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離家出走

默了老半天，韓正發才紅着眼眶對六郎說道：「六郎，你娘去了，人死不能復生，她是個好的，我這輩子都感激她。可是六郎，你是個男子漢，你想想，這事情鬧大了，對咱們家影響有多大，你們這兄弟以後可怎麼辦？」

這意思就是要把事情往小里說，縮小影響，不要壞了老韓家名聲的意思。

韓正發這個態度，六郎和小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六郎極其不忿的又去看韓正旺：「二伯，你倒是說句話，我娘這事難道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韓正旺沉下了眸子，眼眶不自覺也紅了，他打量了下韓老頭和韓正發就把唇角綳直了，老半天沒有說話。

見韓正旺這樣，六郎知道，母親就白死了，他只覺得心寒，就更咽著跪到了地上，期期艾艾的哭了起來。

韓正旺這時難過的摸了摸六郎的頭，有些心酸：「孩子……你娘她，她……是個賢惠的……」

他斷斷續續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就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這可憐的孩子了。

劉氏雖然可憐，可是罪魁禍首畢竟是自己的母親，讓他又怎麼說呢？

而大家這個態度，小渠則是滿臉的失望和憤慨，就因為劉氏太過賢惠，把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憋在心裏，時間一久所有的情緒都爆發出來，一時就想不開才尋了短見，那麼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呢？

答案就是刻薄自私的吳氏，是不作為慣着吳氏的韓老頭，還有懦弱喜歡搖擺不定的韓正發……

韓正興這時就站出來說話了：「爹，這三弟妹的事情得有個章程，是不是得去人到劉家村送信啊？」

韓老頭沉吟了下，斟酌著話語詢問韓正發：「老三吶，你看這咋辦啊？叫誰去送信合適呢？」

韓老頭如此一問是有原因的，劉氏要是病逝的或者意外什麼的，按照道理就該六郎這個孝子到娘家去報信。

可是劉氏是自盡而亡的，要是讓六郎去劉家送信，保不齊六郎會胡言亂語，到時劉家的人不依，定然會鬧事，韓家可是理虧的一方，所以韓老頭才會有此一問。

韓正發也明白老爹的意思，就回頭去看六郎，語氣無比的沉痛：「六郎，你娘的事情咱們得盡量讓它大事化小，你姥爺家裏要是來人鬧，回頭誰還肯把姑娘嫁咱們家來？難道你二郎三郎哥他們都得打一輩子光棍嗎？

不說你二郎哥他們，將來就是你的婚姻大事上都得受了影響。

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張氏聽到老三提到自家兒子的婚事，就趕忙插話：「可不就是嘛？是劉氏自己想窄了，總不能耽誤咱們一大家子吧？」

然後幾人就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解起六郎來，六郎握緊了拳頭，他抬頭惡狠狠的瞪着韓正發吼道：「你可以不把我娘的死當一回事，我咽不下這口氣，我一定會告訴姥爺，大舅他們，是奶逼死了我娘，我要讓他們給我娘報仇！」

「你混賬！」

韓正發也沒想到兒子這麼倔，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到了六郎的臉上，他斥道：「報仇？是殺了你奶，還是殺了你爹我給你娘償命？你這孩子，咋就不聽勸呢？」

六郎被打了一巴掌整個人都蒙了，他呆了下才反應過來，然後無比失望的看着韓正發：「你是我爹嗎？你那心究竟是怎麼做的？在你心裏，我娘的命就如此的一文不值，你就只顧著韓家的名聲，只顧著奶和爺的臉面？

那我娘在你心裏又算什麼？」

被兒子問到臉上，韓正發只覺得心虛，他低垂了眼瞼，聲音沉了下去：「六郎，你要是顧大局，就莫要在你姥爺那邊人面前胡言，你就還是我的好兒子。你要是一定要揪著這件事不放，你就別怪我狠心不認你了。」

「老三！」

韓正旺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氣憤的揪了一把韓正發的衣領怒斥：「你胡說什麼？有你這麼做人爹的嗎？你有沒有想過，六郎才多大？沒有了娘，對他們這對娃娃來說又意味着什麼？

在這個時候你竟然能夠……」

韓正旺話還沒說完，六郎就爬了起來，他雙眼通紅，一臉的決絕：「好，你不認我這個兒子，我也沒有你這種是非不分，懦弱無能的老子！」

說完，他兇狠的環視了一圈屋裏的人，那無比陰鷙得目光從韓老頭韓翠花張氏韓正發等人臉上掃過，讓人覺得生寒。

「我總有一天會親自為我娘報仇的！」

撂下狠話，少年就轉身飛快的跑了出去。

「六郎，你去哪？你站住……」

韓正旺追了幾步，卻沒有抓住六郎，讓他給跑了。韓正旺就焦急的回頭吼韓正發：「老三，你快去追，這孩子別再想不開，做出啥傻事來，到時你後悔可就晚了。」

韓正發這才邁動步子往外跑，去追趕跑遠了的六郎。

小渠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生到這一步，她閉了閉眼睛，覺得心累。

家裏亂了一會兒，外面就來了人，是村裏幾個與韓家比較相熟的婆子和媳婦。

她們聽說劉氏跳了井，都是過來幫忙的，其中就有二柱娘和隔壁的甄婆子。

見韓家所有人都在，唯獨不見吳氏，八卦的甄婆子就就詢問韓老頭：「韓老弟，你家我那弟妹哪裏去了？家裏出了那麼大事，咋不見她露面吶？」

二柱娘和同來的幾個媳婦也都納悶，滿臉寫着疑惑。

這兒媳婦跳井尋死，肯定是有原因的，這個時候吳氏還躲了起來，這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很顯然，這事情跟吳氏是脫不了干係的。

韓老頭見家裏來了人，劉氏已死，這事情想要瞞人是瞞不住的，只能是垂頭喪氣的打了個「哎」聲，一臉的灰敗的自圓其說起來：「哎，我那老婆子生了急病，這會起不來床了，我家的事情真是要多麻煩鄉親四鄰了。」

韓老頭這麼說，大家也就有眼色的沒再追問吳氏究竟生的什麼病，也沒人要進去探望，她們察言觀色，韓家人臉色都不好，就知道劉氏的死是沒那麼簡單的。

於是大家七手八腳的同喬氏一起給劉氏梳妝換了衣服，大郎幾人又找來了凳子木板在院子裏搭了簡易床，給劉氏放了上去用黃紙遮了臉。

二柱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對韓老頭說道：「韓老哥，這天氣炎熱，人可不能放，得快點入殮才行。你們去人到外家報信沒有？咋不見正發和你家六郎爺倆啊？

難道是去劉家莊了？」

按照本地風俗，這女方要是去世了，入殮之前得讓娘家人看一眼才行，不然怎麼會有娘親舅大的說法呢？這是古來就有的，那娘家兄弟不過來看一看再入棺，婆家就給人草草埋了，人家會挑理的。

二柱娘如此一問，韓老頭就變了臉色，他支吾著道：「啊，是得去人到劉家莊報信……」

至於韓正發和六郎去了哪裏他沒有明說。

二柱娘見韓老頭這個含糊的樣子，就皺了眉，心裏明白劉氏可能是這些人作踐逼死的，既惋惜劉氏又氣憤韓家人的品行，也就不想多管閑事了：「既然這樣，我們也就歸家去了，有啥事，你們吱一聲就行，都是一個村住着，能幫的咱們盡量幫。」

韓老頭也不好說啥，只能道：「唉，好，多謝你們了。」

人家主家沒有主動挽留大家留下來幫忙，自然沒有人會拿冷臉貼冷屁股，就都先後告辭歸家去了。

等人都走了，韓老頭才算是鬆了一口氣，三兒子父子倆不在，有事他只能是跟長子商量：「老大，老三媳婦這麼放着也不是個事情，我看不如就把你娘的那個材給她先用吧！」

韓老頭所說的「材」是指棺材，本地有個風俗習慣，家裏有老人的情況下，都會早早給準備下壽棺放在家裏，以備不時之需。

劉氏死的倉促，現找人做肯定是來不及，只能去棺材鋪買現成的。

那肯定得多花很多錢，所以經過深思熟慮，韓老頭覺得還是用家裏給吳氏準備的那口材給劉氏入殮比較合適。

只是這話一落，裏間就猛然竄出來一個人來，這人顯然就是韓老頭口中「生了急病」的吳氏。

吳氏一張老臉都氣的發紫，她無比激動的瞪着韓老頭咋呼上了：「你說啥？用我的材去盛劉氏那個賤人？她哪有那個福氣？不行，這口材可是我親自看着老大兄弟幾個打的，是給老娘準備的，不能讓劉氏躺。」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吳氏竟然還不知道悔改，還再計較棺材的事情，倒是把韓老頭氣了個倒仰：「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沒有點輕重？你那腦子裏就不能有點大局觀？現在老三媳婦屍骨未寒的，你說這些話，就不怕糟報應？」

韓老頭無比的失望，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伴，他一向都是珍之愛之的，他也一直認為老伴的脾氣不好但是心腸是好的。

這脾氣差其實都是自己造成的，因為妻子娘家的家境比韓家好，嫁給自己委屈了她，所以他才會那麼多年如此沒有原則的對她好，事事都順從她。

可是事到如今，韓老頭也看明白了，是他想錯了，吳氏的心腸原本就是黑的，這好端端的一個人被她逼死了不說，她竟然連人家死了還要作踐幾句，這種人他都不知道前幾十年他是怎麼沒有發現她的心腸歹毒的呢？

不知是因為韓老頭憤怒的語氣起到震懾作用，還是因為他那句「屍骨未寒，得到報應」讓吳氏害怕瑟縮，吳氏當真有些膽怯的縮了縮脖子。

眼神也不敢落到地上的門板上。

韓正興這時就勸吳氏：「娘，您回屋躺着吧，這事情有爹做主，您老人家不要插手。」

也不知道吳氏是不是心虛，竟然無比好說話的就真的回了裏屋，再也不出來說話了。

韓老頭見吳氏不鬧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轉頭來就注意到小渠一直用無比陰沉的目光盯着自己，剛想說兩句話安慰安慰小女娃娃，韓正發就回來了，他的身後不見六郎。

「老三，咋樣啊？六郎呢？你追上沒有啊？」

韓正旺和喬氏等人也趕忙追問。

韓正發蔫搭下去腦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我追到鎮上的岔路口就找不到了，鎮上那麼大，人也多，一會兒天都該黑了，我也不知道上哪去找。他這麼個半大的小子，要是當真想躲起來不讓我尋着，我還真的找不到。」

「啥玩意？你就這麼回來了？」

聽韓正發述說一遍追六郎的經過，韓正旺就急了：「你就沒有大街小巷的多找找？再不然你去找吳成表弟幫幫忙啊。」

韓正旺口中的吳成就是吳氏娘家嫡親的侄子，在吳家四兄弟里行大，鎮上人都叫他「吳老大」或者「吳大官人」，是個有名的伢人，在鎮上算是個比較吃的開的人物，認識的人面就廣，有事要是找他幫忙，那肯定是錯不了的。

只是面對韓正旺的追問，韓正發就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那個，二哥，吳成表弟跟咱們家都不咋走動，人家門檻比咱家高，我這穿的……」

囁嚅了老半天，韓正發拽了拽自己打滿補丁的衣服，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好意思登門。」

韓正旺卻是聽的滿腔怒火：「不好意思？感情是你覺得自己穿的寒酸，你怕人家看不起你，丟了面子？老三，你咋想的，那六郎可是你的親生兒子，面子值幾個錢啊？咱們平頭老百姓能有啥尊嚴面子的，你去找他就是去求人幫忙的，為了孩子，還管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做啥？」

韓老頭贊同的點頭，也教訓韓正發：「老三，你二哥說的在理，找吳成幫忙也不是就比人家短了，咱們怎麼說都是實在親戚，平時雖然不咋走動，真有困難了，該幫忙的他一定會幫的。

這六郎看着不小了，可是畢竟還沒長成，心智還不成熟，要是遇到那拐子啥的可怎麼得了？」

被他們這麼一訓斥數落，韓正發也越發擔心愧疚起來，就紅着眼眶又說：「那我再回鎮上去，我去吳家找找表弟幫忙，他面廣，讓他找人幫忙尋尋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