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好說好商量

第三百六十九章 好說好商量

郭紹抬頭看帳篷外面越來越高的太陽位置,他的細微動作已經暴露了他的內心,說話時很嚴肅:「要是高彥儔燒了軍糧,我一定會很生氣!」

姚濂似乎在琢磨面前這個手握兵權的年輕漢子生氣起來會幹什麼。

郭紹表情複雜。他當然可以在憤怒時報復,叫高彥儔等人都付出慘重代價以泄憤,但有報復之後呢,又什麼意義,能得到什麼?所以他不會去做。

他忍不住問:「蜀國大勢已去,高彥儔為什麼還要頑抗?」

姚濂便道:「高將軍情知夔州必不可守,只要叫天下看看蜀人的氣節和勇氣!」

「有這等勇氣,為何不去北方打遼國鐵騎?在自己人後面拖後腿,有什麼氣節可值得稱道?」郭紹盯着他的臉。

姚濂一語頓塞,竟無法反駁郭紹。

郭紹臉色不虞,緩緩說道:「你們不好活着,卻要無益送死,自古內鬥中死掉的人、還是失敗一方的人,你翻翻史書,能得到好名么?就算你們不想活了,別人卻還不想死!」

可能因時間緊迫,郭紹又費了不少口舌,心裏莫名生出一股戾氣來。有了大權之後,很少有人敢和郭紹對着干,所以他真正動怒的時候很少;但到了這個位置,一動怒,哪怕只是不露山水的兩句話也相當嚇人。

彷彿有一股殺氣在帳篷里急速瀰漫開來,其實只是一種錯覺,是他冷意的表情影響的氣氛、以及帳外灌進來的風讓布帘子在盪。

哪怕是已經準備好不要命的姚濂,也震住了。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姚濂不得不多想,他又不了解郭紹。

連本來覺得很無趣的史彥超,此時也欠了欠身,十分關注地看着郭紹,變得十分有興緻。

忽然之間,史彥超感受到了郭紹其實比楊彪那種人更可怕。平時相處得最多的武將楊彪,長相凶神惡煞,說話從來都不中聽,好像別人欠了他錢,但史彥超時間稍長看出來楊彪雖然樣子可怕,其實性子還是比較直率的;這等人只要當場沒幹起來,又沒有深仇大恨,基本就沒事了。

但郭紹不同,史彥超不禁想起了趙匡胤失敗后勢力被斬草除根的事,過去並不久。

史彥超一言不發,十分期待地等著結果。他不是期待郭紹大開殺戒,而是想看看他究竟會怎麼做。

史彥超雖然時不時就挖苦郭紹婦人之仁,但對他的婦人之仁並不反感,特別讓史彥超心服的,是郭紹對陣亡將士的豐厚撫恤……這是以往的行伍都沒做到的事。史彥超以前認識的人、有數的被他視作兄弟的人都死了,一個個地死在自己面前,於是他覺得別人的命和自己的命都已不要緊。但是若能補償戰死的兄弟,他心裏還是有點小小的慰藉。

就在這時,使者姚濂垂下頭道:「高將軍不投降,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李景達的事。」

「李景達?荊南的大將。」郭紹沉吟片刻,頓時恍然,又從姚濂這句話里感受到了談判的成果,當下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很真誠,立刻就將剛才陰冷的殺氣氣氛驅散了,「咱們大周朝和蜀國的做法不同,我不會過於徇私、更不會因個人好惡來決定一個人的前程,咱們看的是功勞,看的是為大周軍作出了多少貢獻,看的是他做了什麼。力求公正,所以將士才會用命,不拼就沒法出頭。

所以你讓高將軍只管放心,他投降獻出軍糧,便是大功一件,我不會殺立功的人。高將軍和姚先生,將來還可以憑藉今日的功勛,入周朝為官。」

姚濂道:「郭將軍今日一席話,令在下醍醐灌頂,明白了大義所在。今番回城,定好好勸勸高將軍。」

郭紹點頭道:「甚好,來人,把筆墨上來,我給高彥儔寫封信。」

就在這時,左攸站出來說道:「下官請出使,定說服高彥儔,不辱使命。」

郭紹立刻說道:「左少卿去不太合適。」

左攸道:「此時軍中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這等事正是我能做到的。大周滅蜀,諸公各施所長,左某卻未立寸功,請主公把這個建功的機會授予下官。」

郭紹沉吟不已,那高彥儔降不降還兩說,萬一他要什麼決戰前把左攸殺了祭旗,豈不心痛?左攸到底是跟了他多年的人。

左攸道:「只有我才能向高彥儔說清主公的志向和作為。」

郭紹抬頭看着左攸,左攸一臉微笑道,「大事要緊,主公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好。」郭紹點頭,又忍不住叮囑道,「左先生多保重。」

準備妥當,郭紹派人送左攸和姚濂返城。當下又下令楊彪聚集步兵兩千在東門正面佈陣,史彥超率騎兵一千在側翼兩里地外準備。

城下一片兵馬,太陽正在不知不覺中向中天爬升,郭紹望着城樓等待着。如果高彥儔真要出城決戰,這仗是毫無懸念了,不說周軍兩萬大軍在城外,單是準備迎戰的三千人就能將高彥儔部擊敗……完全可以想像那種一邊倒的戰局,正面步兵一交戰,史彥超的重騎從側翼直接就將蜀軍碾壓,可能打起來半個時辰都不用。

等了許久,沉重城門終於緩緩打開。便見一眾騎馬的人慢慢走了出來,當前一人身上綁着繩子,自縛於陣前。

郭紹看明白了狀況,策馬來到軍前,便見那個全身捆綁的高大漢子被人從馬上扶了下來。漢子單膝跪地,大聲道:「敗軍之將高彥儔,今已封存府庫,率部向大周禁軍殿前都點檢郭大帥投降,但求一死謝罪。」

郭紹從馬上翻下來,步行上去,董二等人忙左右追隨。郭紹二話不說從腰間「唰」地拔出短劍來,蜀軍投降的人無不面有驚色。但他只是上去,親手割斷了高彥儔身上的繩子,然後扶住他的膀子扶了起來。高彥儔看着面前年輕的面孔:「郭大帥?」

「高將軍於蜀國,不該承擔戰敗的責任;於天下,無虧於大義。」郭紹想起對劉仁瞻說過的話,看着高彥儔的臉誠摯地說道,「真正的勇士,不是敢於一死百了,而是敢活着證明自己的價值。高壯士失去了一個展現自己才能的舞台,是為了走上更大的舞台。」

「郭大帥……」高彥儔頓時動容。

郭紹笑着拍了拍高彥儔的肩膀,回頭大喊道,「前鋒進城,從蜀軍手中交接防務,嚴律軍紀!」

夔州一失,蜀國東部局勢便全線崩潰,開、忠、涪、渝等州主動派人請降。這些地方本來就沒多少兵,守將見周軍進三峽后不到半個月就破了苦心經營的夔州,沒人願意再死守。

蜀國都城成都府,天空灰濛濛的。孟昶聽聞消息,驚得差點從龍椅上摔下來,茫然四顧大殿上,說道:「誰說郭鐵匠胸無大志,周朝外強中乾的?」

「王昭遠。」立刻就有憤憤地答道。

孟昶又問:「王昭遠呢?」

「在夔州大敗,連半天都沒頂住,投降了。」剛剛說話的武將不動聲色地拜道。

孟昶淚如雨下,用手捶著胸口,哭道:「為何?我待王昭遠不薄,他為何要棄朕……王昭遠不是卧龍嗎……」

李昊道出列道:「陛下,王昭遠除了向陛下表忠心、除了自吹自擂,有過什麼拿得出手的作為?昔日秦鳳成階之戰,四州棄守,王昭遠在漢中,嚷嚷着要收復秦鳳,進軍關中,他收復過寸土嗎?要不是高彥儔當年退保青泥嶺,周軍無心得寸進尺,王昭遠別說進軍關中,當年就要失了漢中。」

孟昶後悔不已,說道:「朕不該,不該聽信王昭遠的空口巧語,朕被他誤了!」

殿下的一個大將道:「陛下,末將有言。拼殺在前的將士得不到重用封賞,像苦守青泥嶺的興州防禦使侯茂,連增援都沒有;溜須拍馬的弄臣未立寸功,卻享用榮華富貴。長期如此,故將士不用命,臨陣毫無鬥志。」

「朕悔啊!」孟昶仰頭長嘆。

殿後的花蕊夫人一臉蒼白,小聲自言道:「晚了。」

大殿上很快怨憤四起,有人大聲道:「王昭遠失了重地,又投降,應誅殺其全家,沒收其家產分給殺敵的將士!」眾人紛紛附和,一時間吵鬧一片。

此時卻聽不到李昊的聲音。

孟昶似乎回過神來,急忙問李昊:「現在咱們怎麼辦?」

「是啊,該怎麼辦?」李昊發怔,片刻忙躬身道,「陛下是國君,臣等願聽陛下旨意。」

立刻有人大聲道:「劍門關尚在我國之手!東路周軍孤軍深入,不一定敢打成都,大事尚可有為!眼下之計,應派人嘉獎韓保正死守劍門,保北路不失;然後聚兵成都府,若周軍來攻,二萬人怎麼打下十幾萬大軍固守的大城?只要守住都城,派人去各地勸說投降的州縣反水,斷周軍東面後路,叫他們有來無回!」

人們紛紛附和:「北路未通,周軍只有兩萬人入蜀,暫時還不敢到成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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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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