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采石之役(8)

第四百三十九章 采石之役(8)

冬風刺骨,黑夜人讓天地間恢復了寧靜。一座小山坡後面,林仁肇拿着兩塊燧石「啪、啪、啪」撞擊了一陣,時不時閃出一絲火花,但是空氣中濕冷異常,引不燃乾草。

突然他惱怒地將燧石使勁扔到地上,仰頭「啊…」地大叫了一聲。接着就從腰間拔出佩劍了,向脖子上一橫,冰冷的劍鋒激得他一個激靈……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沒有部將救他勸他,但手上的劍久久沒有動彈。

心裏隱隱有不甘,所以這一劍十分猶豫;可敗成這副模樣,又如何回得去?

這一仗,雖然己方沒有摸清石坡山的隱藏埋伏敵情,但對方主將郭紹用兵也太過詭異!採石渡口事關重大,不救採石奔襲林仁肇這股偏師?況且這一戰,周軍強勢、幾乎立於不敗之地,他們根本犯不着拿後路冒險!

但事實證明郭紹押對寶了,皇甫繼勛簡直不堪一擊、根本不能對採石渡口施加壓力!

林仁肇覺得自己沒有錯,錯的首先是國王李煜,他用皇甫繼勛為主將就是一種錯誤。接着不制止皇甫繼勛根本上的錯誤策略,又是一錯。

而直接的責任應該是皇甫繼勛,此人實在太差,手裏四萬多精銳距離重地採石才幾里地,竟然逡巡不前;說好了林仁肇攻擊蜀軍時,他攻擊採石牽制周軍,結果石坡山一個簡單的疑兵之計就讓他按兵不動……當石坡山敵兵出動攻打林仁肇時,他也該趁虛進攻採石,如此一來這一仗哪邊更吃大虧還不一定。

而皇甫繼勛坐失了所有戰機!

林仁肇想來想去,戰敗的責任不在自己,現在自裁必定被人趁機說成畏罪自殺!莫名其妙為別人的錯承擔責任,而且他打心裏看不起皇甫繼勛。這種事實在難以忍受。

他下定決心要回京澄清事實,不能這樣窩囊地死在角落裏。

晚上太過寒冷,他爬到山坡上觀察了一番,遠方隱隱有一點燈火,遂把馬牽過來,摸黑牽着馬向那個方向走去。

林仁肇回京后,首先想到的是光政院輔政陳喬。只要將戰場上的情況和陳喬一說,陳喬定然明白其中關節。

但是陳喬閉門謝客,不見林仁肇,連句話都沒有,全然當作不認識的人。就在這時,宮廷竟然很快就知道林仁肇回來了,並且派宦官輕易地在陳喬府前找到了他,傳旨進宮面見陛下。

他一腔怨氣無處說去,對人們枉顧事實也是惱怒非常。正好有機會上殿,遂將心裏的話一股腦兒對着陛下和幾員大臣說了出來。

林仁肇提起用人錯誤和戰役策略偏離的事時,比較含蓄。但坐在上位的李煜臉上已是青一陣白一陣,下面的臣子竟然在大殿上當面指責國王!

李煜此時心裏又是恐慌又是煩躁。采石之役無果,損失慘重,南唐國恐怕一時半會不可能再奪回採石……這便意味着周軍將在一百二十里的地方毫無壓力、源源不斷地南渡直接威脅江寧!

他恐慌的不僅是此事,同時感覺到自己毫無威信可言,剛剛登基,現在連一個武將都敢如此指責君王。

李煜確實有種惱羞成怒的感受,但是他還是忍住了!因怒殺人於事無補,會把事兒弄得更糟。

李煜道:「有司會詳察此役,論輕重問罪!你且回家待着,等朝廷的回話。」

林仁肇拜別。

不多時,李煜聞訊皇甫繼勛回京,在宮外求見,便宣他進殿問話。

皇甫繼勛在殿下叩首,痛哭流涕:「臣為大軍主將,林仁肇為我前鋒卻不聽節制,自作主張分散兵力。這等驕縱的武夫,覺得自己比誰都厲害,可他還是被人打得一敗塗地全軍覆滅!」

李煜看了一眼陳喬,說道:「朕事前同意林仁肇可直接聽命於朝廷,但未料到他如此不堪戰。」

皇甫繼勛忙道:「此人一定與周朝廷的人眉來眼去,不願得罪周人,用兵馬虎草率……」

陳喬一直沒吭聲,連半句都沒為林仁肇辯護,更沒求情。李煜琢磨,或許陳喬心裏也有數了,武將公然將責任往國君身上推,比較過分、不是懂事的人;所以陳喬推薦了林仁肇,卻已不願為他求情了。

在李煜心裏,陳喬還是很識大體、能當重任的大臣,父王留他為顧命大臣總是有些緣由。

這時皇甫繼勛可憐兮兮地叩頭道:「臣臨危受命,卻一敗塗地,自知有負陛下之重託,罪該萬死……」

李煜一言不發。

皇甫繼勛便繼續哽咽道:「但微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鑒!陛下看在皇甫家祖上為國家立下的汗馬功勞、微臣之父兄為國而死的份上,饒恕微臣一條性命。家中就剩微臣這一脈了……」

他說到這裏,已是淚如雨下,傷心不已。

李煜並不想殺皇甫繼勛,或許此人的帶兵能耐真的比其父兄差了不少,但忠心還是比較可靠。就是不堪大用,留着沒有什麼壞處。

但李煜嘴上還是冷冷說道:「國有國法,戰敗定要被懲罰。」

他只說了懲罰,分寸自有拿捏。在場的幾個大臣都是兩朝為官,應該會懂君主的意思。

李煜很快就離開了大殿,悶悶不樂,心頭彷彿有一塊大石頭壓着,越來越叫人難以喘息。

不料兩天之後,一個消息再度讓他陷入驚懼之中!

一個宦官急急忙忙地走進來,此時李煜尚在寢宮,他見宦官神色慌張,便問:「發生了何事?」

宦官看了一眼靠坐在軟塌上的周憲,說道:「皇甫繼勛被殺了!」

李煜皺眉道:「誰殺的?」

宦官道:「回陛下,現在還不清楚……今日早晨,皇甫繼勛剛剛乘馬車出門,突然衝上來一群亂兵,將其護衛盡數斬殺,然後將馬車裏的皇甫繼勛亂刀砍死!皇甫繼勛身中數十刀槍,已是血肉模糊當時就斃命了。奴家去看到狀況之時,馬車廂里都是血,路面上也全是血。

那些亂兵殺了皇甫繼勛仍未住手,衝進了其府上,見人就殺,幾乎將皇甫家滅門。

有司正在急查此事。江寧府當場隨後抓到了兩個人,樞密府也下了軍令,派人去軍營叫武將交出案犯……」

李煜聽得心驚肉跳,惱怒不已,「驕兵悍將今日能滅大將之門,明日是不是敢衝到皇宮裏來!誰指使的?」

宦官急忙附和道:「陛下,那些人太無法無天了,定該徹查此事,揪出幕後指使的人!」

「來人,更衣!」李煜憤怒道。

但片刻之後一股恐懼感又隨之而來,他頓時感覺背脊發涼。在軟塌前來回踱了幾步,轉頭看着周憲說道,「這事我或許不該為皇甫繼勛做主,他在採石戰敗,在一些人眼裏本來就該死。我不能去惹眾怒。」

周憲忙坐正了身體,輕聲道:「王上所慮甚是。」

李煜皺眉道:「但皇甫繼勛乃當朝大將,未經朝廷允許就拋屍街頭,還被滅門。若是坐視不管,朝廷的威信何在,今後誰還能聽朕的旨意?」

周憲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又似乎有點心不在焉,老是走神。

而李煜卻猶豫不決,十分徘徊,「到軍營里拿人,若是處置不當,激起兵變又該如何是好……」

李煜的臉上陰晴不定,胸中時而怒火攻心,時而滿懷懼意。半響后他終於理出點頭緒來,這種有滅國威脅的關頭,威信已經不能顧及;國內最重要的問題是提防造反、賣主求榮。

「立刻去樞密府傳旨,停止繼續追查,將已經抓獲的定罪斬首……」李煜開口道,「皇甫繼勛戰敗理應問死罪,但罪不及株連全家!殺人者須得有人償命。」

宦官忙領旨趕着出去了。

李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如今內憂外困,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憲道:「臣妾也想為王上分憂,可連王上都對國事束手無策,臣妾一介弱女子也無能為力。」

李煜忽然仰頭大笑了一聲,臉幾乎都有點扭曲了:「娥皇是不是暗自覺得我很可笑?」

周憲忙道:「臣妾不敢,王上何出此言?」

李煜道:「那郭鐵匠次次得手用兵如神。你一早就認為我不是他的對手,所作所為都是徒勞,所以便對國家之事無動於衷?」

周憲使勁搖頭:「我沒有那麼想,王上為何這樣想我?我心裏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煜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很快注意力便不在她身上,嘆了一聲「朕確是有心力交瘁之感」。

兩人各自坐在那裏琢磨自個的事,過了許久,傳旨的宦官回來回稟。李煜又吩咐宦官去安排召見幾個親近的臣子……那些指使煽動亂兵擅殺大將全家的人,李煜不想馬上和他們撕破臉,但他想暗查出是哪些人。

就算知道了,以後還有機會秋後算賬?李煜一口惡氣憋回心裏,這時忽然想起林仁肇,此人卻是實實在在該死。

「傳旨,把林仁肇收監聽后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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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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