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攻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 攻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攻心

盛夏的天燥意高熱,但這困不住少年,一個個總想往外跑。

巳時兩刻,夫子還在滔滔不絕講學,程錚聽的頭大。他手腕一翻,手心落下一顆胡豆。曲指一彈,西北方的窄口藍釉瓷瓶應聲而碎。

夫子驚了一跳,上前查看。然而再回首時,程錚已不知去向。

夫子大怒:「大公子呢?」

程念和裴熾裝傻,夫子怒極反笑:「貴府公子盛才,某才疏學淺難堪大任,貴府另請高明罷。」

夫子甩袖離去,半途碰上趕來的程敘言,夫子梗著脖子行禮,不等夫子說下去,程敘言先道:「書房之事,本官知曉,先生且去花廳歇息,本官定給先生一個交代。」

夫子默了默,看在程敘言的面上轉道去花廳等候。

程敘言問高粟:「大公子騎了馬?」

高粟:「是。」

程敘言冷笑,行啊,大兒出息了,明知他今日在府中還敢逃學。

見程敘言不語,程錚抓着程敘言的胳膊撒嬌:「爹,爹。兒子念了一早上,頭都疼了。」他可憐兮兮的訴苦。

「還挺便宜。」程錚道。

程錚想了想,搖頭。

程敘言要了二樓一個臨水雅間,從窗口位置能清晰看到碼頭情景。

程敘言前兒染上風寒,請了病假。今日不過是休養一日,大兒子又出亂子。

以往程錚去的茶樓斷不會有這等失誤,這家茶樓不好。程錚念着他們入門時的場景,說大堂吵鬧,說擺設不雅,說扶手上的灰塵。

程錚討好的對他爹笑,見程敘言板着臉,程錚又道:「爹身子不適,快些回府休息罷。」

程敘言:「他們從天不亮就

開始忙活,直到暮色四合,一天最多也不過五百文。」

程敘言點點桌面,拉回大兒注意力,朝窗外抬了抬下巴,「看見那些碼頭工人嗎?」

程錚:「嗯。」

程錚仰首:「可以嗎?」

程敘言應了一聲,程錚又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雖是新茶,可茶香頗淡,茶水應是井水,遠不及山泉甘甜。」他抬眸看他爹一眼,嘟囔:「泡茶水的火候也不對。」

程敘言道:「爹不讓你做苦力,爹只讓你練武從早至晚,日日如此,你可受得住?」

程敘言頷首:「多謝。」

程敘言在石階上坐下,順勢在挑擔小販那裏買下三個窩窩頭。程錚有點懵,挨着他爹坐下。

程敘言又問:「若逢颳風下雨又如何?」

茶樓臨街而立,距碼頭只有二三十步之遙。樓內擺設有些陳舊,估摸著有些年頭了。

程敘言道:「說完了?」

「這裏有點熱。」程錚道。他感覺屁股下面的石階被曬的好燙。

一刻鐘后,程敘言在東邊碼頭逮住逃學的大兒子。

父子倆重返碼頭,此時有大船進來,碼頭上的工人頓時如游魚一般涌去。

程敘言輕笑一聲:「你倒是會算。盡撿著最大數值說,若戶部尚書讓你來當,這天下恐怕人人皆是富人。」

程錚行至窗邊,看着碼頭出神。程敘言行至他身後,「要湊近瞧瞧?」

程錚擺弄手裏的荷花酥:「油酥點心講究火候,火候不足,點心不酥。火候太足,點心太脆。若稍慢些撈起,點心浸油,太膩。」他將荷花酥掰開,露出內里的餡兒:「紅豆沙口感頗糙,甜味略淡,餡兒不行,酥皮也不行,難吃。」

程錚一通念叨,漸漸的話音止了。

程錚:「自然是休息,不然鐵人也受不住。」

「爹……」程錚委屈喚道,不要譏諷他嘛。

程錚莫名心虛:「…嗯。」程敘言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又捻一塊綠豆糕,面不改色的用下,這才對大兒道:「即是你這般那般瞧不上眼的地方,包下這間雅間,用上這番點心,也得六百五十文。」

大船停穩,一張長板連接甲板與碼頭,一名管事站在甲板上大聲呵斥,碼頭上的工人默默不語。管事與一人交談著,隨後工人們才得以上船搬運貨物。

父子二人落座后,小二奉上茶點,程錚吃了一口臉就垮了,咕噥道:「不好吃。」

程錚立刻照做,只要不讓他念書,他幹啥都行。

程敘言問他:「哪裏不好吃。」

「是這個理兒。」程敘言繼續道:「這碼頭上的工人除開各種意外因素,一月能穩定往家裏帶回七兩銀子,便是一家人都歡喜的好事。這筆錢包含日常開銷,生病花費還預留存錢。若家裏有孩子,孩子念書又是一筆費用。」

程錚掰着手算,「那一個月15兩銀子。」

程錚從小就喜歡吃,自記事後愈發會吃,吃慣好東西,嘴就刁了。

程敘言看他一眼,又扭頭。程錚順着他爹的目光看去,發現許多工人扛着大貨箱下船,黃豆大的汗珠飄落湖水中。程錚忽然止了話。

天上烈日高懸,日光愈盛,滾滾熱意席捲而來。兩側的攤販吆喝聲在這熱意中都顯得聒噪了。

程錚在上樓時,看到扶手上有小片區域的灰塵沒有擦盡。他微微擰眉。

程錚離得遠,可也聽見管事口中斥罵,他有些不適。

一盞茶后,程敘言一身常服駕馬出府,沿途的人皆識得他,笑道:「大人慢些,大公子剛剛打這兒過,離的不遠。」

父子倆穿着體面,來往行人投來目光。程敘言叫兒子上馬,父子倆往旁邊茶樓去。

當太陽升至正空,一天中最盛的時候來了,程敘言問他:「餓嗎?」

程錚:「餓。」

程敘言把手裏的窩窩頭分他一個,窩窩頭涼了有些硬,程錚悶不吭聲吃着。

程敘言問他:「吃飽了嗎?」

程錚:「沒有。」

於是程敘言又給他一個窩窩頭,程敘言只買了三個窩窩頭,兩個給大兒,他只吃了一個。

待那群工人卸完一船貨,聚在一起吃飯時,程敘言起身拍拍身上塵土,帶兒子向那群工人走去。

很俗套的走向,程敘言向那些工人詢問一日銀錢,工人本不想理,但見程敘言氣質不俗,最後還是道了一個平均值。

問了一圈后,程敘言帶兒子走到陰涼處,頭頂的日光被擋去,程錚只覺得無比涼爽。

他靠着樹根躺下,對程敘言道:「爹是不是想告訴我,掙錢不容易,讓我學會節儉。」

「是。」程敘言丟下一句,又去路邊買下兩碗綠豆湯,回來遞給兒子一碗:「但爹想告訴你,這群工人每日能掙兩三百文已是不錯。在更偏遠的地方,有人這般辛苦,一日也不過百八十文,而在鄉野間,價錢更低。」

程敘言端著碗看向頭頂綠葉,陽光被樹葉分割,好似葉片間墜了碎光,夢幻美麗。

程敘景:「你三歲前隨爹赴任,那時爹只是一府知府,時常來往鄉野,你還在田中徒手捉泥鰍,喜歡玩泥巴。那時你指著沉甸甸的稻穀問爹是什麼?」

程錚茫然臉,這些事他沒有印象。他只記得上京繁華,家中富貴,吃用都是極好的。

裴伯伯雖官職不及他爹,但府中講究精緻勝他家矣,徐家更不必提。

程敘言看大兒表情就明白大兒忘了,他喝完綠豆湯,父子倆頂着烈日向城外去。

程家父子站在田邊,看着田裏的水稻,這是他們莊子周邊的地,也是程府所有。

程敘言脫去鞋襪站在水中,程錚不明

白。然而沒過多久,有東西附着在程敘言的小腿上。

程錚驚了:「爹!」

「那是螞蟥。」程敘言道:「插秧的時候有,除草的時候有,水稻收割的時候還有。它會吸人的血,你怕不怕?」

程錚抿唇,少頃也光腳踩在水中,田裏的水被太陽曬的溫熱,他素來喜歡,因為這樣他可以鳧水。但沒多久他感到小腿一陣刺痛。

程敘言道:「去水稻中走一圈。」

程錚照做,然而遠遠看着溫良無害的水稻,進去晃悠一圈才知曉厲害。他的臉和胳膊都被劃出紅痕。

程敘委屈:「爹,我難受。」

父子兩人上岸,程敘言替他清理腿上的螞蟥,又收拾自己腿上的螞蟥,在大樹下歇息。

迎著午後熱風,程敘言緩緩道:「爹幼時體弱,生父生母對此不喜,爹便想着殷勤討好。」

程錚瞪圓眼:「爹的生父生母?!是…是什麼意思?」他祖父可是在府中。

程敘言笑睨他一眼,「那是段不太明亮的回憶。」

夏日的風炎炎,草木盛着碎光。伴着程敘言徐徐的講述聲,周遭的一切都靜了。

程敘言說的輕描淡寫,猶如一個旁觀者,幾乎透著冷漠講述一個男童的人生前七年。

程錚一顆心都揪緊了,當聽到陸氏病重,道出他爹落水的真相時,程錚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淚濕滿臉。

怎麼能這樣,怎麼可以這樣,世間怎會有這般殘忍的事情。

程敘言抹去他臉上的淚,程錚撲進他爹懷裏,嚎啕大哭:「對不起,爹對不起。」

程敘言溫和道:「沒關係。」

「……對不起,對不起爹。」程錚哭的直抽抽,哭聲像開水壺,很好笑但程敘言笑不出來。

程敘言看着遠處金黃的田野,忍不住嘆氣:「溫室里長不出大樹,苦難能夠磨礪人,但苦難不能被美化。爹吃過苦受過罪,不想你們再受一遍。」

程敘言捧著大兒的臉,「你三歲那年貪玩以致差點走丟,爹到處尋關係找你,後來才知你遇到你裴伯伯,沒有受罪。」

「爹帶你回府後,那是爹第一次揍你,還有印象嗎?」

程錚抽噎著點頭,當時被揍后他痛了好幾天。

程敘言笑笑:「爹本想告訴你人販子會怎麼摧殘拐走的小孩,但怕嚇着你,所以沒說。」程敘言終究不想大兒太早明白人性之惡。

「錚兒,雖然你念書一事不如阿緹,但爹從未認為你比阿緹笨。你有自己的想法,並付諸行動。」

真正憨傻的孩子可不敢跟夫子對着來,跟同齡人打架,琢磨著怎麼玩。

程錚麵皮一熱,不好意思的往程敘言懷裏鑽,「爹,我以後肯定乖。」

「不用你乖。」程敘言撫着他後腦,安撫他:「你少年心性,愛玩愛鬧都是尋常事,但萬事有個度,明白嗎?」

程錚哼唧。

程敘言帶他起身,「走罷,回家跟夫子賠個不是。」

程府里,程偃跟夫子相談甚歡。這會兒見程敘言帶程錚回來,夫子也軟和態度,程錚敬茶賠禮后,這事就過去了。

夫子離去后,程敘言讓大兒回屋歇息,這大半天跑的也累了。

程錚行禮告退,然而他未回屋,而是去尋府中管事:「我上午打碎的那個瓶子價值幾何?」

管事道:「那是小公子之前買回來瞧著玩兒的,聽說花了三十兩。」

程錚點點頭:「我知曉了。」

程錚回到自己院裏,屋門一關一張臉頓時皺在一起,三十兩啊,阿緹個敗家玩意兒。

他爹小時候連塊幾文錢的糕點都沒的吃。

程錚只要略略一想便心疼壞了,整個人都悶悶的,

他如果能回到他爹幼時就好了,有他在,看誰敢欺負他爹。

程敘言此刻耳朵臊的慌,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提起過去。

程錚十歲有餘,愈發有自己的主意也愈發沒個定性,平時犯錯揍一頓當天就能忘。程敘言又捨不得下重手教訓大兒,只能攻心。

忽然書房門敲響。

程偃:「敘言,是我。」

屋門從裏面打開,程敘言將他爹迎進屋。

父子二人對榻而坐,程偃飲茶:「錚兒今日神情不太對。」那眼眶紅的跟兔子似的,明顯哭過。若非如此,夫子也不能輕易略過此事。

程敘言尷尬的摸摸鼻子,程偃靜等他下文。

程敘言別開眼,含糊將白日事情道出。程偃有些詫異,「原是如此。」

父子倆說了會兒話,程偃起身離開。他行在院中,仰首見天上清月高懸,清泠泠泛着涼意,不見清爽見寒光。

烏雲籠過時,銀月暗藏。程偃打燈而行,半刻鐘后他回到自己的院裏,風吹雲散,月輝重新灑落大地,程偃關門的瞬間余留一聲嘆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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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考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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