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 誰之罪

第七百一十九章 誰之罪

「捷報!捷報……」行宮外面一個漢子激動地大叫大喊地進來了。

郭紹手裏的毛筆凝滯在紙上,抬起頭來。籤押房內幾十號人一起轉頭看着門口,動作簡直整齊劃一。搖曳的燈光,幾十對眼睛在亮光中閃閃發光。

不多時,一個背上插著三角紅旗的傳令兵被徑直放進了籤押房,因為是捷報。

傳令兵單膝跪地,雙手拿起沾著血污的奏報,大聲道:「殿前司步騎在南線大獲全勝!」

宦官王忠急忙走下去接東西。郭紹問道:「戰果何如?」

傳令兵道:「圍滅遼軍精騎三萬騎!生擒遼軍主帥耶律休哥!」

「嘩……」籤押房內眾人頓時激動起來,連外面列隊的傳令兵隊和侍衛都吵鬧起來。有人瞪圓了眼睛,緊握拳頭,有人肆意地仰頭「哈哈」大笑。

魏仁浦回顧左右,大聲道:「陛下率兵橫掃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眾文官武將跟着齊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土……」,一群起身跪伏,一面叩拜,一面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夜色等燈火下,郭紹滿面通紅,雖然沒有像大夥兒那樣雀躍歡呼,但那激動的神情已是掩飾不住。不言而喻,此戰意味着什麼……

「幸福」來得太突然,郭紹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比平素更熱,在略顯昏暗的燈光下卻感覺有些許恍惚。可能是之前的壓力太大了,此時猛地放鬆腦子竟有眩暈之感。

確實,此戰只是個意外,根本不在大略的預計之內!雖然在預料的失態發展軌跡中,結局應該沒什麼兩樣,但無疑此戰大大地縮減了煎熬的過程。

郭紹仰起頭,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伸手在腦門上摩挲幾下,便展開手裏的奏報先仔細瞧了一番,確認之後再遞給宦官王忠:「給大臣們都看看……你們起來說話罷。」

屋子裏議論紛紛,人們一面看奏報,一面還在高興激動的情緒之中。

郭紹轉過頭,看着雕窗外面的夜空,今夜天氣如此之好,漫天的星星十分絢麗!美麗的夜色中,他發現一道拖着尾巴的亮光劃過天幕,是流星。彷彿是冥冥之中的願望得逞,又仿若是傳說里一個重要的人物隕落體現在天象之中……耶律休哥號稱大遼第一虎將,也算得上一個人物了。

郭紹此刻神清氣爽。

這間籤押房很簡陋、排場也不夠大,此刻無法體現出重大的氣氛,但是這裏發生的一切,必將傳遍天下!因為天上的星空在注視着地上的一切!

有人拜道:「耶律休哥及其部下罪大惡極,咱們可將遼軍首級砍下來,在易州築京觀。」

立刻便有贊成者,「以直報怨,以血還血!正義復仇,正是先賢之道!」

魏仁浦表現得比其他大臣鎮定,從容地說道:「臣以為,把遼軍頭顱投進幽州城,嚇嚇他們,繼續在城東開豁口,儘早拿下幽州才是。至於易州,可叫人在城內築一戴枷跪像,以辱耶律休哥。」

郭紹聽罷覺得法子挺好,當即說道:「便依魏副使所奏。你們去安排此事。」

「臣等遵旨。」

……次日清晨又是大晴天,但戰場上煙霧滾滾、一片蕭殺之氣。

許多百姓正抬着無頭屍首往大坑裏扔,四下里的一個個土坑裏,柴禾桐油燒着屍骨,黑煙瀰漫。空氣里蕩漾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又血肉燒焦的糊味、腥味以及各種夾雜的惡臭。

周軍士卒民壯混在一起,正在戰場上趕着車慢慢地走走停停。軍士們拿着砍柴的到在地上一刀刀地劈腦袋,百姓和丁夫在撿地上的兵器、箭矢,有的人則在拔屍體上的盔甲,搜裏面的東西。

一車車的人的腦袋運走,上面灑滿了石灰。

戰場上,李處耘等武將策馬觀望着自己的功績。這狼藉一片慘狀,對遼人是慘痛的一幕,但對周人則形同耀武揚威的戰績。

兩國敵對多年,血仇太多,此時眾將士毫無憐憫之心,反而對如此血腥的場面感到痛快!

不過大夥兒昨日一戰確實累了,廝殺下來周軍也死傷不小,眾人都面有疲憊,鮮有人說話。

楊彪從袋子裏掏出一塊麥餅來,一邊看戰場,一邊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嚼起來。史彥超頓時轉頭用怪異的眼神看着馬臉楊彪,彷彿在說:這氣味這場面,你還吃得挺香!

……

幽州城外的周軍依舊圍城,但今日一早沒有攻城。幽州城彷彿一片死寂。

蕭思溫坐在南院府的皮椅子上,神情獃滯,整個早上沒說一句話。

倒是阿不底在下面大罵:「廢物!耶律休哥就是個廢物,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增援咱們的大遼精兵……」

另一個部將頹喪地說:「耶律休哥怎地把仗打成這般模樣……實在難以置信!」

就在這時,漢官范忠義小心問道:「上京還會派援兵來?」

蕭思溫一動不動的腦袋立刻轉頭看了范忠義一眼,這句話才是關鍵所在。

幽州很重要,但大遼是不是捨得把全部國力消耗在這裏?就算皇帝願意,這般局面下能再調動大軍么?何況真要死纏爛打耗在此地,結局如何依舊難說。

今日周軍停戰,一時間讓蕭思溫覺得這死寂的氣氛中,幽州已經是一座死城!

范忠義又小心提醒道:「若無援軍,幽州怕是守不住,遲早的事兒。」

……大遼上京,耶律休哥戰敗覆沒的消息傳來,更是如晴天霹靂!

草原上難得地剛好下了一場暴雨,風雨肆虐整個上京。耶律璟覺得宮城在風雨飄搖中,幾欲傾覆……

這不是膽小,耶律璟真切地感受到了危險,只是傾覆皇權的不是風雨,而是人。

「耶律休哥……」耶律璟手裏的權杖都在抖,「辜負了本汗的厚望!」

周圍的侍從,下面的大臣貴族無不彎腰,心驚膽戰地立在那裏。

大遼雖然號稱控弦百萬,可一下子損失三萬精銳,也不是很容易承受的。若是換作強盛穩定的時期,這種損失還勉強能扛下來,但現在的局面不同,這對耶律璟的皇位簡直是一個重拳!

耶律璟對休哥的情緒難以描述……有憤怒至極、咬牙切齒的恨意!也有一種痛惜,無論怎樣耶律休哥是他身邊比較信任也很有能力的大將,如今折損了,耶律璟感到自己的力量大大被削弱。

「幽州……」楊袞上前半步,忽然又停下了腳步。眾人都陷入了沮喪失敗的情緒中,楊袞倒是回神得快,立刻想到了此時最關鍵的地方,還是幽州!

耶律璟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楊袞,隨即把目光移開,佯作沒有聽見。

就在這時耶律賢冷冷道:「耶律休哥冒進,輕浮瀆職,致使我大遼軍遭受重大損失,陷入不利境地!其萬死不足以贖其罪。罪責全在耶律休哥一人身上,臣進言,誅滅耶律休哥全家,以抵其大罪!」

耶律璟照樣一言不發,無論休哥如何可恨,他心裏還是念著其忠心,私下裏並不願意這麼做……但耶律賢的意思很巧妙,這是把罪責全部推到休哥身上,事到如今,對誰都有好。

可是,幽州怎麼辦?

耶律休哥戰敗,若是幽州再失……幽州不僅失去的是一大片富庶地盤,城裏還有一萬多契丹騎兵,前後留下了兩三萬步兵;加上幽州的契丹人家眷、各城的契丹人,也有好幾萬人!全都丟掉?耶律璟這大汗當得,把大遼的家底不斷賠掉,還能號令諸部?

而幽州又似乎解不了局,耶律璟左右兩難,覺得路似乎已經走絕了!

耶律璟不敢直接明言,要放棄幽州;整個上京的人,都沒人敢放這句話。但是增援蕭思溫,繼續南下幽州發動舉國之戰,又變得不太可能。

只有把蕭思溫推出去,到時候把丟失幽州的罪責全部推卸到蕭思溫身上!

不管有用沒用,此時恐怕只能如此了!

果然有人小心開口道:「耶律休哥在幽州大敗,蕭思溫暫時已無援兵,見此光景,還能守住城池嗎?」

一個大臣道:「再調援軍南下援救蕭思溫?」

大殿上一片死寂,全部人都沉默下來。

楊袞不動聲色拜道:「大汗,大遼原定是秋季后大軍南下;耶律休哥部與蕭思溫先穩住幽州城。而今耶律休哥戰敗,只有下令蕭思溫獨自擔起重任,死守幽州至秋季……」

此計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反正誰都不想再南下虛耗,能拖到秋季、便拖了再說。因為毫無化解的辦法!

耶律璟心裏也明白,很質疑蕭思溫獨木支撐能撐幾個月……

他張開嘴,一聲哀嘆被嘆出來,生生咽進了肚子。

「呼呼……」大風在宮殿外呼嘯,從釘死的木板縫灌進來,吱吱作響。耶律璟心裏彷彿有萬馬奔騰,他一直擔心的是草原上諸部的動蕩,確實沒想到,自己會栽在南人手裏!

南人漢兒居然是最致命的威脅!誰能想像得到?

「郭鐵匠是一頭髮瘋的野獸,他要的不僅是幽州,是大遼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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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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