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一聲嘆,千里寒山

第769章 一聲嘆,千里寒山

朱夜聽到的琴音當然不是幻覺。

那琴音雖然來自遙遠的雪嶺下方,有些飄渺,卻有着不容否定的客觀真實。

寒冷清冽細微,如發如絲如刃,如此鋒利。

雪嶺上的寒風被切斷了,被遠處高陽鎮燈光照亮些微的夜色也被切斷了,冰雪裏擁有最倔強的雪蓮也斷了。

數道裂口在朱夜的靴上顯現,然後深入,直至破開肌膚血肉以及白骨。

他的雙腳齊踝而斷,攜著殘留的慣性,向著雪嶺豁口飛了過去,不知落在何處,只在夜色里留下兩道鮮血。

朱夜沒有辦法再翻越雪嶺,去往人族的世界,他摔倒在雪地里,喘息著,身體不停地起伏。

這一下摔的很重,斷腳是極嚴重的傷勢,但他躺在地上,不再動彈,不是因為這些原因,是因為絕望。

那道琴音隔着十餘里的距離飄來,如此微渺,卻能輕易而舉斷掉他的雙腿。

那名中年書生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他把臉埋在雪裏,發出一聲帶着痛意的悶嚎,就像受傷后的野獸,卻沒有反擊的勇氣,只有無盡的悔意。

遙遠的雪嶺里隱隱傳來廝殺的聲音以及慘叫聲,應該是南客在山道上隨意收割那些人的生命。

廝殺聲忽然消失,慘叫聲也漸漸低沉,直至安靜。

朱夜也安靜了下來,有些艱難地轉過身來,望着離雪峰極近從而格外清楚的星空,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對硃砂丹起了貪心,以他的身份地位,怎麼會來到如此荒僻的雪嶺,又怎麼會遇到這樣恐怖的敵人?

一個貪字,已經讓多少人死去,還會讓多少人死去?

冰雪被踩破,還是如同清秋的枯葉被踩碎,發出很鬆脆好聽的聲音。

硃砂的身體與精神隨着這個聲音放鬆,眼神卻漸漸明亮起來。

南客走到他的身前,羽翼在身後輕輕擺動,帶着微寒夜風。

南十字劍已經分開,被她兩手握住,劍身上還在不停地淌血,應該來自寧十衛和那些人。

朱夜靜靜地看着她,雙手在衣袖裏握住絕世宗最珍貴的幾樣法器。

南客出劍。

朱夜出招。

被星光照亮的雪峰上,響起了沉悶而劇烈的撞擊聲。

厚厚的雪坡出現了十餘個隆起,看着彷彿有什麼怪物要從裏面鑽出來一般。

積雪被掀起,不停地狂舞,遮蔽了星光,讓環境顯得格外幽暗,只有偶爾亮起的劍光,會照亮一角。

隱隱約約間,有琴音飄渺而起。

天地驟靜,風雪漸漸平息,只有嶺坡上的雪還在不停滑落,發出簌簌的聲音。

在雪嶺最高處,南客的劍刺進了朱夜的腹部。

朱夜沒有低頭看,也沒有看她,而是看着遠處某個地方。

在身體里的那把劍真的很寒冷,但那道飄渺甚至彷彿並非真實的琴音更加寒冷。

冷的讓他想起了當年叔叔講述的那個故事。

在那個故事裏,雪原的北方有座魔城,那座魔城永遠籠罩在一片夜色里。

就像此時漸漸佔據他眼睛裏的那片夜色。

……

……

南客提着朱夜的屍體回到了山道上。

山道上到處都是血以及被凍凝的血霜,數百具屍首則是散亂地丟棄在兩旁。

中年書生沒有彈琴,而是在吃着什麼,在他的腳下有半具屍體,看官靴和殘餘的盔甲樣式,應該是寧十衛的。

南客把朱夜的屍體交給了中年書生。

中年書生用兩隻手捧著朱夜,低着頭開始進食。

像貓食殘羹的聲音,像碎石入泥的聲音。

鮮血從他的指間不停淌落。

沒有用多長時間,朱夜的屍體便消失了,一點都沒有剩下來。

夜風拂起中年書生的衣襟,可以看到小腹微鼓。

他閉着眼睛,安靜了很長時間,似乎在回味,又似乎在思考什麼。

「不愧是朱洛的子侄,雖然境界不濟,但還是殘著些月華的意味,可謂小補,比這個將軍要強多了。」

中年書生睜開眼睛,看着腳下寧十衛的殘軀,露出一抹不屑的神情。

他從袖子裏取出雪白的手帕,緩緩地擦拭掉唇角的血水,動作很是優雅,然後向山道前方的夜色里走去。

看着這幕血腥而恐怖的畫面,南客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隨他一道向前行去。

伴着一聲清冽的琴音,他們來到了十餘裏外的那座雪谷里。

那幾名圍攻陳長生的魔族強者渾身劍傷,右手已廢,但還沒有死去。

當他們看到中年書生和南客后,就彷彿是見到了真正的鬼,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南客看了他們一眼,說道:「去死。」

數道綠血暴開,那幾道如樓般的身影重重地摔倒在了雪地里。

聽到南客的話后,那幾名魔族強者竟是毫不猶豫自行了斷!

雪谷里的那座園林已經變成了廢墟,帶着霧氣的春湖已經乾涸成了大坑,木橋斷成了數十截,就像蛇了數百年的蛇,雪亭早已沒有蹤跡,凝結的冰珠碎散成滿天的絮狀物,有些令人生厭。

陳長生和吱吱站在湖的對面,安華把將軍從廢墟里救了出來,兩個人緊張地守在擔架前。

海笛站在湖裏,手裏拿着那座斷碑模樣的武器,彷彿就是這片天地的中心。

然而在他的眼裏,無論這片天地還是真實的廣闊天地,永遠的中心都是那名剛剛到來的中年書生。

南客沒有理他,對陳長生說道:「我幫你解決了很多麻煩,你欠我一個人情。」

吱吱不認識她,看她與陳長生說話的語氣,該相識,打量了兩眼,忽然醒過神來,眼裏湧出無限警意。

「你就是那隻孔雀?」

南客的神情有些呆怔,問道:「你認識我?」

「陳長生提到過你。」

吱吱舉起三根手指覆在雙眼之間,說道:「說你雙眼之間過寬,明顯有病。」

南客想了想,不確定應該不應該生氣,視線重新落回陳長生的身上。

陳長生沒有看她,他的視線一直在那名中年書生的身上。

這位中年書生還未出場便吸引了海笛全部的注意力,甚至讓海笛生出無限懼意。

能讓海笛畏懼成這樣,整個世間,絕對不會超過五個人。

巧的是,當年他曾經見過這名中年書生一面,所以他知道對方是誰。

那次相遇是在寒山。

今夜還是在寒山。

雖然兩地之間相隔千里。

確實很巧,真是不妙。

他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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