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風雨飄搖

第二百一十章 風雨飄搖

涿州中軍行轅挨着官府衙門,日夜都能聽到衙門裏傳來的哀嚎和呻吟。這個時代沒有抗生素一類的藥物,軀幹受傷感染后的傷兵只能慢慢等死、四肢感染就只能鋸掉,十分殘酷。

中軍這地方的選址、當時就顧著周朝軍隊的形象不擾民,見官府門前的地方很寬敞,就立了藩籬駐紮;實則非常吵鬧。

郭紹在大帳內坐着,一面聽着時不時傳來的悲催哀聲,一面聽着部將們在下面議論紛紛……蕭思溫部已經進抵涿州。郭紹有點走神,不知為何忽然「心有靈犀」似的想起了皇后符氏:皇后的耳目很厲害,他是見識過的;他被下旨駐守涿州,皇后應該知道了罷?

她一定很擔心。

饒是郭紹完全沒經歷過高層權力鬥爭,但皇后告訴他一定要回京,也大概想得明白她的佈局。

等皇帝柴榮駕崩,如果支持皇后的軍隊在外鎮,兩萬人就真的不算什麼,隨便幾個地方節鎮都都能湊夠兩萬軍隊;更何況涿州離東京實在是太遠,一千多里……但若是在東京,用法就大有講究了!這兩萬人一旦有了執政者、樞密院的支持,力量就會無限擴大。

哪怕東京有十幾萬精銳,但那些兵平時是分散的,要動員起來很費事、動靜也會很大。武將在東京完全沒有調兵權,什麼部隊駐紮在哪裏、駐紮多少人,全憑樞密院說了算……而如果皇后攝政、又真正信任郭紹,兩萬人集結在一起,在東京簡直是絕對優勢力量,可以從容分化各軍。

郭紹十四歲加入禁軍、今年二十二歲,已經在禁軍里幹了八年,他太了解禁軍的情況。

各軍分駐在城中多處,而且一半以上的人是完全分散回家休整的;只要有人擅自動用某一部軍隊,立刻就是謀逆罪、實實在在的把柄,他來不及集結大軍就會遭到皇后親信部隊的圍剿打擊……雙方誰贏誰輸暫且不論,樞密院肯定幾道調令下去、調集其它軍隊一起群毆反叛者;其他的武將就算搖擺觀望,樞密院的軍令要不要聽從了?不聽的話就是抗命,事後與反叛沒任何區別,那便不是觀望而是選擇。所以沒有立場的武將,定會習慣性地遵守樞密院的軍令。

誰在東京直接武力反叛,只要不出意外就會遭到整個禁軍的群毆。除非他能把禁軍四大主力的將領全部換血,至少絕大部分換成支持他的武將……影響力若是有那麼大,那便什麼制度都不管用。

所以郭紹必須要回到東京去,還要帶着自己的「嫡系」虎捷軍左廂回去,這樣才能最快速度地幫助皇后控制局面;不然皇后沒兵,幹什麼都提心弔膽,沒有武力威懾根本不敢動那些驕兵悍將。帳中的諸將議論了一陣,現在正在抱怨。董遵訓道:「突然叫咱們守涿州,城中軍糧也沒有事先準備。現在糧道被襲,涿州如何久守?」

羅彥環也附和道:「那蕭思溫的大股馬兵離開固安,緊逼涿州。咱們的騎兵打不過他,只能讓那幫游騎襲擾糧道;岐溝關的龍捷軍馬兵按兵不動,也不送糧來。這狀況真是蹊蹺得很,官家難道要坐視咱們在涿州不顧?」

又有人道:「若是這會兒契丹主率大軍南下圍困涿州,該當如何?」

李處耘鎮定道:「遼人圍不住涿州,分兵圍城便不夠兵力和大周主力決戰。除非官家在據馬關南按兵不動,但丟掉禁軍一廂精兵那是不可能的事。」

沉默了許久、不知在一個人琢磨什麼玩意的郭紹,忽然開口道:「我有法子了,召集指揮使以上將領,安排一下兵力。」

蕭思溫大股人馬距離涿州十里立營觀望,這種追逐戲他已經感到厭煩。

先是涿州南部的輕騎被涿州騎兵驅逐包抄,被追得到處跑,然後他便率軍來對付涿州的周軍騎兵;結果周軍又退回城池裏去了。蕭思溫退也不是攻也不是,也毫無辦法……攻城顯然沒用。

蕭思溫手下契丹、奚兵萬餘騎出來,野戰已是進退自如的兵力,可攻城還是不行;契丹人攻城本來就不得其法,一萬多騎連涿州圍都圍不住,如何攻?

「守涿州的周軍將領不知是誰,倒是不急不躁。」蕭思溫道,「沒法子的話先撤了岐溝關附近的輕兵,回固安等一陣子再說。」

他正煩悶,忽然一個親兵進來說道:「喜哥把南邊的一個村莊屠了!」

蕭思溫頓時大怒,說道:「我們正出征打仗,他沒事去干那鳥事?那漢兒怎麼惹着他了?」

親兵道:「不知。」

蕭思溫喝道:「把喜哥叫回來,叫他到我跟前來說清楚!」

就在這時,又有部將來報:「涿州馬兵出來了,正沖咱們來。」

「咦?」蕭思溫立刻把喜哥的破事拋諸腦外,忙問,「多少人?」

來報的部將道:「一千五,或許有兩千。」

蕭思溫聽罷面露笑意,立刻點兵,下令一部人馬向北迂迴、一部向南,準備抄周軍的後路。然後自率主力拔營正面迎戰。這時部將喜哥也回來了,蕭思溫只顧打仗,沒有計較他的事。

不料那周軍騎兵出來跑了一趟,可能發現了遼軍意圖合圍的動靜,又掉頭就跑。蕭思溫率軍追至涿州城下,發現周軍馬兵還在城外。當下便下令南院重騎為前鋒,直接衝鋒拼殺。

霎時間,似乎雙方都還沒如何準備,前邊就殺了起來。兩軍各路來回衝殺,打得難解難分。

蕭思溫策馬上前時,只見那城下交戰馬群像漩渦一般成股地亂跑,平原上馬蹄轟鳴猶如悶雷,殺聲震天作響。他便令更多的部將率軍從左右包抄,直擊周軍兩側。

等到兩邊的大股騎兵剛剛出動,忽見城門洞開,周軍後方魚貫向城內退走;后軍一走,前軍立刻動蕩,不待遼軍援兵上去,周朝馬隊便被殺得大敗。

這時蕭思溫旁邊的部將說道:「周軍臨陣開門逃跑,遼軍鐵騎定要趁機尾隨入城……莫非這便把涿州攻破了?」

蕭思溫道:「前面那麼多人,現在去傳令叫他們回來也來不及了。再說,我們為何不能進城?」

眾將誰也說不出為啥不能進城,怕被伏擊?那事兒倒是稀奇,在場的遼軍將領從來沒遇到過守城的、會主動開城門放大軍入城「伏擊」,那不是拿城池鬧着玩兒嗎……漢兒經常都守城,遼軍與各朝各代交手幾十年了,幾乎一睜眼就把這事當成常識:攻城,突破了城牆等於就攻陷了一座城池!

就在這時,一員小將道:「萬一周軍在城中準備了伏兵,咱們要吃虧的。」

蕭思溫聽罷轉頭道:「從城牆裏面上牆,如履平地。漢兒怎麼伏兵?」

小將道:「末將三年前在河東潞州一個叫武訖鎮的地方,就被暗算過。那時也這麼想,見那鎮牆破敗以為很輕鬆,不料衝進門裏,發現漢兒在鎮里又修了工事……真是活見鬼了,我們從來沒見過守城不守牆,反而在裏面修工事的。我率部遭了圍攻,死了好幾十人才僥倖得脫。」

眾契丹將領聽得也稀奇,確實沒見識過守城不守城門和城牆。整片大地上,老是修城來守的就是漢人;契丹人攻城也幾乎是攻漢人的城,從來的見聞,漢人都是在城牆和城門上無所不用其極,五花八門的守牆法子叫人眼花繚亂……什麼拿糞水燒開的「金水」,拿稀泥糊城門防火。但恰恰就是沒見過開了城門放別人進去再打的事。

蕭思溫拈了一下嘴唇上方的鬍鬚,想了想便道:「派人上去找到喜哥,讓他提防漢兒奸計、謹防伏兵。告訴他,契丹人要像老虎一樣,兇猛而有警覺。」

此時城門口已亂作一團,契丹騎兵和周軍亂兵混在一起一邊廝殺一邊衝進了城門。那城門內外到處都是兵,哪裏還關得住?誰去動城門就被契丹騎兵射成馬蜂窩或者敲成肉泥。

蕭思溫的親隨找到了喜哥,周圍慘叫聲、馬蹄聲震天響,他只好大聲說道:「大王叫我來告訴將軍,提防漢兒用奸計!大王讓將軍像猛虎一樣有警覺!」

喜哥罵罵咧咧道:「什麼虎啊獸的?城都破了,我還是第一回撞見有守將『用奸計』把自家城門打開的事兒!」說罷根本不顧,拍馬便走,遠離了南院大王的親隨,他才和身邊的人說道:「大王越來越膽小了。」

喜哥跟着大股騎兵魚貫而入,一面派人下馬沿着城牆的石階攻城樓,一面追趕向城中中軸大道上亂跑的周朝馬兵敗軍。

這些城一開始都是漢人修的,基本是方形四門,中間兩條成「十」字型的主幹大道,便是方便守城時軍隊迅速向四面城牆機動增援。

遼軍越來越多的馬兵湧上大道,在平坦寬闊的中軸道上跑得十分順暢。

無數的馬在轟鳴,整個城池都彷彿要陷在鐵蹄的踐踏之下!喜哥入城后高興地大喊道:「三天不收刀,殺光為止!」

人馬好像洪水一般向各處蔓延,而那街道就跟水溝一樣,逐漸被填滿。

不料就在這時,忽然城中的一座塔上猛地掛起一面紅色方旗,接着「砰砰砰……」許多煙花就飛向了空中,在半空綻放。連不少契丹人也忍不住抬頭去看,可惜青天白日並不是那麼好看,反而煙花炸開后的黑煙在空中久久不散。

「不好!」喜哥臉色一變。他一時還不知怎麼回事,但這跡象很不對勁,讓他直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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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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