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1章 坐如針氈

第2801章 坐如針氈

第2801章坐如針氈

老太太在老頭幾乎摔倒之後,似乎明白了過來,抽泣了起來,聲音很小,卻彷彿把這個安靜的下午都震動了。她顫抖著伸手扶著老頭,兩人一起拎起放在旁邊竹筐。譚雙喜想去幫忙,但望着這對老頭老太太相互扶持的身影,他卻被什麼東西釘住了腳步。民兵隊長扶了一把老太太的胳膊,順手把竹筐背在了自己肩上。老太太沒有拒絕,放開了竹筐,挽住了老頭的臂膀,靠在了老頭的肩上,兩人緩慢的走出了菜園。

張來才嘀咕道:「要不要跟上去?」

「這還用問,東西還沒給呢!」

兩人一萬個不情願的跟了上去,這種事譚雙喜以前跟着排長也做過一次,按他的話說去一回至少三天沒興頭。

進了家門,老頭溫和地說:「老婆子,去給這兩個孩子倒點水來。」老太太弓著背走進裏面去了。

譚雙喜從挎包裏面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當着他的面拆開,一一把東西都拿出來:「郭……郭老爹,這是大鵬的陣亡通知書;這是撫恤金支票;這是他的勳章和獎章;這是他的墓地證――大鵬現在埋在大陸上的軍人公墓里;這是他的遺物清單:幾件舊軍服,一床鋪蓋,還有些零星的東西,過幾天郵局都給您寄來。您自個查點一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就往這個地址寫信――要不會寫就請村公所寫。」

最後他拿出一張文件:「你老給我們按個手印,我們也好回去銷差。」

老頭像木頭人一樣,他說什麼就做什麼

譚雙喜把東西交給老頭,他沒有忙着看,而是讓所有人坐下,自己在一條板凳上坐下,看着兩個伏波軍士官說:「你們在北邊的仗打的怎麼樣?」

「明軍不堪一擊,」譚雙喜說,「和官兵打仗幾乎沒費什麼力氣,都是聞風而降。後來熊文燦這狗官到處煽動土匪暴亂才啃了點硬骨頭。打爛仗戰死了不少兄弟……」譚雙喜知道,問題完全不在於打仗……

老頭一直沒有出聲,佝僂著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聽譚雙喜的作戰報告,譚雙喜想也許他根本什麼都沒有聽到。

老太太端了幾碗水出來,眼睛紅紅的。她在房間里一定哭了一場。

譚雙喜端著碗喝着口水,是那種最便宜的椰子殼碗,難民被收容之後都會發這麼一個碗,算是他們的第一件傢伙什。這幾個碗外殼已經磕碰的很厲害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老太太看了老頭一會,好像是得到了什麼同意似的,轉過來對譚雙喜說:「大鵬……是怎麼沒的?」老太太說的是山東方言,譚雙喜並沒有聽懂,不過他大概猜到了意思,民兵隊長也小聲的翻譯給他。

「該來的總要來得。」譚雙喜暗想,頓了頓說到,「自從熊文燦煽動土匪暴動之後,到處鬧土匪。我們就是不斷地行軍,不斷地趕路。有一回我們去剿匪,遇到了土匪伏擊。土匪就在路邊樹林里,用火器襲擊隊伍。距離太近了,一個小石子打中了大鵬。」譚雙喜在胸口比劃了一下繼續說:「……衛生員上去救他,他已經沒氣了,就一下子……「

老頭用心地聽着,老太太在旁邊板凳上坐着,身體靠在老頭的身上,低聲的抽泣,鄰居家的婦女,已經被叫來坐在她身後攙扶着她。老頭臉有些蒼白,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們把這股土匪都消滅了,還救出了兩百多個被擄去的婦女孩子,繳獲了好多搶來的物件,」張來才接過了話,「第二天派人陸續都給送回去了。」

「也算值了。」老頭說。

譚雙喜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儘管沒有想像中的哭鬧,他還是覺得這間小屋呆不下去,便望向張來才,儘管張來才在連里也算是個「會說話」的,此刻也是一副坐如針氈的模樣。只一個勁的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譚雙喜,希望他趕快結束。

好不容易挨到告辭,老夫妻還要盡主人的本份,留兩個士官吃晚飯,譚雙喜和張來才幾乎是哀求着告辭出來,留下了村長和幾個鄰居陪着兩位老人。

快要走到村口,從老人小屋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哭聲。譚雙喜和張來才不覺顫抖了一下,趕緊加快了腳步,逃也似的逃離了村子。

出了村子,他才吁了口氣:「我最怕這種事了。」譚雙喜說,「感覺沒臉去見家屬。」

「說這些幹啥,天色不早了,今天先到福山鎮上歇一晚吧。」

福山鎮雖然在澄邁縣境內,實則就在兩縣交界處。這裏的原住民亦屬於「臨高人」,操持同一種方言。因為地理便利加上臨高城鐵在這裏設有車站,所以商業比較繁榮。兩人到了福山,到本地的軍指定旅社開了一間房。閑來無事,晚上免不了要「喝一杯」。

幾杯酒下肚,譚雙喜把憋了一下午的話說了出來:「郭大鵬爹娘這老兩口以後可怎麼過啊。」

「有撫恤金,有遺屬補貼,老兩口過日子還怕過不了?」張來才說,「再說他家還有一兒一女呢,就算不在身邊,也還寄錢回來。等他家大兒子回來了,自然就順了。」

「是,家裏還有兒子,總不會受人欺負!」譚雙喜說着喝了一口,「要真是獨子,那就全看村裏人有沒有良心了!」

「看村上怎麼安排了,我看村長人還不錯。中興是個移民村,他家在本地無牽無掛,反倒是好事,要有幾家親戚的,這會都磨刀霍霍了。」張來才把滿滿一杯啤酒灌了下去,不無感慨的說道,接着高聲招呼:「夥計!有烈性酒沒有?!」

夥計趕緊迎了過來,滿臉堆笑:「有!有!有薛子良牌水果白蘭地,45度的……」

「來一瓶!」

夥計一愣,勸道:「一瓶750毫升呢,兩人喝太多了吧,按杯買也可以的……」

「屁!你當我們付不起錢是怎麼的!」張來才拍起了桌子。

「沒這意思,沒這意思,您老照顧小店生意,小店謝還來不及呢。」夥計一看這兩當兵的氣不順,再也不敢多言語――最近幾天軍人來光顧的不少,雖說花錢如流水,但是鬧起來事來也弄得店裏稀里嘩啦。」

他轉身回到櫃枱下單取酒,低聲關照學徒:「你去外面瞧瞧,巡邏的憲兵走到哪了。」

譚雙喜知道這大約是勾起了某段往事,他也沒多問。其實這種事情猜也猜得出來,想到這裏他不由得興味索然。道:

「馬裊距離這裏也不遠,以後休假的時候再去看看。中興村當兵的還有好幾個,有什麼事情去搭把手不是難事。」

搭把手是假,有人盯着才能讓別人有忌憚。

「是,隊伍上常去看看,多少好些。」張來才給自己倒了半杯白蘭地,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郭大鵬死的時候,你在旁邊嗎?我看你沒跟老頭說實話。」

「少喝幾口,喝多了頭疼。」譚雙喜雖然嘴上這麼說,卻也給自己倒了半杯。一仰脖把杯子裏的酒全部倒進嘴裏,一條火線從喉嚨直衝肚子。頓時攪得他頭暈眼花。他一向不喜歡烈酒,現在卻恨不得這酒再烈一點,酒勁再大一點,一場宿醉以後把那天的情景全都忘記,但是此刻,酒精的作用卻完全相反,當時的情景卻和過電影似的都浮了出來。

炮聲落下的那一時刻,譚雙喜已經衝到了郭大鵬身邊,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拉進了旁邊一條溝壑里。郭大鵬已沒有了意識。他眼睛微微的睜著,嘴巴大力的張開,「哦!哦!哦!」的吸著氣。譚雙喜知道這是胸部中彈形成了氣胸,如果不儘快地堵住傷口他會馬上被憋死,這是出征前戰場救護訓練中學過的。

譚雙喜雙手迅速地扯開郭大鵬的衣服和身上的背具,可是身上的裝備帶太多了!水壺、腰帶、子彈帶、底火盒、手榴彈袋、背包……時間緊迫,容不得譚雙喜一樣一樣的去解開他身上的裝備找傷口了,只能把他胸前的衣扣扯開!

好在正是夏季,郭大鵬只穿了背心和單軍裝。扯開了衣扣就看見了右胸前的彈洞。彈洞小小的,圓圓的,估計是一粒石子,土匪鄉勇一般舍不起真的鉛子。小小的彈洞隨着他那緊張的呼吸向外噴冒着黑紅色的血漿,把白麻布的背心染得通紅……

譚雙喜撕開急救包,沒時間展開就直接壓在了彈孔上,雙手使勁地壓着,生怕再從這個彈洞裏冒出空氣。可郭大鵬的呼吸仍然沒有改善,反而越來越微弱了。

「衛生員!衛生員!」他急迫的大喊著,周圍槍聲喊殺聲已經響成了一片。沒有人回應他的呼喊。

「肯定擊穿了!後面還有傷口!」旁邊的士兵端著槍,一邊警戒着一邊提醒他,譚雙喜低頭一看,黃色的泥土和綠色的草皮上浸透著鮮血,那鮮血已經成了黑色,黑紅黑紅的好大一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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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高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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