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意識流捧哏
西苑。
下了朝的嘉靖，臉色很是難看。
今兒是處置完「楊黨」后的第一個大朝會，在京官員除當值之外盡數參加。吏部整理了章程，依著嘉靖的許諾，凡是空出的位置，皆由寫了悔過書的官員遞補。確實有連晉三級的人，張璁和桂萼就是其中一員。
剛開始的時候，氣氛還好。畢竟雖然有點『折節』，但畢竟也都升了官。可是這時候忽然聽到張璁，桂萼也升了官，還升得更高，百官又都不樂意了。什麼蟲豸，也配與爺為伍？這大禮議，我們輸給皇帝，輸給陸炳也就罷了，還能輸給你們倆？
當即，便有十餘位言官站出來。這回他們學乖了，既然大禮議輸了，那就一輸到底，先是做了一番檢討，表示自己之前是沒想明白，現在想明白了，陛下是對的，高瞻遠矚，可為歷代君王孝悌之表率。但是陛下啊，您又犯了個糊塗。張璁桂萼之流，乃小人也，您英明神武，怎麼能用小人呢？
大差不差，都是這種言辭。就連內閣首輔毛紀，也在臨致仕之前，上奏了一本參張璁桂萼。言辭懇切之極，大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味道，把嘉靖給噁心的不行。
這毛紀是楊廷和的死黨，在楊廷和被罷免之後，他依資歷頂了內閣首輔的位，完全延續楊廷和的所有政見。要不是嘉靖半年內已經罷免了一個蔣冕，他早就回家走人了。這回清算楊黨，他的首輔也當到頭了，沒等嘉靖拔刀，人家自己致仕了。末了一個奏本，氣得嘉靖肝兒疼。
「陛下，陸督主來了，那兩位大人也在門口候着了。」
「讓他們進來……不，先讓文孚進來，讓他倆門口候着！」嘉靖話說一半，忽然改口，黃錦應聲，隨後陸炳走了進來。
「賜座！」嘉靖示意了一下，黃錦立刻搬來了凳子。陸炳道了聲謝，坐在了嘉靖對面。
「今兒朝會都瞧見了吧？這群混賬，領頭的都滾了，還跟朕這兒陽奉陰違。」嘉靖越說越氣，站起來指著奉天殿方向罵道：「當朕聽不出來？陰陽怪氣的一個個的！這廷仗是沒打好他們，竟然還敢跟朕頂嘴，竟然還敢！」
「陛下消消氣。」陸炳急忙安撫，道：「陛下您想啊，這些文官啊，都有那麼幾分清高。許是張璁桂萼在他們眼中是小人唄，恥與為伍，發幾句牢騷也正常。再說了，他們就是言官，對不對的說兩句，也是職責範圍內的事兒，總不能因此治罪吧？」
「少和稀泥。」嘉靖一語道破：「他們是心裏頭不服著呢，明著不敢，暗着較勁！」
「唉……」陸炳適時閉上嘴了，他總不能真跟嘉靖抬杠。
嘉靖也就是痛快痛快嘴，很快冷靜了下來：「張璁桂萼是什麼樣的人，朕心裏有數。之所以提拔他們，就是因為今天這局面。這些人，總得有人治，張璁桂萼是最合適的人選。」
「明白。」陸炳點頭：「臣明白。」
「君王之道，就像是下棋，白子鼓包了，拿黑子去圍，黑子佔優了，用白子去消。關鍵之處，在於『平衡』。」嘉靖也不知是跟誰解釋呢，自顧自地說着：「朕非是不懂是非對錯，只是有些時候，把事情解決了最重要，對與錯反而不重要。」
「嗯！」陸炳又是點頭，連連肯定。
嘉靖回過神來，瞧了陸炳一眼，道：「文孚，朕問你個事兒……如今毛紀辭了首輔，你覺得誰接替合適？」
「合適？」陸炳想了想，道：「如果說合適么，臣覺得楊一清楊老合適。記得在安陸時，陛下就常常提起楊老的治國之策，頗為稱讚。而且這次禮議之爭，楊老暗中也幫了不少，若他為首輔，肯定能體察聖意，幫陛下分擔不少。」
「朕也這麼想……」嘉靖搖搖頭，道：「只是，如今這情況，不能這麼做了。」
「為何呢？」陸炳擺出一副不解之色，嘉靖順着話茬解釋道：「之前三任首輔，楊廷和、蔣冕、毛紀，都是反對禮儀的。在他們帶領下，滿朝廷都是這股風氣。如今雖說咱們勝了，他們敗了，但朝中的官員還是那伙人。一時之間，讓他們改變想法不現實。就算是強壓，也未免口服心不服，日後還是麻煩。」
「楊一清在此事上站在朕這邊，可以說是隱隱得罪了不少人。若他來即位首輔，做事怕是掣肘不少。如今最好的選擇，就是找一個之前保持中立的，還得是資歷夠的過渡一下，再讓楊一清來接任首輔才算穩妥。」
「唔，陛下還是想得深吶。」伴君如伴虎，不會點兒捧哏，這活兒幹不了。陸炳從小跟嘉靖一起長大，在哪個節骨眼捧哪句話，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了，意識流捧哏，一句話也甭想掉在地上。
嘉靖也完全沒問陸炳意見的意思，喃喃自語道：「比楊一清資歷深的……這人還真不好找，朕想想……如今看來，也就只有費宏這位前朝狀元了，讓楊一清做次輔，領吏部，不出兩三年，他一定能把楊黨給朕清理乾淨嘍。」
「陛下早已成竹在胸，佩服、佩服……」
「又開始拍馬屁！」嘉靖回過神，瞪了陸炳一眼，道：「還有個事兒，朕不能因為幾個言官說兩句話，就改了想法。張璁桂萼，不管他們人品如何，朕都是一定要抬舉他們的。這一來，朕要讓人知道，盡心為朕辦事兒，肯定能得到獎賞。這二來么，如今全心全意站在朕這邊的人還是少，官階也一般，朕抬舉他倆，是為了將來更好地為朕衝鋒陷陣。」
「陛下心意臣明白了。」陸炳聽出來這話是有事讓自己辦了，問道：「那陛下需要臣作些什麼？」
「朕想抬舉張璁入閣，可惜他沒進過翰林院，沒做過庶吉士，而且因為這回的事兒，他也算是把人得罪光了，沒人肯推薦他入閣。這事兒你給想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