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七章 相聚之秋(上)

第五五七章 相聚之秋(上)

景翰十二年八月底,武者雲集的京城辦完了武狀元試。原本為了配合上半年發出的招安詔,這一次的武科舉考試聲勢隆重無比,然而隨着七月底完顏阿骨打的死訊傳來,京里的風聲忽然有了變化,幾次破壞治安的衝突被掀起在枱面上,開封府出動抓了些人,關於不可姑息習武之人作姦犯科的討論聲音,也在文士之間傳起來了。

這些事看似與武狀元試並沒有太大的關聯,一切都在如常進行,隨後,一位挂名在御拳館,名叫韋三念的男子斬獲這次武狀元試的頭籌,跨馬遊街后,等待着發派職務,外頭的呼聲,就已經在開始平靜下去……

「……虎頭蛇尾了啊。」

馬車朝前走,即將接近汴梁,寧毅看着發過來的情報,微微嘆了口氣。武狀元試后,各個武舉人的安排還沒有發放,但大致的安排、將給予的職務等等等等,相府這邊已經有初稿了。

這一次武舉的參與者,應選者,大部分都來自於北面,有不少也是招安詔的獲益者。為了鞏固這次招安詔的作用,使恩自上出,讓這些人不至於忠於某個勢力、某個人,而能夠忠於皇帝和國家,才舉行這次光明正大的選拔。

原本在這次選拔之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將受到重用。通過「天子門生」的名義,給予實缺、實權,甚至於在北地的某些地方、某些方面,凌駕於文官之上的自主權力,以期待他們在此後的事情里發揮大作用。不過在這一份情報里,所有的安排。都被大幅度的調整了。

政治本身是個極微妙的事情,大臣之間互相對立,互相搶人,皇帝與大臣之間,許多時候也是對立的關係。如何讓這部分的武官忠於君而非忠於人。需要極多的手段安排。否則你用大力氣捧起一個人來,卻只便宜了某個大勢力,那便極不符合制衡之道。

在完顏阿骨打死前,皇帝也是有這個心氣和想法的,然而當死訊傳來之後,他就明顯地往後退了一步。因為文官的力量開始反撲。最初的默契已經失去,各方面的官員在試圖回壓武將權力的同時,也已經在拉攏這次中舉的一眾武舉,再要按照原計劃推行,付出的精力、需要制衡的黨爭。就已經變得很麻煩了。皇帝也看出了問題的所在,就乾脆的將這次的武科舉後續打下、打散,依舊按照此前的步調來。他圖麻煩退後一步,下面就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沒開始分配,文官系就開始動手了,也真是做得出來……蔡府的大教頭跟韋三念在礬樓暗中搭了搭手,韋三念聽說吃了個暗虧。嘖嘖,蔡京啊……」

看着情報。寧毅搖頭笑了笑。一旁的祝彪撇了撇嘴。

「蔡京府上那個大教頭我也見過,與我頂多也就高個一線,真交手的話。時間不長分不出勝負,這武狀元也挺好當的嘛。我在京城的話,看來就是我了。」

寧毅笑起來,將情報翻過一面:「天真,你可知道,周侗周宗師也參加過武舉人考。後來只是個武進士。他坐鎮御拳館,一路打到天字教頭。名動天下,可最後想要補個軍隊實缺都難……」

祝彪摸了摸後頸:「那我現在……不也有後台嗎。」

「倒也是。」寧毅放下情報想了想。「你若真去考,還真能拿下武狀元,至少相府肯定是支持的,拿下以後,也有實缺可以補。」

「哈哈,還是算了。我見了這麼多事情了,軍隊怎麼樣,我還不清楚么,去了也是被那些指手畫腳的文官壓着,不如現在逍遙自在。」祝彪說完,又道,「不過,寧大哥你原本就在宣傳江湖上的俠義之事,這次武狀元試也很重要,眼下被壓回去,之前的辛苦,豈不白費了?」

「武狀元試原本就不重要。」寧毅搖了搖頭,「不管做好做不好,我都沒對它有太多的期待。對俠義的宣傳才是重點,我們藉著這陣風起來了,現在雖然受了點影響,但看起來,影響倒也不是太大。」

他將手中情報的一張遞給祝彪:「這次瓜分武狀元試的果子,大家都在使力,蔡太師老了,要的是文人的地位,其餘的人,大都為自己的家裏想想,拉攏、打壓一起來,李相、秦相是想要北方真正起一道防線的,這是譚稹的政績之一,他也希望武官多少能起來一點,到頭來,那些人也不得不給點面子……」

他笑着:「打壓武將,而不會趕盡殺絕打壓習武之人,秦相在的情況下,對我的竹記宣傳,他們反而會保持無所謂的態度。這也算是顧及秦相的面子問題。武舉人試雖然一塌糊塗,但我們算是沾了光的。不過……」

他說了這幾句話,看到一頁情報時,眉頭陡然皺了起來,略看了一陣,吸了一口氣:「秦檜……」祝彪好奇地往這邊瞄瞄,寧毅將那頁紙給他看,目光轉向車內另一名處理密偵司信息的幕僚。

「羅謹言的詳細情況,目前如何?」

那幕僚拱了拱手:「我們確信,當晚已經死了。」

馬車一路向前,不斷的輕微顛簸中,寧毅沉默了片刻,手指敲打着下方的座椅,然後道:「他的妻兒呢?怎麼樣了?」

「暫時沒有確切的信息,我們認為也可能死了。」

「不要認為,要確定。」寧毅道,「立刻着手去查這件事,如果人還活着,嘗試製定一份營救計劃,但也必須巧妙,不能讓秦檜知道是我們乾的……此事要謹慎,立刻去辦。」

「是。」

那幕僚拱了拱手,直接掀開帘子,從奔行的馬車上下去了。他從回歸的車隊里分了一匹馬,奔向遠方。

祝彪看完了手中關於羅謹言的那份情報,手掌拍在位子上:「這老狗。」隨後又皺眉望向寧毅。「不過,寧大哥,我們現在跟秦檜動手,有些早吧,萬一打草驚蛇。會不會得不償失?他在官聲上名譽是極好的,而且羅謹言已死,證據也沒有了,就算有他的妻兒,恐怕也已威脅不了這傢伙。」

寧毅笑着望向他。祝彪其實是個耿直之人,見事不平。對他個人來說,肯定只是憤慨而已。只是在密偵司中混了這麼久,他也已明白大局的道理,眼下的擔心與其說是為他自己,不如說在為寧毅和整個密偵司。

「我不是羅謹言。對秦中丞,不打擂台當然好,真打起來,也未必就有那麼可怕。如果真能救下羅謹言的妻兒,暫時是沒有用的,但也許可以當做一個伏筆來用,往後總有用得上的地方。既能讓人心安,又可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呢。」寧毅坐在那兒,看秋風偶爾捲起的帘子、帘子外晃動的路的景象,「不過對你我來說。看多了這種東西,最重要的我覺得是……且惜眼前人吧。回京之後,放你幾天假,多去跟王家的那位姑娘轉轉。不用多想。」

「知道!」祝彪爽朗地揮了揮拳。

寧毅將目光望向車簾的另一邊,有些話他說了,有些話終究沒說。秦檜這樣的人。嘴上說着迫不得已,實際上做起事來。是很果決的。

世界上最可怕的通常都不是那些單純行惡的壞人,就像是幾年前在江寧船屋裏綁架他的楊翼、楊橫兄弟。嘴上說得再狠,他們心裏還是認為自己在做壞事,只是覺得不狠就活不下去。這種「做壞事」的自覺,是一個社會普遍的道德價值決定的,這類人對整個世道的破壞通常還不算強。

而唯有那些有哲學修養,有思維方式,自認萬事有理的人,才會讓自己做起事來毫無猶豫,因為他們會從邏輯鏈條的根本上扭曲道德觀與價值觀的評判概念。埋伏在秦檜身邊的監視者說羅謹言最後指責秦檜的「迫不得已」,看起來,人在世間,什麼事情都迫不得已,然而一旦真心接受了這種迫不得已,做起惡事來,他們會比行善更為堅決,更有主觀能動性。

因為已經找到充分的理由了,事情就只能做了,他們可能有淺層的負疚,卻通常不會再有猶豫。

……那位羅謹言的妻兒,可能已經死了吧

寧毅的心中,實際上是有這種推測的。只不過因為還是推測,他也就沒有說出來。

風兒吹過接近深秋的驛道,馬車的窗帘外,舞過了秋日裏的黃葉與黃花。汴梁城外,行人漸漸多起來,行駛途中,又有人過來與他們匯合。隨後車隊中段的幾輛大車脫離了隊伍,去往汴梁近郊的鄉下。

道路曲曲折折,蜿蜒一陣,與周圍的小路匯合又分開,偶有溪流,遠遠的能看到老舊的水車。秋分過去,田裏的稻子早割了,剩下黃色的水稻茬。幾輛馬車在遠遠看到前方村莊時慢了下來,寧毅下車時,黃葉從路邊的樹上飄下來。

不遠處的岔道口,有行人從那邊過來,前方的是幾名女子,其中有持了兵器的女俠客,後方也有幾名隨從。

只是前方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麗女子,她的面容柔美、知性而又精緻,身着一襲白色的秋裝,足下的繡鞋也是白色的。看起來像是十足的大家閨秀的氣質,秋風吹過來,將一縷髮絲吹在她的臉上,陽光柔柔的照下來。

她在那邊定了一定,然後便朝着這邊奔跑過來了。

要是以前,她是不會這樣跑的。

聶雲竹,這位與他在江寧相識、相知,經歷了許多事情的聰慧而又嫻靜的女子,到得此時,與最初見時的她,也有着些許不一樣了。

她跑到近處,步伐才停了下來,胸膛起伏着,微微揚起的臉上,清澈而喜悅的目光望着寧毅,寧毅已經過來,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她頓時便有些手足無措了。

周圍的馬車邊、道路旁,眾多下屬們微笑地看着屬於小夫妻間的這一幕,對於自家老闆驚世駭俗的行為,他們早就見得慣了,並不出奇。

只是有些人還是會微笑着,自覺地回過身去……

不久之後,汴梁城,礬樓的院子裏,一名女婢也走了進來,看着房間里正在閑坐插花的師師姑娘,說了一句:「姑娘,聽說寧大爺回來了。」

「嗯。」師師隨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完成手中的插花,不久之後,一副乾淨利落的作品在桌子上成型起來。

她雙手撐在地板上,讓身子往後仰,悠閑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感受到門外庭院裏照射進來的陽光時,她仰起了頭,微微的眯着眼睛,感受着這股溫暖,像是秋天裏正在曬太陽的貓。

這一年的夏天過去時,她也正式地回絕了周邦彥想要迎娶她的提議。此後雖然也陸續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令她在「贖身」「嫁人」的話題里炙手可熱起來,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最好的可能性,或許已經過去了。

未來會怎樣呢?她還沒有解答。

但或許有人會有些說法。

她想要找他談談。

這樣子眯着眼睛,過了一會兒,房間里陡然傳出砰的一聲,丫鬟過來看時,她家姑娘正捂著後腦勺從地板上坐起來。秋天的陽光在房間里投下明亮的分界,她家姑娘就坐在那分界之中,美麗而又可愛地眯起了一隻眼睛,朝她抿了抿嘴。

真像是一隻魅惑眾生的貓啊……

就連跟隨在身邊很久的丫鬟,此時也不禁愣了愣神,然後捂著嘴唇笑了起來……(未完待續)i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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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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