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晶片

第15章 晶片

「居然真的是你?」

男人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這抹一閃而逝的異色卻並不屬於久別重逢的驚奇或是欣喜,他的視線在大棚中游弋,在被王隊長連根拔起的擬南芥上頓了片刻,緊接着重新停留在王啟明的臉上。

他的眼角延伸出幾條從鮮紅轉向暗淡的血絲,並最終隱沒在堆積著濃鬱黑色的眼瞼上,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王啟明沒有開口回應,在靠近門口的桌面上,從車裏拆來的屏幕里,代表敵人的紅點已經擠滿了四周,只剩下這座殘破不堪的大棚,頭頂的破洞露出燦爛的星空,可東方的天幕卻被血一般的紅色暈染,星星一閃一閃的,讓他不由得想起兒時啟蒙的歌謠,那是一雙雙天空的可愛的眼睛,王啟明搖了搖頭,白天的緊張與夜晚的奔逃堆積在一起,恍惚間竟有種與群星對視的感覺。

疲憊如潮水般襲來,但在這種時候,他並沒有掉鏈子的權利,他一把握住身邊枯萎的擬南芥,乾枯的枝條猶如荊棘般刺入掌心,痛楚讓他精神一振,他搖了搖頭,垂目望向闖入的男人,一旁的平板上,敵襲的紅點在這個瞬間竟與群星重合,王啟明的喉結鼓動,咽下了暈眩噁心的不適感,挑起嘴角,舉起手揮了揮。

「牛師兄,好久不見。」

「怎麼不停眨眼睛,啟明?」男人看到王啟明不斷強打精神的動作,露出了笑容,「怎麼,不戴眼鏡,連師兄都看不清了嗎?」

晚風從他身後的門外湧入,裹挾著湖畔的寒氣,繞過王隊長的裝甲,吹拂着他的白大褂,這顯得男人更單薄了,但他並沒有在意此刻的嚴寒,反倒是把注意力全部停在了王啟明的臉上。

一張十三人在機房中的合影浮現在他的眼前,相片在他的視線中越來越大,最終,王啟明的臉與角落裏一位青澀的少年緩緩重合,哪怕王啟明臉部的線條相比相片中鋒銳筆直了許多,哪怕他的頭髮已經不再是清爽的板寸,剛剛冒頭的胡茬取代了原本掛在下巴上的塑料口罩,常年戴着手套的手上沾滿了泥土,但那雙黝黑透亮的眸子,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也沒有改變。

他在尋找,想要在王啟明的臉上找到某種和自己一樣的東西,但他的目光不管怎麼探究,都沒能在那張熟悉的臉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的臉上浮現出讓王啟明摸不著頭腦的嫉妒表情,但這也只是與闖入時的錯愕一般一閃而逝,很快被更加燦爛的笑容覆蓋。

他的瞳孔重新凝聚,迎上的,是王啟明同他一般燦爛的笑容。

「怎麼會呢?師兄,我以為您是幻覺,才會不停眨眼的。」

「哈哈,你小子!」

兩人都沒有提及任何與大棚外有關的東西,男人邁開步子,張開雙臂,向王啟明走來。

「牛犇!」

王隊長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下頜傳來的槍口的冰涼觸感將他從眼前久別重逢的畫面拉回了現實,牛犇轉過頭,冷漠的目光停在治安官的面甲上,似乎到現在,他才發現身邊一直有這麼一號人。

「1010,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麼會離開城市的保護區域?」

「為什麼啟明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麼你會帶他脫離城市的保護?」

牛犇反問一句,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以至於王啟明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更令他感到無力的,是鮮紅一片的平板,可他卻無法聽到任何大棚外的動靜,只有風聲和水聲,彷彿那些被一一標註,

躲在曠野中的是一隻只只存在於電磁波中的幽魂。

「四季城這一次的行動,王啟明在某些特殊方面的幫助不可或缺,所以我才會在做好保護的前提下帶他出來。」王隊長認真地回答道,槍口抵得更近了,大棚中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三人都很清楚外面發生的一切,但都在迴避著這個話題,為了各自的目的拖延時間,「可是你……獨自行動是違反規定的。」

「是嗎?四季城……啟明去了好地方啊。」

牛犇舉起手,摸了摸脖子,在喉結的下方,乾淨完好的皮膚上纏着一圈暗紅色的勒痕,他摸到起伏的疤疽,笑了笑,「冰城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我的幫助也不可或缺,這樣的解釋,你滿意了嗎?2013!」

「是嗎?」握槍手的大拇指撥開保險,發出一聲明亮清脆的咔噠聲,保險開啟的聲音在沉默的大棚中異常刺耳,王隊長追問道,「那麼請你,1010,告訴我,2010在哪裏?」

牛犇配合地舉起雙手,掌心中的鑰匙落在乾涸的土地里,袖口向下垂落,露出了和王啟明小臂上一模一樣的晶片插槽。

他的手臂和頭髮一樣,也是濕漉漉的,王隊長目鏡下的雙眼眯了起來,和王啟明不同,插槽里並非空蕩蕩的,而是塞了一枚晶片。

護目鏡下的目光停在牛犇博士的小臂上,扳機的一段被緩緩按下。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讓本就凝重的氣氛更加僵硬。

「啊,你是說2010啊,他有點兒事,等會兒才來,你放心,他一直都待在我的身邊,我們一秒鐘都沒有分開,」牛犇笑着解釋道,「能給我和師弟一點兒私人空間嗎?放心,我沒有武器。」

他張開空蕩蕩的手錶達誠意,卻讓插槽中的晶片更加刺眼了。

「你的插槽里……」

王隊長咬緊牙關,但經過頭盔處理的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他清楚兩人口中的2010已經陣亡,也清楚牛犇知道他的想法,牛犇側着臉的目光玩味地留在治安官的目鏡上,彷彿能夠透過它看清下面的一雙眼睛,他繼續把頭轉向王隊長的方向,避開了王啟明的視線,「怎麼了?你對我的插槽很感興趣嗎?」

「你們在被驅逐的那一刻就被禁止進入晝夜城,這枚晶片是從哪裏來的?」

「你說這個啊?」牛犇笑了笑,解釋道,「從出生到被驅逐,二十八年的時間裏我的插槽都沒空過,就像習慣代表的人丟了表以後會覺得空落落的,所以到了冰城以後,我就從掃地機械人身上拆了一塊晶片插了進去,沒什麼用,但是你懂的,它能讓我感到平衡。」

談話從這裏陷入僵局,王隊長似乎並沒有什麼出眾的溝通能力,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說些什麼才能繼續達到拖延時間的目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平板中的紅點們也凝固了同樣久的時間,讓王啟明不由得懷疑它是不是卡了,眼看着牛犇的脖子上已經暴起青筋,王啟明低下頭,輕聲說道:「老王,你幫我去看看信標吧,調查隊的其他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不是說很快就能回來嗎?」

「嗯?」

王隊長發出一聲疑問,這並不是兩人討論安排的內容。

「去吧,」王啟明點了點頭,「你不會覺得師兄會害我吧?他以前對我可好了,哦,對了,外面黑燈瞎火的,你出去的時候當心點兒。」

「啟明,」王隊長沒有半分猶豫,鬆開控制住牛犇的胳膊,扭頭就往外走去,在他的腳即將踏出大棚門檻的瞬間,牛犇轉回頭,笑着說道,「你瞎操心什麼呢?治安官的裝甲是有夜視功能的。」

王隊長的腳步頓了一瞬,扭過頭,看到擺在桌上的平板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他不確定牛犇有沒有看到上面的地圖,但他知道,外面已經被冰城的叛軍包圍了,只要走出大棚,看到他們,室內脆弱的平衡就會瞬間打破,他們將不得不展開戰鬥,而即便牛犇孤身涉險成為他們的人質,那樣龐大數量的叛軍,也只會帶來必死的結局。

他的視線再次與牛犇的笑眼交匯,但那張剛剛還令人如沐春風笑臉上並沒有一丁點兒面對王啟明這個師弟時的開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人看到獵物時的欣喜,以及擦拭獵槍時的暴虐,還有……看着落入陷阱群的獵物掙扎時享受的快感。

在這一瞬間,王隊長險些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腦海被「攻擊牛犇」這個念頭塞滿,他幾乎就要動了,但王啟明再次發出了聲音。

「唉,他那身裝甲兩年前就壞了,四季城的治安官頭盔就是丐版,根本不中用,我都懷疑是邦聯有人貪污,」王啟明聳了聳肩,丟下了手中的擬南芥,迎向牛犇,「你瞧見他那身泥了嗎?就是剛剛下車的時候摔的。」

王隊長幾乎要瘋了,他不知道王啟明編出這樣一個拙劣的謊言究竟意欲何為,但此刻他只能硬著頭皮走向豎在門口的信標,目鏡中的綠色線條勾勒出滿眼的人起伏的胸膛,但他們並沒有動作,彷彿牛犇也想要配合王啟明,把這個漏洞百出的謊言演下去!

「啟明,實話告訴你,」大棚內的兩人走到一起,一雙沾滿泥土的手和一雙冰涼的濕漉漉的手握在一起,趁著王隊長站在門口背對他們調試信標的當口,牛犇低下頭,湊到王啟明耳邊,用只有王啟明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我的這枚晶片還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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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末日種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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