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人撫我頂

老城區的一個大雜院的社區中心門口，四個大爺大媽坐在小馬紮上，正在慢慢悠悠的搓麻將，桌上每人面前擺着一些一毛錢。

姜長生背著書包，站在旁邊，認真的看着。

許久，一個老頭這才抬眼注意到了他，咧嘴露出幾顆零星的牙齒，笑呵呵地道：「小姜放學了，你要不要上來玩兩圈？我給你讓位置。」

「今兒不了，我晚上還有事，要出去一趟。」

姜長生笑着搖了搖頭。

老人其實也只是客氣一下，畢竟他現在手氣正旺，已經贏了2塊錢了，可捨不得讓位置，立刻又唾沫橫飛的催促着上家一個老太太快點打牌。

「等等，急個蛋。」

那個老太太不滿的哼了一聲，把手裏的牌慢慢插進去，拿起左邊第一張作勢要打，想了想又放回去，又拿起右邊倒數第二張牌，思索片刻，又慢慢放回去。然後她把面前的牌，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嘴裏嘖嘖兩聲，最後又是把這圈接起來的那張牌重新抽了出來，盯着另外三個人的臉色，猶猶豫豫的放在桌子中間。

「一個絕張西風你磨嘰半天幹什麼！」

另外三人翻著白眼吐槽。

老太太仔細看了眼下邊，果然另外三張西風都打出去了，老臉一紅，嘴硬道：「你們懂什麼，我這叫捏牌不點炮。是吧小姜？」

姜長生笑呵呵地道：「王奶奶說的不錯。」

又看了一會兒牌，姜長生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打了聲招呼道：「我走了，你們慢慢玩著。」

推牌聲正響，再加上耳背，四個老人都沒反應，姜長生也沒在意，抬步離開。

他目前所住的家，就在這個大雜院裏面，是筒子樓結構。

這裏以前最早是余市第三中學的家屬院，後來三中搬遷了，這個家屬院也漸漸老舊的不成樣子，如今住在這裏的，要麼是一些老頭老太太，要麼就是一些進城務工的外地人。

現在正是放學下班后的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都能聽到炒菜的聲音，各種飯香味充斥在院子裏，充滿了煙火氣息。

姜長生家住二樓靠東的一間屋子，開門進去放下書包，把校服脫掉換了一身普普通通的休閑裝，又轉身出來，出了院子，打了一輛計程車。

「小哥，去哪？」

「雲頂山莊。」

雲頂山莊是余市極為有名的地方。

那裏只住着一戶人家，家主是有「秦半國」之稱的秦源。

一位發跡於六十年代，締造了一個商業帝國的商界巨擘。

之前的種種事迹不用詳談，僅是如今秦源名下的天盛集團，所提供的就業崗位，合計足足高達34萬人之巨，便足以說明他的強大，以及對社會做出的貢獻。

而今天，今晚，是秦源的死期。

秦源是姜長生的老朋友，雙方已經有近五十年沒見了，他打算去看看這位老朋友，送這位老友最後一程。

雲頂山莊山腳下。

一名本地權威新聞頻道的記者，正在對着攝像頭講述道：「全國的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根據我們最新得到的消息，秦源老先生的情況現在十分不樂觀。

大家可以看到，現在前來看望秦源老先生，打算送老先生最後一程的人已經越來越多，其中有許多我們熟知的人物，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全都被拒之門外，甚至就連秦源老先生最親密的朋友，地產大亨吳滿福前來探望，也被秦家人拒之門外……」

此刻，

記者的身後，豪車雲集，許多全國老百姓都耳熟能詳的大企業家都在，還有不少娛樂圈的頂流明星。

然而，這些來頭不小的人，此刻全都被拒在山腳下，沒有一人可以上去。

那名記者來到一個戴着口罩的一線老藝人面前，問道：「陳老師，能否告訴我們一下，秦源老先生為什麼把大家都拒之門外，不讓大家進去探望他老人家嗎，這是秦源老先生的意思，還是秦家人的意思？」

陳姓老藝人面色比較肅穆，他曾出演過多部國人耳熟能詳的電視劇，最關鍵的是，十幾年前，他還拍過一部以秦源為原型做主角，講述了秦源艱苦奮鬥的人生歷程的影視作品，和秦源有着不錯的交情。

面對鏡頭，陳姓老藝人緩緩搖頭道：「具體情況我也不太了解，據說秦源老先生現在意識還比較清醒，只不過他現在誰都不想見，只有他的孫女秦子韻陪在身旁。」

雲頂山莊，恢弘的別墅裏面，一間卧室內。

就見白髮蒼蒼，氣若遊絲的秦源，正躺在床上，出神的盯着天花板。

而在床邊，坐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正用力握著秦源那蒼老的手，無聲的哭泣著，清新脫俗的俏臉上，佈滿淚痕，一雙杏眼又紅又腫。

「子韻呀，爺爺現在誰都不想見，我，我只想再見那位仙人一面，我，我想他……」

聽着爺爺又提起那位仙人，秦子韻心中嘆息，忍着哭意，強擠出笑臉安慰道：「爺爺，您放心，既然您說那位仙人和您是好朋友，他一定會來看您的……」

「爺爺已經五十年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這一輩子，我，咳咳，我沒有別的奢望，我只想在臨死前再見一面仙人，哪怕，哪怕不說話，只是見一面也好，我都快忘記他長什麼模樣了……再見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秦源蒼老的臉有些痛苦，枯枝一樣的手，鬆開了秦子韻，艱難的抬起，往空中抓着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

秦子韻看着自己最敬重，最親愛，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崇敬當中，彷彿無所不能的爺爺，在這生命的最後關頭，竟然露出如此孤獨無力的模樣，悲從心中起。

那位仙人，如果你真的存在，請你在我爺爺生命流逝的最後這點時間裏，來看一眼他老人家吧。

我不求你讓他老人家長命百歲，只求你能讓爺爺死的安心瞑目！

秦子韻雙手捧在不甚偉岸的胸前，心裏默默的禱告著。

其實她壓根就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麼仙人，爺爺之前也從來沒有講過，只是在這生命的最後關頭，把她留在身邊，講述了年輕時候關於那位仙人的點點滴滴。

她知道，爺爺是出現幻覺了。

但哪怕明知道沒有，她也一樣願意誠心禱告，只為了能讓爺爺安詳的離開。

卧室的窗戶開着，一陣微風，徐徐吹進屋裏，拂動了窗帘。

秦源忽然看向窗外，神情莫名的變得有些激動起來。

片刻后，秦源忽然道：「子韻，你出去。」

「啊？」

秦子韻愣了一下：「可是，爺爺……」

還沒說完，秦源催促道：「快，出去！」

這一刻，秦源的精神都似乎好了一些，宛如迴光返照一般。

秦子韻不放心，可她一向對爺爺的吩咐言聽計從，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來。

「那我先出去，爺爺您有事叫我。」

說完，她一步三回頭，不放心的走出卧室。

「把門關上。」

秦源提醒道。

秦子韻心裏滿是疑惑，但還是乖巧的關上了房門。

秦源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靠着床頭坐了起來，緊緊盯着窗外，嘴唇蠕動着，顫抖著道：「仙，仙人，是您嗎？」

一個少年從窗外輕飄飄的跳了進來，正是姜長生。

「小秦，我來看你了。」

姜長生微微笑着來到床邊，坐在了秦源身邊。

「您的樣子，還是一點都沒變……」

秦源近距離的看着姜長生，激動地老淚縱橫，想伸手觸摸一下姜長生，又畏縮的收了回去。

姜長生微微笑着，抬手揉了揉秦源的頭：「多年不見，你已經從年富力強的青壯年，變成了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但人終有生老病死，你不必哀愁，也不要惶恐。

從吃不上一口飽飯的窮小子，成長到一個給幾十萬人提供飯碗的人物，你這一輩子是豐富精彩的。塵歸塵，土歸土，你安心的走，我會一直坐在這陪你。」

秦源享受着姜長生的撫摸，聽着姜長生的讚許，比得到萬人的歌頌都要滿足：

「仙人，能再見您一面，我心滿意足，沒有遺憾了。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請，說出來怕你不喜，不說又不甘心。」

「你說。」

秦源小心翼翼地道：「我別無所求，臨死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孫女秦子韻……」

姜長生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會讓她平平安安度過一生。」

「那就好，謝謝您，謝謝……」

秦源終於徹底放下了心，看着姜長生那張唇紅齒白，溫婉如玉，五十年都沒有絲毫改變的俊美面龐，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爺爺，爺爺？」

幾分鐘后，門外的秦子韻不放心的叫了幾聲，見裏面沒動靜，便推開了房門。

「爺爺！」

秦子韻看到秦源的模樣，悲呼一聲，幾步跪倒了床邊。

爺爺走了。

但很安詳，死的十分香甜。

這和之前想見仙人而不得的痛苦模樣，天差地別。

「難道說，爺爺見到那位仙人了？」

秦子韻擦乾眼淚，望着那扇打開的窗戶，回想起之前爺爺讓自己離開的一幕，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