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難得知己

第六百三十五章 難得知己

郭紹仍然在金祥殿東殿辦公,日常是批閱奏章。奏章是此時皇帝和大臣、中樞和地方的主要聯絡方式,在郭紹看來有點像後世一個公司的電子郵件系統;當然奏章的效率慢得多。

他回東京后保持着很規律的活動,每月初一、十五在金祥殿大朝,朝見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員;只要是辦公的日子,早上幾乎都要在東殿與最重要的十幾個文武碰面;然後平日處理奏章,或召見大臣議事。

這些活動有其實際作用。臣子可能有私心、朋黨,造成一些事不公正;但是皇帝理論上不會有太大的私心,江山是皇帝的,皇帝按理不願意拆自己的台。大臣很容易見到皇帝、京官每個月都能上朝,就給了他們一個通道,如果在矛盾太激烈時可以有辦法讓皇帝知道,讓皇帝主持公道……這大概就叫「言路暢通」,其實要辦到很簡單。

因此郭紹不認為自己在禮制等方面做得好,卻自認是個合格的皇帝。

但是他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懷着公心,現在他就幾乎被惱怒的情緒左右!他心裏不滿意的人是范質。

郭紹情知憑主觀情緒來處事不是好事,所以很少根據自己的好惡來用人。不過這回他真是產生了殺范質的衝動!

他媽的,江山不是他打下來的,老子想讓誰來掌權就讓誰來!連樞密使王朴都沒多事,范質出來蹦躂個鳥!老子最厭惡那種貌似忠良、動不動就一副君子的模樣的人,實際專門來事,而且異常固執。那廝出來攪起風浪,究竟對朝廷有什麼實在的好處?

之前在議事殿內,郭紹當場就想叫侍衛把范質拖出去砍了!

不過還好郭紹還有點理智,他明白自己不能那麼做,甚至還責罵史彥超來維護范質的臉面……這不是郭紹的個人意願。

因為,范質在前朝就是宰相,皇帝對他的任何態度都會讓很多官員靜觀;而大周朝的大部分文官,都是前朝舊臣,郭紹得注意自己的影響。再者那范質現在是本朝的宰相,郭紹縱容自己的宰相被羞辱,就是在破壞朝廷的權威。

所以他心裏對史彥超罵范質暗爽,卻口是心非地表示另一種姿態。

……而此時,史彥超的奏章已經到了東殿,正在左攸的面前。

左攸和黃炳廉負責閱讀奏章的內容,然後歸納簡潔的梗概寫在黃紙條上,貼在奏章封面上。所以通常情況下,內閣輔政比皇帝還先看到奏章內容。

左攸在奏章里看到密告自己的內容,那種心情實在難以言表。

他馬上就意識到了這份奏章的嚴重性。

他昨晚跑到羅延環家喝酒,就他、羅延環、李處耘呆一起,私下裏說了什麼誰知道?而今天早上大部分人都不對范質的奏章表明態度,左攸卻支持范質的主張……那不得不叫人猜測,左攸與李處耘商量了什麼,然後今早左攸在為李處耘說話。

而李處耘為什麼要支持范質?無非端慈皇后掌權,就能影響符家人的權勢地位。如果李處耘有意幫助他女兒生的皇子,那麼和符家肯定不是一路的,當然不願意看到符家繼續坐大。

如果再想深一點,也可以猜忌李處耘、范質、左攸是文武勾結,結黨鑽營!

左攸一時間如坐針氈,轉頭看黃炳廉。黃炳廉目不斜視地提着筆在寫着什麼,若無其事……整個東殿書房裏都很安靜,死寂一般的安靜!

左攸這時真的想把這份奏章撕了!但是,他明白一點作用都沒有。就算黃炳廉沒看到,奏章先是通過樞密院分類編號的(符金盞在金祥殿西側執政后,所有奏章就要分類,然後分別送到東西兩殿)。而且,史彥超還可以繼續上書。

狗日的史彥超!左攸在心裏暗罵。

左攸無奈,依舊把史彥超的奏章放在堆里,只希望郭紹到時候看不到……郭紹不是每件奏章都批複,有些他不願意辦的,就會打個記號,然後送回樞密院、政事堂,叫大臣們酌情處理。

接下來半天工夫,左攸整個人都是恍惚,心神不寧。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前程太不容易了,如果在這種破事上和皇帝產生隔閡,實在太過難受。

……可是,郭紹翻看奏章上的貼黃時,很快就發現了史彥超的奏章。而且他很關注,因為像史彥超這種人,平時基本不寫奏章。

郭紹一看內容,忍不住從屏風後面觀察左攸,隔着薄薄的絲面,左攸的臉色似乎很蒼白。

就在這時,宣德門外的鐘鼓之聲傳來,酉時已到。

郭紹拿着手裏的奏章沉吟片刻,便站了起來:「你們做完了今天的事,便自行下值罷。」

左攸和黃炳廉等人站了起來,躬身拜道:「恭送陛下。」

宦官唱道:「皇上起駕!」

……左攸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城東華門,在自家馬車前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宮城,一時間似有感概,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他上了馬車,從車上拿出紙筆來,拿舌頭舔了一下筆尖,便想寫一封信告訴李處耘今天的事。

但左攸提起筆,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卻無法落筆……如果這事兒再被人知道,那不是更坐實了勾結之事?

皇城司有一幫人,是在內部暗查姦細的。從未聽說郭紹授意皇城司監視內部的大臣,應該也確實沒有。但事兒就怕萬一。

左攸從未覺得像現在這種憂懼。

他終於作罷,放棄了告訴李處耘的打算。有些事,沒把握的時候乾脆什麼都不做,大概應該這樣。

……

當天,李處耘還不知道史彥超上書的事,但他卻聞到了很莫名的危機氣息。大概是常年打仗的人,如果對危險沒有直覺,很難不吃大虧。

下值回家,族弟李良士又來見李處耘。

李良士以足智多謀的儒士自居,認為李處耘是武將在謀略上不足。其實李處耘很少聽此人的建議,只是覺得族弟頭腦還算聰明,至少能在一些疏忽的地方提醒自己。

親身走過的路,那些風風雨雨的經驗和直覺,不是靠說道理能比的。

李良士進來便說道:「想不到范質出頭,真是無心插柳,歪打正著幫了主公大忙。范質是宰相,不說有一堆黨羽,至少和很多官場上的人有交情;他出面說那事兒(反對符金盞長期執政),官家不得不慎重考慮。從主公的言語中,朝廷最近應該想干大事,官家也想下邊的臣子盡心盡責幫他實施大略,想得到臣子的支持,肯定不願意在此時力排眾議做什麼別的事。」

李處耘不動聲色道:「你想說什麼?」

李良士道:「我是來恭賀您,覺得端慈皇后沒法繼續當政了。」

李處耘捋了一把又黑又濃的大鬍子,搖搖頭,又沉吟道:「殿前都點檢……」

「主公?」李良士不解地望着他。

李處耘猶自踱來踱去,有些心神不寧。

其實李良士的進言沒什麼錯,李處耘也想自己的外孫能做太子,這對李家的前程好處實在太大。但是,越是在高處,越不能掉以輕心。

如果連已經得到的都保不住,再去貪婪更多,有何意思?

他心裏再次默念了一遍「殿前都點檢」這個詞,除了尊榮,他還覺得那把椅子真的有點燙!武將這一行,最高的位置就是殿前都點檢了,是整個大周最高級的武將。

禁軍里位置已經最高,上面就是天,沒有路、雲端下面只有深淵。但這並不妨礙別人覺得他高到頂天,這便是李處耘嗅到危險的原因。

他越琢磨,腳下的步子越急。過了一會兒,他在椅子上坐下來,但馬上又站起。

李良士疑惑地問道:「主公何事憂心?」

李處耘道:「我和范質沒啥關係!」

他又伸手指著窗外:「我只想死了畫像能在那座宣仁功德閣里,子孫能光耀門楣,把我的牌位擺在正屋裏。」

李良士道:「主公說得沒錯……」

李處耘用力撫了一下鬍鬚,道:「端慈皇后被從西殿趕走,別人都認為是我最願意看到的事。你想得到,朝里的文武都不傻!范質這時候蹦出來說,他憑什麼說?這事兒關他屁事。」

李良士若有所思,這會兒卻說不出話來。

「那麼,范質會不會是我指使的?」李處耘沉聲道,「我一個武將,能耐真是太大了,連宰相都指使得動,那還了得嗎?」

李良士恍然,一拍腦門道:「在下實在錯了!」

李處耘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良士道:「到了主公這個位置,得到官家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被猜忌恐怕真的就麻煩了。」

李處耘嘆了一口氣,他在(后)晉朝時期就從軍了,什麼事沒見過,晉、漢、周曆朝內部傾軋死傷無算,幾乎都是君臣猜忌的下場……連大周太祖都被殺過全家。而在這些朝代,只有擁有兵權的人才會被猜忌。

恰恰李處耘現在是皇帝之下,兵權最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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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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