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畫骨皮 憶往昔

等兩人蹤跡徹底不見，歸無計與蘭兒才從藏身之處出來。

此時天氣愈發寒冷，加上周遭幽暗凄涼，歸無計擔心蘭兒傷勢未愈，恐怕抵擋無法禦寒，於是伸手將蘭兒抱住，運內力替她驅寒。蘭兒笑道：「好你個無計哥哥，我還當你忠厚老實呢，原來也懂得欺上瞞下的道理。你與莫愁姐姐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何替她遮遮掩掩，盡說些謊話騙人？」

歸無計聽她口氣，大有興師問罪之意，慌忙辯道：「蘭兒，天地良心，當時在那荒島之上，他可確確實實是男人。我和張兄親眼所見，絕對錯不了。」

蘭兒輕笑起來，說：「張兄人呢？他又不在此處，任你怎麼胡說，他也無法反駁你不是？好啦，好啦，我聽姨娘說：都說這男人是偷腥的貓，一時三刻不管，就會出去摸魚吃。你們倆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我也不來管你，但今後莫愁姐姐名花有主啦，你可得給我規規矩矩的，見到人家，可不許再胡思亂想，勾勾搭搭，聽見了沒有？」

歸無計心想：女徒弟管起師父來，這可成何體統？但心中這般想，嘴裏卻唯唯諾諾，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蘭兒見他怕成這幅慘樣，心生憐惜，想：看他神態，恐怕當真不知。也是他一輩子光棍，恐怕也不知女孩兒身體長什麼樣子。見了莫愁身子，竟把她當成了男子？我也莫要再戲弄他啦，免得這老實木頭嚇昏了頭，第二天只怕要上吊自盡了。

於是神態一變，溫柔道：「無計哥哥，我也不是真的怪你。莫愁姐姐也怪可憐的，年紀輕輕，絕色之姿，落入蒙古人手中，只怕日子不太好過。唯有偽裝成男子模樣，遮掩自己過往不堪的經歷。將來若是真相揭露，咱們一定要站在她這邊。」

歸無計心知其中有異，但無論如何也想不清楚。於是渾渾噩噩的拉着蘭兒回到街上，恰好見到雪雲寒背着鋪蓋迎面走來，瞧她模樣，看來是打算收攤回家睡覺去了。

蘭兒認出她來，喜道：「雪妹妹，快來這邊，咱們見到一場好戲，你不在場，真是可惜至極呢。」

歸無計知道雪雲寒定然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只不過她步履輕盈如雪，連自己也聽不清她在何處。

雪雲寒神色鬱郁，似乎有什麼心事，蘭兒絲毫不絕，興奮的將先前見到的事詳詳細細的說了出來，遇上這等男女糾葛，她振奮無比，記心一時奇佳，只是滔滔不絕的講個不停。雪雲寒連連點頭，發出嗯嗯之聲，但歸無計覺得她心不在焉，也許並沒有聽進去。

歸無計傳音說道：」義妹，我並沒有弄錯，當初我與莫愁初遇的時候，他身受重傷，我替他沐浴更衣，見到過他的身子，他確實是男人無疑。「

雪雲寒笑了起來，傳音答道：」我自然相信你，這世上只怕就有怪裏怪氣的內功心法，連經脈皆可改動，這些身體表徵發生些異變，恐怕也並非絕無可能之事。「

歸無計恍然大悟，心想：原來莫愁兄弟居然有這等本事，是了，他北海魔教中多有神秘異術，恐怕可以隨意變換男女。「想到此處，立時又生出煩擾，不知將來該如何面對莫愁，自己是該稱呼他兄弟呢？還是稱呼他妹妹？

三人又在街上逛了一會兒，雪雲寒與蘭兒聊得極為投機，儘是旁人的家長里短，男女私隱，衣裳裙子，首飾胭脂，歸無計聽得懨懨欲斃，可卻又不敢借口溜走。又這般走了半個時辰，雙姝買了一堆新奇物件讓歸無計抱着，心滿意足的返回李府。

莫愁與段厲水早已等候在大堂之中，其餘眾人皆不在場，也不知是回去睡覺了，還是仍舊在逛燈會。兩人見歸無計他們回來，一同起身相迎，蘭兒笑道：「你們兩人感情真好，竟有這等默契，我看你們兩人乾脆結義成兄弟得啦。」

莫愁與段厲水互望一眼，眼中均有笑意，段厲水似乎怕莫愁為難，又似乎不敢面對雪雲寒，於是拱手道：」今日勞累一天，在下這就回去歇息了，諸位也早些睡吧。「轉身走入內堂，閃過迴廊，回房去了。

雪雲寒與蘭兒也早就累了，打了招呼，伸著懶腰，相攜離去，一邊走，一邊還有說有笑。

眾人散去，堂上只留下歸無計與莫愁兩人傻傻站着，歸無計咳嗽一聲，剛想要告辭，莫愁忽然說道：」歸兄，你陪陪我，成么？「

歸無計暗叫不好，登時覺得大禍臨頭，勉強笑道：」我那個。。。長途奔波，實在支持不住啦，莫愁兄。。。那個莫愁，你今晚饒了我成不？「

莫愁哈哈大笑，說：」你內功這般深厚，就算讓你在跑上個來回也不打緊。咱倆難得碰面，今天又沒機會與你聊天，此刻逮住你，定然要與你快活快活，走走走，這就回我屋裏，咱們在床上大戰三百回合，哪個不來，就是縮頭烏龜。「

要是平時他說出這話，歸無計定會以為他在說笑，但此時聽他風言風語，歸無計只覺心驚肉跳，不敢正眼瞧他。

莫愁見他不答，走上前來，拍着他的肩膀，說：」我先前受了重傷，此刻需要吸血，你幫幫我成不？「

歸無計一聽是這事，登時如釋重負，說道：」咱們就去老地方吧，那伯顏家中地形咱們都熟悉，進出也不困難。「

莫愁臉現安樂神色，點了點頭，與歸無計並肩朝外走去。走到半路，遇見幾位江龍幫堂主從屋外返回，他們見到兩人，大聲問好，寒暄一番，可等兩人離遠之後，歸無計聽一位堂主輕聲說：」這幫主的義子美的不像話，我看十成十是位女子。李幫主之所以收她為義子，只怕打得是別的主意。「

另一人反駁道：」什麼打的是別的主意？只怕兩人之間早就不清不楚啦。你看這老色·鬼的脾氣，要是他對這女人有意思，又如何能忍這麼些日子？「

第一人嘿嘿冷笑，說：」莫說是老色·鬼，就算老子我此刻見到她，也差點把持不住啦。這姑娘據說曾經被蒙古人擄走，雖然安然返回，哪兒還能是什麼清白閨女？還不如大大方方的，嫁給老色·鬼當妾得啦。「

第三人呸了一聲，說：」她若嫁給老色·鬼，老色·鬼也不能要她。他們此時已近是父子關係啦，要是這麼一亂，豈不是七葷八素，亂七八糟？倒不如任由她裝神弄鬼，咱們兄弟，將來說不定還能嘗嘗鮮哪。「

三人齊聲淫·笑起來，雖然聲音壓得極地，但歸無計與莫愁兩人內力何等深厚，自然聽得清清楚楚。

莫愁渾身發抖，眼眶一紅，似乎氣到極處。歸無計安慰道：」莫愁，你別和他們一般見識。你是什麼樣的人，大夥兒心知肚明。又何必理會這些俗人？你義父對你一片誠心，咱們三江鎮香堂上下更是對你真心敬佩。無論旁人怎麼說，咱們出生入死過來的交情，我們都會在你身邊支持你。「

莫愁抬起頭，一雙妙目不停在歸無計臉上搖晃，歸無計毫不避諱的望着莫愁，眼神清澈，一片坦誠。過了半餉，莫愁嘆道：」無計哥哥，不是旁人怎麼說，而是我自個兒確實心中有愧。「

歸無計沉默不語，莫愁又說：」這般閑話，我也早非第一次聽說了，就算在長安城中，每當我與義父一道現身，總能聽到底下幫眾閑言閑語的。我雖然總能忍住脾氣，但有時想想，真恨不得一走了之，獨自一人闖蕩天涯，何等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可現在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有了你們這一群朋友，如何能夠做出如此背信棄義之事？「

歸無計忍不住說：「其實莫說是你，就算是我，有時也想找一處深山老林隱居起來，獨居獨樂，待到心血來潮，再回到朋友身邊，與他們飲酒聊天，互訴衷腸。可我心中也有放不下的人，也有放不下的事，天長日久之下，要做出這等決斷，便愈發艱難了。」

莫愁一個輕巧轉身，擋在歸無計身前，笑道：「你說的放不下的人，當中可有我這千年妖怪？」

歸無計頗有些不好意思，但仔細想想，依舊點了點頭。莫愁滿目柔情，喜道：「就算天下人全都背叛了我，我也相信，你總會站在我這一邊。」

歸無計心中感動，本來他聽了玄青與張君寶的話，對莫愁有些忌憚，但此時兩人開誠佈公的談話，一時心結盡消。兩人走着走着，莫愁忽然拉住他的手，在他手指上輕輕一咬。歸無計覺得體內血液沸騰起來，順着傷口朝莫愁嘴裏涌去。但他毫不抵抗，只是安靜的讓莫愁吸血。過了片刻，莫愁鬆開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歸無計，嚶嚀一聲，竟張口吻了上來。

歸無計輕輕擋開她，說：「莫愁兄弟，萬萬不可。」

莫愁急忙說道：「我。。。我實話對你說了吧，我並非男子，而是女兒之身，他們所說的話都是真的。我。。。。我偽裝成男子，就是為了避開這些虛偽男人。無計哥哥，你若要看。。。。看我，我現在就讓你看個夠。」她拉起歸無計的胳膊，放在自己胸口之上，歸無計只覺她身上軟綿綿的，熱乎乎的，摸起來舒適異常。

莫愁說：「我什麼都不瞞你，我練的功夫極為古怪，那次從深海復生之後，我竟漸漸變成了女子之身，連心思都漸漸變化啦。無計哥哥，我喜歡你，雖然有別的男子追求我，但我相信，普天之下，唯有你一人對我真心實意，永遠不會背叛於我。」

歸無計長嘆一聲，說：」莫愁，我對你只有兄弟情義，絕無兒女私情。無論你變成何等模樣，我都會待你如初，絕不會因此而改變。「

莫愁退後幾步，顫聲道：」你嫌棄我是個怪物么？你覺得我是個不男不女的妖怪么？我。。。我又何曾想如此？我也是身不由己。「

歸無計搖搖頭，說：」你吸了我的血，此刻也應當恢復精神了吧。以你的功夫，在伯顏府上進出自如。我有些倦了，恐怕無法陪你。你自個兒去吧，我先行告退。「

莫愁軟軟坐倒在地，雙手捂住臉面，似乎在隱隱哭泣。

歸無計心有不忍，但不想讓她心生誤解，咬咬牙，轉身離開了街道。走到遠處，心中忽然一片模糊，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如此絕情，就彷彿身不由己，本能的遠遠離開她一般。

莫愁聲音凄厲，輕聲怒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別人可以，但惟獨他不行？惟獨他不受我誘惑？為什麼！為什麼！可我偏偏想要他，我只想要他！「

她哭泣良久，站起身，眼神空洞黑暗，望着慘淡的月空，頃刻間彷彿化身為雕像，任憑寒風勁吹，她卻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