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上)

大結局 (上)

第四十六章,喬……喬……喬爺?!

翼州。

從大燕通往鳴鳳的官道上,綠蔭成涼,花團錦簇,好一番春末夏初的艷麗光景。

透過枝椏的縫隙投入地面的斑駁陽光,細碎細碎的明媚,被馬車軲轆吱呀碾過,在寬敞的道路上留下兩行長長的車轍。這是一個車隊,前方兩輛馬車,後面是由大紅綢緞包裹着的貨車,高豎着一面讓人望而生畏的旗幟——燕。

「駕車的慢些,小心些,可別把壽禮給顛了。」

「是,三長老放心。」

這掀開車帘子對着外面軟呵呵發出吩咐的胖子,彌勒佛一樣的,可不就是玄雲宗的胖三長老?他又探著大腦袋朝前面的馬車望了望,確保一切無虞了,這才鑽回車廂里:「我這勞碌命啊,老是怕生亂子。」

坐在對面的林書書笑了起來:「您就是想的多,如今可不是當年了,咱們玄雲宗給鳳太后的賀禮,誰敢來搶?」

「可不是么,老轉不過彎兒來,總覺得還是十幾二十年前,那個人人可欺的玄雲宗。」

「咱們宗主都上任十六年了呢。」

十六年……

這一晃眼,連喬文武都擔當了十六年的宗主。

整個馬車裏一下子靜了下來,胖三長老和一直沒說話的二長老林尋對視一眼,想了想,雙雙自嘲地笑了起來:「還真是!這日子過的快啊,感覺還是昨天呢,如今鳳太后都一百五十歲的大壽了,宗主上任了整整十六個年頭,皇上他們……哎……也走了八年咯。」

提起這個,人人嘆息。

就連先前一直笑話這倆人的林書書,都暗淡下了眉眼,下意識地往前頭的馬車看了一眼:「宗主他……還在拚命修鍊呢?」

林尋豎起手指,噓了一聲,一副不可說的模樣:「能有個執念也好。」

這說的,便是喬文武了。

那最前方第一輛馬車裏面的,正是他們玄雲宗的宗主。恰逢鳴鳳老太后大壽,這路上顛簸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那人竟是一個月把自己關在了馬車裏。其實何止這個把月呢,整整八年下來,那個玄雲宗不成器的小弟子,那個喬家的紈絝大公子,那個曾經提起來人人皺眉的人,幾乎是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日日夜夜的修鍊,幾乎把命都給拼上的執念……

只讓每一個看見的人,都忍不住皺一下眉,搖著頭勸上一勸。

當然,這還只是開始。

漸漸地,除了一句嘆息滿目嘆服之外,便什麼也說不出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胖三長老搖著大腦袋唏噓不已:「想去東大陸,除了再等百年開啟傳送陣,就只有晉陞到神階之後的某個遙不可及的境界,撕裂空間方可啊!」可是翼州大陸,一旦到了神階,就再也不能晉陞了:「而且去了又有什麼用,那樣的地方,是非多,不好混。天大地大的想找一個人,難上加難啊……」

「他自己也該明白,拼了命的想過去,其實還不如等無紫姑娘回來。」

「回來?」

胖三長老一愣,苦笑道:「哪有那麼容易,你至今見過幾個從東大陸回來的?要不能到那等咱們想都不敢想的境界,怎麼回來呢。」

林尋一噎,他本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聞言笑罵道:「你個胖子,還不容許人想想了,說不定咱喬爺英明神武咻的一下子還就到了那境界呢!」

「切,你尋思這是蹦高呢,還咻的一下?」胖三長老沒好氣兒地翻個白眼兒,咂著嘴吧懷念不已:「嘖嘖,不過說起來,這大陸上太平了這麼些年,沒有那尊佛爺隔三差五地鬧出點兒驚天動地來,還真是不習慣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忽然就笑不出了。

咣當一下子!

整個車隊一個急剎車,裏頭外頭頓時哎呦聲一片,胖三長老一頭栽到車板子上,臉都給砸平了:「怎麼搞的,外邊兒怎麼了?」

「回三長老,前頭,前頭……」

外面傳來小弟子結結巴巴的稟報聲,他揉着大胖臉七葷八素地爬起來:「說!看見什麼了,還能有鬼不成?」

「三長老,是鬼啊,真是鬼!從天而降的,憑空就出現了,好幾個人,一下子堵在了前面!」

「呵。」

胖三長老冷笑一聲:「鬼?我看是裝神弄鬼!」

所以說,語言的藝術是多麼的博大精深,那小弟子口口聲聲從天而降憑空出現,胖三長老怎麼也不會想到,還真就是個字面意思!下意識的,馬車裏的人已經將外頭的當成了狗膽包天來搶賀禮的,一張張的臉,頓時就被冷意給蔓延了下來:「格老子的,就幾個人也敢來搶我玄雲宗?老子說說也就罷了,還真當咱們十六年前人人可欺不成?」

「廢話什麼!」向來笨嘴拙舌的林尋,還是遵循了一貫的簡潔風:「抄傢伙,上!」

於是乎。

剛剛撕裂完空間,着陸在這鳥不拉屎的官道上的喬青等人,拱起手來正準備笑吟吟地朝車夫問個路,就見後頭一輛馬車裏一個胖子率先彈了出來!真的是彈,手持一把鋒利無匹的兵器招呼都不打風馳電掣般朝這邊兒來了!

喬青被這架勢嚇的一哆嗦:「我靠,這胖子有點兒面熟。」

鳳無絕劍眉微皺:「這兵器也面熟。」

可不是面熟么,鑄造中品,不正是當年在地宮藏兵山裏喬青送出去的?她眨巴着眼睛看着衝上來的這頭奇葩,輕輕一招手,那兇猛無匹氣勢剛勁的胖三長老也正奇怪聲音真耳熟呢,只覺自己周身的玄氣被人輕描淡寫給破了開,隨即便不能自已地迎上了一股大力!

這是一股吸力。

一股讓他全無反手之力的吸力!

胖三長老大驚失色,在這一股吸力之下,他堂堂玄雲宗三長老就如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孩兒,而對面那一群人,輕描淡寫的那麼一下,卻彷彿不可逾越的一座座泰山仰止!

半空之中,他無可抑制地被吸向了那一群人,緊隨他從馬車裏飛出的林尋和林書書都是目眥欲裂:「三長老!」

這一幕,簡直要刺瞎他們的眼睛!

然而下一秒,被吸到了那群人堆兒里的胖三長老發出的一聲破了音的尖叫,真的把他們耳朵給戳聾了:「喬……喬……喬爺?!」*

第四十七章,翼州的變化。

你能想像這兩個字的威力么?

饒是林尋這見過大世面的,都在這倆字之後一秒鐘急剎車,生生剎住了兩條腿紮根在了土地里。更不用說跟着的林書書了,直接被雷劈了一樣傻眼在原地,好好一姑娘瞪着眼張著嘴跟一人形雕像似的。再後頭,那些正準備衝上來援救三長老的弟子們,綿延開去一排排一列列姿勢各異的兵馬俑,只有眼珠子在那轉悠着——喬喬喬、喬爺?是他們想的那個喬爺不?

喬青十分之悲痛地看着這一群:「是我,爺回來了。」

眾人也十分悲痛地看着她——果然是您啊,一出現就得驚天動地的。

喬青哈哈大笑,只覺得翼州的空氣都比那邊兒新鮮了幾萬倍。仰天先使勁兒呼吸了幾口,才神清氣爽地把手裏提溜著的胖雕像給戳到地上,拍拍這傻眼的胖子的肩頭:「三長老,好久不見!」

胖三長老十分佩服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冷不丁來這一下子,他竟然還反應過來很淡定地回了話:「喬爺啊,真是千算萬算算不到是您回來了,剛才還在馬車裏談起你們呢!」他以一種扭曲的淡定環視一周,這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只讓他驚嚇非常也驚喜非常:「都……都回來了?喬爺,太子爺,皇上,沈公子,囚公子,万俟公子,還有……對了!無紫姑娘!你回來可太好了,咱們宗主他……」

他話音沒落。

無紫已經紅了眼眶。

她怔怔望着前方第一輛馬車,眼珠一錯不錯地看着那走出來的男人,不是聞聲而出的喬文武又是誰?

看着老了一些,也成熟了一些,下巴上帶着烏青色的鬍渣,再沒有了印象中那等二世祖的模樣。那車簾剛剛被他掀開,目中還盛着少許慍怒之色,卻在看見遙遙前方那夢中影子的一刻,整個人僵住了……

就像是做了整整八年的夢,一下子夢境成為了現實出現在眼前,下意識地,反倒分不清了這到底是真是假。喬文武整個人僵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一動也不敢動,那緊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像是微微蠕動了兩下,卻沒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這兩人就這麼遠遠地對望着。

天地間,彷彿也容不下了別人。

喬青笑眯眯地靠上鳳無絕的肩頭,雙眼發酸,忍不住推了無紫一把:「傻戳著幹嘛呢,過來一個或者過去一個,這麼等黃花菜都涼了。」

這一聲,打破了這官道上的沉寂,也打破了僵直在原地雙腿發麻的兩人,喬文武下意識地就想往這沖,無紫已經先他一步一個箭步躥了上去,熊撲進了那人懷裏。眼見那邊兒抱的死緊死緊,喬青的眼睛都彎成月牙了:「唔,真好。」

鳳無絕在她額頭上印了一下:「是,真好。」

沒有什麼,比這一幕更好。

眾人含笑望着那緊緊相擁的一對兒,各自心頭髮軟,不可抑制地彎起了嘴角。非杏笑着笑着眼淚朦朧,為這終於找到了歸宿的好姐妹,喬青一把把這丫頭給摟過來:「哭什麼,哭的爺心都碎了,走走走,咱們上後頭去,讓她們倆甜蜜會兒。」

這剛一撕裂空間過來,她可累的夠嗆。

在一片雕塑的圍觀中一頭扎進了馬車第二輛馬車裏,後面眾人也跟着鑽了進來,好在這馬車夠大,統共十幾個人呢,也沒顯得擁擠。看着喬文武攬著無紫笑的跟個傻子似的,一男一女倆傻子各自旁若無人地鑽進了第一輛馬車裏,喬青這才放下了車簾:「怎麼樣怎麼樣,快說說,二伯好不,奶奶好不,鳴鳳和大燕都好不……還有你們這是往哪兒去呢?」

這一系列的問題急慌慌地砸下來,砸的胖三長老雙眼發暈。

他趕忙止住喬大爺的連珠炮,在心裏理了一理,軟呵呵地笑了起來:「喬爺放心,翼州的一切都好,除了咱們宗主因為思念無紫姑娘修鍊心切之外,旁的都無需擔心……」

一路在馬車上晃悠着,聽着他對如今翼州的大概介紹。

八年時間,不長不短。

翼州的變化,也是不大不小。

從喬青最為關切的喬家說起,如今喬家的當家人乃是那二小姐喬心蓉。沒想到的是,喬伯嵐當初收下了那旁系子弟喬邱為徒,這些年下來,那兩人竟是看對了眼兒,再結連理,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如今夫妻同心一齊管理著喬家,可讓喬伯嵐了卻了一樁心事,安安心心退居幕後鑽研起了醫術來。

而二伯呢,則更清閑的多,也豁達的多。沒事兒遛個鳥,種個花,還在後院兒里開了一片兒荒地,擼袖子卷褲腿兒親自上陣,到了秋天一片黃橙橙的麥苗別提多喜人了。至於地位?開玩笑,喬爺的親二伯,誰不當祖宗一樣供起來!就連喬心蓉夫妻都會早晚前去請安,平日裏讓自家的娃送過去陪着,以免他思念過度心情不順。

聽到這裏,她安心地點了點頭:「那奶奶呢?」

胖三長老指指後頭那一列列的貨車:「您哪,是回來的早不如回來的巧,這不,正好鳳太后一百五的高壽,咱們正是去賀壽呢。」

他說着,下意識地就往喬青的腿邊兒瞄,那裏鳳小十正拉着納蘭詩意的小手,排排坐,看風景呢。納蘭詩意就不說了,小姑娘長的是水靈靈的,鳳小十呢,那張小臉兒一看就是鳳無絕的翻版,眼珠子滴溜溜地滾那機靈勁兒更是喬青附身。胖三長老看的是眉開眼笑越看越喜歡:「喬爺,這是您家的……老太太見着,還不得樂壞了。」

喬青應了聲:「嗯,我兒子,兒媳婦。」

倆小朋友一起仰頭:「見過三長老。」

胖三長老的心理承受能力果然很強,在剛才初見喬青的時候,能淡定成那個樣,這會兒聽見了什麼兒媳婦也只是嘴角一抽就過去了。他笑吟吟地點點頭,連說了幾句好聽的,只把這一對兒金童玉女誇到天上去,這才接着前頭的又說回來:「您不知道,現在的鳴鳳啊,當家人已經換成了大公主。」

鳳無絕劍眉一挑:「我姐?」

「是呢,如今可不是大公主了,得改口叫皇上了。」胖三長老笑着解釋道:「這一開始的時候,大陸初定,自然還得鳳老太后出馬主持大局。」老太太老當益壯,鳴鳳大燕一把抓,連帶着玄苦丟下的小和尚宗門也得照顧著:「整個翼州啊,可說是鳳太后一人,挑起了這根兒大梁!」

別以為當初三聖門被喬青滅了,就沒別的什麼事兒了。

要說起來,方方經歷了硝煙和戰火的翼州,若喬青還在,那確實不值一提。可巧的就是,喬青、鳳無絕、沈天衣、邪中天、玄苦,包括柳宗老祖宗,這一系列的高手全部在同一時間離開了。這樣的情況,不免有不少不上不下的大小勢力,動起了重洗大陸勢力的歪腦筋。而這一些,都在鳳太後站出來接過了翼州大梁后,漸漸給壓了下來,徹底掐滅了那些小心思小苗頭。

漸漸地,兩年下來,翼州安定平和一日比一日好,幾乎到了夜不閉戶的程度,老太太,自是功成身退,把一切都交給了鳳翔帝。接手不過兩年,鳳翔帝又一揮手,直接卸任給了鳳無雙和衛十六,自己樂呵呵地當起了太上皇……

可想而知的,忙着繼承大統的這一對夫妻,再也沒時間完成老太太交代的任務,繼九歲多的「小念青」之後,別說「小念絕」了,連個蛋都沒再生一個。

喬青頓時悟了:「那衛十六……」

胖三長老一攤手:「所以咯,鳴鳳皇宮裏近幾年是雞飛狗跳,時不時就有建築要重新修葺。這不趕緊趁著老太太一百五十的高壽,給大辦一個,哄老太太高興高興。您這次啊,回來的的確是巧,走一遭鳴鳳皇宮,故交基本能見個遍!」

喬青和鳳無絕對視一眼,雙雙為可憐的姐夫捏了把汗。

他們可沒忘了當年玄雲宗的建築,在老太太的不爽之下,轟轟轟毀了多少座。兩人幸災樂禍地開始期待衛十六的囧包子臉,大喇喇往後一靠,聽着胖三長老繼續絮絮叨叨著大陸上的其他事兒。諸如柳依依接掌了柳宗啦,蘭蕭入贅万俟宗門和万俟靈一起接管了万俟宗門啦,等等一系列聽下來,心中升起了一個疑問。

這疑問她先前還憋著沒提。

待到馬車駛出了官道,進入了鳴鳳地界內的第一座城池的時候,喬青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好傢夥,怎麼翼州的頭子,都變成女人了?」

喬心蓉、鳳無雙、柳依依、万俟靈,這四個分別代表了四個國家的最高勢力的話事人,竟全部變成了女人,男人就站在一旁扮演起了賢內助一樣的角色。她這麼一提,眾人紛紛透過車簾往外看,城鎮上不少酒樓布莊的買賣,竟也有一半是女人在拋頭露面挑大樑!

「咦?」

「怪事兒怪事兒。」

就連胖三長老都咂吧了咂吧嘴:「嘿,您要是不說,我還真沒發現!」

遙想當初,這翼州可是男人的天堂!

女子的地位因為玄氣的存在,雖不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也是作為男人的附庸屬性存在的。就如喬心蓉,不就是喬家為了攀附宮玉的一個紐帶么,那喬家一大家子女兒,全部都只在喬延榮眼中等同籌碼罷了。再比如身份高貴如唐嫣,唐門小公主,還不是作為聯姻的工具最初要許配給姑蘇讓。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翼州的女子,真正可以以當家作主的地位站在世人眼前,不必躲在男人的身後,不必攀附不必附庸不必小鳥依人,也能一手執掌起一個生意,一個家族,一個宗門,甚至於……一個國家?

不由自主的,一道道視線集體朝着某人瞄了過去。

喬青指著自己鼻子:「唔,你們不是想說,這也跟我有關吧?」

絕對有關!

還是必然的直接的聯繫!

若沒有這貨一隻手在翼州搞風搞雨且翻雲覆雨,又哪裏會讓人覺得,女子,也是不輸男人的?或者從沒有一刻,有那麼一個人將這句話說出來,然而在無形之中,「性別未知雌雄莫辯」的喬爺,已經給每個人的心裏都栽下了那麼一個種子。這種子破土發芽生長緩慢,潤物細無聲的在眾人意識中抽條舒展,終於,在他們發現的時候,已茁壯佔據了每個人心中的一席之地!

這一雙雙「就是你別想狡辯了」的篤定目光,齊刷刷就朝着喬青射過來了。

她眨巴眨巴眼,摸摸下巴,得得瑟瑟地應了:「唔,那老子也算是沒白走這一趟。」

這樣的感慨,除了鳳無絕和沈天衣,旁人是不明白的。胖三長老也不多問,只滿目唏噓地小心觀察著這八年未見的傳奇人物!其實直到現在,他都還不敢相信這人竟是個女子!天下間女子何其多,能達到她這樣高度的,唯有這獨獨一份兒了!且不用說,之前還跟林尋感慨呢,去了東洲,還能回來,且只有短短八年,不必多加揣測,也能大概想像出在那個人才輩出的東大陸,這個女子,又是達到了一種怎樣的高度,站在了一個怎樣的巔峰處……

他正感慨的出神。

就聽喬青忽然問道:「咦,那邊兒是幹嘛的?」

她這會兒是看什麼都新鮮,這翼州的變化不小不大,卻有很多新奇的改變。就比如現在指著的那個,像是青樓楚館一樣的地方,可門口搭了個枱子,不少男男女女的百姓都圍在下方,像是等著看什麼表演。

胖三長老也抻著脖子往外看,這次卻賣起了關子:「嘿嘿,這個嘛……我看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不如在這城裏住一宿,到了晚上啊,喬爺你再出來看,就知道那是幹什麼的了。」

這次來翼州,並非一時三刻的事兒,再加上知道鳳太后他們一切都好,也不必非要趕着早一日早兩日見面。想了想,眾人齊齊點頭:「我看成,先在這兒休息一晚上,光是穿梭那個空間,也累的咱們夠嗆。」

撕裂空間是喬青乾的,可穿梭在那等空間之內,幾乎和縮地成寸無異了,四面八方都是空間之中的壓力,也讓眾人都抽空了力氣。再加上翼州的玄氣濃度,適應了東洲之後再回到這邊,身體上的疲憊根本來不及修復,只能依靠足夠的睡眠來減輕疲乏感了。

臨街的一間客棧,門口就是鬧市,裏頭穿過大堂卻另有巷子裏的小院,安靜怡人。

眾人盡都滿意的很,紛紛推開個房間倒頭大睡去了。

喬青卻睡不着,沐浴過後,和鳳無絕頭挨着頭躺在枕上:「想什麼呢?」

鳳無絕拉過她的手,緩緩游移到心臟的位置,那下方有力的跳動通過指尖在她四肢百骸內傳遞著,她歪過頭,聽他薄唇一勾,笑道:「近鄉情怯。」

喬青笑嘻嘻地靠上去,把耳朵貼在他胸膛上:「幸虧是先見奶奶,要是見二伯,我估計也得害怕。」

這害怕中,有着漂泊在外的孩子對家中老人的愧疚。父母在,不遠遊,可他們這倆熊孩子一走就是八年,哪怕奶奶和二伯沒有一個人會阻攔他們,哪怕這兩個老人盡都含笑看着他們去闖蕩更高更遠的天空,可在他們心頭,到底是有愧的……

喬青把自己埋進鳳無絕的肩頸里:「哎,咱們這一群熊孩子組合,你別看那幾個看着淡定的不行,說不定這會兒都尿褲子了。」

鳳無絕把她拉起來:「走,睡不着就出去轉轉。」

喬青笑眯眯吊著他脖子,無尾熊一樣:「你背老子。」

鳳無絕翻眼睛:「喳。」

她嗷嗷叫着被這男人背起來,靠在他寬闊又堅實的背上,舉起胳膊:「GO!GO!GO!」

一出門,傻眼了。

那號稱累的夠嗆要呼呼大睡的,竟然同時打開門頂着熊貓眼走了出來,不同的房間門口,同樣的表情——近鄉情怯,失眠了。幾人從錯愕到明了到面面相覷,再到同時大笑出聲:「既然都睡不着……那得了,走起吧。」

就這麼着。

原本的二人世界,再一次變成了團體小行動。

宮琳琅、万俟風、囚狼、沈天衣,就連一直在修羅斬里的忘塵,都安頓好了老祖跟着走了出來。再帶上小跟班兒洛四項七和非杏,這十人小團體男的帥女的靚走在大街上自是無比的吸人眼球!可到底跟他們打過交道的少,這一個邊塞小城,哪怕有見過幾人一次兩次的,這八年過去,也忘的差不多了。

於是一路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他們則是大搖大擺,拉風之極。

待到走到了之前那青樓楚館的外面,這會兒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那搭建起的高台下更是人滿為患。囚狼順手拉住一個看熱鬧的哥們兒:「誒,兄弟,這是幹什麼的?」

那青年莫名其妙看了他好一會兒:「兄弟剛從山裏出來吧?」

囚狼摸鼻子:「是,是,我們家族規矩嚴,不到弱冠及笄不得離開家族一步。」

別看這一群裏頭,就連喬青都三十齣頭了,可武者本就永葆青春,再到如今這個境界,實際上她的模樣比起當初那十五六歲的少年,還真是沒變上多點兒。鳳無絕他們就更是了,刻意收斂氣勢之下,打眼一瞧,就是一群二十來歲的帥小伙兒。是以這年輕人還真沒多想,緊跟着就興緻勃勃地解釋了起來:「那你們家族可夠嚴的啊,怪不得了,這比賽只要常在大陸上走動,很容易就在各個城鎮上碰上了。」

「比賽?」

「也不算吧,就是一些青樓啊,酒樓啊,弄出來的噱頭。」

「他們願意弄,你們也願意跟着看么?」

「嘿,這可是咱全翼州的偶像,誰不願意看?大陸上好多城鎮都有這樣的活動,要是擱凰城那樣的地方,更是每年每度匯聚了各國各地的人去參加,有些奪冠的都能被請到皇宮裏去表演呢。」

這麼一說,眾人的興緻都被吊了起來。

喬青趕緊問:「到底是什麼樣的活動?」

這年輕人還沒回答,一陣掌聲喝彩聲響起來,眾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那高台上出現的一個男子給吸引了去。不說那男子的長相如何,只那一身的裝扮,走路的姿態,用眼尾瞄人的懶洋洋,嘴角那似笑非笑,簡直就跟某人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遮住臉不說,喬青就像在照鏡子:「難道是……」

緊跟着台上那紅衣男子,輕笑着退下,再一個走上台的,竟是一個女子!赤紅色的簡單長裙,一直曳地而行,步履緩慢而篤定,一步步就如腳下生了蓮,眾人不由都想到了當初七煌城裏喬青的女裝扮相。

這下子,也不用那年輕人解釋了。

——模仿大賽唄。

——還是可男可女的模仿大賽!

直到現在,喬爺的性別還只是極少數人知曉的秘密,對於大陸上的普通武者來說,這個男男女女的猜測依舊在樂此不疲地進行着。八年的時間下來,非但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淡化,反倒愈演愈烈,形成了如今這麼一個全民探討的話題,而這一系列的模仿大賽,也就因此而衍生出來,變成了眾人競相圍觀的一個樂子。

一聲聲掌聲和叫好聲就響在耳畔。

那一句句的喬爺,就好像那個人根本也沒離開這大陸八年。

這些武者們看的樂呵,鳳無絕他們更是興緻盎然,閑來還挑着眉毛抿著嘴角議論上一二,頗為新奇的模樣。一系列的參賽者有男有女,也代表了對喬青性別的兩種猜測,鬧哄哄地在枱子上走上一遭,收穫崇拜者的吶喊和目光若干,再心滿意足地換上下一個人……

直到——

最後一個人一上場。

鳳無絕差點兒沒咬着舌頭!

他怔怔盯着台上的那道身影,竟沒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家媳婦早就悄默聲地沒了影兒,搖身一變,成為了喬爺的「模仿者」出現在高台上——且還是女裝的!*

第四十八章,大壽。

天地無聲,萬籟俱寂。

這最後一個人的出場,只讓一整個邊塞小鎮都跟着窒息了下來,緊緊盯住了那台上的一道人影。之前的模仿者,或言談隨性,或氣質妖異,或舉止邪肆,卻總是在模仿一家之長。而這個人呢,那赤紅色的女裝扮相一亮相,就讓所有人在心中浮現了這麼一個想法:

——如果喬爺是個女人,就該是這樣的。

目如夜,膚勝雪。

發潑墨,唇如蓮。

紅衣似火,氣質若妖。

縱有眼前燈紅酒綠奼紫嫣紅,不及她眼波流轉盈盈一挑。

這一聲一聲倒抽冷氣的聲音,伴着她一歪頭,一眯眼,笑吟吟朝着台下一黑衣男子走去,而更加的此起彼伏了起來。那背後微微晃動的髮絲,就好像晃到了誰的心裏去,一根一根抓撓的人渾身痒痒!且還不是特意的在魅惑著誰,那步履緩慢卻並不小,那笑容俏皮卻並不嬌,那舉手投足的風情自然天成到找不出一絲作偽的痕迹,甚至連眼角,都沒有往四下里瞥上一眼。

可就是這樣,依舊讓四下里捂襠的一大片。

沈天衣撫上砰砰狂跳的心口處,苦笑着搖了搖頭,幸虧一早就想明白了,不然得酸死!

囚狼一把摸上自己發熱的鼻子,還好還好,沒流鼻血,否則這變態得笑話上他一輩子!

宮琳琅直接扭頭不往她身上看,他娘的,明知道老子風流又好色,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万俟風還是第一次看她穿女裝,心說幸好見識過她的腹黑陰損,要不保准一頭栽進去!

忘塵那就不用說了,自家妹子穿什麼都好看,男的風流,女的妖媚,天下無雙妥妥的!

反正不管是什麼樣的心思,喬青是終於穿着女裝晃悠到鳳無絕的面前了,她站的位置比他多出一人高來,就那麼微低着頭俯視着他,從他的角度,正好平視着她白皙的腳踝,和右腳踝上一串貝殼樣的鏈子,在夜風中盪出勾人心魄的響動。

鳳無絕盯着這一隻腳踝,餘光里滿滿的眼珠子黏在他媳婦身上,帶起他從肺不爽到了天靈蓋。

圍觀群眾中不知是誰不確定地喊了一聲:「是……是喬爺么?」

緊跟着:「真的假的?喬爺回來了?!」

「老天,那個男人也像太子爺!」

「我見着活的了?」

有一就有二,不管確定不確定的,有人叫了起來就都跟着嘰嘰喳喳地喊了起來。這一聲聲此起彼伏激動不已,沈天衣暗道一聲不好,就見鳳無絕一手扶上了喬青的腳踝,一個倒栽蔥扛到了肩膀上,咻的一下,凌空消失不見……

那天幕上一眨眼就飛快沒了影兒,唯留下滿地驚詫和喬青越來越遠的大笑聲。

沈天衣眨了眨眼,笑罵一句:「跑的倒快。」

囚狼四下里看看:「那倆不仗義的已經走了,咱們呢?」

万俟風一攤手,勾上他的肩頭:「走吧兄弟,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就這樣,這十人小團體,就在喬青的臨時起意中解散回家。至於後面,那一方高台周圍的人卻是久久未散,還在不可置信地呢喃着什麼,或惋惜驚走了佳人,或沉浸在方才的驚鴻一瞥,或猜測那神秘的喬爺回來了翼州……

這種種,全都不關喬青的事兒了。

始作俑者喬大爺正伏在自家男人的背上,被他倒栽蔥一樣扛着一路大笑,鳳無絕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喬青也不惱,把自己從他背上正了過來,勾住他的脖子被背着落下了地面。入眼所見,一片不算大的淺灘綿延而去,在銀輝下清凌凌的好看。

喬青吹一聲口哨,蹦了下來:「這是什麼地兒?」

鳳無絕笑着跟上她:「不知道,翼州我們沒走過的地方,還多著呢。」

這倒是真的,這一片大陸的邊邊角角他們都去過,北到北塔爾雪山,東到死亡之海,那些人跡罕至的險地他們共同闖蕩,卻極少攜手走過隱匿在城郊村鎮的別緻風光。喬青拉起他的手,踩着小碎步在灘前點水:「那咱們在這兒多呆一陣子,一直呆到五年過去,順便溜溜達達走過翼州的每一片兒地方,也找一找九天玉。」

九天玉,如今她的手上,已有了七個。

而剩下的兩個,一個在姬寒的手裏,是她天元拍賣的時候「送」出去的,另一個,則該在這兩片大陸的某一個地方。如果說九天玉是隨機掉落的,那麼東洲已經出現了五個,翼州卻只有三個,另外一個,會不會就在這裏呢?

這樣的月色,這樣的二人世界,兩人不願去想那些心煩的東西。這些想法只在腦中一過,便被下意識地揮開了去,他低頭望着她一浮一浮的裙角,薄唇一勾,應道:「好。」

腦中不期然的浮現出七煌城裏那一次女裝。

鳳無絕一把拉過她,摟在懷裏,掐著這不盈一握的小腰咬牙切齒:「讓你耍的好苦。」

喬青笑趴在他肩頭:「智商苦逼還怨社會。」

他一巴掌拍上她屁股。

她就仰著頭哈哈大笑。

月色之下,波光之上,這一對黑紅交映的身影纏綿成一條長長的影子,斜斜蕩漾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笑聲和腳上貝殼相映成趣,帶起夏夜綿綿,清脆如珠。

……

回到客棧的時候,已是翌日清早。

天色蒙蒙亮,一路避開了少許晨起的百姓,兩人擦著黑鑽回了房間里。沐浴,洗漱,倒頭大睡,相擁而眠,等到一覺睡到自然醒,又是當日的晚上了。喬青摸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還沒從起床懵里回過來,鳳無絕已經適時地推門送進了晚膳,香氣撲鼻,先一步把她叫了清醒。

喬青嗅了嗅,餓虎撲羊一樣撲到桌子上:「什麼這麼香!」

哪有什麼好東西,普通的清粥小菜配糕點罷了,餓慘了什麼都好吃。也不等他回答,喬青已經西里呼嚕幹了一碗粥:「你吃了沒。」

鳳無絕坐下來:「我醒的早,吃過了。」

「唔,發現沒有,回了翼州特別容易餓,也特別容易累,睡了一整天還半死不活的。」

這倒是真的。

這裏的玄氣濃度實在太低,修為低的時候,尚且不覺得,只一到東洲的一刻感覺如置天堂!可當修為雙雙晉陞到了神尊,再回到這裏來,便深切覺得此處的玄氣不夠用了,除了稀薄外,也不純粹,雜質多到不足以在體內轉化為神力。而修鍊一道,不進則退,住上幾年或者可以,可一旦時日久了,恐怕辛辛苦苦修鍊上去的境界,真的會一點一點在這裏流失……

「靠!老子還騙你不成。」

這一聲,從窗戶外面傳進來,嚇的喬青差點兒把碗給吞了。

牙齒和碗沿兒嘎嘣一下碰在一塊兒,她牙酸地倒抽冷氣,一扭頭,果然看見那窗戶上壁虎一樣貼著個玫紅色的妖孽男!喬青顧不上一肚子的罵娘,驚喜之下,一個箭步躥過去,拉開窗子,把這神龍見首不見尾地放進來:「我靠,小神龍啊你!」

「客氣客氣。」邪中天一個乳燕投林,帥的不行地翻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她剛才坐的地方,也不跟她多說,順起桌子上的糕點就開吃。後頭玄苦緊跟着翻進來,落地的一瞬腳尖一挑,那糕點飛到半空中,被大師一爪子拍進嘴裏,狼吞虎咽:「善哉善哉。」

喬青翻了翻眼睛,一看這倆就是剛撕裂了空間過來,累的跟兩條癩皮狗一樣:「還沒說呢,你們倆怎麼來了,還是整個知族一塊兒……」

「這倒沒有。」邪中天氣的去拿第二塊兒糕點。

「就我們倆。」玄苦一招釜底抽薪,連糕點帶盤子一塊兒給他抽走了。

邪中天不信邪,一股力道推過去,那糕點凌空飛向窗口,玄苦低低罵了一聲,一道白影咻的一下沖在了他前頭,一爪子把這酥軟的糕點給拍成了渣子,糕點渣子滿天飛,那白影就跟吃了耗子葯似的滿天接。只見眼花繚亂一大片影子晃來晃去之後,白影化為一隻吃飽喝足的肥貓輕飄飄踩在了窗台上,嘴角的白毛還沾著幾塊兒可疑的粉末,肥爪一揮,尾巴一翹,踩着貓步消失了……

邪中天欲哭無淚地望着空蕩蕩的盤子。

玄苦欲哭無淚地望着扭腰擺臀的肥貓。

喬青就欲哭無淚地望着這三隻:「不就他娘的一塊兒糕么,你們這上躥下跳為哪般。」

「老子撕裂個空間容易么,累個半死,餓個半死,還困個半死。」說完也不管自家徒弟一臉苦逼相,一腳踹在她屁股上,直接掃地出門,咣當一下子,關門,拉栓,霸佔了她的房間。只聽裏頭搶床的聲音又是一頓好打,稀里嘩啦老半天,終於被兩道悠長的呼吸所取代,想是累極,湊合著睡了。

這沒師徒愛的老傢伙!

喬青在外頭磨了一會兒牙,終於還是心情很美地笑了起來:「他這一次來,應該就不準備再離開了吧?」

鳳無絕摟過她往一旁走:「應該是,比起那知族的地下,這裏總歸還是能見到的。」

她仰頭:「唔,這老傢伙是想老子了,才來的吧?」

鳳無絕摁住她得意的臉:「說不定想奶奶了呢。」

嘖,這是個問題。

當年這倆人都跟老太太有過一……咳,那麼一段,如今鳳無絕的爺爺去了,這倆人卻是風采依然,發展發展第二春也不是不可能嘛。就是貌似……僧多肉少啊。喬青帶着十足的八卦小心思,無比糾結地被鳳無絕領去了另一間空房,摁倒,美滋滋地八卦著睡了。

鳳無絕無奈扶額,把她細細的腰攬過來,摟着也睡了。

這一場回籠覺醒了的時候,正好就變成了早晨的時間,大家集體吃飽喝足睡了個痛快,再一次啟程上路。

馬車裏,喬青沒忘了問邪中天:「話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這貨一句話哈欠連天:「你還不知道呢,這附近都傳開了,說是女的喬爺回來了。」

這話說的,就跟還有個男的喬爺一樣。喬青望了會兒天,無視掉這些,皺着眉頭問:「傳遍了?我沒想大張旗鼓,還準備悄么聲地看看大家,再悄么聲地離開呢。」

「呦,這可不像你作風。」

「爺一向低調。」其實只是怕麻煩而已。

一邊兒胖三長老擺擺手,無所謂道:「這一點么,喬爺倒是可以放心。」

「怎麼說?」

「您這八年不在,自是不知道這樣的傳聞隔三差五地就來一波,真真假假的也沒個譜。一開始啊,不管是大燕喬家還是鳴鳳老太后那邊兒,都是奔著傳聞就派人去了,總也以為是你們回來了。到了後來,次數多了,也就明白不過是些謠言罷了。」

林書書也跟着點頭:「傳個一陣子,也就散了。」

喬青和鳳無絕對視一眼,不由那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又來了,眼眶發酸,她吸了吸鼻子:「唔,離著到凰城還有多遠呢?」

「就這兩天了,咱們這次也趕了個巧,正好能趕在晚宴的那日清早到!」

的確如胖三長老所說,這些消息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幾乎每次都讓鳳太后和喬伯庸失望而回,是以經過了這些年,老太太已經很淡定了。鳴鳳慈寧宮裏,銀髮蒼蒼的老人氣哼哼地敲著龍首拐杖,咣咣咣的聲音還沒她一嗓子聲震洪鐘:「哼,傳吧,傳吧,整天拿着老太婆的孫子和孫媳婦逗趣兒玩兒!」

前頭衛十六低頭含胸如蝦米:「奶奶消消氣。」

「老太婆怎麼消氣?你倒是抓把勁兒啊,我這等第二個娃等的頭髮都白了!」

你那頭髮本來就是白的,當然了,衛十六嘴角一抽,沒敢說。

老太太卻是看出了他的內心戲,撇撇嘴,懶得跟這小兔崽子計較:「還有這陣子怎麼不見無雙,老這麼忙可不行,忙壞了身子。」

提起鳳無雙,衛十六的眼中柔和一閃,頓時盛滿了笑意:「奶奶教訓的是,無雙這陣子身子不怎麼爽利,我就讓她休息著。」眼見老太太急了,要起來,他趕緊又扶着她坐回去:「奶奶放心,她這幾天什麼也沒幹,上朝都是我替她去的,先養上兩天看看,許是前兩天夜裏着涼了,應該沒事兒。」

「那你也去吧,這兩天別過來了,要是明天大壽她還是不爽利,就讓她躺着就成,不用非得來。」老太太一揮手,說的特霸氣:「拜壽么,我老太婆一百五十過完了,還有兩百歲呢,不急這一會兒。」

衛十六樂呵呵地下去了。

這宮裏就只剩下了鳳太后,和一直沒言語的鳳翔帝,他望着衛十六小跑着不見了的影子,搖搖頭:「娘,這是個好孩子。」

剛才還兇巴巴的老太太,噗嗤一聲笑出來:「老太婆是老了,可不糊塗。」

她當然知道這是個好孩子,要不當年哪能讓無雙就那麼跟了他?要是沒她的暗中點頭,還當真是青丫頭說的那句……什麼來着……小廚子逆襲高富帥?一想到喬青,這方才還忍俊不禁的模樣,頓時又暗淡了下來,兩個小兔崽子,一走就是八年,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老太婆!老太太站起來,朝風翔帝擺擺手,佈滿皺紋的臉上依稀是當年一腳蹬了邪中天的火爆爽利大智若愚:「你以為那小子不知道?嘿,他一門兒清,精明著呢!」

說罷。

哼著小曲兒就走了……

只留下鳳翔帝坐在那裏若有所思,閉上眼睛曬起了太陽,也懶得再想這兩人打的什麼啞謎。

如果喬青和鳳無絕在這裏,或者鳳翔帝願意多想上一陣子,說不得立刻就能明白過來,這兩個人,一個衛十六,老太太口中精明的人,一個老太太,活了這一輩子生離死別刀山火海都經歷過,如果這兩個人都是內有乾坤的,那麼這些年兩兩相厭地裝下來,到底在一起忽悠誰呢?

「阿嚏!」

翌日晚上的壽辰,鳳無雙一進御花園,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衛十六心急火燎地給她披了件外衣:「別是風寒了,這兩天吃不下睡不着的,叫個太醫看看吧。」

「沒事兒,叫太醫也等明天,別沖了奶奶大壽的喜氣。」鳳無雙搖搖頭,看向四下里的佈置。夜幕方方降臨,整個御花園裏燈火通明,鑼鼓喧天,處處透著一種喜慶的氣氛。偌大的「壽」字貼的哪哪兒都是,一張張紅彤彤地映照着滿園的奼紫嫣紅。她唇角一勾,再見鳴鳳的官員都到齊了,剩下幾個宗門的使節還晚一些,這才點頭道:「哎,真希望那傳言是真的,要是無絕和喬青能來,奶奶得多開心。」

衛十六笑着把她扶過去:「去上首陪她說說話吧,這日子,她老人家肯定也想無絕。我出去迎客。」

正說着。

後方一聲唱喏傳來:「柳宗使節到——」

這從外面被迎進來的,不是柳天華和柳依依又是誰?

兩人的身後,還跟着數個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當初傳承之地內的曹達和林悵。曹達如今已是柳宗的末席長老了,而林悵呢,當初那只有九歲的孩子,現在也抽條長大,高高瘦瘦的斯文少年了,和溫婉可人的柳依依站在一起,竟有了幾分金童玉女的和諧感。

柳宗跟鳴鳳之間,不說從前的交情,因為一個喬青也比其他的宗門多了幾分親近。柳天華老狐狸一樣拱着手走上前:「鳳前輩,數年不見,還是老當益壯啊!福如海,壽比山,哈哈哈哈……」

老太太笑罵一句:「柳家小子,就你嘴甜。」

柳天華這個輩分,走哪人都喚一聲前輩,可這一整個東洲,還唯有一個老太太,得讓他彎腰鞠躬的。被叫了小子,他也不惱,還是好脾氣地笑着,後頭柳依依捂著嘴獻上柳宗的賀禮:「這是依依親手為鳳太后畫的,祝您身體康健,松柏常青。」

鳳太後接過這幅松鶴延年圖,笑的合不攏嘴:「好,好孩子,我老太婆這輩子什麼沒見過,這份心意是難得!好孩子,有心了……」

寒暄過後,又和衛十六客套了幾句,被他引著去了柳宗的坐席上。

方要離開。

柳天華忍不住開口問:「前兩天我聽說……」

衛十六嘆息一聲:「應該是謠傳,我派了人過去找,人人都說的頭頭是道,可人人又說的似是而非的。再說這才過了八年,他們要回來……難啊。」

柳宗眾人也跟着失望連連,曹達是個急脾氣,搖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就說不會是喬爺回來了,穿女裝?不可能,不可能……」

遠處一陣笑聲傳來,是万俟宗門和姑蘇宗門的聞聲走了過來。剛剛他們談話的這功夫,万俟流雲已經帶着万俟靈和蘭蕭給老太太賀了壽,後面還跟着万俟迦等幾個弟子。再旁邊,是正巧跟他們一同進來的姑蘇讓等人,聽見曹達的話,不由齊齊笑了:「可不是么,那傢伙,哪怕回來了,也該是舉個杆子插個大旗告知全大陸,哪會這麼低調的?」更不用說還穿個女裝,這也太顛覆了!

只是明知道不可能,心裏多多少少還是失落的。

笑過這一陣子,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去。

望着這觥籌交錯的御花園,卻總覺得,當年男男大婚的熱鬧一幕,還就在眼前呢。

忍不住的,姑蘇讓飲盡一杯酒,笑着道了一句:「就是不知道,無絕他們,在那邊兒過的怎麼樣……」

万俟靈吐吐舌頭:「放心啦,喬大哥那麼厲害,誰敢欺負嫂子?」

嫂子……

再一次被万俟靈這叫法給雷到的眾人,齊齊抽了抽嘴角,一邊兒蘭蕭弱弱吐槽:「你喬大哥不欺負別人都算好的。」

万俟靈鼓起腮幫子:「你對喬大哥有偏見。」

時隔八年,兔子少年依舊致力於把腦袋塞進衣領子裏的大業中:「沒沒沒……沒有。」

對這對小夫妻的相處,眾人也一早就習慣的很,紛紛跟着笑了起來。柳依依朝万俟靈眨眨眼,接上句:「就是,喬大哥跟太子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別說東洲了,哪怕去了那個明霜在的地方,也一樣整治的他們落花流水!」

姑蘇讓想着那一副畫面,忍不住跟着眉目含笑,舉著酒杯遙遙一晃,仰頭喝了個乾淨:「敬那兩個不省油的燈。」

眾人大笑,有樣學樣:「對,敬不省油的燈。」

然而這杯酒還沒喝下去。

只聽門口一聲唱喏:

「大燕使節到——」*

第四十九章,團聚。

要說和鳴鳳最親近的,這整個翼州算下來,可就屬大燕了。

一來那跑了的不著調皇帝,可是鳳老太太看着長大的;二來大燕如今的最大家族喬家,那就是喬青的本家;三來么也就是玄雲宗,那整個兒都可算作喬青的手下宗門;至於四來,那更直觀了,自從宮琳琅跑了之後,這偌大一個大燕,可都是鳴鳳代為照管的。

一二三四如此明確,可就是這麼一個關係深厚的大燕,怎的竟是最後一個才到?

眾人紛紛好奇地扭頭。

這一看,先愣住了。

那領頭的人是喬文武他們認得,可不是聽說這哥們兒為情所傷,憂鬱的不成樣子么?這一張嘴咧到耳朵根兒生怕人看不見一口小白牙的笑法是怎麼回事兒?再有後頭跟着胖三長老和林尋林書書,一個個也是抬頭挺胸像是有什麼大喜事兒似的,難道他喬文武突破神階了?

這樣的猜測不由得在每個人的心裏浮現出來。

緊跟着就是齊刷刷的搖頭。

不可能!

他喬文武拚命是拚命,可天賦擺在那裏,他們都相信他這麼個拼法早晚有突破神階的一日,卻絕對不會這麼快啊。狐疑的視線在這一群人身上游移著,再看林尋搬著一口大箱子放在了鳳太后的身前,不由更好奇了:「怎麼搞的,這是壽禮么?」

「像是啊,沒看那箱子上,封了個蝴蝶結么?」

「嘿,這麼大一口箱子,你看,把那草地都給壓折了,恐怕這重量不輕啊!難道是,放了頭玄獸進去?」

各種各樣的猜測不絕於耳,就連老太太也一頭霧水鬧不明白:「喬家小子,別跟老太婆打馬虎眼,先說說,這搞了個什麼名堂?」

玄獸嘛,肯定是不可能的。她鳳老太一把拐杖走江湖,這天下間誰不知道?不說她本也不需要那等累贅玩意兒,就算是真有,普通的品種能入了她的一雙法眼?喬文武還就是賣著關子,一口亮鋥鋥的大白牙晃的老太太眼直暈,心說這喬家的痴情種可別是相思出什麼病來了:「唔,腦子不好,這可得治!」她低低嘀咕著。

喬文武沒聽見:「鳳太后,您就別管這是什麼了,反正肯定驚喜就對了!您今兒是壽星,壽禮啊,當然得您自己拆。」

「肯定驚喜?」

「保準兒您得樂的蹦高!」

「嘿,好!」鳳太后那是什麼人,哪裏容得這些小兔崽子這麼激將。當下大腿一拍,拐杖一敲,在滿園賓客好奇不已的注視下走了上去。御花園中的樂聲都跟着靜謐了下來,四下里唯有賓客的竊竊私語,窸窸窣窣地響着。

蒼老的手指,終於乾脆利索地解開了箱子上頭的大紅蝴蝶結。

還沒等她主動去開箱。

那裏頭砰砰兩聲,不知道倆什麼東西,頂着那蓋子就起來了!四下里眾人都屏息好奇著呢,這會兒儘是全神貫注的,裏頭的動靜一響,蓋子一動,一個個齊刷刷被嚇的一個激靈:「哎呦,會動的!」

「可不是嘛,到底是個啥玩意兒……那那那……快看!是兩個孩子!」

不錯,兩個孩子。

月光之下,這御花園中燈火通明的猶如白晝,這口埋屍都沒啥問題的大箱子裏頭,站起來的正正是兩個小不點兒!大的那個,有個七八歲的模樣,一身耀眼的紅色小袍子,風流倜儻地牽着小的那個。那矮一些的是個女孩兒,扎了兩個可愛的雙環髻,被紅衣男孩兒牽着乖乖巧巧地站着。

從他們的角度,看不見那兩個孩子的樣貌。

可是卻能看見鳳太后,如遭雷擊的表情!

老太太那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紅衣小男孩兒,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嘴裏嘟嘟囔囔着什麼,老眼裏一會兒就泛上了淚花。她顫巍巍地伸出手,那之前還矍鑠的好像抄起拐杖就能打死一頭牛的身板兒,這會兒卻脆弱又輕柔,像是生怕嚇著這倆孩子樣的。

那手伸到一半,她停住了。

小朋友眨巴眨巴眼,十分乖巧地彎了彎身,把自己的腦袋迎了上去,跟只貓咪一樣眯起了眼睛在這佈滿了皺紋的手掌下拱了拱。那雙黑鋥鋥的眸子一瞬彎成個月牙:「小十還問老爹,太奶奶是什麼樣的呢。」

鳳太后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問:「噢?『他』怎麼說呢?」

鳳小十笑眯眯:「老爹說,見着太奶奶,小十就認得了!」

「你叫……小十……」

「嗯啊,我叫鳳小十,這是我媳婦,納蘭詩意……哦對!」鳳小十小朋友十分呆萌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瓜,趕緊拉着納蘭詩意從箱子裏蹦了出來,一齊跪下。老太太下意識地去攙這倆孩子起來,鳳小十笑成朵花樣的搖搖頭,一咧嘴,和納蘭詩意一齊脆生生地道:「祝太奶奶健康長壽,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天知道,鳳太后只差激動到當場厥過去!

等到了!

等到了啊!

這一句太奶奶,她老太婆等了多少年啊!鳳太后一顆龍精虎猛的心都跟着軟了,老淚一把一把地往下流,又哭又笑樂的不知該怎麼才好,一把把自家曾孫子和曾孫媳婦給摟進懷裏,至於為什麼曾孫子小鳥都沒長大,曾孫媳婦都搞定了這種事兒,以老太太強大的內心會好奇么?開玩笑,我鳳家的種——一切皆有可能!再至於這小孩兒就肯定是你鳳家的種?那更是開玩笑了,這小無絕一樣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小喬青一樣鬼靈精的小氣質,不是鳳家的她老太婆也搶來鳳家!

等等——

如花的老臉頓時一收。

如果說,剛才還是一朵盛開的大菊花,那麼這會兒,完全拉長成了一根狗尾巴草。老太太板著怒氣哼哼的臉四下里環視一周,冷笑森森:「捨得回來了?小王八蛋,還不給我老太婆滾出來!」

喬青頓時連滾帶爬地就出來了。

鳳無絕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這倆人當然想來個帥的不行的拉風入場,可老太太威嚴猶在,一句小王八蛋一出來,他倆立馬很有自知之明的屁顛屁顛對號入座了。這在外面可以呼風喚雨隻手遮天的兩尊大神,在自己奶奶的眼前,卻如同兩個犯了錯的孩子,喬青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地濕了眼眶,鳳無絕更是緊緊凝視着老太太的白髮和皺紋,雙手在身側攥成了拳。

鳳太后抄起拐杖就衝上去了!

「奶奶,不可!」

「鳳太后,三思啊!」

下邊兒鳳無雙衛十六柳天華姑蘇讓這一大群人還沒來得及從驚喜和激動中回神,差點兒沒讓這老太太的彪悍行為給嚇尿了。這怎麼直接動氣手來了呢?鳳無絕和喬青,卻是不閃不避,眼睜睜看着拐杖狠狠地抽下來,眉頭都不皺一下!

咣當一下子。

鳳無絕被狠狠抽在了肩背上,他嘴角一彎,鷹眸中是說不出的滿足:「奶奶,我回來了。」

鳳太后看也不看他,又抄起拐杖準備打喬青。鳳無絕一把把她抱過來,準備用背給她扛這一下子,老太太虎虎生風的拐杖卻停在了毫釐之處。喬青從他懷裏往外探頭,吸著鼻子眨眨眼:「奶奶,我也回來了。」

這軟軟糯糯無辜又可憐的模樣,讓老太太這本就沒多少氣怒的臉也綳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危險解除,喬青立馬撲進這老人家的懷裏,拱啊拱:「我就知道,奶奶最疼我了,哪裏捨得打。」

老太太一根手指戳她腦門兒:「我還說柳家的小子嘴甜,你的嘴最甜!」

喬青笑眯眯:「才不是,我這真心話。」

逗的鳳太後仰頭大笑:「臭丫頭,快過來,讓奶奶好好看看,胖了還是瘦了,在那邊兒吃虧了沒有,讓人欺負了沒有?」

這一老一少挎著就走了,直接把親孫子給忘去了東大陸,太子爺仰頭看了看天,再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這一事實。就聽老人家步子一頓,用比對喬青高了八度的大嗓門兒:「還不快過來,要是老太婆的孫媳婦少一根汗毛,等著一會兒收拾你。」

喬青回頭朝他做鬼臉。

鳳無絕低低笑了起來。

那前面,鳳太后一手被喬青挎著,一手牽着鳳小十,這樣的一副畫面只讓他整顆心都似要融化掉!還有什麼比這更好么?他這一生最珍視的三個人,那麼和諧地相依偎在一起,言笑晏晏,融融如春,沒有任何一刻,讓他覺得比這會兒更滿足……

薄唇擴大一分,又擴大一分,那弧度忍不住地向上拉開,鳳無絕笑着應了一聲:「哪敢讓她受委屈,難道不怕您把我打回東洲么。」

「小兔崽子,知道就好。」鳳太后笑罵一句,眼裏也是又酸了起來。

鳳無絕一把抱起傻傻站在原地的納蘭詩意,跟着走了上去。

這下子,可說是真正的團聚了!

這下子,也是真正的雙喜臨門了!

鳳太后,鳳翔帝,鳳無雙,衛十六,鳳無絕,喬青,小小的衛念青,鳳小十,連帶着一個納蘭詩意,圍坐在上首的位置笑聲不斷。御花園中滿園飄香,觥籌交錯,人人都是面帶紅光樂不可支,更不用說這一圈兒中,不斷有老大大聲如洪鐘的大笑傳出來,遠遠飄出皇宮連外頭都聽的清清楚楚。

當然了,如今老太太還是很多事兒都不知道的。

就比如鳳小十口中的老爹,就跟她下意識認為的人完全相反。而她以為的那個,早已經被長年累月的習慣扭曲到了現在,一口一個娘親改都改不掉了。待到後來知道了,可把這老人家氣的,差點兒抄起拐杖追了她親孫子九條街……

什麼,你問怎麼不打喬青?

嘿,孫媳婦那是能打的么,那得好好疼!

而這會兒,孫媳婦正繪聲繪色給她講述著東洲的一切呢。隱去會讓老人家擔心的,留下所有有趣的拉風的帥氣的,講的是舌燦蓮花口若懸河,直聽的眾人是一愣一愣的,眼睛都不眨一下!鳳無絕就環視着他們,鷹眸含笑,聽着自家媳婦的添油加醋升級版本。

他把抱在膝上的納蘭詩意放下來,朝那邊兒一早急不可耐的姑蘇讓走了過去。

這麼段時間裏——

万俟風和万俟流雲父子相擁,忘塵被柳天華圍着問長問短,宮琳琅和姑蘇讓把酒言歡,都各自敘開舊紛紛在說着什麼。鳳無絕遙遙走過來,姑蘇讓頓時笑起來,舉起手,他一掌拍上去!這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終於再一次,在翼州聚首!

姑蘇讓笑的清淺,眼中的歡喜卻是掩不住的:「好小子,老婆兒子熱炕頭就不說了,這兒媳婦都有了,也拉開兄弟太多了。」

原本這三兄弟呢。

宮琳琅最是風流愛美人兒,身邊的美姬一個賽一個的換,總也少不了女人。鳳無絕呢,壓根兒就對女人這玩意兒沒概念,冷冰冰的一個人,生人都勿進。姑蘇讓呢,就以為會隨着姑蘇家族的安排,隨遇而安的娶一個宗門小姐聯姻。然而這麼多年過去,沒想到這冷冰冰的男人,卻是最先化為了繞指柔,媳婦,兒子,兒媳婦,一應俱全,羨煞旁人!

反觀宮琳琅這美人兒不斷的,和他這本該聯姻的,竟還單身了這麼多年。

這一說,三人都是笑了起來:「走走走,過去聽聽你媳婦講什麼呢,他們聽的都入迷了。」

姑蘇讓拉着兩人回去,正巧柳天華和万俟流雲也帶着兩宗的人靠了過來,一臉好奇的模樣,顯然也是被喬青的故事吸引來的。突如其來的驚喜和敘舊之後,留下的,就是他們對那神秘東大陸的嚮往和深深好奇了。這圈子越圍攏越大,也越來越沒有國與國的分別。一群曾經的或親人或好友,全部都笑呵呵圍在一起。

不時到驚險處,有眾人驚呼連連,捏緊了拳頭;到了痛快處,又一同舉盞,大笑着乾杯!

笑笑鬧鬧,持續了整整一夜!

到了翌日清晨,陽光鋪開在整個御花園中,照耀着一眾喝的酩酊大醉的鳴鳳官員們,還有這一群怎麼也說不完話的親朋好友。一個個都精神盎然著,唯有鳳無雙稍稍有些累了,喬青趕忙囑咐了一句:「你有喜了可得多休息,要是想聽,我下次專門去給你講個專場。」

四下里就是一靜。

鳳無雙獃獃抬頭:「什……什麼?」

衛十六臉都僵的不會笑了:「你……你你……弟、弟妹,你說無雙她……」

鳳太后更是抱着鳳小十蹦了起來,這積攢了一整夜的歡欣,在這三喜臨門之後,老太太是怎麼也綳不住了:「好啊!好啊!天佑我鳳家啊!我老太婆就是今天閉了眼,我也……」

喬青趕忙捂住她的嘴:「奶奶,百無禁忌,百無禁忌!」再扭頭看着衛十六和鳳無雙的表情,就知道這絕對是一群狀況外的,一扶額,無語道:「這都快兩個月了,你們這是還不知道呢?」

「你你你……你確定么?」衛十六和鳳無雙,一齊緊張不已地望着她,都驚喜到結巴了。

喬青一聳肩:「嘖,老子以前的名號叫啥來着?」

修羅鬼醫!

妥妥的!

衛十六根本也不用問她連把脈都沒把怎麼就看出來了,這整個翼州,還有誰的醫術能比的過她?他一把把鳳無雙給抱起來,面上的喜意遮都遮不住,立馬原形畢露扭頭就去跟小舅子得瑟去了:「哈哈,哈哈,我又有孩子啦!我和無雙又有孩子了!」

這臭屁的不行的表情,鳳無絕忍!

可忍得了一日,忍得了兩日,忍不了這見鬼的一整月在他耳朵邊兒念叨。

距離鳳無雙診出兩個月的身孕為止,已經一整個月的時間,喬青也被這夫妻倆借走了一整個月,每日裏給把把脈,調理調理身體,直接就在皇宮裏住下了。鳳無雙當了這幾年的女皇下來,身體上沒有大問題,小毛病卻是不少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回來的翼州的消息傳的飛快,只顧著先給喬家和二伯去了封信,解釋了這邊的情況,讓他放心,就專心盡職得幫鳳無雙調理起身體來……

眼見着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

衛十六也一日比一日得瑟。

這貨跟老太太一樣,想要第二個娃都想魔怔了,每天怕絮絮叨叨惹自家媳婦心煩,就把這重任自動自覺扣在了小舅子的肩頭上。於是乎,一月沒見着自家媳婦明顯欲求不滿還要忍受另一個男人唧唧歪歪天天得瑟同樣對白的太子爺,終於反擊了!

鳳無絕打開房門,伸手,微笑,示意他看門口經過的納蘭詩意,以良好的修養和語氣優雅十足地道:「老子連兒媳婦都能打醬油了好么?」

一句話,完勝衛十六!

被一槍擊中七寸的姐夫捂著胸口恨恨離場:「別想讓老子再給你媳婦當廚子!」

他當然不知道,太子爺在東洲八年,早就鍛鍊出來了一手廚房絕技,煎炒炸煮蒸,樣樣都精通。門口陸言四人憋著笑看衛十六吃癟,驚嘆自家主子八年不見,腹黑功力見長。雖說鳳無雙如今當了女皇,可鳳無絕這太子府依舊掛着太子府的名號,他們之間沒有那等猜忌忌諱,誰也沒將這放在心上,是以太子府內的一切都和原來沒有任何的改變。

這四個手下曾經是鳳無絕的貼身侍衛,後來呢,在他離開翼州之後,也謝絕了鳳無雙給的官職,就這麼閑閑散散留在這裏看起了家。那日見太子爺突然回來,一個個喜極而泣,樂到找不着了北!

四人齊齊豎大拇指:「爺,好樣的!」

鳳無絕劍眉一挑,心情不錯地靠上門框,開始認真思量下一胎的問題。

不得不說,沒親自參與到鳳小十的出生,這個遺憾,始終是存在的。而現在兒子都八歲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還全然沒影兒,也多多少少有些心焦。之前是一系列的忙碌顧不上這個,如今讓衛十六見天兒的念叨著,怎麼可能不眼饞?

太子爺堅決不承認自己羨慕嫉妒恨了,想着有一個孩子在喬青的身體里孕育著,有他一日日的陪伴那腹部漸漸隆起,到生產墜地,再到小小的孩子一點點捧在手心裏長大,那等滋味,嘖嘖嘖……

這思春一樣的表情,陸峰頓時就悟了:「爺,想太子妃了?咱去皇宮幫你叫叫?」

鳳無絕搖搖頭:「不用,她忙着孩子的事兒,再等兩天我進宮去看她。」

二十四孝好丈夫!這年頭,哪有男人想媳婦了,還得巴巴跑進宮去看的,換了誰不是大手一揮把媳婦給宣過來,更不用說還是他們的鳴鳳太子爺!陸峰四人對視一眼,心說自家主子幾十年如一日,世上獨一份兒!陸言想的更多些,曖昧眨眨眼,湊上來問:「爺,您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唔,這個倒是沒想過。

兒子或者女兒,他還真沒有過多的執念,可有了一個兒子,總想再添個千金兒女成雙。想像著長成那貨的小姑娘,妖妖粉粉的小模樣,水漾漾睜不開的一雙眼,鳳無絕頓時彎起了嘴角,連心都軟了一塊兒。

唔,生娃大業,必須提上日程!

且要生就得趁早,趁著在翼州清閑無事,否則回去了那邊兒又是一場硬仗!

就這麼計劃着這些,迎來了鳳無雙的第四個月。

過了前三月的最危險期,眾人都能齊齊松下一口大氣了,喬青確保了她身體狀況完好,又確保了皇宮中的太醫水平過關,這才放心地回到了太子府獨守空房的鳳無絕視線中。兩人一合計,翌日清早,便準備出發大燕,去看看還等著的二伯。

鳳小十和納蘭詩意沒見過二伯,想來他也願意見見這兩個孩子的,自然得帶着。

至於玄苦和邪中天,都擺擺手敬謝不敏,自然了,那說辭是完全不同的。

玄苦:「人老了,腿腳不好,還是不跟着你們到處顛簸了。」

邪中天:「老子年紀小,到處亂跑讓人拐了怎麼辦?」

喬青忍住一鞋底抽飛這傢伙的衝動,告別了眾人,帶着兒子和兒媳婦,跟還留在這裏的喬文武等人一同出發了。

早在半個多月前,敘舊敘的差不多的姑蘇讓柳天華他們,便各自啟程回去了宗門裏,那日大壽的時候,忘塵並未將老祖的事告訴大家,待到柳天華離開的時候,才默默帶着老祖和他一同出發。万俟風也跟着万俟流雲回去,接手一早就不想幹了的万俟靈小丫頭的班兒,重掌万俟家族!倒是蘭蕭許久沒回大燕,便和万俟靈留了下來,跟他們同行。

而囚狼和沈天衣則屬於沒地兒可去的類型,跟喬家又沒有太多的淵源,便主動請纓留在這裏。這兩個人因為九指的關係,心中都有結未解開,玄苦承諾要帶他們去朝鳳寺見佛祖,當然了,不免換來邪中天冷嘲熱諷一頓刺兒。

喬青只當沒聽見,見倆人一臉笑容,也不再多說。

這一行人有的走,有的留。

最後數一數,竟然還是個兩位數大部隊!

既然她回來的消息,在整個翼州傳開了,那也沒必要遮遮掩掩,直接就打着玄雲宗的旗號大大方方上了路。好在人雖然八年不在,那凶名還是在的,當年喬青驚天動地的事兒幹了不少,滅這個,滅那個,玩兒死這個,搞殘那個,反正都不是什麼好名聲。眾多武者崇拜歸崇拜,可到底還是懼意多過敬意,最多也就出現個站着老遠喊「偶像」的,像喬青想像中那等攔路要簽名要人像的,倒是一例都未出現。

於是乎。

在某人捶胸頓足失望不已和眾人的齊齊大笑一路歡樂中。

兩月過後,無驚無險,到達大燕。*

第五十章,第八枚九天玉。

喬家的外面一早眾人就等著了。

二伯從早晨開始就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碎碎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喬伯嵐讓他轉的眼睛發暈,喬心蓉就在一邊兒捂著嘴笑:「二叔,您停下休息會兒,昨日來信兒說是今天到的,家主的話什麼時候食言過呢?」

喬伯庸連連稱是,又一皺眉:「心蓉,如今你是喬家的家主了……」

喬心蓉含笑搖頭:「二叔,在我的心中,這喬家的家主永遠都只有一個人。若喬青要它,那麼喬家就是她的,若喬青不要,心蓉則暫時替她管理著。」她說着,苦笑一聲,扶住喬伯庸的手:「二叔你放心,當初若是沒有家主,我一早就死了,喬心蓉一早就隨着宮玉那個畜生死了,永遠都沒有今天的我!」

她說的堅決,眼神坦蕩,自有一股讓人欣賞的風骨!

「好!」

遠處歪著頭正聽見這番話的喬青,忍不住撫掌大讚!

喬心蓉被嚇了一跳,扭頭看過來,原來這一行人棄了馬車,是隱在城裏人來人往中步行過來的。想了想,喬心蓉扶住激動的喬伯庸和喬伯嵐,笑着打發走了門口候着的僕從,不動聲色將他們引了進去。

看着她這面面俱到,喬青眼中的欣賞越來越濃,怎麼也無法將這個幹練的女子,和當初被宮玉折磨到無心求生的菟絲花重疊在一起。

想起他們說的,這一切也許有自己的原因。喬青很得瑟地吹一聲口哨,心情美好地跨進了這時隔遠遠不止八年的喬府!這一座府邸,哪怕當初她在翼州,也是沒回來過幾次的,唯有那廢物時代帶着仇恨久久居住於此。如今這個府邸里,少了那些恍如隔世的仇,多了幾個關心她也讓她牽掛的親人,感覺自是大不相同。

步入正堂,一早就老懷大慰激動不已的二伯,立刻就紅了眼圈兒。

喬青親自倒了杯茶,和鳳無絕一同跪下,給二伯敬了上去:「二伯,我這熊孩子回來了。」

話沒說完,也是嘶啞哽咽,滿腹內疚。她不常哭,或者說,她根本也不是個感性的人,這個世上,能讓她落淚的,永遠不是困苦,不是疼痛,不是災難……只有愛!只有愛和感動,能讓她摒棄一貫涼薄的自己,放聲痛哭。而二伯呢,也永遠不等她哭出聲來,只紅一下眼眶,皺一下眉,就緊張到了不能自已:「你這孩子,快起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只要你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在哪兒活,有什麼關係。」

他趕緊把喬青給拉起來,揉着她頭髮,滿目都是寵溺和笑。

喬青趴在他肩上,哭到泣不成聲。

他就是這樣啊,從來不要求,為人子女才越來越放肆,她飛的越高,離着他越遠,早些時候,他或者還能仰頭望着天,時時刻關注着她的動向她的方向,被什麼阻礙了,挪動一下步子,又是清晰可見。可如今呢,這鬢邊叢生的白髮,這面上橫七豎八的皺紋,忽然就讓喬青意識到了,這個一直站在角落裏仰頭看着孩子飛翔的老人,也有眼花目盲的一日,也有步履蹣跚挪不動腿腳的一日……

心頭被拉扯到一下一下的疼。

耳邊二伯笨拙的安慰還在繼續。

喬青擦乾眼淚,露出個最燦爛的笑容:「嗯,不哭了,二伯你不知道,我都是孩子他爹了。鳳小十,帶着你媳婦過來。」

兩個小朋友手牽手跑了過來:「小十,詩意,見過二姥爺。」

喬伯庸頓時就笑成傻子了,一邊兒喚著乖,一邊兒在身上各種翻騰,那架勢像是要給這倆孩子點兒什麼見面禮。喬青也不攔著,笑眯眯在一旁看,見他突然一拍腦門,急慌慌地就往外面走,她這才無語地道:「二伯,二伯,給兩塊兒糖就打發了。」

二伯卻是直擺手:「你這孩子,走,跟我去那頭逛逛去。」

喬青就跑上去兩步攙着他。

如今喬伯庸的腿腳算是大好了,一路步子不慢,走的也穩健。喬青笑的沒心沒肺的,換來他一頓笑話,什麼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她就順勢靠着他狠狠地撒嬌,把這些年沒撒夠的一次性給還了,直讓二伯哭笑不得。喬家的變化也不小,這一路過去,很多院落都修葺了,路上旁系的子弟盡都停下來,朝兩人鞠個躬再繼續前行,也時不時能聞到陣陣濃郁的葯香……

看來換了家主之後,喬家非但沒有沒落,更是越來越好。

這一些,喬青看在眼裏,喜在心裏。

遠遠地,一片圍出的田地便映入了眼帘,那被劃分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十字的農田裏,還真是什麼作物都有,有的長的蔫頭巴腦的,有的卻是綠油油喜人的高,喬青忍不住出聲大笑:「哎呦喂,這殘奧會呢?我還以為二伯是種田高手,這水平也太參差不齊了吧。」

二伯佯裝發怒:「小丫頭,你懂什麼。」

喬青一拱手:「求教,求教。」

「哈哈,你二伯也是個半桶水,人說這一片兒地有的能種,有的不行,我不信邪,反正一樣種子買了點兒回來,都種上試試。」他說着笑呵呵地,看着那些莊稼就跟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也不嫌臟,一腳跨進去開始搗鼓起來,喬青仰頭望了會兒天,真心不願意提醒全神貫注給那些草捉蟲的二伯,他一不小心,貌似歪樓了……

好在二伯立馬自己拐了回來:「你看你看,說要給小十見面禮的,走,進屋坐去,我這兒還有你娘留下的東西。」

「我娘?」

「是啊,這麼些年了,她只讓我收著,卻沒說要怎麼處置。」他快步走到那邊兒一個簡單的院落前,留下一溜的泥巴腳印,笑着道:「進來,時間長了,要不是給小十找見面禮,我也忘了。」

喬青跟鳳無絕對視一眼,忽然有了個極其默契的預感,這東西,會不會正是他們一直在找的……

「九天玉!」

內堂里,看着二伯用一塊兒紅布包着拿出來的東西,還沒臨近,她已經感覺到了九天玉的氣息!喬青默默瞪了會兒眼,很有些哭笑不得,二伯聽了卻是一愣,他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直到出事的前些日子,她爹娘兩人才將這個給送了來,一齊交給了他:「他們說這個不詳,也不願落在那些人手裏,說的是誰我不知道,只是囑咐我收好了,關鍵時刻說不得還能保下一命。」

日子太過長久,二伯說起來,很是有些唏噓。

喬青接過來,樸實的紅布之下,一枚奇形怪狀的白玉觸手溫涼,可不正是東洲大陸上人人爭搶的九天玉!誰能想的到,竟在這小小翼州的小小喬家,二伯手裏攥著呢?這麼兜兜轉轉,這東西又到了她的手裏:「二伯,我爹……和娘是怎麼認識的。」

「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

「嗯,那你說不具體的。」

二伯彈她腦瓜一下,笑道:「你爹四處遊歷,大陸上走了兩年,再回來的時候,就把大著肚子的你娘帶回來了。剛來的時候,你娘很是憂鬱,整天心事重重的樣子,你爹呢,家裏長輩的壓力也大,有一次,我正巧碰見兩人爭吵。」

「吵?」喬青愣了一下:「我還以為……」他們倆的感情很好。

「不是你想的那種。」喬伯庸搖搖頭:「是你娘不想拖累他,你爹又哪裏是怕拖累的人呢。那次我正撞見,聽他們言語間的意思,應該是你爹救了你娘,再具體的,二伯也說不出咯。」

喬青沉吟了下來,當初老祖邀秦雪落去柳宗小聚,她說的便是有仇家追,恐怕是裘紅丹的手下追了下來,又或者是裘紅丹通知了三聖門追殺她,這些她沒有細細的問過忘塵,多回憶一次,就是對他的多一次傷害。不過也能想像的到,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廝殺之中,忘塵被對方捉走,她也負傷逃跑,又被喬家老四喬伯淵給救了吧……

至於這一塊兒九天玉是哪裏來的,更是無可考證了。不論琴族手裏有兩個,一個給了裘大長老,一個她留在了身上;又或者琴族只有一個,這一塊兒乃是她來到翼州又無意間得到也不是沒可能。

可不論是哪一種,都證明了一點。

——姬寒在撒謊!

——由始至終,他根本就沒從琴族得到過九天玉!

——由始至終,他對自己所構架和承諾出的一切父愛,都是假的!

甚至於,他對秦雪落的「愛」又摻雜了多少虛構和多少自我美化?想起那因為嫉妒秦雪落而毀了自己的大夫人,喬青嘖嘖有聲地搖了搖頭,恐怕裘紅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愛上的是個多無情多自私的男人!

二伯坐在對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望見她眼中寒意和森涼,眉頭猛地就皺了起來,心疼和不滿合二為一。喬青趕忙換上一臉人畜無害,這速度,已經不是變臉的範疇了,跟嘩啦一下子披了層人皮似的。喬伯庸看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小九啊,二伯從來也不指望你當個多好的人,這樣的世道,好人被人欺。可二伯希望你能在自保的前提下,心存點滴善意,莫要漸漸因為執念偏離了人性……」

喬青知道他的意思:「會的,二伯,你該相信我。」

喬伯庸摸摸她腦袋:「二伯希望你過的好。」

她扭過頭去,外面鳳無絕並未帶着小十跟進來,想是知道他們爺倆有秘密要說,他正帶着滿地跑的兩個泥猴子在外面玩兒呢。一大負手含笑,兩小上躥下跳,這樣的畫面映入她的眼中,讓她托著腮一點一點笑彎了眼睛……

喬伯庸就這麼望着他,雙目慈愛地笑開了懷,他家的小九啊,如今過的很好。

他卻不知道,喬青在這一刻,已在心裏發下了一個誓言。這誓言不對天道,只對她自己!二伯必定是不適合去東洲的,這裏才是他的故土,那麼既然這樣,哪怕是劈開東西大陸間的那一道桎梏,或者要斬天滅地也不惜,她一定會回來,永遠的回來,陪着他,陪着他們……*

第五十一章,翼州五年。

時光如梭。

老人常說,開心的日子總過的飛快,在喬家的時候亦然。

喬青什麼也不想,每天陪着二伯進田裏除除蟲,踩上一手一腳的泥巴全抹到鳳小十和納蘭詩意的臉上,換來乖乖巧巧的詩意小姑娘眼圈兒紅紅敢怒不敢言,鳳小男子漢跳腳蹦高護著媳婦,喬青就樂得哈哈大笑找鳳無絕和喬伯庸告狀,說這小兔崽子有了媳婦忘了老爹!

當然了,深知這貨本性的兩個男人,都是絕對不會相信她的。

又當然的,不相信歸不相信,這一向爺們兒的很的癟著嘴鼓著腮呆萌呆萌地來跟倆人告狀,管他是真是假,那小兔崽子都得教訓。就這麼欺負欺負兒子和兒媳婦,喬青在喬家樂樂呵呵地一直呆到綠油油的田地被金黃浸染,換上大片果實累累香飄萬里,距離鳳無雙要待產的日子,也近了。

對鳳無雙,她還是有些擔心的。

正好一邊兒是奶奶,一邊兒是二伯,都想跟那兩個孩子多親近親近,喬青就順勢邀二伯去鳴鳳小住。他也沒什麼抗拒,當日收拾了行囊一同動身出發。

臨走之前,喬青和鳳無絕去大燕皇宮溜了一趟,以「看望好友宮琳琅」之名,行了「摸光他酒窖珍藏一根毛都不剩」之實,在這皇帝咬牙切齒的肉疼跳腳中,大笑三聲離宮去。又順便去蘭家探望了許久未曾見的蘭震庭老爺子,這老頭這麼多年下來,依舊是老當益壯,臉上的皺紋橫是橫豎是豎,連那火爆獅子的脾氣都沒變多少。

蘭家她呆了小半天,調戲完了靈兒丫頭,又欺負了欺負兔子少年,最後翹著二郎腿兒致力於把蘭老爺子氣厥過去的大任中——可惜,老爺子一生脾氣火爆,也不管她這個喬爺那個神尊的,抄起拐杖就把她打出家門了……

門口鳳無絕和喬伯庸已經等在了馬車上。

喬青兔子一樣鑽進馬車,洛四一甩鞭子,把蘭震庭老爺子聲如洪鐘的破口大罵遠遠甩在了後頭。

蘭蕭和万俟靈嚇的追出來,想跟喬青擺擺手又不敢,只弱弱對老爺子小聲說:「父親,她就是那個性子,你別跟她計較。」

「是啊是啊,喬大哥人很好的。」

蘭老爺子拄著拐杖氣哼哼地瞪眼,一直望着那馬車遠遠駛出城門沒了影子,才彎著嘴角又怒又笑的模樣。蘭蕭和万俟靈摸不准他到底是生氣還是不生,也不敢說話,就聽這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笑罵一聲:「這小子,這麼多年倒是一點兒沒變。」哼著小曲兒邁著四方步溜溜達達就回府了:「嘖嘖嘖,兩條公狼崽子都長大咯……」

唯有蘭蕭在後頭直跺腳:「那是一公一母!一公一母!」

一公一母?

不見得。

這件事兒,在喬青回去鳴鳳的路上,已經深有體會:「聽說了么?喬爺回來啦,是個女人,兒子都八歲啦,活的!」

路人甲:「放屁!」

路人乙:「喬爺怎麼可能是女人?」

路人丙:「就是,人修為高深,就是純爺們兒照樣生兒子!」

路人丁:「喬爺之後,天下無爺!」

正趴在馬車壁上聽的有滋有味兒的喬青,差點兒沒一個跟頭栽出去。她瞪着車內憋笑的兩人,呲牙咧嘴地撓頭:「老子連兒子都生了,他娘的就不能女人一回么?!」

答案很明確:「真不能。」

第一回還只當巧合,碰了群腦子缺根兒筋的,第二回第三回,喬青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老子當年到底是在翼州幹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兒,才會活生生地生了個孩子都讓人堅定不移地相信是個爺們兒?這個疑問她是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直到回了鳴鳳,給鳳無雙接生的時候都深深糾結着她……

小小的千金安全降生,有驚無險,可樂壞了一整個鳴鳳的百姓!鳴鳳女皇的第二個千金,取名的大任就交到了喬青的手裏。彼時喬青正因為接生癩皮狗一樣睡了三天三夜,一起床就接到這樣的消息,一口茶水直噴三里地:「取名?我?」

鳳無絕默默翻書,裝沒聽見。

鳳小十小朋友抱着襁褓中的小表妹,小包子臉上滿滿的幸災樂禍:「姑父,衝動是魔鬼。」

衛十六卻堅持的很:「無雙也是這個意思,她這些年操勞著鳴鳳,身子骨是越來越弱,要不是你這孩子能不能平平安安生下來還是另說。反正你就看着取吧,想到什麼算什麼,」衛十六一咬牙,想一想「鳳小十」,再看一眼襁褓里他家剛出生的娃,內心血流成河面上英勇就義:「就你了,取吧!」

喬青都讓他這赴死的表情給驚了一下。

靠,老子取名真的那麼坑爹么?她還不信了!當下一拍板兒:「衛初夏!」

衛十六掏耳朵:「什麼?」

不是衛老二?也不是衛十七?他簡直懷疑自己耳朵長歪了,按照這弟妹慣常的不著調思路,她是小九,她娃就是小十,那麼他是十六,他娃也該是十七才對。再或者,這新生的姑娘排行老二,直接來個衛老二也不是沒可能。衛十六都存了自戳雙目的心,結果這名字簡單好聽竟是別有一番驚喜!

初夏,初夏,衛十六念叨著這兩個字滿地打着圈子……

鳳無絕手裏的書,吧唧一下掉地上了。

鳳小十手裏的小姑娘,吧唧一下,在掉地上的一瞬間被衛十六眼疾手快接過去了。

這深受自家老爹和媳婦取名之坑的一對父子,齊刷刷扭過臉去看她,喬青一聳肩:「怎麼樣,衛初夏?」

「好!」衛十六越念叨越喜歡:「有什麼寓意不?」

寓意當然是沒有的,她剛才腦子一閃,想起了冷夏而已。可是眼見着衛十六一臉的殷殷期盼,鳳無絕鳳小十忍不住悄悄豎起的耳朵尖兒,她喬大爺一個唾沫一個釘就是沒寓意也得編出個寓意來:「唔,這個……有!」

「還真有?」

「第一,最淺顯的,我給姐姐看出喜脈那日不正是初夏么,又是咱們團聚,又是老太太大壽,再來這小姑娘也第一次讓大家知道她的存在——三喜臨門,好兆頭,也算個紀念。」

「對,對!」衛十六連連撫掌:「這麼說,還有第二?」

「必須有!」喬青腦汁都快乾了:「第二,那就往大了說了——初夏和暖,如旭日方升,比我鳴鳳之勢,日日漸盛!」

「好!」

喬青大大松出一口氣,卻見衛十六等了一會兒,還站在原地:「還有第三么?」

她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兒里,咬着后槽牙看他:「姐夫,取名這事兒不能太貪心,再一再二不再三,咱們要是把名字給取滿了,以後小初夏哪裏有晉陞的空間?」

衛十六哈哈大笑:「對,弟妹教訓的是。」說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樂呵呵著大步走了。

就跟死刑改死緩似的,可算應付完這姐夫了。喬青癱倒在桌子上:「他娘的,取名真不是個容易事兒,累死老子了。」老半天,卻沒人回話,反倒是怨念不已的兩道目光繞在她身上,喬青一扭頭,果然見鳳無絕和鳳小十,一大一小齊刷刷的控訴表情。她呲牙:「咳,取名這事兒,也得看靈感。小十這名字……咳,也不錯,不錯。」

鳳小十給她的回答就是,怨氣繚繞地飄走了……

鳳無絕則是狠狠把她壓在了床上:「下一胎,取名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又啃了她鎖骨一口,補充了一句:「鳳十一不行!」

喬青給他的回答呢,則是袖子一揚,房門關閉,衣衫飄落,呻吟若干……

……

可惜的是,生娃這事兒,還真不是說生就能生。

自從太子爺把生娃大業提上了日程,這兩個大爺接連呻吟了一年多,等到鳳小十都快十歲了,衛初夏滿地撒著歡兒地跑了,他們的下一胎還遠遠沒有着落。

這其中最着急的還是鳳太后和二伯這兩老。兩個老人家一合計,這可不行,要不換換地方再戰?看能不能戰出新意,戰出成績!這麼一想,兩巴掌就把喬青和鳳無絕給打出去了:「沙漠也好,海里也成,山上更妙,反正你們自己尋地兒去吧,別在這兒整天礙着我們兩個老人家的眼了。」

說歸說,喬青也明白,這兩個老人是想讓他們二人世界呢。不辜負他們的好意,簡單收拾了點兒東西,完成之前在大燕邊塞時候的承諾,攜手把翼州走上一圈兒……

落日長河,大漠孤煙。

茫茫草原,平川廣野。

碧波浩渺,火舞楓林。

田間小路,羊腸古道。

這一個又一個的地方,印下了兩人深淺不一的腳印,一路賞景慢行,一路丟掉桎梏和包袱,一路連修為都摒棄只靠着兩條腿跋山涉水。他們像兩個修為最低微的普通夫婦,不撕裂空間,不凌空而行,餓了打尖兒,累了住店,有時候在荒僻之地就席天幕地地頭挨着頭相擁睡去,沾起一身清早的露水,再笑眯眯吻醒對方,伸個懶腰,繼續攜手前進。

當然了,喬青也沒辜負鳳太后的期待。

這一路是絕對戰出了驕人的新意的!

上到山頂,下到水底,北至極寒之地,南至炎炎如火,哪個地方喬青都沒漏了拽著鳳無絕探討一下人生的真諦。曾經的半夏谷里倆人笑眯眯回憶了一下小時候,這貨喝着酒腦子一熱就把那悲催的六歲半給招了,鳳無絕自然是鷹眸一眯,薄唇一勾,當下就在房頂上把撒腿跑路的她拖回來給辦了!

提起那打擊報復的三天三夜,喬青只能哆嗦著發軟的腿腳含淚望夜空:「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這麼一戰,新意是有了,成績卻尚無。

好在喬青和鳳無絕都不強求,走了這麼多山山水水,修為雖未升,心境卻是得到了一種洗禮和升華,前所未有的平和。對於那個不知何時會降臨的小生命,他們期待,卻不勉強。

一家四口不錯,一家三口也好,二人世界更妙!

這麼走過了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到了最後一年,喬青重拾回神尊四層的修為來,一路撕裂空間,和鳳無絕去每個宗門再見了一番老朋友,值得一提的是玄雲宗一行,自從無紫和喬文武重逢后,喬青就沒將她強留在身邊兒,直接打包丟給喬文武讓他趕緊帶走別嘰歪。喬文武自然是樂得如此,直接扛走了哭的梨花帶雨的無紫,這麼四年下來,沒想到那妮子都有了喜,圓滾滾的大肚子看的喬青直瞪眼。

非杏在旁邊兒捂嘴樂:「公子,你可得加把勁兒啊!」

喬青撇嘴:「這話跟你們姑爺說去。」

眾人全都笑了,公子就是這點兒好,從來不扭扭捏捏,跟她們鬧起來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咳,當然了,這是她心情好的時候。心情不好了,首先遭殃的就是她們悲催四人組。喬青笑吟吟給無紫把了脈,確定她一切安好,在身上摸來摸去也摸不出個像樣的東西:「老子這些年光顧著搜刮玄石了,藥材丹藥的是留給玄雲宗的,不是給你的。等著啊,等我從東洲回來,給我乾兒子搞點兒好東西。」

她這一趟來,自然不會空着手。

丹藥,藥材,但凡是翼州這邊兒用的上的,交好的姑蘇宗門、万俟宗門、柳宗、玄雲宗,一個都沒少地留了一些。可那些東西,全部是給宗門提升實力的,無紫這丫頭跟了她多少年,青春都耗在她這裏,就跟親妹子一樣。親妹子生娃,哪能隨隨便便?

喬青撓著頭搜腸刮肚地想。

無紫也不跟她客氣:「那可好,公子最好也給我帶個童養媳回來。」

「唔……」喬青摸著下巴開始認真考慮此事的可行性:「非杏,回去弄份資料給我,整個東洲差不多的人家長的漂亮的閨女。」

非杏仰頭望天,這是準備強搶人閨女了么。

當然,此時是非杏杞人憂天了,待到一切平定之後,喬爺一句話,整個東洲還不立馬麻溜地把自家閨女給送上來,那些沒閨女的咬牙切齒捶胸頓足,只恨自家媳婦不爭氣。這些,可都是后話了。

這會兒,喬青跟他們寒暄完了,把無紫鄭重地交代給喬文武:「什麼都不說了,我的人,掉一根汗毛你等著。」

喬文武半點兒不敢怠慢:「家主放心,文武不會讓她受一點兒委屈。」

「成了,老子撤了。」

說完擺擺手,也不理會無紫哭的稀里嘩啦,拉着非杏撕裂空間沒了影子。玄山山下,鳳無絕正等在那裏。喬青讓非杏先回去,她和鳳無絕繼續啟程,將劍鋒之底,三聖門地宮,又重新走過了一遭。所有和風玉澤有關的東西,她認認真真地再回顧一遍,包括那兩面前後兩次時隔萬年的壁畫……

左右兩邊長長的圖繪描述了風玉澤的翼州大陸的前半生,她站在壁畫之前,和鳳無絕對視一眼,皆帶上了一種從前不曾想過的瞭然!

原來,還有這樣的一種可能!

輕輕撫摸着手腕上的修羅斬,目中蘊著森然的冷意,喬青和鳳無絕,在歷時三年的翼州漫步后,終於回到了鳴鳳。

是時候,該離開了。

鳳太后和二伯同時沉默了下來,目中一絲不舍劃過,隨即一齊笑道:「早點兒走吧,你們雖然沒說現在是個什麼境界,不過既然能回來,總也是說出來就得嚇壞我們的修為。咱們這些老傢伙啊,年紀大咯,心臟不夠用,東大陸那邊兒恐怕也不像你們說的那麼順遂。反正記着,不管怎麼樣,這邊兒,總有我們兩個老傢伙等着你們的!這裏,永遠都是你們的家……」

這麼一番話,只說的喬青心頭一抽一抽地疼。

鳳無絕抿著唇:「是,奶奶,二伯。」

她卻撐不住了這等心臟都被攥住的感覺,大步走出皇宮,一路狂奔,直奔朝鳳寺而去。

一路寒風撲面,她凌空而行,耳邊是北地里慣常的烈風呼嘯,下方凰城的百姓人流如織,各種嬉笑怒罵傳入耳中,只讓她心頭煩躁如一團亂麻攪在一起。忽然間,一聲鐘鼓悠悠而來,讓她腦中一嗡,清醒了三分。

喬青速度再快,遠遠已能聽到梵音裊裊,在寒風中吹散了她心頭的千思萬緒。

她腳尖一點,落下地來。

站在山下,有禮佛的善男信女安靜而虔誠地經過,她遙遙望着那雪色穠麗中若隱若現的萬年古剎,緩緩閉上眼睛,享受這難得的一方清凈。奈何總有人不給她清凈:「阿彌陀佛,施主你路我寺卻不入,聽梵音不添香。如此霸王行徑,不好,不好,這樣不好。」

喬青不用睜眼都知道是哪個羅里吧嗦的神棍來了:「我倒是不介意添上一香,就是不知道,貴寺所供神佛,又可是敢接?」

玄苦讓她說的一愣。

他緊緊盯着喬青,觀察片刻,皺起眉來:「老衲夜觀天象,發覺施主額間帶煞……」

不等他啰嗦完,喬青直接被氣笑了:「滾蛋,你一和尚搶什麼道士的飯碗。」

玄苦也不心虛,上下嘴唇一碰笑哈哈走了過來:「哎呦,丫頭你不知道,僧多肉少這活計不好乾啊。隔壁開了個牛鼻子老道觀,這倆月是天天跟我搶生意。」

喬青拍開他勾肩搭背的手:「那傢伙呢。」

「不知道,這個點兒,還沒起吧。」

「唔,也是,還不到中午呢。」

她三兩步甩開玄苦上了山,懶得搭理那人在後頭扯著嗓子嚷嚷香油錢,直衝朝鳳寺後院兒把還蒙頭大睡的邪中天給踹了起來。這貨迷迷瞪瞪一雙桃花眼跟柳條似的半睜不閉,哈欠連天把她往外趕:「小兔崽子,擾人清夢是大罪過,起開起開,困死老子了。」

喬青扯掉他被子來了個剪刀腿:「起來起來,老子要走了。」

邪中天一個軲轆爬起來,那脖子上還叼着她兩隻腳丫子。三兩下把她扒拉下來,抓抓腦袋:「這麼快?」

「現在知道急了。」她切一聲,大步往外走:「你就不回去了吧,在這兒好好獃著,等著爺回去乾死那群裝逼犯,過陣子就回來。」

這話說的,哪怕邪中天沒聽見之前玄苦的話,也下意識地感覺到了一絲煞氣!她像是這幾年的翼州之行明白了什麼,也像是下了什麼樣的決定,邪中天無意識地就覺得心頭一顫,也顧不上刷牙洗臉三兩步衝出去,院子裏的陽光刺的他眼暈,一把逮住這想跑路的:「丫頭,你別跟老子打馬虎眼,你準備幹嘛?」

喬青回過頭,一臉無辜:「不幹嘛,真的,要是人不逼我,我真不願意抄傢伙去跟人血拚干架。」

邪中天卻一下子抓到了重點:「那要是逼你呢。」

她瞪了瞪眼,心說這麼多年下來,最了解自己的還是這個傢伙。也是啊,被他看着提溜著一手養大的,她笑起來,勾着他肩膀往院子外面走,有小沙彌路過這邊集體目不斜視,想來邪中天在這裏住着已經讓他們習慣了。一路穿過後廊,繞到了大雄寶殿的側門。

她靠着門邊看那佛祖金相的大胖側臉,煙霧迷濛之中像是垂了一面模糊的紗:「你記得當初我在這兒說過什麼不?」

邪中天和她一樣的姿勢倚上去,一左一右跟倆門神一樣:「記得。」頓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麼:「無願相求,無愧於心,神也好,佛也好,誰也別想評判你的對錯,插手你的未來。」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喬青接上最後一句話,抱着手臂挑起一抹冷笑:「你看,老子的態度從開始到現在,萬年不變的專一。那個時候我不信神佛不信天,如今有了牽掛就更不可能了。可有人不明白啊……」這一句意味深長,她伸著懶腰,也不知是殺意還是隨意,竟讓了解她至深的邪中天都有了一絲迷惑:「有人削尖了腦袋的算計我,從翼州到東洲,一路規劃引導著老子沿着一條路向前走,等等,這麼一聽,我長的很像傻逼么?」

她十分誠懇地摸著下巴扭頭問。

於是邪中天十分誠懇地回答她:

「像!」

喬青氣的伸手就去揉他雞窩頭:「滾滾滾,皺紋都出來了,趕緊回去睡美容覺去。」

邪中天大驚失色,一溜煙兒不見了影子。

唯有一道神識傳音,順着空氣就鑽進了她的耳朵。這傳音只有那麼寥寥幾字,乍一聽來不知所云,她卻知道,這恐怕就是那知族老族長當年留下的話了。不知道左長老是怎麼想通了不再守着這個秘密,也不知道邪中天和玄苦在裏頭費了多少唇舌,她站在後頭看空氣,好半天,望着那玫紅身影踩了尾巴的耗子一樣消失的方向,笑成了一朵花:「娘的,這麼多年下來,唯一一個沒變的也就是你了。」

笑着走進大雄寶殿,拈了一支香,一運力,香頭便被火星點燃。

她捏著香屁股,也不插進香爐里,一直等這支香在自己指尖燃成了灰燼,轉身向外大步走去……

寶殿之內,佛祖莊嚴。

寶殿之外,喬青森然。

這完全背道而馳的兩個方向,就如同說明了什麼,寓意了什麼,那雙無情的威嚴之目在青煙裊裊后冷睨著漸行漸遠的赤紅身影,和她垂直舉過頭頂的一跟中指!

喬青伸著懶腰收穫一路不贊同白眼兒出了朝鳳寺,沈天衣和囚狼已經等在了外面。倆人見她出來,也不多說,一齊朝皇宮回返。她卻沒想到,回去正好看見了等在宮裏的忘塵,這快五年的時間下來,忘塵一直是呆在柳宗照顧老祖的。

她眉梢一挑,忘塵搖了搖頭:「還沒醒。」

她過去抱抱他:「早晚會醒的。」

「你呢,要走了?」伸手揉着她的頭髮。

喬青抬頭,為他的話外音:「你不準備……回去了?」

「我留下,照顧師傅,等你回來。」

「唔,你就知道我會回來?」

「那還用說,我妹子,有什麼做不到?」這種一開口就是天大地大妹子最大的語氣,只讓喬青哭笑不得。他卻沒覺得怎麼樣,自家妹子,那自然是最好的,無所不能的!忘塵理所當然地戳他腦門兒:「再說了,你哥還在這兒呢,你準備跑哪兒去?」

喬青讓他這語氣給驚了一下,這還是忘塵?這真的是忘塵?她瞪着眼看眼前這傢伙滿目的傲嬌神色,忍不住想扒開他面具看看是不是冒充的。忘塵繼續戳她,像是生怕這妹子一撂爪子跑路再也不回來了,兇巴巴地:「記得了,早點兒回來!」

喬青傻眼點頭:「記得,記得,絕對記得!」

他含笑又揉了揉她腦袋,這才滿意了:「去吧,我也回去了,師傅一個人我不放心。」

空間被他一把撕裂,轉瞬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轉頭對沈天衣和囚狼道:「明天出發。」

翌日一早,這一行要離開的人,終於匯聚在凰城之外。鳳太后和二伯都沒出來相送,不送,就好像這兩個孩子根本沒走,過上幾年他們再一次突然出現的時候,就如同只是在翼州遊歷了一番,而不是整整兩個大陸無法相見的間隔!衛十六和鳳無雙倒是抱着倆孩子遠遠望着他們,站在城門上,揮手道別。

眾人在城門口遙遙上望,相視一笑。

他們都知道——

這,絕不是永別!*

第五十二章,虛身。

這個世界,少了誰都一樣轉。

少了喬青的東洲,也是如此。

五年的時間,是喬青和鳳無絕從翼州偷來的,沒有九梯,沒有氏族,沒有姬寒,沒有九指,也沒有天道。

那就像是一個永遠的港灣,疲累了,睏乏了,讓他們停下步伐,放下枷鎖,獲得一處世外桃源樣的棲息之地。然而世界在轉動,日子在繼續,一旦離開了那裏,東洲的一切,都提醒着他們時間不多了,提醒着他們即將展開的一場硬仗!

回到東洲已經半年。

還有一月,就是天道誓約制裁的日子。

還有一月,也是姬寒萬歲大壽的日子。

要不說世事就是這麼巧,兩件事兒湊在了一塊兒去,前前後後差不了個三五天,正好一遭走了一遭了結!然而就是現在,距離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珍葯谷中還平靜著,整個東洲,卻都因為姬寒的大壽將至而震蕩了起來。

此事,還要從流沙海那時候說起了。

當日流沙海上喬青和姬寒的一番對話,語氣古怪,氣氛詭異,東洲這些人精們又豈會聽不出個子午卯酉?多少人眼巴巴地等著看這上古氏族的熱鬧呢,說不得那風頭正勁如日中天的少族長,就要跟那德高望重泰山北斗的正牌族長,來個父女相殺,篡位奪權!

可偏偏巧。

就是那個時候,喬青消失了。

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在和姬寒定下了那大壽之約之後,沒個多點兒時間,整個東洲都尋不到了影子。

問珍葯谷掌門?人一句掌門閉關謝絕不出。問三大門派?朱通天眠無忌雷驚艷齊刷刷的閉口不言。問納蘭和穆氏?也是各有各的招,一問三不知。於是這喬青大人的去向,一時成謎。謎團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竟是晉陞到最近五年來的最熱門話題,沒有之一。

漸漸的,不少人將好奇心打到了姬寒的萬歲大壽上。若是從前,姬氏族長的大壽之日,哪裏是整個東洲人想去就去的?沒個身份地位的烏合之眾,連做夢都別想進入氏族聖地。而這一次,柳飛給了他們一個理由。

「啥理由?」

「嘿嘿,你們還記得找万俟風的那次不?」

珍葯谷的掌門院子裏,號稱正在閉關的柳飛,蹲在小馬紮上笑的唯恐天下不亂。鳳無絕劍眉一挑,明白了過來:「你是說,打着姬氏少族長的名義,抄了那些奴隸窩的事兒?」

「對頭!」他打個響指蹦起來,漂亮的眼睛笑眯眯的:「那次也虧了我運氣不好,從第八梯開始找,一路找到了第三梯。你們算算吧,整整六個階梯得罪了多少門派,要是一家兩家他們還不敢鬧,三四十個門派的怨氣聚在一塊兒,就連老子都頭皮發麻。」

沈天衣微微一笑:「恐怕不止吧?」

柳飛頗意外地看他一眼:「嘿,孺子可教!」

本來的確是三四十個門派的,這柳飛親自去乾的事兒,自然記得清楚。可柳掌門閉關不出啊,珍葯谷閉口不談啊,唯一能證明這數量的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們還不趕緊的抓着杆子往上爬么?是以這一整個東洲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紛紛加入了伸冤隊伍中,就連不少的散修亡客冒險隊,都隨便掛了個門派充當客卿位置。

人越來越多。

底氣也越來越足。

姬氏再牛,能跟整個大陸為敵么?

當浩浩蕩蕩的隊伍,打着含冤受屈的大旗尋到了浮圖島的弔橋之下,就連姬寒也只能用起了拖延政策——喬青不在族中,若有問題,待到萬歲大壽之時再來詢問,屆時,我族少族長必將給諸位一個交代——說白了,不過給了全大陸一個台階兒,一張參與姬氏大壽的通行證罷了。

是以。

足足五年半的等待之後。

這胃口越吊越高,離著姬寒大壽一月才到呢,整個大陸都已經坐不住了。浮圖島上一波一波的賓客魚貫而入,幾乎要盛不下了那麼多人。每一個武者都翹首以盼拭目以待,那將整個東洲攪動了個風生水起的喬青大人,到底來是不來?而若是來了,又會和姬寒發生怎樣的碰撞?

「我說,那傢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這個時候還沒出關呢?」

柳飛摸著下巴往裏邊兒瞧,半年前他們一回來,喬青解釋都沒有就衝進了房間里說閉關。這房門一關就是六個月,眼看着那大壽之期一日日逼近,這幾日就該出發了,那人竟然還沒出來:「而且閉關半年,能升個一層還是兩層?這傢伙臨時抱佛腳還不如這五年別回去呢。」

這也是大家的疑惑。

按理說喬青已經不能靠着雷劫晉陞,這半年也沒聽見她煉藥的聲音,只靠着盤膝打坐,是需要漫長的時日去積累的。沈天衣眉目一動:「她還有個神力傳承沒吸收。」

鳳無絕卻搖了搖頭:「神力傳承吸收的快,應該用不了半年時間。」

非杏雙目一亮:「我知道了,會不會公子在裏頭狂吞丹藥呢?」

「笨蛋就是笨蛋。」小童撇嘴,一臉鄙視:「到了這個境界,就是拿九品丹當糖豆吃,那都是九牛一毛!」

「哼,你不笨,你倒是放個響屁聽聽,光說些沒味兒的。」

「我不知道好歹有自知之明,不跟你似的瞎猜。」

這兩個冤家對頭又開始了,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噼里啪啦升空打成一團。眾人搖頭失笑,習以為常,鳳無絕卻敏感地看向了囚狼:「你怎麼了?」

這半年來,囚狼是一日比一日沉默,尤其到了最近幾日,幾乎是眉頭深鎖心事重重。鳳無絕問了一聲,他也沒聽見,深邃的濃眉擰成個疙瘩,魂不守舍的,他伸手拍了拍,囚狼一個激靈抬起頭來:「什麼?」

「你怎麼了,想什麼呢。」

「我……不知道,腦子裏亂鬨哄的。」

他揉了揉太陽穴,在眾人關切的目光下,老半天才道:「有很多畫面在腦子裏閃,好像是我經歷過的,可又看不清。最近這些記憶出現的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亂,我看見小……不是,是風玉澤,也看見了我自己,那背景像是知族的聖地……可就是拼湊不到一處去……」

眾人頓時明了。

他被風玉澤篡改的記憶,開始恢復了!

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他們也沒個準兒,甚至就連穆蘭亭當時也沒說出個準話來。或者會導致記憶錯亂產生心魔,也或者能漸漸清晰不成大礙。鳳無絕拍拍他的肩,沒多說什麼,這些,只能靠着囚狼的意志力自己去抵抗了,他們能做的,只有默默支持。

囚狼微微一笑,一拳捶上這兄弟的肩頭,示意他放心。

他沒說的,這一陣子的時間,糾結着他的並非只有這記憶的混亂,更多的,是心頭的一個預感!隨着這記憶即將破土而出,一個預感也越來越強烈,似乎那風玉澤從他腦中篡改抹去的東西,應該是極為重要和關鍵的一幕!如果想起來,必定能讓縈繞在那人身上一系列的謎團解開大半!就這樣,他越是想記起,這件事就越是顯得困難了起來,急功近利之下,那記憶更加的混亂不堪……

未免眾人擔心,囚狼隱去了這些沒說。

他方一張嘴,卻聽——

吱呀——

喬青閉關的房間,有了動靜!

眾人紛紛扭頭看去,心說這傢伙可出來了,卻在看見她的一瞬愣了一下:「咦?」

柳飛眨巴著漂亮的眼睛,有些失望:「老子還以為小師妹你得來個驚天動地的,怎麼感覺修為好像沒變?」

他們的神識都比不上喬青,修為差了好幾層也無法感知到她的狀態,只能從直覺上判斷她的氣息濃厚程度,和半年前不相上下!別說柳飛奇怪了,眾人都一臉好奇,這修為不變,你在裏頭搗搗鼓鼓大半年是怎麼回事兒?

喬青卻是神秘一笑。

她站在房門口,身子一讓,後方頓時一道身影映入眾人眼帘。

「嘶——」

這是倒抽冷氣的沈天衣。

「咣當——」

這是從馬紮上摔下來的柳飛。

「……」

這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的非杏三人。

「唔。」

這是劍眉一挑眼睛一眯意味深長的鳳無絕。

一雙雙的視線齊刷刷瞪着門口那一個……不,不是一個,是一模一樣的兩道紅衣人影!一左一右,同樣的姿勢雙臂環胸,沒骨頭一樣靠着門框,一齊斜眼兒瞧着他們:「你們猜?」

活的!

兩個都是活的!

「他娘的,又讓並蒂果給騙了!」柳飛第一個恍然大悟,話剛說完,又搖頭如撥浪鼓:「不對,並蒂果不會說話!」

眾人齊齊點頭。

何止這一個理由呢,並蒂果不會說話是一,二來呢,喬青也不會幹這種無的放矢的事兒。他們一早都見識過了那小傢伙的能耐,喬青沒必要再拿出並蒂果來混淆視聽,還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三來嘛,玄獸模仿人,一次兩次可能被騙,時間長了,他們這些了解她至深的,也漸漸能從眼神上看出那麼點兒破綻。

而這一次,卻是真真正正全無分別的兩個喬青!

咻——

一個小紅影猛然衝出。

這如今已經十二歲的鳳小十,舉手投足都遺傳了自家老爹的脾性,其中之一,就是先下手為強!

既然分不出,那就打來看看!

房間門口的兩個喬青,雙雙嘴角一斜,眸中掠過一抹讚賞的笑意。騰空而起,一齊對上了衝上來的鳳小十。後者黑鋥鋥的眸子一閃,哇哇叫着往後退:「都是老爹!妥妥的。」

「靠!還沒打痛快呢,臭小子你就跑!」

「小爺都認出你了,再找虐的是傻子。」鳳小十撇嘴,一臉的鬼靈精:「除了老爹,誰好意思對付我一個小孩兒,還兩個一起上的?」言外之意,誰有你卑鄙無恥沒道義不要臉?

「小混球。」喬青直接讓他給氣笑了,兩個一起笑,也兩個一起盈盈轉眸,一個落在鳳無絕的身上,一個落在沈天衣的身上,這兩人,都是從小兔崽子喊出都是老爹之後,就神秘一笑面帶明了的。

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虛身!」

正是虛身!

神階高手,以神魂滋養出的另一個自己,擁有不下於自己的實力,卻極為脆弱。因為虛身的受傷或消亡,會令本尊承受不可磨滅的代價,輕則重傷,重則修為大損,是以在這爾虞我詐危機重重的東洲,幾乎是沒有人耗費時間和精力去凝練虛身的。有這閑工夫,煉製出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玩意兒,還不如用來修鍊提升本身的實力為上!

而如今,天道制裁在即,臨時抱佛腳死都不可能直接升到聖者。

半年時間,晉陞個一層修為,就不如另闢蹊徑了。

喬青幾句話一解釋,眾人齊齊明白過來,恐怕是翼州之行讓她靈機一動想起了當初被沈天衣給陰了個底兒掉的三聖門主了。而虛身說白了,其實就是將神識一分為二,一半屬於本尊,一半用來控制複製品,不論眼耳口鼻和感官,一切的感覺都和本尊無異,相當於第二個自己!當初那可憐的三聖門主初入神階,足足用了五年的時間,她的修為和神識都高的多了,自然也大大縮短了過程。

鳳小十第一個反應過來:「那小爺不就有兩個老爹了?」

柳飛第二個:「兩個小師妹?」

沈天衣:「兩個喬青?」

囚狼:「兩個變態?」

非杏:「兩個公子?」

小童:「兩個谷主?」

最後,是神色古怪又帶着點兒不適應又帶了點兒小興奮的鳳無絕,喬青一眼斜過來:「嗯?兩個啥?」

太子爺默默望天,沒啥,真沒啥,反正不是兩個媳婦!

眾人哈哈大笑,狠狠鄙視這妻奴,不由得,也暗暗在心裏嘀咕著,這招牛掰啊!怎麼東洲那麼多神階都沒想到呢,讓自家媳婦凝練個虛身出來,到時候房中那床笫之事,豈不是就能左擁右抱雙女環繞?

兩個喬青一齊眯眼睛,慢悠悠陰絲絲掃視這一圈兒,鳳小十還沒想到這麼深遠的內容,別看這孩子如今十二歲的年紀,可還沒到個子抽條的時候,看上去,跟**歲的時候也差不多大點兒。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原來的小包子臉,如今頗具乃父之風了,越來越帥氣!

小帥哥眨巴眨巴眼:「老爹,那麼哪個是本尊,哪個西貝貨?」

兩巴掌拍他腦門兒上:「小兔崽子,跟你爹沒大沒小。」

他一把抓住其中一個的手腕,眾人頓時都認了出來,這兩個喬青看着一樣,可有一點卻不同。人有虛身,修羅斬卻沒,既然一個是本尊一個是虛身,那麼修羅斬總該是戴在本尊腕子上的!唯有鳳無絕,鷹眸一閃,朝着沒戴修羅斬的那個深深看了一眼,卻不點破。

「走了走了,GO!GO!GO!」喬青打着哈哈一擺手,眾人只覺紅影一晃,再看時,哪裏還有那虛身的影子?已經和她本尊重疊在了一起,合二為一。

他們在後頭抻著脖子問:「你這剛出關的,跑哪去。」

她步子一頓,似笑非笑地轉過頭來,一挑眉:「老子親爹過大壽,總得準備準備,像像樣樣地去看看不是?」

眾:「……」

你確定是給親爹賀壽,而不是去把他一刀給宰了?

*

第五十三章,她來了!

喬青到底做了什麼準備,來是不來,賀壽還是宰了,浮圖島上的通通還不知道。

這一日,他們卻已經準備好了,迎接姬寒已然到來的萬歲大壽!旭日將雲霞染成大片大片的金紅之色,照耀着這一方瑰麗旖旎的天空之城,也照耀着上面大清早就候在了宴會場地上的人頭攢攢。

一波一波的賓客終於在昨日全部到齊,今日天色蒙蒙亮,第一縷陽光劈開雲霧,早就急不可耐望眼欲穿的賓客們就自發地出現在了場地中。偌大的一個浮圖島上,用以大宴的廣場足足可容納數十萬人!

這恐怖的數量,顯示了場地的恢弘廣闊,綿延千里,幾乎可稱龐然大物!而如今,卻因為數之不盡的烏壓壓人群,堵到了人滿為患的地步。

姬寒的壽宴正午才開始,如今這些等著的賓客,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在宴會場地的外面,竊竊私語的話題圍繞着一個人不絕於耳。

「來了么,來了么?」

「嘿,我到的早,在這兒打聽過了,說是五年多喬青大人都沒回族!」

「哎……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到,什麼時候到,老子盼了好幾年,就等著能見見喬青大人呢……」

等著見偶像的是一波,另有大部分的人,卻是懷着別樣的心思。當初的父女之約就在今日,不知道那二人之間打的是什麼啞謎,若是姬氏來個內部鬥爭,他們這些小蝦米們爭取站個好隊,攀上棵大樹,今後的好處可就數不勝數了。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純碎是來看熱鬧的。姬寒和喬青盡都是神尊高手,姬寒神尊五層,喬青神尊四層,可後者擁有神火,這樣的兩個人若是火拚起來,可不得是精彩絕倫的一場比斗么?還有什麼,能比親眼觀看高手對戰,來的更易獲得感悟,修為提升呢?

複雜不已的心思,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不管是哪一種,反正焦點盡都是放在這姬氏父女的身上了。在場地中穿梭著和眾多高手們寒暄拱手的二公子和姬明艷,反倒沒得到什麼太大的關注,就是說上兩句,那也是心不在焉的。

二公子死死攥著拳頭,角落處一腳踢翻了一個小廝:「媽的,喬青喬青喬青,全是喬青!」越想臉色也越是冷,尤其聽着不遠處一群武者紛紛猜測著那一對父女若正面交鋒到底是誰輸誰贏,其中一個壯漢大喇喇笑了起來,言語間對那喬青崇拜不已,末了,還篤定地吆喝了一句「喬青大人必勝」。這樣的畫面直刺的二公子氣不打一處來:「簡直可笑!這群人都瘋了么,她喬青不就是個神尊高手,也能和父親相提並論?」

「神尊高手?」姬明艷花枝亂顫的笑了起來:「我說二哥,有本事的你也神尊一個給姬氏和東洲看看,別只顧著嘴上的便宜,沒得讓人笑話。」

「哼,神尊又怎麼樣,若是死了,可就什麼都不是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姬明艷大驚,看着二公子篤定的陰冷神色,直覺有什麼超出了自己的預料。這幾年來,雖然表面上她和這老二依舊是平分秋色,可實際她自己知道,許多姬氏的事兒父親早已經不相信她了,大多都交給了老二處理。以姬寒的城府和老謀,自然也看出了她無心那個位置,沒的利用,就只拿她打個掩護罷了。

難道今天……

見她一臉驚詫和恍然,二公子也知道是自己說漏嘴了。一邊兒暗自責怪著,一邊兒神秘笑了笑應付姬明艷執著的詢問:「七妹,二哥只能告訴你——你站錯隊了!哈哈哈哈……」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信心,又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一改方才陰鬱,二公子大笑着回到了滿堂賓客中去,眉目間掩飾不住的志得意滿。姬明艷心頭狂跳,一股不好的預感升上心頭,手心都冒出了汗:「是了,是了,老謀深算如父親,又豈會什麼準備都不做?」

前方一陣騷動傳來。

姬明艷一腦子的亂麻被扯斷,猛然抬頭看了過去。

那遙遙走入了場地的男人,高大,深沉,在姬氏十三衛和一眾長老的伴隨下大步而來,不是姬寒又是誰?她把自己往牆后靠了靠,沒讓姬寒發現自己的所在,卻從這個角度,正好的能看見他眼底那精光灼灼,隱含殺機!

姬寒的面上,是誰人也瞧不出的神色,走上高台的一路還和賓客們點頭致意,頗為客氣的模樣。

直到——

一腳邁上台階,他步子一頓。

冰冷的眼在某一個地方掃過,那邊只聞噗的一聲,竟是火光衝天,慘叫聲聲。

這突變只讓滿場人都反應不及,趕忙朝那邊兒看了過去,竟是一個壯漢在姬寒這一眼之下整個人無端端自燃了起來!那火的溫度席捲開來,附近幾個武者亦是一同遭殃,眨眼的功夫,那邊兒便空出了一小片兒地方,只剩下了三四堆灰燼……

一眼之威!

普通的神尊五層,絕對做不到如此強悍!

四下里一片靜謐,所有人都是呆立當場,不知人群中誰發出了一聲驚叫:「神火!那是神火!還有……姬族長的修為……他……神尊八層!」

嘶——

一石激起千層浪!

神火!

神尊八層!

「這怎麼可能?!」

「老天,五年前,姬族長還是神尊五層啊,這五年晉陞了三層?!怎麼會這麼快!」

「還有神火,原來姬族長也有神火?就是不知道,他的神火和喬青大人的比起來,誰的更……」

這說話的人一個激靈,頓時咽下了嘴邊的話,他認出來了!方才那死了的壯漢幾個,就是先前討論喬青和姬寒誰更勝一籌的那一群,也正是裏頭篤定了喬青會贏的那幾個!可他沒說完,眾人也明白後面的意思。

誰的更強?

這還用說么?

只一眼,就能做到如此恐怖的一幕,這姬族長五年沉寂,到底得到了什麼天大的機緣?!

一道道驚疑不定的視線中,姬寒背對着眾人的嘴角微微一勾,眼中是一種說不出的陰冷和篤定!這目光,只有藏在角落牆后的姬明艷看了個通透,那是一種十拿九穩的成竹在胸,那是一種俯視眾生的俾睨之色!

是啊,俯視眾生。

整個東洲,如今還存在的神尊之中,八層修為加上神火,已經可說天下無敵!

場內和喬青交好的眾人臉色齊齊難看。

納蘭秋和穆如笑心頭狂跳,後者常年掛着的笑嘻嘻沒心沒肺的模樣,也在這一刻收了起來,素手成拳,眉頭緊鎖。穆蘭亭和華留香驚駭不已地對視一眼,心下連連罵着該死,這下就算喬青來了,也絕對沒有半分勝算!

朱通天更是霍然起身,沒有人比他這老牌強者更明白「神尊一層一天地」的含義,喬青仗着諸多底牌或者能越一階越兩階,可八層對四層,這是整整四層的差距!更不用說姬寒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神火!

眠無忌和雷驚艷相對無言,雙雙沉默了下來。更有當初流沙海下受過喬青恩惠的,也跟着為她捏了一把汗,暗道今日顯然是姬寒有備而來,說不得,這一次萬歲大壽根本就是為喬青專門打造的請君入甕!

這偌大的一方廣場上,一眼望去蔓延看不見邊際,唯有烏壓壓的賓客們按照階梯和勢力劃分排列。可是此刻這數十萬人聚首一堂,卻是鴉雀無聲一片死寂,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了起來,盡都被這驚天的消息和氣勢給震撼呆怔住。

——先聲奪人!

——姬寒顯然很滿意這樣的效果。

會場上的最高點,他邁上階梯轉身落座,袍角在身後翻飛起志在必得的弧度。綿延開去的龐大會場中他爽朗之極的大笑轟然回蕩,卻只給人個如墮冰窖的森涼之感:「諸位——」

「姬……姬族長請吩咐。」

「誒,吩咐就見外了。」

姬寒好脾氣地笑笑,仍舊是從前那雖有氏族之傲卻不咄咄逼人的優雅姿態,險些讓人懷疑,方才一眼燒殺數名武者之事,真的是這個人做的么?心頭冷意一波泛起一波,聽他威嚴的嗓音帶着威壓沉沉回蕩在會場之中:「諸位撥冗賞光,參加老夫的萬歲壽宴,本該是老夫感謝各位才是。」

「不敢不敢。」

「族長太客氣了……」

「族長抬舉,此乃實屬我等應該。」

唯唯諾諾的應和聲中,他面上滿意更甚:「姬氏這數十萬年來,能維持着如今的地位,與各位朋友的厚愛推崇密不可分。老夫在位之時,兩次如意令下,也多虧了眾位的鼎力支持。可前些年,我姬氏少族長的所為,卻是引起了在做各位很多的小誤會啊……」他一抬手,壓住了下方想說不敢的應和聲:「眾位不必多說,此事前因後果,經過五年時間老夫也了解地清清楚楚——喬青那個孩子啊,被老夫慣壞了,晉陞了神尊便不知天高地厚,此一舉,損失了眾位的利益,老夫心下自是明白的。」

在場人精何其多。

只看姬寒這架勢,就猜到了少許端倪,不由面面相覷臉色駭然。

這姬氏族長一上場就這般冠冕堂皇地數落起少族長,莫非是有要罷她位的意思?再聯繫到流沙海上的種種和他們的猜測,這想法就越發的坐實了。沒有人知道這一對父女是怎麼回事兒,閨女打着姬氏的名號招惹下不大不小一個麻煩,老子就利用這麻煩直接來了個回馬槍!

一方尚且沒有露面,無聲的硝煙已經燃了起來……

果不其然。

姬寒低低嘆息了一聲:「眾所周知,喬青乃是老夫最為疼愛的女兒,可慈父多敗兒,這也是老夫最為失望的一個女兒。」場內更加的靜,姬寒頓在這裏,皺眉良久搖頭唏噓:「罷了罷了,不提也罷。五年前,老夫曾承諾過,今日定給大家一個交代。我姬氏一族言出必行,如今,也是這承諾實踐的時候了——姬氏少族長,品性不端,行為有失,老夫在此請大家做個見證……」

戛然而止!

姬寒說到這裏,猛然收聲,霍然抬頭!

這古怪的動作只讓眾人齊齊看去,那邊兒視線的盡頭處一片空茫,什麼也沒有,卻不知姬寒雙目微眯在看着什麼。二公子正是滿目驚喜之際,等了這麼多年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卻見他爹說了一半兒卡殼了,不由急的臉色通紅。下頭已經出現了窸窸窣窣的竊竊私語,他攥著拳頭老半天,忍不住要開口提醒一二。

嘴一張,話沒說。

一道聲音卻先他一步:「唔,怎麼停了呢,這正精彩著。」

這把熟悉的嗓子,這等言笑晏晏的語氣,這種慢悠悠的悠然調調,如此突兀地就響了起來,只讓滿場賓客心頭一跳:「喬青大人!」

「老天!」

「真是喬青大人,她來了?!」

和到處轉頭的人所不同的,是高台首位上的姬寒,淡定的一笑:「青兒,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嘖,這話說的。爺不就是怕你青兒長青兒短,聽一句噁心老子三年么。」隨着這話音落地,一道紅色的身影也從半空中翩然墜下,正正落到這會場的正中間。墨發垂腰,環胸而立,姿態慵懶,似笑非笑,這等亮眼有灼人的妖異之美,不是在東洲消失了五年多的喬青,又是誰?

她的身邊,鳳無絕緊隨而立。

她的後頭,沈天衣、柳飛、囚狼,三人並肩。

再往後面看去,幾乎是閃瞎人眼的一大片黑紅鎧甲!足足百多名神尊,帶領着數百個神帝大圓滿的高手,一水兒的黑色鎧甲透著暗紅嗜血的光芒,那般整齊,那般殺氣,那般往那兒一站就讓人喘不過氣的凜然鋒銳,就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兵器直指向天,逼的人雙膝發軟,呼吸凝滯。

這等架勢,豈會是賀壽?

弔喪還差不多!還是先殺再吊新鮮出爐的喪。

姬寒卻是不以為忤:「青兒,數年不見,你可愈加的放肆了。」

喬青低低一笑:「成吧,放肆總比放屁好。」

嘶——

會場之內,倒抽冷氣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

誰也沒有想到,在姬寒成為了神尊八層且擁有神火的高手之後,絕對無法與之匹敵的她,竟敢真的出現!不但出現了,還是這等氣魄這等姿態一現身就奪人眼球聲勢無匹!非但如此,這一上來,又是明著戳他噁心,又是暗着指他放屁的,字字句句直戳姬寒心窩半分面子都沒給這親生父親留!

這一對父女二人,沒有人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撕破臉,好像一夕之間,從前的父慈女孝就消失無蹤,轉變成了這般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的對立之姿。

是的,對立。

是的,劍拔弩張。

即便這相對而立的兩個人,一個神色莫測,一個似笑非笑,半分要火拚鬥毆的架勢都沒有。可那遙遙對視的視線交鋒處,如同已然交手過一遭!激烈刺眼的火光一閃,帶起罡風激蕩,殺氣衝天!

------題外話------

一個星期沒絮叨點兒啥,可憋死我了。

先挨個虎摸,挨個襲胸~

再說結局上,本來是接近五萬字,還有個珍葯谷里的六歲半那一年的回憶。想了想翼州的篇幅不少,那個看上去也像番外,就抽出來了。

留着番外的時候,和生娃湊一章一起發~

於是,大結局上,四萬字。

大結局下,在13號,下個星期五,晚上八點。

姑娘們群么么~

下周五,完美結局,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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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無「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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