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誰的流年記得我

第38章 誰的流年記得我

第38章誰的流年記得我

我後來做過一個夢。

夢裏有溫暖的陽光,飄溢的花香。

而我站在時間洪流的深處,獨自一人,白髮蒼蒼。

——題記

這真是一個太長久的故事。長久到,有一天,我都忘了原來還會醒來。蘇漠從夢裏驚醒的時候便是這樣的感覺。那些事,久遠到彷彿都是上輩子的記憶,只有一個殘缺的影子,血色、熾烈。卻偏偏還鮮明如昨日。她想她是真的老了,老到,已經再也無法去承擔一次那樣銘心刻骨的疼痛;老到,已經忘了那些年裏自己心心念念的執著。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痴纏些什麼,唯一記得的,不過是那個少年的面容,停留在十七歲那個紛紛揚揚的大雪天裏,將逝未逝。

揉了揉額角,她從床上坐起來。再也沒有睡意,而身體卻冷得厲害。裹着被子枯坐了大半夜,直到天微微泛起亮光,她才如夢初醒。

方才坐着,其實什麼都沒想。不自覺地,時間似乎就過去了。就像那些年少的時光一樣,明明什麼都沒做,恍惚回過神來時,便早已今夕何夕。

那一端,是稚氣年少時留下的最深印記,血濺三尺,猶不敢忘。蘇漠閉了閉眼,終究還是起身換衣。再怎麼心緒疲累,工作還是要繼續,生活還是要繼續。人是向前看的動物,不該再被那些早已隨風散了的過去牽絆住腳步。出了房門,意外地卻看見林靜也起來了,正圍着個圍裙在做早餐。看見她時,便殷殷切切地笑道:「蘇漠,你起來得正巧,早餐馬上就好了,正打算去叫你呢。」

昨天晚上,溫斯年的突然來訪加之深情表白,的確是有點嚇到這個室友,雖然後來林靜沒有問什麼,但蘇漠看得出她其實好奇得緊。

可她和溫斯年之間,而今是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蘇漠漫不經心地想着,也回以一個微笑:「那真是謝謝你了。」見她明顯不想提昨晚的事情,林靜倒也識趣,不再費心去打聽什麼,兩人安安心心地吃完早餐,一同出門離開。下樓的時候,卻看見昨晚那個溫潤男子就倚著牆角站着,換了一身衣服,依舊俊朗迷人。林靜愣了一下,蘇漠倒是很自在,只當做沒看見,目不斜視地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男子並沒有出手攔住她,只是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語不發地一前一後地走着,就像在演一場只有兩人才懂的無聲啞劇。林靜知道自己聰明點就該馬上退場,這裏都是別人的故事,而她其實沒有資格去窺探。可她莫名地不想離開,只是跟着蘇漠一起走出小區,她倆都要去公交車站那邊搭車,所以還能一起同行一段路。而她莫名地覺得,在這段路上一定會發生什麼。但事實卻並非如她所想,自始至終,那個男子只是默默地跟着她們一路走遠,直到她們各自上了公交車,也沒有離開。晚上回家的時候,他又再次佇立在門口,不言不語,彷彿一尊被風化的雕塑。

此後的日子裏,他總是守在她們身邊,早上出門,下班回家。他似乎一直都跟着那個叫蘇漠的女子,如影隨形,就像她的另一道影子一般,無法消散。

可蘇漠只當做從未發覺過他,每次都是淡然地任他跟着。該做什麼就繼續做什麼,彷彿他的執著跟隨,一點也不能打動她。她依舊把他忽視得徹底。

就這樣,兩人這樣詭異的情形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月,就在林靜都要看不下去時,有一天出門卻再也沒有看見那個一直熟悉的男子身影,此後他再也沒有出現,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原來的樣子。但林靜卻覺得分外不自在。

蘇漠倒是依舊淡然,該幹什麼幹什麼,想吃什麼吃什麼。偶爾和她打鬧一番,正常得就像從沒見過溫斯年一般。

林靜隱約有些為那個溫柔的男子感到不值,但這畢竟是別人的故事,她再八卦,也不好多嘴什麼。

直到那天周末,她和蘇漠一起出去喝咖啡,兩人點好單,還沒坐多久,就有一個女子走了過來。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子,年紀比她們略長,眼眉間卻是歲月磨礪不掉的驕傲鋒芒。

她自稱白依依,是蘇漠的故人。看見她時,笑得得體又溫柔。「蘇漠,好久不見。」蘇漠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不咸不淡地點點頭,似乎並未打算和她寒暄。但那高傲女子彷彿一點也沒看出她的拒絕,再自然不過地坐了下來,一副打算長談的樣子。

蘇漠下意識地蹙眉,林靜也不喜歡這樣沒禮貌的舉動。但兩人都沒有多開口,便只有那個女子在說話。「說起來,也有幾年沒見了。你過得還好吧?」

「還好。」

「對了,溫斯年找你幾年了。你見到他了嗎?」

「……」

「看來是見到了吧。那他家出事了你知道嗎?」

「你和溫斯年,還沒結婚嗎?」

「嗯?」白依依愣了一下,才意味深長地笑道,「我倆早吹了。就在你離開T城的時候,我倆就結束了。這些年,他一直都在找你。而我,早已不愛他了。」

蘇漠突然就不知道說什麼好,正巧這時咖啡送了上來,便接過獨自抿著,不再開口。

偏偏白依依那麼知情識趣的人,似乎一點也沒看出氣氛的尷尬,還是猶自坐着,竟然還點了一杯摩卡,看那架勢,是打算和她好好地敘敘舊。

可她倆哪裏有什麼舊可敘,當年那些根本都不想回憶的過往就像是一場笑話,卡在兩人心間,誰都不好受。

蘇漠怔怔地想着,聽見白依依又開口了:「對了,溫斯年的媽媽上個星期過世了,你知道嗎?」

「……」

「聽說他媽過世前,怎麼也找不到他,直到咽了氣他才趕回去。

前幾年他和他媽鬧得決裂,這幾年一直在外面奔波,沒有回去。他媽身體本來就不好,能撐這些年也算是奇迹了。對了,他家的公司也破產了。就是去年的事,鬧得很大,很多新聞媒體都去採訪了。你知道嗎?」

「你究竟想對我說什麼?」蘇漠終究還是忍不住抬起頭來,看着眼前依舊美麗高傲的女子,一字一頓地道。

「啊,你誤會了。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難得看見故人想敘舊。你也知道,當年那些人,死的死,殘的殘,坐牢的坐牢,破產的破產。剩下還能說說話的,也就只有你和我了。」

「……」

「做什麼一臉不高興的表情?我說的也都是事實吧。不過蘇漠,有句話我真的很早之前就想和你說了。」

「……」

「你他媽真是個掃把星!你看看你身邊的人,只要是愛你的或者你愛的,都會遭遇到不幸。你媽瘋了,葉子謙死了,陸小年被你害得去坐牢。而溫斯年一輩子,都毀在了你手上。」

「……」

「蘇漠,你說你究竟害了多少人!你怎麼就不去死呢?你死了,大家不是就都幸福了嗎?」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咬牙切齒。蘇漠的表情卻並沒什麼起伏,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片刻后才淡淡地道:「你說完了嗎?」

「……」

「我知道這些話,你剛才見我的時候就想說了。正好,一次說個痛快吧。以後就麻煩別再打擾我了。正如你討厭我一樣,其實我也討厭你。」

「哈哈,你果然變了。」白依依冷笑一聲,慢慢地站起了身,卻並不離開,只是冷冷地看着蘇漠,驀然揚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對了,還有一件往事,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

「當年,是我把陸小年灌醉的。」

蘇漠覺得太陽穴上的神經激烈地跳動了一下,然後聽見白依依繼續冷笑道:「不過只是灌得半醉。那天他正好看見了你和葉子謙在陽台那裏打情罵俏的樣子。就算我不去灌他,他自己也說不定要去喝悶「……」

「不過,我沒想到他竟然會三更半夜闖到你房間去,而且,你竟然還那麼蠢地讓葉子謙給撞見了。」

「……」

「所以,蘇漠,害了他們的人,不是別人,是你自己!你害陸小年失手錯殺了葉子謙,你還把他親自送進了監獄。蘇漠,是你害了他們!」

說完這句話,白依依似乎終於痛快了。臉上露出個得意的笑容,卻不曾想,一直低頭不語的女子竟然會開口。

「你現在來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純粹不想讓你好過罷了。」

「是嗎?你是不是還想着溫斯年?」這樣淡漠的一句話,卻不知是觸到了女子的哪片逆鱗,一直高傲從容到不可一世的她竟會突然炸毛。

「誰還想着他啊!我都要結婚了!我只是純粹看不慣你,不想讓你好過而已!」

「是嗎?」蘇漠似乎也不想追究,只是慢慢地吐出這兩個字。陡然之間,卻像是倦累得厲害一般,她連眼睛都忍不住輕輕合上了。

白依依卻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氣勢一般,如斗敗的公雞似的垂下眼帘,終究還是承認了:「對,我還想着他。我始終不能像你一樣,對他,說忘就忘。

「蘇漠,其實有的時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你以前這麼愛溫斯年,後來卻可以說不愛就不愛。當年你和葉子謙那麼好,他離開的時候,我也沒見到你流過一滴眼淚。蘇漠,其實你是沒有心的吧?不過這樣也好啊。沒有心就不會心童,就不會被牽絆,就始終可以向前看。蘇漠,我想問問你,你還記不記得葉子謙的臉?你還記得他的模樣嗎?

他說話的樣子,他微笑的樣子,又或者他說愛你時的樣子。「你其實都記不得了吧。你看,人類其實都是健忘的動物。有一天,我也會如你一樣,把曾經所愛忘得乾乾淨淨。我也會變成一個沒有心的人,忘記當年深愛過的那個人。我們都會變成沒有心的人,在告訴自己不斷懷念時,把那些愛恨遺忘在時光洪流深處。」

「……」

「所以,即便我現在還在想念溫斯年,但有一天,我也會忘記他。人這一輩子這麼長,我會和別人結婚,我會把他遺忘在時光洪流深處。就像你一樣,向前看。」

這是白依依對她說的最後一段話,留下這段話后,女子就轉身離開了。背影似乎有些落寞悲傷,但仔細看,還是能發現那份瀟灑的。其實她始終都是灑脫的人,即便為了溫斯年多年不悟,但她終究也是聰明的女子,懂得看破重來。而她,在曾經那場愛情的戰爭里,輸得丟盔棄甲、狼狽不堪,不得不悟,不得不看破。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再也沒有愛人的力氣了。

她所有的感情彷彿都在那場雪夜裏隨着他的逝去耗盡,再回首時,只剩下現在這副殘缺不堪的軀體。

死不得,活不了,苟延殘喘。

蘇漠再喝了一口咖啡,臉色依舊絲毫未變。身旁一直不曾開口的林靜卻到底有些擔心,忍不住道:「蘇漠,你沒事吧?」

「沒事。」蘇漠虛弱地笑了笑,神經質地握緊手中的咖啡杯,目光卻似乎看到了很遠,「我只是有點疼而已。」

「蘇漠——」

「噓!我好像又看見他了,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好像真的已經記不得他究竟是什麼模樣了。」

她淡淡地說着,眼眉溫柔。而身旁人的呼吸已經再也無法打擾她分毫,她沉浸在自己編織的這場幻夢裏。

看見了葉子謙、溫斯年、陸小年、白依依,甚至還有白夏。他們都是年少時的模樣,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偏偏那些面容卻始終模糊不清,難以辨認。

吶,葉子謙,我已經慢慢記不得你的模樣了。你生氣的樣子,你挑眉微笑的樣子。我那麼用力、那麼用力地想要去記住,這麼多年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忘記,可到頭來,卻終究還是要爽約。你看,你多傻啊。

你怎麼就不明白,誰會記得,一個已經不再存在的人呢?誰會記得,一個已經埋在泥土深處的人呢?我知道,你此時一定會暴跳如雷。你想用力地拍我的腦袋,大罵一句:蘇漠,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可是,事實上,你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已經辦不到了。子謙,這麼多年裏,我終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妻子。我終歸會忘記,那些太過年少的曾經。雖然它們在我的生命里,的確那麼重要。可是那些記憶,並非我漫長的一輩子。所以終將消散,終將褪色。

其實,白依依說的話很對。我在這些年不斷懷念你時,早已把你遺忘在時光洪流深處。就像很久以前我做的那個夢一般,那樣溫暖的陽光里,是我獨自一人,白髮蒼蒼,垂垂老矣。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這似乎就是故事的終點。蘇漠怔怔地想着,終於揚起了一個微笑,眼淚卻在不知不覺間,直直地掉了下來。她好像又聽見了那些少年男女的聲音,如夢魘一般,回蕩在耳邊。

蘇漠,不要忘記我。嗯,我一定不會忘記你。

可是說話的那對少年男女的臉,卻都已經模糊不清。

一輩子這麼長,誰的流年記得你?

誰的流年,又記得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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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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