了去，她慌裏慌張的回到屋裏，用包裹皮給閨女裝了幾件衣裳，順便把她這些年偷偷攢下來的錢都給揣上了，拿着這些東西出了家門，就往後山跑。

此時陳小蘭正在後山割豬草，就見她娘往這邊跑，「娘，你咋了？」

「小蘭，快跑，徐家人想把你嫁給那個跛腳的男人，別回家了，這是娘攢的錢，你趕快拿着。」

劉紅梅急的不行，把包裹和錢都塞給了閨女。

陳小蘭接了過來，

「娘，我走了你咋辦？你和我一塊走吧？」

「娘不能走，娘就留在徐家，等你以後發達了，來接我，我在這有吃有喝的，跟着你只會拖累你，你趕快走吧。」

劉紅梅推搡著閨女，她就這一個親閨女，只有她好了她才能好。

「可你留在這，他會打你。」

陳小蘭想起打她娘的川子叔，就恨的牙痒痒的慌。

「小蘭，你快走吧，別擔心娘，他要是打就打吧，這麼多年，娘都習慣了……你在外面，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有時間就給娘寫信。」

劉紅梅捨不得閨女，可要是讓她嫁給那個跛子，那就是毀了她閨女，她知道自己的閨女是個心氣高的……

「娘，那我走了，你等着我來接你。」

陳小蘭依依不捨的，離開了。

等徐家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人了，問劉紅梅，劉紅梅就說不知道。

最後二丫即使鬧翻了天，還是被徐家人，逼着嫁給了王大志，因為對於她們來說，狗蛋這個孫子比二丫這個孫女更重要，王家見二丫是個初中生，大丫又跑了，只能同意。

他們王家當初之所以這樣逼迫徐家，恐嚇徐家，就是想讓他們答應換親，並且換大丫，如果他們好聲好氣的和徐家人商量，徐家人是不可能會把大學生嫁給他們跛腳的兒子的。

六年後，

大丫，不，是張文，在姜苗的幫助下，她已經把戶口遷到了海城，並且名字也改成了張文，之前想叫田黎來着，可是她曾經在張素芬面前說過這個名字，

她當年大學畢業后，就和大學談的對象結婚了，對方的父母都是大學老師，而張文在大學學的專業是醫學，目前在海城最頂尖的醫院當醫生。

她和，有了大出息，就嫌棄我這個生你養你的娘了，嫌我給你丟人了……狗還不嫌家貧哪。」

張文冷眼看着這個比印象中老了許多的張素芬，她還是老樣子，張文氣的身子發抖。

「文文，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你不是只有個小姨嗎？」

張文婆婆嘴裏的小姨說的是姜苗，當初張文告訴公婆，她家裏人都死絕了，只有一個小姨。

「媽……」

張文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啥小姨啊？她不僅有娘，有兄弟，還有妹子，侄子……這些年，她為了躲我們，把戶口都給遷走了，我們找了她好幾年……我把她含辛茹苦的供上了大學，她嫌棄我們是累贅。」

張素芬見自己的大閨女找的婆家這麼好，住在城裏的大房子裏，還穿的這樣洋氣，只顧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把她這個還在鄉下受苦的娘和兄弟還有妹子，忘了個一乾二淨。

就是，大姐，你上了大學，就沒回過家，自己在這享福，是不是都把我們給忘了？

徐盼娣看到徐招娣現在過的這樣好，心裏快嫉妒瘋了……當年要不是她跑了，她能替她嫁給那個沒出息的王大志嗎？

「大姐，這是我媳婦彩麗，這是我兒子叫小豆。」

徐狗蛋的臉透著一股子不正常的蒼白，朝大丫介紹着他的媳婦和兒子。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給我走。」

張文指著大門口，轟着他們。

「親閨女不認親娘了……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啊，養出一個這樣的白眼狼出來……」

張素芬抹著淚，坐在地上，用手拍打着地面。

「文文。」

當時給兒媳婦張文打了電話的宋母有些不放心，又給兒子的單位打了一個，此時回來的是張文的丈夫宋慶書。

張文見丈夫回來了，頓時像有了主心骨似的，她和他結婚前，是把她所有的事都給他說了，當時她害怕宋慶書知道她的過往，會嫌棄她，後面是姜苗嬸子說，讓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說要坦誠。

令她想不到的是，宋慶書一點都不嫌棄她，也不介意她的過往……她說那些事的時候，他一個男人竟然哭了，張文之前壓根是不準備結婚的，想一個人一輩子就那樣，可她在大學里遇到了宋慶書。

那是她第一次在一個男人面前產生了深深的自卑，他那樣好，出身好，學識好，父母好……和她壓根就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有着她羨慕的一切，她和他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他說想和她處對象的時候，她拒絕了，拒絕，因為她覺得自己這樣的人不配。

她來自一個小鄉村，有那樣的母親，那樣的家庭……她自卑，這是她無論看了多少書，都無法釋懷的。

以前在高中的時候，她沒有這種感覺，在大學里沒有遇到宋慶書之前也沒有這種感覺。

嬸子說，她也喜歡宋慶書，否則不會在他面前感到自卑，她感到自卑，是因為在意宋慶書。

「爸，媽，你們先回房吧，這件事我待會再給你們解釋。」

宋慶書的爸媽回了房間后，他攬著張文在沙發上坐下，張文緊緊的捏着他的胳膊，看着這幾個人，她滿腦子都是用她學過的東西，怎麼悄無聲息的殺死她們。

她們過來，是想毀了她……她要讓她們消失，消失……

宋慶書拍了拍妻子的手，冷眼瞅著徐家人，

「說吧，你們來是想要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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