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 182 章

第182章 第 182 章

岳大成死前的那聲兒子,困擾著宋清林。

宋清林也不是傻子,他明白……那個被他舉報,又親手甩開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可他的父親不是宋伯仁嗎,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時候,他喜歡我,我不喜歡他。

但因為章奉和周文的母親,潘烏雪那個賤人一起背叛了我,我就和你的親生父親在一起了。」

如果再給許碧雲一個機會,她肯定不會選擇和岳大成那個平庸的男人在一起。

他那個人,老實巴交的,又懦弱膽怯,但唯一能讓她看得上的,是足夠聽她的話,為了她,甚至能去坐牢。

「他……真的是我的親生父親?」

宋清林心中的東西,一下子坍塌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宋伯仁的兒子,和宋清河一樣,他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清林,我也不想你的親生父親會是這種人,可他就是啊。」

許碧雲有些擔憂的看着兒子,繼續和他說,

「你還有個親妹妹,叫崔婉儀。」

「媽,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沒……沒了。」

許碧云為自己辯解,

「媽之所以瞞着你,都是為了你好,清林……」

她看着兒子離開的背影,失魂落魄的。

連接幾天,宋清林都沒出過自己的屋子,每天在屋裏把自己灌得爛醉,用酒麻醉著自己。

「清林,清林。」

許碧雲端著飯過來了,門打開,陽光射了進來。

宋清林坐在地上,後背靠着椅子腳,身邊到處滾的都是酒瓶子,手中還拎着半瓶殘酒。

刺眼的光,讓鬍子拉碴,一臉頹靡的宋清林忍不住眯了眯眼。

「清林,你都幾天沒吃東西了,吃點吧,你這樣,媽看着心疼。」

早知道這些事,會把兒子打擊成這個樣子,許碧雲說什麼也不會和他說出真相。

那天也是她被岳大成的死給刺激到了,兒子又一個勁的質問她,岳大成死前為什麼會看着他叫兒子。

她這才把事情和他說了,反正他早晚都會知道。

雖然她很想把兒子的身世瞞一輩子,可這不是能瞞住的事。

這一刻,她多麼希望兒子宋清林真的姓宋,真的是他宋伯仁的兒子。

兒子有了這麼不堪的親生父親,這樣丟人的身世,這都是她許碧雲的錯。

宋清林不搭理哭泣的母親,自顧自的喝着酒。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哪怕他並不願意承認他是他父親。

許碧雲見兒子這個樣子,沒法子,只能去找宋伯仁,讓宋伯仁勸勸他。

可宋伯仁並沒有見許碧雲,也沒有來見宋清林。

和周文有關聯的這幾件事,摻雜在一起,表面上看着混亂,讓人理不出頭緒。

可細細的想,就會發現,這裏面有一條清晰的線,甚至真相要呼籲而出。

從許碧雲收趙玉蘭的閨女周衛紅當干閨女的這件事上,就能看出,她許碧雲在這些事情上並不清白。

她的親生女兒又那麼湊巧的在崔家,被崔家養大。

丟孩子,偷孩子,許碧雲和這兩邊都沾上了撇不清的關係。

最重要的想殺人的是她閨女兒子的親生父親。

岳大成讓周文,這個崔家真正的女兒消失,是為了他閨女在崔家的地位,為了讓她順利繼承崔家的家產。

這中間,沒有推波助瀾的人,崔婉儀是狠不下心的。

許碧雲已經知道宋伯仁他們開始懷疑她了,可他們沒有證據,再懷疑也沒用。

周文的話,她到底是留了心,託人去瀘城看看情況去了。

在她心裏,她並不覺得親女兒出事了,這都是那天周文為了把岳大成弄崩潰,故意編的謊話。

「許姐,周衛紅又來找你了。」

喬念弟神色複雜的看着眼前的許碧雲。

她沒想到,許碧雲的兒子宋清林竟然不是宋家的親兒子。

「別讓她進來,我不想看到她。」

心煩意亂的許碧雲,現在一聽到周衛紅這個字,就忍不住的厭惡。

在外面等著見許碧雲的周衛紅,見喬念弟從宋家出來了,連忙湊了過去。

「念弟。」

「去去去,你離我遠點,你一個人販子,殺人犯的閨女。」

喬念弟臉上透著對周衛紅濃濃的嫌惡,

「許姐說不想見你,見你就煩,讓你趕快滾,以後別來了,呸。」

周衛紅被羞辱的臉色發青,她還不死心,

「乾媽真的這樣說?」

「什麼乾媽,真是不要臉,人家都不願意認你了,你咋還這樣死皮賴臉的。

周衛紅,以前我還真沒看出你是這樣的人。」

喬念弟的話深深的刺痛了周衛紅,周衛紅不是那種真的沒有羞恥的人。

她來了幾次,許碧雲一直不肯見她。

她這是啥意思?

她周衛紅在宋伯仁生日那天,受了多大的委屈,她許碧雲比誰都明白。

為了撇清自己,使勁往她頭上扣屎盆子。

她在等她一個解釋,哪怕不是解釋,只是一兩句好話也行。

要知道,她還被她兒子給踹了一腳。

現在又不留情面的讓她滾,真拿她周衛紅是黃泥捏的人,沒有脾氣是吧。

臨走前,她怨毒的看了一眼宋家,隨後頭也不扭的去找周文去了。

既然她不仁,就不要怪她不義了。

「人哪?咋走的這樣快?」

周衛紅前腳剛走,喬念弟後腳就又出來找她了。

「許姐,她走了。」

喬念弟不知道許碧云為啥又讓她把周衛紅叫進來。

「走了?」

周衛紅來找了她幾次,她一直沒心情應付她。

不過周衛紅不敢得罪她,也不捨得把那件事說出去,說出去對她沒有好處。

許碧雲自以為了解周衛紅這種人,可她想錯了。

人都有脾氣,在被怒氣沖昏了頭腦的時候,對方啥都能幹出來。

周衛紅的這股怒氣,已經攢了很多天了,今天算是徹底的爆發了。

在許碧雲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被公安同志給抓走了。

隨着許碧雲當年在醫院和趙玉蘭一起偷孩子事情的敗露,宋清林也在宋家徹底的消失了。

幾年後,

「許碧雲,我又來看你了,今天是大年十,這餃子是鮁魚餡的。」

從海外治病回來的潘烏雪,這兩年年年過來探望裏面的許碧雲。

裏面穿着監獄服飾,絞著齊脖短頭髮的許碧雲,面色蒼老了很多,保養得當的臉上,充斥着黃斑,粗糙,暗沉,僵硬。

下垂的眼袋,乾枯的頭髮……從前明凈的眼睛中,現在是帶着紅血絲的渾濁。

她眼中,嘴角掛着譏諷,把目光從那盒餃子上移開了眼,目光落在了潘烏雪那幾十年如一日的臉上。

「鮁魚餡的餃子,我曾經最愛吃,潘烏雪,虧你還記得……」

「吃吧,趁熱。」

潘烏雪把餃子從探監的玻璃窗口,往裏面推了一下。

「你會這麼好心,給我送餃子?」

許碧雲戒備的壓根不動餃子,她摳著自己的手指,朝着潘烏雪冷笑,

「我落到這步田地,你這兩年,年年來看我的笑話,難道還沒看夠?

對了,上次忘記問你了,替我許碧雲養閨女是什麼滋味啊?」

潘烏雪看着得意的不行的許碧雲,沒有說話。

「你還不知道吧,就在你替我養閨女的時候,你自己的親生閨女被趙玉蘭那個女人虐待的差點活不下去。

她呀,還想把你閨女扔進火車站,給人販子抱走哪……嘻嘻嘻。」

裏面的許碧雲,笑的高興極了。

在某種意義上,她認為,她贏了潘烏雪,她是得意的,自豪的。

看着扭曲的許碧雲,潘烏雪除了憤怒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震驚。

一個人,怎麼能扭曲到這種程度。

她不知道年少時的好友許碧雲是怎麼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

她不僅是她女兒在醫院被偷的主謀,岳大成開車撞人,也撇不清她。

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當成一種報復人的手段……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噁心,把自己裝成了一個好人,潘烏雪,你是好人嗎,你就是一個賤人,賤人,你懂嗎?」

潘烏雪的那種眼神刺激到了為自己的做法感到無比得意的許碧雲。

在進來后,她不僅沒有反思自己的惡行,甚至以這為榮。

只要一想到,她許碧雲折磨了潘烏雪二十多年,又讓她們母女骨肉分離,讓她的女兒在趙玉蘭那受苦,她就感到雖敗猶榮。

「當年,你就是這副嘴臉,假模假樣,勾的男人都喜歡你這個好人。

上天真是不公平,給了你潘烏雪一副好容貌,又給了你一個好的家庭和出身。

我許碧雲比你也不差,偏偏給我了一個普通家庭。」

許碧雲想起倆人的差距,就滿是不忿,那個時候,她們是同學,知道了潘烏雪的家庭后,她就處心積慮的和她做朋友。

一開始是摻雜着她自己的小心思,想從學校結業后,靠她和潘烏雪的關係,獲得一份體面的工作。

可後面,相處的久了,難免也有了幾分真心,到了後面,她是拿她當真正的朋友的。

誰能想到,她的這個「真正的朋友」背着她,和她的未婚夫勾搭在一起了。

她的未婚夫為了潘烏雪這個賤人,甚至跑到她家裏,要和她退婚。

天底下的男人這麼多,她潘烏雪勾引誰不好,偏偏勾引她的,搶走她的。

潘烏雪愣了一會,她沒想到,許碧雲對當年那件事還在耿耿於懷,當時她給她解釋了,是她的未婚夫糾纏的她。

「原來你一直沒有相信我說的話。」

先不說她不喜歡那個男人,即使喜歡,她也不屑去搶人家的,尤其這個人還是許碧雲的。

「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他,你明知道的……潘烏雪,我拿你當朋友,你拿我當什麼?

當你的跟班?當你的傭人?」

養尊處優的日子,讓許碧雲幾乎不想回憶起那段日子,人從上面跌了下來,才想起了那個卑微的自己。

一個人不相信你,你說很多遍也沒用。

「餃子涼了……你就不想知道你閨女她怎麼樣了嗎?」

潘烏雪看着她。

提起崔婉儀,許碧雲這才想起了她這個女兒,她停止了怨毒的泄憤,眼底閃過一抹愧疚。

要說她最對不起什麼人,那就只有這個女兒了。

「她……怎麼樣了?」

曾經,她想着等以後補償這個女兒,等她得到崔家和潘家的家產後,她就好好的補償她。

等那個時候,她也會理解她這個母親。

她這樣做,不單單是為了她許碧雲,也是為了她好。

她這個女兒很像她年輕的時候,能狠得下心腸。

原本她以為那通電話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會接到,沒想到這麼快就接到了。

是她低估了這個女兒。

要是當時岳大成那個廢物能成事,現在她們母女倆也能團聚了。

「她死了。」

從樓上跌下來的,死的時候,正是炎熱的酷暑。

「死……了?」

許碧雲站了起來,臉上帶着牽強的笑,

「死了是什麼意思?」

「潘烏雪,死了是什麼意思?我閨女死了?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騙我。

你是騙我的,對不對,潘烏雪,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許碧雲像瘋了似的,捶打着玻璃窗,鮁魚餡的餃子撒了一地。

「你騙我的,你在騙我,潘烏雪你是個賤人,騙子……」

「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潘烏雪並不可憐她,這都是她自作自受。

「等明年我再來看你,這種失去女兒的滋味不好受,也該輪到你嘗嘗了。」

許碧雲確實讓潘烏雪痛苦了二十年,可她許碧雲的餘生,都將活在煎熬,追悔,痛苦中。

在她春風得意的時候,親子失手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進去后又接着喪女。

她不僅害了自己,更害了兒子宋清林,女兒崔婉儀。

她讓宋清林的後半生活在道德譴責下,無論他躲到哪裏,這種東西對他的影響都揮散不去。

崔婉儀更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

「二姨,你這是去哪了?」

穿着紅呢子大衣,脖子裏套著一雙毛線打的手套,在潘家館門口徘徊的白淑英,見二姨回來了,連忙提着手中的魚和豆腐迎了上去。

地上的雪踩着滋啦滋啦作響,天上還飄着雪花,雪花落在了白淑英梳着的倆馬尾辮上。

「怎麼不進去?」

潘烏雪一邊把手中的傘收了起來,一邊問。

白淑英先在她二姨的臉上瞅了一圈,見對方並不歡迎她,她也不好意思進家門,嘴上拒絕道,

「二姨,我就不進去了,這是我媽讓我給您帶的魚還有豆腐……這都是我爸他們單位發的,不值幾個錢。」

白淑英怕這個二姨不肯收,把自己好不容易從自由市場搶來的魚和豆腐硬是說成了她爸單位發的。

「家裏不缺這些東西,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二姨……」

白淑英話還沒說完,就見二姨進了家門。

「狗眼看人低,還不如當初得瘋病的時候哪。」

她看着手上沒有送出去的鯽魚和豆腐,猛地踢了一腳地上的雪,然後冷哼一聲走了。

在白家客廳正在擀餃子皮的白淑華,聽到門口有動靜,見是提着魚和豆腐的妹妹回來了,就朝廚房的母親潘鳳努呶了呶嘴,示意她往沙發上瞅。

「還知道回來,大年十就知道跑到外面瘋。

工作工作你不找,整天就知道遊手好閒,過年也不說在家裏幫忙幹活,還往外面跑,你知道現在外面管這種叫啥,叫流氓。」

一早就發現小閨女又不著家的潘鳳,見她回來了,氣的手中拌餡的筷子恨不得戳她臉上。

「我外公這麼有錢,我找啥工作?

你整天就知道說我,我還不是為的咱這個家,自打二姨從海外回來后,她的瘋病也好了,可壓根和咱不親。

上次外公從海外回來,咱連知道都不知道,你們不說去找二姨聯絡聯絡感情,就知道在家包餃子,不吃餃子能死啊?」

都快火燒眉毛了,白淑英急的都上火,可偏偏她媽一點都不急。

外公從海外回來,沒來這看她們,這不僅是出問題了,出的還是大問題。

這說明外公心裏沒有她們,沒有她媽,沒有她這個外孫女。

「你又去潘公館找你二姨去了?」

潘鳳看到她扔在桌子上的魚,用腳指頭都能想到,

「我不是都和你說了,不准你再去潘公館,更不准你再惦記潘家家產的事,你把我話當耳旁風?

我今個再和你說一遍,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媽,往後不準再去爭那些東西。」

「憑什麼不爭,我也是他的外孫女,和那個周文一樣。」

白淑英氣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她媽不說幫着她們去爭去搶,反過來還勸她不要去拿回屬於她們的東西。

她外公的家產,她白淑英不搶,難道要把它們都拱手讓給那個周文。

她和她都是外孫女,都是平等的,潘良舅舅沒有孩子,外公的家產應該讓她們幾個平分。

按人頭分才是最公平的,把家產分成四份,她們家份,那個周文一份。

「你和周文不一樣,淑英,聽媽的話,別想那些家產了,它不是咱們的。」

「怎麼不一樣了?這到底是因為什麼?」

「你別問了。」

潘鳳實在沒臉說,難道要讓她說,她娘,淑英的外婆當年不檢點,她是她外婆和旁人偷情的私生女?

怪不得當初,她問她娘,為啥她爹會和她離婚,她娘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原來都是因為她娘做了不要臉的事。

兩年前,她也像現在的閨女淑英一樣,對父親不搭理自個這個閨女感到憤懣不平,整天想的都是潘家的家產。

她給她父親寄到海外的信和東西被原封不動的一塊退了回來。

後面,她不甘心,去潘公館鬧,找潘良,潘烏雪,

一度覺得是他們姐弟倆人在海外父親面前挑唆了她這個大姐和父親的關係,才讓父親對她這個大姐這麼絕情的。

之後才在潘良的口中得知,她並不是她父親的女兒,也就是說她沒有資格惦記潘家的一切。

她當然不相信,以為這都是潘良為了一個人獨自霸佔家產,故意說的,目的就是不想讓她和他爭。

可海外的一封信,信中她那個多年來對她不管不問的父親,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她不是他的女兒,她是她母親偷人生下的孩子。

「媽,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啊,我也想知道。」

白淑華放下了擀麵杖,看向了有難言之隱的母親。

潘鳳看了一眼大閨女,小閨女,還是不肯說,

「你們就別再問了,媽有不能說的苦衷。

淑華,淑英是你妹妹,你回去和我女婿說說,看他能不能給你妹妹找個工作。」

學校分的工作,白淑英當時看不上,一心只想着爭家產,也看不上上班掙的那倆錢。

現在再想要那個工作,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潘鳳知道潘家的家產這輩子都沒有她的份了,她雖然遺憾的慌,可這是沒法子的事。

她一個私生女,也沒臉去爭。

白淑華聽她媽這樣說,沒有接話,讓她男人幫白淑英找工作這種事,已經不是她媽第一次說了。

「媽,你替她操什麼心啊,她可是大學生,心氣高,本事高,哪會瞧得上她姐夫給她找的工作。

我男人就是個沒本事的,咱家淑英多有本事啊。」

「大姐,你擱這陰陽怪氣誰哪,你想陰陽,回你家陰陽去,在我家算什麼本事。

我白淑英就算再沒本事,也不會求到你們兩口子頭上。」

白淑英以前那樣對姐夫,還有大姐白淑華,都沒打算將來去求他們。

「媽,這你都聽見了吧?」

白淑華解開了身上的圍裙,把圍裙扔在了桌子上,連手都沒有洗,走到門口拿起了包,停在那,譏諷的看了一眼妹妹淑英,

「你最好記住你剛剛的那番話……媽,我走了,這個家不歡迎我。」

「淑華,淑華,快向你大姐道歉,淑華,你別走。」

潘鳳瞪了一眼嘴巴厲害的不行的小閨女,然後出門去追大閨女去了。

「……淑華,你別和你妹妹一般見識,她就是那樣狗脾氣的人,你是大姐你多擔待點。」

「媽,我要是和她一般見識,在幾年前,我就不再進咱那個家門了。」

「媽知道,你懂事又孝順,宰相肚子裏能乘船……你看,女婿都好多年沒來家裏看過我和你爸了。

今年說什麼也要來家裏,你爸把大菜都買好了,帶着女婿孩子一塊過來,熱鬧熱鬧。」

白淑華知道她媽盼着她男人過來,是為了緩和她男人和她妹妹倆人之間的關係。

自從幾年前,她妹妹把她男人奚落嘲笑了一頓后,她男人就再也沒有登過她娘家的門。

她媽之所以要緩和倆人的關係,就是想讓她男人給她妹妹安排工作,

「這事再說吧,媽,也不是我說你,你看淑英都猖狂成什麼樣子了,幾年前,天天喊她姐夫矮冬瓜,看不起他。

剛剛在裏面,她又那樣說,我看啊,你就別管她了,看她最後能過得有多好。」

潘鳳看着大閨女冷淡的態度,和離開的背影,只能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等她回家后,就見把大閨女又給得罪的小閨女還有臉吃罐頭,走上前,她一把把罐頭從她手裏搶了過來,砸在了地上。

「幹啥啊,這好好的罐頭你給我砸了幹啥?」

「把你大姐氣走,你開心了?快活了?」

「我就看不慣她那個嘚瑟的樣子,你不是看見了嗎,今天是我先挑事的嗎,明明是她在那陰陽怪氣我,我還不能吭聲了?」

從小到大,只有她譏諷白淑華,看白淑華的笑話,還輪不到白淑華譏諷她。

「淑英啊,你就不能給你大姐說兩句軟話嗎,你還想不想要工作了?

把你大姐得罪的不回咱這個家,到時候有你哭的時候。」

潘鳳苦口婆心的勸。

「我都和你說了八百遍了,你不用去求她們兩口子替我安排工作。

我去找我舅舅,找我二姨,找我外公,讓他們給我安排。」

「不能去……我意思是說,你不能總麻煩他們,凡事都要靠自己才行。」

潘鳳抓住了白淑英的胳膊,

「淑英,咱靠自己,靠自己也能過得不錯,你別想旁人的東西,也別想靠旁人了,行不行?」

「誰家的媽像你這麼沒本事,這麼窩囊……」

白淑英恨鐵不成鋼,她媽之前的勁頭都去哪了,現在成了只病雞。

被閨女指著鼻子罵的潘鳳也不生氣,知道了真相后,她反而平靜了下來。

本來她就是一個知足的人,過着平淡的日子,之前的那段時間,她感覺一直不真實,那種突然要詐富的心情。

白天愁,晚上愁,愁親爹偏心,愁搶不過兄弟潘良……這下好了,清靜了,也沒有了煩惱。

只是心中大起大落的,讓潘鳳很不得勁。

「你是潘家的閨女,潘家的一切都有咱一份,我只是想要我該得的,還有,舅舅幫助外甥女安排工作,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你別攔着我,我現在就要去找我舅舅,找我二姨要錢要工作。」

「淑英,別鬧了,再鬧也是這樣……算了,我和你說了吧,不是啥光彩的事……我是你外婆和旁人的女兒。」

潘鳳怕她跑到潘家公館去鬧,到時候丟人可要丟大發了。

這種事,她都難以啟齒。

「你……是我外婆和旁人的女兒?」

白淑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又自言自語的重複了一遍。

那潘家的錢,她外公的家產,不就和她沒關係了嗎?

「媽,你胡謅啥啊?」

白淑英接受不了。

「媽說的都是真的……淑英,接受現實吧,我壓根就不是潘家的女兒,你也不是潘家的外孫女。」

潘鳳從記事起都以為自己是紡織大王的女兒。

很久以前,她以為是她爹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才和她娘離婚的。

她娘出身普通,是個榨油匠的閨女。

這是做夢都沒想到的事,她娘會偷人,還生下了她。

在她的印象中,她娘是一個性子軟和的老實人。

……

「豆腐多少錢一斤?」

「一毛二,來兩斤?」

人流涌動的菜市場的豆腐小攤旁,站着一個買菜的中年婦女。

「便宜點,我前兩天買,還是一毛一哪,都是買你家的豆腐,老主顧了。」

「成,那就一毛一。」

賣豆腐的大爺手腳麻利的刀子切了一塊豆腐,過秤,然後遞給了女人,

「兩毛。」

「再送我兩根蔥吧。」

女人把豆腐放進菜籃子裏,然後不由分說的從攤子上拿走了兩根小蔥,攤主想攔都攔不住。

「白會計,晚上吃燒豆腐啊?」

鞋廠的工人梅大姐用編織袋,拎着兩個買來的青茄子,和白淑英搭話。

「是啊,我兒子愛吃豆腐……」

「買點魚,燒給孩子吃。」

梅大姐拉着她,在魚攤子旁挑着盆里的活魚,問著攤主價格。

白淑英的目光落在了價格更為便宜的死魚身上,面對同事的一再慫恿,她推說家裏人不愛吃魚。

「媽,你怎麼又買死魚回來了?」

白淑英的兒子訴說着不滿,臉子吊的像是個苦瓜似的。

「死魚活魚都是魚,再說了,這魚剛死沒多久,吃着和活魚一樣。」

白淑英一邊說,一邊往身上系著圍裙,拿起菜刀手腳麻利的處理著買來的那兩條一斤多重的草魚。

這是她見梅大姐走後,又偷偷的折返到魚攤子上買的。

旁人家炒菜熗鍋的蔥花味,從窗戶那飄了進來。

坐在小板凳上刮魚鱗的白淑英突然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她回憶著剛剛回來的時候,在路上見到的故人,她還是那麼的年輕。

這些年,她只在報紙上偶爾看到她的消息。

她和她的差距,是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她想起了她,又想起了那個不是潘家女兒的婉儀姐……又想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沾著魚血,魚鱗,散發着腥氣的手,就好似白淑英的中年生活一樣。

她現在是一個鞋廠的會計。

年輕的時候,輾轉了很多工作,一般的工作,她瞧不上,好的工作,人家瞧不上她。

她曾經想進貿易公司,但她外語不行。

低不成高不就,這句話在她身上得到了體現。

後面結婚生子,漸漸的也沒有了那股子眼高於頂,好高騖遠。

反而更着重於一斤豆腐多少錢這樣的生活瑣事了。

她的海外留學夢破了,繼承龐大家產的夢也破了。

每當回想起以前那段日子的時候,那是她離她想要的生活最近的時候。

可那是泡沫,一碰就破了。

白淑英是一個不甘於平凡,最後又平凡的人。

平凡沒有什麼不好,她想追求她想要的生活,可自己的能力又滿足不了自己。

寄託外物的時候,又是不可靠的……等人到中年,被各種瑣事絆住了手腳,磨平了心性。

鞋廠的會計,一個月拿着幾十塊錢,這種生活,是以前的她最瞧不起的。

可她還是活成了這個樣子,過上了在婚姻里整天雞毛蒜皮的日子。

不過她還算是硬氣,即使自己過的再不如意,都不去找曾經她最瞧不起的大姐和大姐夫。

她的大姐和大姐夫,去年的時候,把她所在廠子的食堂都給承包下來了。

聽說倆人還開了啥公司,潘鳳都上趕着去她們家,幫她們做飯收拾衛生去了。

一九六年,

「芬兒,恁娘給恁妹子纏腳哪,你快回家看看去吧。」

十七歲的王翠芬一聽這話,也顧不上打棗子了,甩著自己的大辮子跑回了家。

「妮子,你回來的正好,快幫娘按住你妹子。」

王翠芬的後娘劉氏手上拿着一條長長的,白色的裹腳布,正滿院子的逮著一個面相和她有幾分相似的小姑娘。

「姐,俺娘要給俺裹腳,你和俺娘說說,別讓她給俺裹。」

王棗花藏在了同父異母的姐王翠芬的身後,她姐是她爹前面娶的媳婦生的,她親娘是她爹的第二個媳婦。

「嬸子,她不想裹,你就別讓她裹了。」

劉氏一聽她還喊自己嬸子,她也不急着抓自己的閨女了,站在那,拿眼幽幽的斜這個繼女。

目光落在了她的那雙大腳上,過了好一會,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語氣也沒有了剛剛的親熱,

「俺說妮子,這裹腳那是恁爹讓裹的,當閨女的就該聽爹娘的話,養個閨女不聽話,那不是白眼狼嗎?

爹娘做的,都是為了兒女好,可那些當兒女的哪,成天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含辛茹苦把她撫養長大的親爹。」

劉氏這個後娘的這番話,不是說給旁人聽的,是說給她聽的,王翠芬心裏清楚的很。

「妮子,你去把喂牛的草料給你二大爺背過去。」

從屋裏走出一個病歪歪的莊稼男人,這個人正是王翠芬的爹,王鐵鎚。

「哎。」

王翠芬去後院背草料去了,她不想讓她爹生氣,只能忍受着後娘對她的刻薄。

誰能想到,劉氏見這個繼女不吭聲,聲音更加的大了起來,故意說給她聽,

「你的葯又吃完了,咱家可是窮的拿不出錢給你這個藥罐子買葯吃了。

叫俺說,人劉大娘多好的人啊,都來家裏說好幾趟了,要是妮子跟着她走,不僅不用再挨餓,也能穿上綢緞,吃香的喝辣的,去享福了。」

「那劉大娘是啥人,你能不知道?你這不是害了妮子嗎,把她往那種地方弄,你你這是喪良心。」

王鐵鎚話說完,就扶著門框,咳嗽了起來,咳的肺都快出來了。

「俺的命咋這麼苦啊,攤上你這麼一個癆病鬼。

你疼閨女,可你閨女不疼你這個爹,她要是疼你這個爹,就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沒藥吃病死。」

劉氏把持着家裏剩下的錢,就是不肯出錢給王鐵鎚去抓藥,她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抹著淚,

「你甭說俺心孬,俺地心是最好不過的。

俺跟你的時候,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哪,不嫌你前面死過媳婦,給你又添了一個大胖小子,一個閨女,你就這樣說俺沒良心。

俺讓她嫁給種莊稼的,不是為她好,那才是害了她。

跟着種莊稼的,能過上啥好日子。

就像那地里的黃牛一樣,除了幹活還是幹活,一輩子連一天好日子都過不上,綢緞衣裳沒穿過,豬臉大的肘子沒吃過,那是圖啥。

更不用說盼着她往後幫襯兄弟,孝順你這個爹,俺這個後娘了。

要是當了窯姐,那可就不一樣了,穿的好,吃的好,能過上舒坦日子,還不用下地幹活。

俺娘家的嬸子,靠着她那個當窯姐的閨女都戴上金鐲子了,聽說她閨女在那還有人伺候……」

「你給俺住嘴,當窯姐這樣好,你咋不去當?」

只有那吃不上飯,走投無路的人家,才會打閨女的主意,去賣閨女,為了錢多,把閨女賣進那種見不得光的地方。

他王鐵鎚就是餓死,病死,也不能把閨女賣進窯子。

「王鐵鎚,讓自己的媳婦去當窯姐,真虧你能說得出口,俺嫁給你這個沒良心的癆病鬼,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你以為你閨女長得有多好啊,她還是一雙大腳,是俺好說歹說,劉大娘才勉強收下她,你可別不知道好歹。」

劉氏自己也是一雙大腳,她還是從劉大娘那聽來的,說城裏人都稀罕小腳。

她們村口一個寡婦的閨女,家裏窮的叮噹響,但就因為裹了小腳,被城裏的大戶人家相中,給娶回去當正房太太享福去了。

聽說給的彩禮,把寡婦家的那個破院子都給塞的裝不下了,擺到了外面。

劉大娘說,人城裏相看媳婦,首先看的就是腳。

所以她才想着給自己的閨女裹腳,她不貪她將來的彩禮,只是想她將來也能憑藉小腳嫁到城裏的大戶人家當太太。

「爹,趁熱,你把葯給喝了。」

端著湯碗的王翠芬走了進來,見她爹正躺在炕上,捂著嘴,咳的渾身亂顫,她連忙扶着他坐了起來,

「爹,你的病又嚴重了。」

粗布衣裳下,她爹瘦成了一把骨頭,王翠芬忍不住眼圈紅了起來。

「爹沒事,前陣子下雨下的了,妮兒,你拿來的錢去抓的葯啊?」

王鐵鎚看着碗裏黑乎乎的葯,抬起頭問閨女。

「俺把她給俺做的新棉襖拿到當鋪給當了。」

這個新棉襖,還是劉氏想買這個繼女的好,才給她做的。

原本還指望着這件新棉襖,能換來王翠芬的一聲娘,可誰成想,王翠芬還是喊她嬸子。

「她要是知道你把棉襖給賣了,肯定又要鬧的不得安生了。」

王鐵鎚嘆了一口氣。

「她想鬧就鬧,俺不怕她,爹,你把葯喝了。」

她娘走的時候,她還記事,這個劉氏進門后,就把她娘留給她的銀鐲子,厚棉襖,全給占成她自己的了。

這麼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給她做新棉襖,為的還是把她送進窯子給這個家換錢。

王鐵鎚接過碗,又嘆了一口氣,才把葯喝進了肚子裏。

喝完葯后,他那病的蠟黃蠟黃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

「妮兒,家裏還有豆油沒有,爹想吃烙餅子了。

裏面再擱上蔥花,用油烙的通通的,透透的,油滋滋的,咬一口,那個香啊。」

王鐵鎚咂摸咂摸嘴,一臉的嚮往,

「你娘活着的時候,最拿手的就是烙蔥油餅子。

要是從罐子裏挖上一勺白白的豬油,那更香……爹都好幾年沒有吃過油餅子了,真想的慌啊。」

王翠芬看着她爹乾瘦的往外凸出的眼睛,沒有說實話,

「有,俺和面給爹烙。」

「爹等著,等著吃妮兒烙的油餅子,記得多放蔥花,烙的透透的……」

王鐵鎚被閨女王翠芬攙扶著躺了下去,有氣無力的交代著,像交代,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王翠芬出了屋,從灶房拿着碗去村子裏借油去了。

「嬸兒,你就借給俺一點油吧,俺以後會還您的,俺把俺身上的衣裳脫給您。」

村子裏王翠芬都借了一遍,可這個時候,家家戶戶日子過得都緊巴,即使有油的人家,也不肯借。

誰也不稀罕她身上那件滿是補丁的褂子。

「芬啊,嬸子不是不想借給你,是嬸子家真的沒有油。」

求了一圈,沒有借回來油的王翠芬,拿着豁口的空碗,站在門口,不知道咋給爹交代。

突然,她想到了被劉氏上了鎖的東屋,這個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晚上,從娘家回來的劉氏,還沒走進家門,就聞到了一股子香味。

這香味越聞越不對勁,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把自己的兩個孩子都拋在了最後面。

進了家門,連胳膊上的籃子都來不及卸下,就往東屋跑,東屋的門上已經不見了鎖。

推開東屋,她趴到床底下,就見她藏在床底下,用土埋着的油和面已經被人給翻出來了。

原本剩下的半瓶子油,此時就剩下手指頭一節那麼高了,袋子裏的麥子也是,也少了好多,這可要了劉氏的老命了。

「夭壽啊,肯定是那個賤蹄子趁俺不在家,偷了俺的油和糧食……」

劉氏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去堂屋找那個癆病鬼算賬,

一轉身,就見一把磨得鋒利的鐮刀橫在了她的面前,嚇的她原本高亢尖利的聲音立馬弱了下去,

「妮子,你這是幹啥咧?你拿鐮刀幹啥?」

「嬸子,你屋子裏的豆油和糧食,讓俺給俺爹烙油餅吃了。

俺爹病的厲害,見不得俺和你鬧,俺也不想讓他心煩。

平時你咋對俺,俺為了俺爹,俺都忍着,讓著。

你要是因為俺給俺爹烙油餅了,在家裏鬧,在俺爹面前鬧,把他氣死了,俺就不讓你好過。」

王翠芬也沒想到能在劉氏的屋子裏找到油和細糧。

她爹身子骨不好,劉氏生的兒子閨女又小,家裏的莊稼活,差不多都是王翠芬干。

收成卻是劉氏給霸佔著,表面上說是管着,其實她給那父女倆人吃糙食,她們娘仨躲在屋裏吃好糧。

王翠芬看不慣,和她幹了一架,劉氏沒咋樣,她爹倒是被氣的吐血了。

為了她爹能再活幾天,她不敢再和劉氏鬧了,她知道,她爹心裏捨不得劉氏。

可她不鬧,並不代表着她好欺負,把她逼急了,她什麼事都能做出來。

一個月前,劉氏就在家嚷嚷着糧食不夠吃,在王翠芬面前,說家裏窮的連油都沒得吃。

王翠芬沒有多想,還以為油真的吃完了。

要不是今天她爹說想吃油餅,她在外面又借不到油,也不會想着去她屋裏找油。

「你能把俺咋樣,俺甭管咋說,都是你娘,後娘也是娘。」

劉氏穩了穩神,不信王翠芬真有那麼大的膽子,能把她咋樣。

「你要是不信俺的話,儘管試試,俺爹是俺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要是死了,俺就用這把鐮刀送你走。」

王翠芬眼神中透著一種和她這個年齡不相符的狠決。

「……妮子,不就是給恁爹烙了幾張油餅嗎,烙就烙吧,俺不鬧,不鬧,恁爹是俺男人,俺知道輕重。」

劉氏有些怯了,真怕王翠芬這個繼女要殺她。

王鐵鎚那個棍子打不出來一個屁的人,生個閨女,厲害的很。

這一年多,王翠芬處處忍讓她,劉氏舒坦日子過得都忘了這個人是個老虎性子了。

忘記了以前干仗的時候,這個繼女把她的嘴都給撕爛的教訓。

「知道輕重就行,你敢鬧,俺就割了你的舌頭,再挖掉你的眼睛,最後再抹了你的脖子。」

王翠芬手中的鐮刀往前送了送。

「俺不鬧,你放心,妮子,俺不是那樣的孬女人,俺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

咱都是一家人,俺咋能連幾張油餅都不捨得讓恁父女倆吃啊。

那豆油和糧食,原本是俺藏着等過年的時候再拿出來的,被你找到了也好,早吃晚吃都是吃。」

劉氏見繼女王翠芬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鐮刀,才敢喘了一口大氣。

在家被繼女要挾,受了大委屈的劉氏,轉頭就找劉大娘訴起了哭,

「她沒有一點閨女該有的樣子,拿着把鐮刀,要砍俺這個後娘。

趁著俺不在家的時候,嘴饞的要上天,霍霍俺的豆油和細糧,這父女倆人,一個賽一個不是東西,尤其是那個小的。

那就是個母夜叉,在誰家誰倒霉,還說,她爹要是死了,就把俺的舌頭割了,眼睛挖了……」

「俺地娘啊,那妮子性子咋是個這樣的,又烈又狠。」

這要是賣到了窯子裏,她拿把剪子啥的,把逛窯子的大爺給捅了咋辦?

劉大娘有點後悔了,不想買她了。

買了只會給自己添麻煩。

「大娘,你趕快想法子把她給弄走吧。

不管恁是綁也好,下藥也成,只要能把她弄走就管,俺也不多要,給俺十五塊銀元就行,俺真是受夠她了……」

劉氏知道干這行的法子都多,所以才過來找她的。

「咦,你還想要十五塊銀元?」

劉大娘的吊銷角眼,耷拉了下來,撇了撇嘴,

「就你家這樣的,只值五塊銀元。」

「劉大娘,你之前不是說只要俺賣,就給俺十五塊的嗎?」

劉氏傻眼了,她還不知道,就是她跑來這訴苦,讓劉大娘不願意出這麼多了。

「愛賣不賣,就這個價。」

那個妮子長得秀氣,雖然沒有裹腳,有雙大腳,但這個世道,也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了。

劉大娘只願意出這個價,這讓劉氏難受的,比人拿刀子割她的肉,還叫她疼。

進入冬天後,王鐵鎚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家裏的存糧,在劉氏的刻意下,已經沒有熬過這個冬天的了。

「爹,俺餓,俺好餓……」

王鐵鎚唯一的兒子,是劉氏生的,天天跑到王鐵鎚的炕前喊餓。

喊的王鐵鎚心裏難受的格外不是味,要知道,這可是他王家的香火,王家的根。

王翠芬煮了一碗地瓜水,拿着一個菜窩窩,準備出灶房的時候,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碗裏那僅剩的塊地瓜,還有那個巴掌大小的菜窩窩,然後用水瓢,往肚子裏又灌了一肚子的水。

「爹,吃飯了。」

王鐵鎚坐了起來,接過碗和菜窩窩,見只有自己的飯,沒有小兒子的飯,王鐵鎚心裏有些不高興。

他當着閨女的面,敷衍的喝了兩口地瓜湯,就把碗遞給了兒子,

「快吃,吃地瓜。」

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菜窩窩撕的一塊一塊的,給兒子泡在碗裏,讓兒子吃。

小兒子咕嘟咕嘟的吃着,往嘴裏塞著,一點都不講他爹。

看着老子疼兒子的這一幕,王翠芬欲言又止,

「爹,這是俺給你做的,從俺口裏省出來給你的,你還能吃多少日子,他年紀這樣小,吃的日子在後頭哪。」

她沒忍住,責怪著父親不該把自己省出來的口糧不捨得吃,全給了兒子吃。

「妮子,他是你兄弟,他吃了和恁爹俺吃了是一樣嘞。」

王鐵鎚瞅了一眼這個閨女,

「你就這一個兄弟,要是等哪天你爹俺兩腿一蹬走了,你可要多拉扯拉扯你兄弟。

把他撫養長大,娶上媳婦生上娃,就算對得起你爹俺了,俺在下面也能安心。」

現在他還活着,這個閨女就和她這個不是一個娘生的兄弟就不這麼親,要是等他死了,恐怕更不好好對這個兄弟。

毛驢的娘說的沒錯,他要是不為他兒子打算,留點家底,他兒子還這麼小,咋活啊。

這些天,劉氏沒少趁王翠芬不在的時候,在王鐵鎚跟前吹風,還有各種的挑撥。

說閨女總是要嫁人的,是別人家的,只有她們的兒子才是他王家的人。

還說王翠芬脾氣不好,不認她這個後娘,說不定,等王鐵鎚一走,這個母夜叉就會翻臉不認人,把她們孤兒寡母的給趕出王家。

原本劉氏說這些,王鐵鎚是不信的,他閨女不是這樣硬心腸的人。

可架不住劉氏在他耳邊天天說,他聽得多了,心中也逐漸開始動搖。

剛剛他把自己的飯讓給兒子吃,他這個閨女的臉子難看的要命。

她們雖然不是一個娘生的,可是同一個爹啊,這個閨女真是……王鐵鎚對她感到失望。

「爹,俺對你好,是因為俺是你閨女,你是俺爹,你把俺拉扯大不容易,俺要孝順你。

既然你這樣說了,俺會對他好的,不過俺只能幫着把他養大。」

她又不是這個兄弟的娘,憑啥把他拉扯大,還要給他娶媳婦,管他生娃啊。

再說了,她和這個兄弟,和後娘劉氏的關係都不咋好,人家也用不着她多事。

「你這是啥意思,你不想管恁兄弟,不想問他的事?」

王鐵鎚聽出了閨女話里的意思,她幫着把她兄弟養大,就不再管了,看來,這不是一個娘生的,就是不親。

「該俺問的俺問,不該俺問的俺不問。

俺是憑着自己的良心做事,當着你的面,俺要把話說出來。

自打嬸子嫁給你,成了俺後娘,她對俺這個閨女不好,不拿俺當閨女看,所以俺也不拿她當娘。

俺不欠她的,你也知道,她對俺啥樣……俺為了你這個爹,即使受再大的委屈也往肚子裏咽。

為了你,俺就算是把俺賣進窯子裏,俺都打心眼裏願意,因為你是俺爹。」

王翠芬拍著胸口說話,說的都是心裏話。

她爹把她養大不容易,她要報答她爹。

如果要是給她爹籌錢治病,或者是換糧食,那她願意去那種地方。

可她爹不能拿着賣閨女的錢,去養兒子,給她後娘花。

「可他到底是你兄弟。」

王鐵鎚青紫的嘴唇顫了顫,懦弱的看着這個像她死去的娘的閨女。

「就當是為了爹,爹不逼你去那種地方,爹只想讓你幫着你兄弟成個家,就當是念在爹拉扯你一場的份上。」

王翠芬沒有說話,轉身出了屋,站在院子的雪地里。

她很不忿,她爹明明都知道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平時是咋欺負她的,還讓她幫她們。

憑什麼?

王翠芬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可以圓滑一點,在她爹王鐵鎚面前,說些好聽嘴甜的話,欺騙她爹。

這種做法,是村子裏的「聰明人」會做的事。

她也知道,這樣做對她更好,可她就是不想做。

旁人都說她爹王鐵鎚最疼她這個閨女,之前她也這樣覺得,可今天的一碗地瓜湯,還有那個菜窩窩讓她看明白了。

她爹最疼的是她後娘給他生的那個兒子。

劉氏就躲在東屋的門縫裏往王翠芬站的地方瞄,手上往嘴裏扔著炒的焦香的黃豆。

「娘,給俺吃點。」

被裹了腳,疼得下不了地的王棗花抽著鼻涕,趴在炕上,眼巴巴的看着她娘手裏的炒豆子。

劉氏眼珠子轉了一下,坐在炕上教唆道,

「待會,你給俺裝暈,無論俺怎麼叫,你都不能睜眼,你要是裝的好,娘改天給你蒸肉包子吃。」

王棗花一聽只要裝暈,她娘就給她包肉包子吃,喜的嘴巴咧開了,立馬躺在炕上閉上眼不動了。

「俺地棗啊,俺地妮兒啊,俺地閨女啊……」

堂屋的王鐵鎚突然聽到媳婦劉氏的嚎叫聲,連忙使喚兒子去瞅瞅是咋了。

「爹,棗花餓暈了。」

院子裏傳來兒子的聲音,王鐵鎚一聽閨女餓暈了,難受的一個勁的捶炕。

他本來就沒有多少日子了,身上沒啥力氣,捶了沒一會,就俯下身子喘著粗氣,額頭上布著冷汗。

王鐵鎚不好了。

這寒冬臘月里,王翠芬穿着單薄的藍棉襖,在漫天雪地里跑着去隔壁村子請大夫。

挎著箱子,穿着長衫的大夫,被好不容易請了回來,他從藥箱的布袋裏取來了幾根銀針,在火上烤了烤,就扎在了王鐵鎚的頭上。

昏迷不醒,一臉醬紫的王鐵鎚,沒一會就有了動靜,睜開了眼,整個人虛弱的好像隨時要走了似的。

張先生把王翠芬她們叫到屋外面,交代道,

「就這幾天的事了……他愛吃啥,就給做點啥吧。」

等張先生走後,王翠芬都沒緩過神來,她在地上蹲的腿都麻了,頭髮和肩膀上都是白花花的雪花。

劉氏進了堂屋又出來,來到王翠芬跟前,用袖子抹了抹紅通通的眼睛,

「妮兒,你爹說他想要一副好棺材,還有一身體面的衣裳……想在臨走前再吃一頓豬油烙的蔥花餅子,你看這咋辦吧?」

劉氏攢著家裏的錢,不肯讓這些錢露頭,把這難題扔給了王翠芬。

「丫頭,恁爹養你一場不容易,要讓他走之前,了了念想。

不就是想吃豬油烙餅子嗎,只要你點頭,別說豬油烙餅子,就算是那香的糊嘴的肥肉片子,大娘也能讓你爹吃上。

就看你有沒有這份孝心了……」

聞訊趕來的劉大娘好言相勸著王翠芬。

劉氏在一旁加著勁,

「這些年給你爹看病拿葯,花了不少的錢,如今家裏是一個子都沒有了,恁爹的棺材,壽衣這都要用錢去買……」

王翠芬瞪了她們一眼,轉身進了堂屋。

堂屋裏飄着一股子經年散不去的苦藥湯子味。

越靠近炕上的王鐵鎚,那種苦味就越明顯,就好像是從他病入膏肓的身體里散發出來的。

「妮兒……」

王鐵鎚聽見動靜,睜開了眼,虛弱的看着這個閨女。

他只叫了一聲妮兒就沒再說話,可他沒說,又像什麼都說了。

「爹,閨女給你最後再烙一次餅子,烙完俺就走,這次用豬油給你烙。」

王翠芬話里的「走」,父女倆人都知道那意味着啥。

炕上的王鐵鎚看着閨女離開的背影,嘴唇動了好幾次,可就是沒有說出來話,眼中帶着愧疚,不忍,痛苦。

他只是想給兒子留點傍身的錢當家底,這都怪他這個爹沒本事,活了大半輩子,沒能給兒子掙下點東西。

以後他走了,她們孤兒寡母的手裏再沒有點錢,日子可咋過啊。

為了年幼的兒子,他王鐵鎚只能對不起閨女了。

欠這個閨女的,就等下輩子再還,他也是沒法子才這樣做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捨棄哪一個他都心疼,可兒子到底是兒子,閨女和兒子是不一樣的。

他那些說買好棺材,買體面衣裳,只是想逼着閨女王翠芬去把自己賣了,給家裏拿錢。

這錢他要留給兒子。

「你先給俺錢。」

劉大娘瞅了一眼面前的這個丫頭,又瞅了瞅給她一個勁使眼色不讓給錢的劉氏,最後從兜里摸出了一塊銀元給她。

等王翠芬走後,劉氏抱怨的不行,

「俺地親大娘啊,你怎麼把錢給她了?」

「不給她?不給她你能當了她的家?」

劉大娘鄙夷的說道,說的劉氏啞口無言。

緊緊地攢著一塊銀元的王翠芬,走在通往鎮上的路上。

她知道拿了這一塊銀元代表着什麼。

說不難受那是假的,她的鼻子發酸,來自最親的人的逼迫。

她這樣做是心甘情願的,要是她不願意,誰都甭想逼她。

她把自己賣了,也算是徹底的還清楚了,不再欠她爹的了。

兩天沒進米水的王翠芬,越走越冷,越走眼越花,那雪地里的腳上,就像墜了千斤重,邁不開步子。

再次醒來,是在一處陌生的地上。

「爹,她醒了……」

耳邊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

「俺爹說你是又餓又凍,才倒在了雪地里。」

這個時候的周老摳還不叫周老摳,叫周摳門。

他跟着他爹,趕着驢車,去縣城給人做飯回來,在路上,還是他先發現的她。

「閨女,你醒了,快喝點湯。」

王翠芬餓的已經兩眼昏花了,端起遞來的米粥,一口氣喝了碗才停下。

然後從炕上爬了起來,跪在炕上,給周富他們磕了一個頭,

「叔,要不是你們救了俺,那冰天雪地里,俺就被凍死了。」

周富連忙扶起了這個閨女,一問才知道,她要去鎮上給她快死的爹去買豬肉烙餅子。

她掙扎著要回家,可天上下着鵝毛大雪,那雪已經到人大腿那麼深了,壓根沒法回去。

更不用說,這兒離她家的村子有二十多里路,光靠兩隻腿,走一天也別想走到地方。

這一入夜,人在漫地里,不說凍死那也差不多。

就這樣,王翠芬在周家先住下了,只能等雪停了再走。

……

王翠芬也不好意思住在人家家裏白吃白喝,就幫這父子倆人,洗衣裳縫補衣裳之類的,這樣她心裏能好受點。

「你用熱水洗,這樣不凍手。」

周摳門提着一個鐵壺,把熱水倒進了王翠芬搓洗衣裳的盆子裏。

王翠芬有些錯愕,她在家都是用涼水洗,都習慣了,她後娘不讓燒水,說浪費柴火。

周摳門倒了熱水后,又用手試了試水溫,然後就蹲在旁邊,抽着手,看王翠芬洗衣裳。

王翠芬被看的,頭低的像根豆芽菜。

「你瞅俺幹啥?」

王翠芬抬起通紅的臉,直悠悠的瞅著周摳門問。

這下輪到周摳門不好意思了,他窘迫的撓了撓頭,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溫熱的紅皮雞蛋,

「這個給你吃。」

王翠芬一愣,這還是除了她爹外,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麼好。

周摳門把雞蛋給她剝好一半,然後塞到了她手裏,

「你吃,俺來洗。」

說完,就自顧自的搓起了盆子裏的衣裳。

東屋的周富看着摳門兒子,竟然不摳門了,對撿來的姑娘這樣大方,連雞蛋都捨得讓人家吃。

他這個當爹的,還哪能不明白兒子的心思啊。

在周家剛住了四天,王翠芬和周摳門的關係已經變得很熟稔了,中間又透著一股子特殊的氣氛。

雪停的那天晚上,王翠芬坐在板凳上給周摳門縫補着衣裳。

「你把你身上的那件襖子脫下來,俺給你拆開重新規整規整。」

周摳門聽話的把襖子脫了下來,他和王翠芬一樣,親娘都死的早,爹娶了後娘。

周摳門的後娘只在周福面前做表子功夫,周摳門的衣裳穿的都破了,也不說給他縫縫。

他也不主動提,只能湊合著穿,他一抬胳膊,下面開的,連棉絮都不知道掉哪去了。

一件襖子,裏面的棉絮這個多一塊,那個少一塊的,穿着不僅不舒服,還冷的嗖嗖的。

王翠芬身邊都是周摳門的衣裳,她把他的爛衣裳,都給縫補好了。

自從知道他也是沒娘的人,王翠芬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周摳門舉著煤油燈,看着燈下給他縫襖子的翠芬,瞅了人家好久,翠芬知道也權當不知道。

「小芬,除了俺娘外,你是第一個給俺洗衣裳,縫衣裳的人。」

「你別哭啊……」

王翠芬有點手足無措。

「讓你爹聽見,還以為俺欺負你了。」

「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俺俺心裏難受,以後沒人再給俺縫衣裳了。」

周摳門以前不知道旁人為啥都盼著娶媳婦,撿到翠芬的這幾天,他知道是為啥了。

他也想成個家,能有人一直給他縫衣裳,陪他說話。

「你別哭了……」

王翠芬心裏又苦又甜。

第二天一早,周福拎着兩條子上好的五花肉,還有一條魚,穿戴一新,趕着驢車,帶着王翠芬和周摳門來到了王翠芬的家。

「俺地姑奶奶啊,你可算是回來了。」

劉氏雖然不認識這倆人是誰,但見繼女王翠芬從驢車上下來,立馬撲了過去。

那天天都黑了,她都不見她回來,在家等的心焦的不行,以為是她不願意進窯子,扔掉自己快病死的老爹跑了。

前個她和劉大娘帶着人去外面找了一圈,可外面都是雪,壓根走不出去。

有人說,王翠芬那個妮子八成是凍死在了雪地里。

誰成想,人沒死,又好好的回來了。

劉氏臉上的褶子都透著高興,

「俺以為你出啥事了,在家眼淚都給哭幹了……」

劉氏沒說瞎話,她確實哭了,哭的難受極了,不過是因為賺不到錢,還要再賠劉大娘一塊銀元。

「妮兒,是不是妮兒……咳咳……回來了……」

屋裏微弱的聲音傳了出來,王翠芬甩開不安好心的後娘,快步進了屋。

「爹,是俺回來了。」

「爹這不是在做夢吧,她們,她們都說你死了……妮兒,爹知道錯了,爹糊塗……」

王鐵鎚哭的鼻涕都出來了,用冒着青筋,老樹皮一般的手握住了閨女的手,老淚縱橫。

閨女是他養大的,怎麼會不疼的慌,當聽說閨女死在雪窩窩裏了,他吐了好幾次血,一直撐著,撐著再見這個閨女一面。

「這就是周叔他們,就是他們救得俺。」

王翠芬向自己的親爹介紹着他們。

王鐵鎚掙扎著要坐起來謝他們救了他閨女一命,周富按著沒讓人起來。

「老哥哥,你快躺好……」

……

趴在外面窗戶偷聽的劉氏,當聽到這一老一少,是來家裏提親的時候,眉頭頓時緊皺了起來。

然後匆匆的往外跑去找劉大娘了,她可不能讓煮熟的鴨子再從她手裏給飛了。

「俺倒是要瞅瞅,誰敢和俺搶人。」

別看劉大娘是一個人,可走路一扭一扭的帶着一股子來勢洶洶的架勢。

周富走南闖北,啥事他沒見過,當着他的面,王翠芬把從劉大娘手裏拿的那個銀元還給了她,劉大娘心裏即使再不滿,也說不出個啥來。

不過這樣一來,劉氏可就倒霉了。

劉大娘讓劉氏再拿一塊銀元出來,是她消遣她的賠償。

屋裏的王鐵鎚像是迴光返照,不僅吃了一整個蔥花油餅,還吃了半碗周富用帶來的五花肉給燒的紅燒肉,魚湯喝了兩碗。

他從來沒有吃的這樣好過。

「親家,多虧你了,這是俺吃過最香的飯,俺知足了,特知足。

俺比翠芬她娘有福氣,她走的時候,只吃上了一碗稀拉拉的小米粥……俺比她有福氣。

往後,俺閨女就交給你啦,你們好……好……對……」

王鐵鎚的手,指著炕前的閨女王翠芬,話還沒說完,人就咽了氣,手重重的砸在了炕上。

「爹……」

王翠芬跪在了炕前,哭喊著爹。

周富父子倆人,幫着王翠芬把王鐵鎚給好好安葬了。

「妮子,你爹不在了,叫俺和恁兄弟妹子咋活啊……你好歹給家裏留點錢,這是嫁閨女,哪有不給彩禮的。」

劉氏堵著門,不讓背着包裹的王翠芬離開王家。

「把俺拉扯大的是俺娘,俺爹,不是你,你要啥彩禮?」

劉氏嫁過來后,她就拿王翠芬當大人使喚,洗衣做飯,下地幹活,人還沒鋤頭高,就拿着鋤頭在地里鋤草了。

王翠芬沒有讓她照顧過,更沒有欠她的。

她有啥資格要她的彩禮?

「就憑俺是你娘,後娘也是娘,娘管閨女是天經地義的事。

俺把你養這麼大,你不能這麼沒良心。

今個要是沒有彩禮,你甭想出這個門。」

劉氏插著腰,堵著門。

她爹不在了,王翠芬沒有了顧忌的人,見劉氏撒潑耍賴,一點都不帶怕她的。

家裏的東西,她一樣都沒要,一樣都沒拿,就拿了幾件自己的衣裳。

然後坐着周家的驢車走了。

「老天爺啊,俺的命咋這麼苦啊,沒良心的小娼婦,就這樣啥也不要的跟人跑了。

她對不起俺啊,俺把她含辛茹苦的養大容易嗎……」

鼻青臉腫的劉氏坐在門檻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王鐵鎚走的那天,她都沒哭的這樣傷心。

……

「你爺爺的爹,和你爺爺把我從我家接走後,我就和你爺爺過起了日子。」

手腕上戴着綠油油,翡翠玉鐲的王翠芬,和孫子狗蛋說着她年輕時候的事。

「奶奶,原來你是這樣和我爺爺走到一塊去的啊。」

狗蛋忍不住唏噓。

「董事長,電視台採訪您的人來了。」

「讓她們進來吧。」

王翠芬早就退居幕後,不怎麼管公司的事了,要不是電視台託人說了好多次要採訪她,她今個也不會來公司。

公司現在是她的孫子狗蛋在管理。

提起榕城首富王翠芬女士,讓大夥津津樂道的就是她那傳奇,奮鬥的後半生。

從一個大字不認識的農村婦女,到現在在餐飲行業的老大,她的經歷甚至都能出書了。

現在不止榕城,全國都開着周家菜館的連鎖店,她的秘制醬菜,甚至都出國了,遠銷十幾個國家。

都說有什麼樣的母親,就有什麼樣的兒子,她的兒子更是把公司都開到了京城。

當初靠收破爛發家,一步一步的爬到了旁人仰望的高度。

不僅涉及房地產,更是投資了幾十家公司,他的主公司旗下,包含了珠寶,服飾,電器。

甚至分公司都開到了海外。

有這樣的母親和兒子,大夥都對周氏家族的成員感到特別好奇,都想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想博眼球的記者,根據深挖,挖出了外界所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例如,餐飲女王,王女士的大閨女一家,在鄉下過得一貧如洗,日子很是艱難。

她的大女婿更是賣慘,說岳母狠心,常年來,對她們不管不問。

還有她的二閨女,據知情者透露,說她二閨女當年破壞了人家的家庭,是個第者。

這些捕風捉影的聽聞,王女士一直都沒有出面承認過。

不過公司的周總對媒體說過,他奶奶沒有閨女,只有他父親一個兒子。

這也算是否認了那些傳聞。

還有人說,小周總有一個姐姐,很是神秘,一直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過面。

關於這一家子的傳聞,都能養活很多記者了。

市醫院裏,

「媽,要不要我去找舅舅,外婆?」

周杜娟的兒子閨女都成家,並且都有了他們自己的孩子。

「別去。」

周杜娟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患上了乳腺癌的事情。

她娘早就不認她了。

「會不會伺候人啊?我花錢是找你幹啥的?」

隔壁床位的爭吵聲,打斷了她們母子間的談話,都紛紛看了過去。

只見是病床上一個脾氣不好的大姐,把帶着糞便的毛巾仍在了一個護工的臉上。

這護工不是醫院的護士,而是沒有登記的黑護工。

周衛紅強忍着淚水,不顧臉上沾的黃色的東西,把毛巾放在盆子裏拿着去衛生間洗了,耳邊還傳來了病床上女人的辱罵聲。

當年,她的乾媽,也就是她的靠山許碧雲被抓進去后,她兄弟周衛東不知道被什麼人給帶壞了,賭博欠下了一大筆的債。

周衛紅很想一走了之,不管這個兄弟,可她狠不下來心。

這些年,她幫他還著賭債,他給她保證是最後一次,可已經有了無數次的保證,無數次的最後一次。

她還著,他繼續賭,繼續欠。

為了給她還賭債,周衛紅乾的都是最累,最髒的活。

最近周衛東又欠了一筆錢,這次欠的錢和以前不一樣,這次欠的是一個天文數字,她一輩子不吃不喝都還不了。

周衛紅為了這個兄弟,一直沒有再婚。

現在,她一個人打着八份工,晚上只睡四個小時就要起來幹活。

有的時候,還要去靠賣血還債,簡直過得生不如死。

在眾人心中早就死了的周向北,他沒死,有一年,周文機緣巧合下,在一家寺廟見過他,他成了和尚。

蓮花巷子裏的汪虹最後和孫小武結了婚,不過後來的後來,倆人又離婚了。

周文和宋清河的感情一直很好,比上輩子還要好,只是這輩子宋清河又多了一個情敵——趙禮。

至於宋清林,周文一直都沒有再見過他,沒有人知道他離開京城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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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雙喜[七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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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 1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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