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視線

第一百一十九章 視線

夜色昏昏,樓船滑入金水河,拉開了今晚的喧囂。

上官月站在最高處俯瞰巡視廳內。

「王同今天沒來?」他問。

吉祥點頭:「沒來,明日陛下祭祀出行,要去聖祖觀,他總不能還在外邊混,回去了。」

上官月哦了聲,鬆口氣:「那太好了。」

王同不在怎麼就太好了?吉祥不解,是說王同的身份會影響樓船?不會啊,樓船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貴,王同賭技好總是贏錢?那更不應該,不管贏錢還是輸錢,不影響他們掙錢。

再看上官月環視四周,似乎在尋找什麼,臉上滿是期待。

吉祥也跟着環視四周。

「我今晚要歇息。」上官月說,「別讓人打擾我。」

吉祥應聲是,看着上官月進了一扇隱蔽門后的室內。

室內沒有點燈,黑漆漆一片,上官月坐下來,小聲喚:「白籬。」

夜色沒有人影浮現,也沒有人回答。

上官月躺下來,將手枕在頭下,看着安靜的夜色,直到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聲音是從另一邊傳來。

這不是吉祥知道的所在。

上官月起身來到牆邊,輕輕按動一處,牆壁上打開了一個小門。

「公子。」

夜色中一個侍女跪坐在夾道里施禮。

這是金玉公主的人,由他安排在樓船上,好及時通傳消息。

「公主什麼吩咐?」上官月低聲問。

侍女低聲說:「公主讓你明天記得去看陛下的車駕經過,也算是對祖宗們盡了心意。」

先前公主還提議帶他一起去祭天大典,讓他易容混在她的侍從中「你是李家的血脈,還是這一輩中唯一的男丁,應該去祭拜。」

上官月心裏想笑,嚴格來說,祖宗們現在還不認他呢,他拒絕了,解釋說再易容也難免出紕漏,尤其是上官駙馬也在,還是等以後吧。

金玉公主也覺得出了問題是有些麻煩,來日方長,不急一時,便不再強求了。

不過還是派人叮囑他,這也算是長輩的關愛。

上官月在黑暗裏感激一笑:「多謝姑母,我一定去。」

侍女低頭還禮向夾道中退去,上官月關上門,在夜色里自嘲一笑,再次躺下來。

當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夜色已經褪去,晨光如水般在室內蕩漾。

上官月躺在地上,怔怔一刻。

一如先前,他一夜無夢,自然也沒有見到白籬。

到底怎麼樣要再見到她啊。

他不相信世上沒有這個人…應該說鬼。

白天不行,晚上不行,夢裏也沒有,難道只有瀕臨死亡的時候?

上官月忽地想到痴男怨女們之間說的話,你非要我死了才見我是不是?

念頭閃過自己忍不住笑了。

門再次被敲響,這次是真的門,伴着吉祥的低聲「公子,船靠岸了。」

上官月一躍起身,拉開門:「走走,看聖駕去。」

從御街到明德門這條路上,一隊隊兵馬官員從天不亮就在奔走。

隨着日光大亮,當遠遠看到寶象走來時,街邊站着的人群爆發出歡呼,允許開窗的街邊酒樓茶肆上也響起歡呼聲。

已經很多年未見的皇帝祭天大典,世家大族權貴們都早早訂下可觀摩叩拜的好位置。

東陽侯府也訂了一間。

不過東陽侯夫人沒有來,她已經過了看這種熱鬧的年紀,只想清靜在家,讓家中的晚輩們來玩。

此時看到身披珠寶的大象緩緩走來,周九娘忍不住搖著庄籬的手。

「好大的象,好大的象。」她又問,「嫂嫂以前見過嗎?」

庄籬笑着搖頭:「沒有。」

旁邊的周家小姐們推了推周九娘:「你以前也沒見過,快別說話,再不看大象過去了。」

周九娘嘿嘿笑忙抓着窗欞用力向外看。

大象雖然走的慢,但也終是走了過去,其後跟着的是宮廷樂師們,各種樂器吹奏。

周九娘對這些沒興趣,轉身跟姐妹們說話,庄籬本也要轉過去,忽地停下向外看。

「怎麼了?」春月在旁察覺,低聲問,見庄籬的視線在樂師的隊伍中掃過。

庄籬覺得,好像有人看她。

但一眼掃去,數百個樂師都在專註奏樂,也看不出什麼。

可能只是視線無意掃過吧,這麼要緊的時候,樂師們也不可能分心,大典上出了差錯,是要掉腦袋的。

而且街上也到處是人,指不定哪裏的視線看過來。

庄籬下意識看向對面,對面斜前方的窗戶邊,也站了不少人,其中一人正打着哈欠。

雖然衣袖遮擋了半張臉,庄籬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上官月。

自從將他扔在章家醫館后,庄籬就沒有再刻意去打聽過。

不過沒聽到章家醫館關門的消息,也沒聽周景雲說金玉公主和上官駙馬鬧起來,可見這件事就這樣悄無聲息結束了。

人活着就行,不枉她冒險。

還有,要找機會問問他怎麼認出的自己。

庄籬微微出神,怎麼找到機會呢?上一次遇到上官月是通過花小仙的夢境。

如今花小仙和李十郎都已經身消神散了。

對面上官月抬眼,很顯然察覺她的視線。

庄籬心中冒出一個念頭,那就乾脆就這樣街邊一望,一見相吸引,然後刻在他眼裏…

她念頭閃過,便要嘴角彎彎一笑,忽見本要看過來的上官月身子一轉,背對她向里去了。

這…

與此同時上官月似乎說了什麼,那邊的公子們突然都看向她,發出嘻嘻哈哈的笑。

「…果然有小娘子看蔣二郎你呢。」

「…哈哈我風流倜儻走到哪裏都被人偷看。」

「…我看不是看蔣二郎,是看孫三郎呢。」

「…喂,小娘子,你看誰呢?」

那邊窗口嘻嘻哈哈,讓庄籬這邊的女子們也都看過來,頓時不滿「哪家的登徒子?」「真無禮。」

那幾個公子哪裏肯放過這種機會,嬉笑更大「是那小娘子先看我們的。」「她才是登徒女。」「我們可是清清白白的男兒。」

街上變得喧嘩,引來值守的兵衛呵斥。

「不得喧嘩!」

「不得驚擾聖駕!」

樂師已經過去了,騎着高頭大馬的官員們正走來,官員們身後則是皇親國戚的車駕,再遠處皇帝的龍輦已經隱隱可見。

能佔據這邊位置的都是非富即貴,更知道聖駕不得冒犯,都安靜下來。

周家的婢女們忙取來冪籬給女子們戴上,避免再引風波。

春月一邊給庄籬帶上,一邊低聲說:「少夫人別怕,那些紈絝子弟都這樣,不用理會。」

冪籬遮蓋了庄籬的尷尬,她也沒想到,會被人當成登徒子。

她剛才的眼神有那麼…登徒子嗎?

這個上官月是真的害羞,還是故意的?

罷了,再找機會吧,庄籬收回視線,和周家姐妹們看向聖駕所在。

背對街道的上官月直到這時才把袖子從嘴邊拿下來,撇了撇嘴。

他知道那小娘子是在看他。

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雖然很少白日出行,更很少出現在人前,但凡出現就會被女子們明著盯着看,偷着暗中看。

相貌嘛,隔着明亮的日光有些看不清,而且他也沒想看,在看到婦人鬢髮時,他就垂下了視線,轉身避開了。

瑞伯,你看啊,這可不是他對人妻感興趣,是那小婦人對他感興趣。

這只是一件小事。

周家的姐妹們並不在意這件小事,這種事也常遇到,也不會真認為庄籬盯着那些人看。

唯有周九娘悄悄拉庄籬的衣袖,低聲說:「嫂嫂那個公子是很好看,我也早就看到了。」

庄籬失笑,微微俯身低聲問:「那你覺得那個公子好看,還是世子好看?」

這個問題似乎難住了周九娘,猶豫了一下:「那,還是世子哥哥好看吧。」

庄籬笑:「因為是你哥哥嗎?」

周九娘有些不服氣,反問她:「那嫂嫂覺得誰更好看?」

庄籬也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說:「世子是我夫君,所以我覺得他好看。」

周九娘忙抓住機會拉長聲調哦了聲:「要是世子不是你夫君呢?」

庄籬說:「那我更覺得他好看了。」

啊,周九娘有些意外,為什麼?不是哥哥不是夫君,沒有了偏心,怎麼還是世子好看?

庄籬一笑:「因為不是自己的啊,所以更吸引……」

春月在旁再也聽不下去了,重重咳一聲,打斷了庄籬的話,同時伸手一指外邊:「少夫人,九娘子,快看看,是不是世子過來了。」

周九娘丟開聽不懂的話,忙擠到窗戶邊探身向外看「哪裏哪裏?」

春月這才瞪了庄籬一眼低聲嗔怪:「少夫人說的什麼話。」

大概是越來越熟悉了,感覺少夫人性子展露的性子也跟以前不一樣了。

有些頑皮,有些肆無忌憚。

庄籬低笑:「說的實話啊。」說罷不待春月再嗔怪,站在周九娘身後,伸手一指,「那邊,第十行五列右邊第三個。」

街上烏泱泱一隊隊官員,官袍五顏六色,年齡不等身形不等,周九娘一眼看去只覺得眼花繚亂,其他的姐妹們也是如此。

待庄籬指出具體的位置,大家便立刻一眼看到在一眾官員中周景雲那出眾的身姿面容。

周九娘高興的擺手。

但知道這種場合不能喧嘩,要喊也只能喊陛下萬歲。

她掩著嘴壓低聲音。

其他的姐妹們也都在笑:「還是嫂嫂厲害,一眼就能找到世子。」「這叫心有靈犀。」

正說笑着,忽然看到隊列中的周景雲抬眼向這邊看來。

周九娘頓時更舉手用力擺手,用口型大喊「世子哥哥。」

其他姐妹們忙將庄籬推到最前邊「世子在看嫂嫂。」

庄籬被推到最前邊,迎上周景雲的視線,微微一笑,學着周九娘將手舉在身前擺了擺。

隊列中周景雲一笑,收回視線。

但這一笑,已經讓街邊掀起更多喧嘩。

「那是誰?」

「是東陽侯世子!」

「真的是東陽侯世子!」

「對對,他回來了,這都多少年沒見過了。」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我還沒見過。」

兩邊的窗口無數聲音傳來,其間還夾雜着不少紈絝子弟起鬨「不得喧嘩——」「你們這些小娘子,這是君前失儀——」

值守的兵衛,官員不得不連聲喝止。

上官月背對着跟着笑:「周世子真是受歡迎啊。」

旁邊的同伴伸手拍他「快看一眼啊,要過去了。」

上官月不動:「那我別看了,讓給你們吧。」

同伴們嘻嘻哈哈笑,直到有人喊「是金玉公主的車駕。」

伴着這句話上官月轉過身來。

對他的動作,同伴們沒有意外,畢竟金玉公主車駕旁跟着上官駙馬。

「那邊,那邊,在車前。」還有人特意指給上官月看。

帶着幾分同情,這父子見面機會很少,只能街邊遙望。

上官月看過去,因為祭祀規制,金玉公主的車駕不如日常出行,走在前方的上官駙馬神情端莊,看起來有些木然,不過視線不時向街邊看一眼,很快看到了上官月。

上官駙馬微微一笑。

上官月則對他招招手,亦是一笑,下一刻他的視線落在駙馬身後的車駕上,那裏也有一道視線正看着他。

隔着垂紗,金玉公主看到上官月搖動的手猛地舉高,臉上的笑更燦爛。

都以為這是笑給上官駙馬的吧?

上官駙馬自己也這麼認為吧?

金玉公主臉上浮現笑,笑意越來越濃,如果不是顧忌規矩她真要大笑出聲了。

伴着金玉公主的車駕走過,喧嘩也如浪濤涌涌而來。

「陛下萬歲——」

「萬歲——」

與此同時這邊值守的兵衛,官員們紛紛齊聲高喝「跪——」

伴着這聲音,街邊,窗口,所有人齊齊跪地,對着皇帝的車駕叩首高呼「萬歲萬歲——」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這呼聲。

身在其中的人,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權貴士族,都不由戰慄,視線里皇帝的坐輦炫目不可直視。

這就是天子啊。

天子身後還有一輛鳳輦。

山呼海嘯中也響起對皇后的讚頌。

「皇後娘娘千歲——」

雖然兵衛環繞,太監宮女一層一層,跪在最前邊的人都看不清皇帝和皇后的臉,但這依舊是大家最接近皇帝皇后的一次。

有人激動的流淚,有人激動地叩拜,無數視線追隨着皇帝的車駕,期望能多看一眼,能多沾一絲天子之氣。

與皇帝和皇后的車輦相比,緊跟在後邊的一輛車就有些不起眼。

不過,也還是有人不看看皇帝皇后,視線只盯着這輛車。

上官月跪在地上,能看到一個端坐的女子身影。

那就是白妃吧。

白籬的姐姐。

白籬…上官月想,她此時此刻來這裏了嗎?

庄籬跪在地上,看着比夢境裏更模糊的,但卻是真實的身影。

垂紗小車安靜地跟隨在皇帝皇后煊赫的車駕后,緩緩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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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籬夢周景雲庄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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