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00章

第96-100章

第九十六回佔地施威不分黑白瞞天巧計顛倒陰陽

卻說章帝正在和竇娘娘談話的當兒,瞥見外面跑進一個宮女來,氣急麵灰,到了章帝的病榻之前,倒身跪下,口中說道:「沁水公主要見萬歲。」章帝忙教請進來。宮女忙起身出去,不多時,簇著一位淚眼惺忪、花容惟悴的美人來。年紀大約不過在二十多歲的光景,婷婷裊裊地走到章帝的面前,盈盈地折花枝拜了下去。章帝連呼:「免禮平身!」她從容地站起來。

章帝又命賜座,見她這個樣子,不由得暗暗納罕,忙開口問道:「御妹無事不到宮裏來,今天突然進宮,莫非有什麼事情么?」

她慢展秋波,四下一打量,瞥見竇娘娘也在這裏,便哽哽咽咽地答道:「請萬歲屏退左右,臣妹有一言奉上。」章帝聽說這話,便將龍袍袖子一層,一班宮女立刻退去,只有竇娘娘侍立在章帝的榻邊。

沁水公主默默的半晌。章帝向她說道:「御妹有什麼事情,只管說罷。」她又停了半天,勉強答道:「沒有什麼大事,不過臣妹聞說萬歲龍體欠安,今天特地入宮來探望的。」章帝聽她這話,不禁心中大為疑惑,暗道:「她從來是個爽直而且靜淑的人,今天察她的行動,着實大有緣故。」

章帝回頭一看,只見竇娘娘還立在身後,並未退去,但見沁水公主星眼中的傷心淚,落得像斷線珍珠一般的,站了起來,便向章帝告辭動身。

章帝忙命人送她出宮,自己的心中十分詫異地忖度道:她今天這個樣子,斷不是來探病的,分明是受了誰的氣似的,但是見了我,為何又兀地不肯說出來呢?他沉吟了半晌,猛地省悟道:莫非她和駙馬對了氣么?莫非是礙著竇娘娘在此地,不便告訴我么?他想來想去,究竟有些不對。她與駙馬一向是相敬相愛,從來沒有過一回口角。他盤算了半天,終於未曾弄得明白。列位,這沁水公主她是誰,今天究竟是為着什麼事情來的?小子也好交代明白了。

原來這沁水公主就是明帝的女兒。在十六歲的辰光,明帝見她出落得花容月貌,而且又是滿腹經綸,諸子百家無一不覺,明帝愛之不啻掌上的珍珠一般,雖欲替她選擇一個東床快婿,無奈她的生性古癖,所有在明帝的眼中看得上的,都被她一概拒絕。後來她別出心裁,出了三個題目,都明帝懸榜徵求,應選的才子,如果三個題目都做得合式,不論貧富老幼,都情願嫁給他。此榜一出,不上十天,通國皆知。

誰都懷着一種願望,哪個不想入選呢?於是老的白髮皤然的老翁,少的年未及冠的幼童,均來應眩搜腸刮肚,嘔心瀝血,各展才能。交卷后,一班應選的,共有三萬五千八百餘名,一個個將頭頸伸得一丈二尺長,但望榜上有名,那時不獨憑空得着一個絕色的美人,而且平地一聲雷的做一位堂堂的駙馬公了。夢中幻想,真箇是奇奇怪怪,不一而足。好容易度日如年似地等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早上,一齊擁到敬陽門前看榜。誰知大家你一班,我一班的,全來看了一個仔細,不禁不約而同地一齊嘆了一口氣,互相稱奇不止。你道是什麼緣故呢?原來那榜上完全是一張白紙,一個字也沒有。

眾人心還未死,來責問守榜官道:「你們公主既然選試駙馬,難道這三四萬人就沒有一個中試么?這事不是分明的拿我們來尋開心么?還有些不遠千里而來的,都因為有一種希望,人家才高高興興地來的,早知這樣,人家又何必徒勞往返,耗費金錢呢?」還有的說道:「無論如何,只要選中一個,方不致大家議論呢!」

守榜官答道:「請諸位原諒一些,實在因所有的卷子,內中的確沒有一個中試的,所以只好割愛,請諸位空勞白來一趟了。」眾人聽說這話,誰也不肯服氣。有的說道:「堂堂的公主,竟做出這些有頭無尾的事來,豈不怕天下萬人笑罵么?」

有的說道:「我們一定要請面試。」有的說道:「我就將這三個題目拿去和她辯論,且看究竟是對不對。」七張八嘴,聲勢洶洶。守榜官見勢頭不好,連忙着人飛報與明帝。明帝深怕眾人糾纏滋變,只得下一道旨意,各賜紋銀十兩送與眾人,作回去的川資。眾人哪裏肯受,一齊說道,我本來是希望做個駙馬公的,誰為着這區區的十兩銀子來呢?今天一定要請面試。守榜官百般勸告毫不中用。

正在這擾攘不休的當兒,從人叢中跑進一個人來,身穿月色布的直擺,頭帶方巾,面如冠玉,目若曉星,走到守榜官的面前,躬身一揖,口中說道:「敝人早就到敬陽驛里報過名了,本擬如期應選,不意家嚴突於選試之前日,竟逝世了。所以敝人未得如期而來,但是公主所出的三個題目,敝人早就做好了。

今天雖然是考過了,但是榜上無名,想是還沒有擇定,所以不揣簡陋,特將三篇拙作送了過來僥倖一試。明知襪線之才,斷無乘龍之福,但是敝人企慕情殷,合式與否均非所計,請一轉呈為感。「他說罷,便在懷中取出他做的三篇來交與他。

守榜官不敢怠慢,趕着命人送去。這裏眾人不由得互相譏笑,都道,憑我們這樣的錦心銹口還未曾取中,他是何人?也來癩狗想吃天鵝肉,豈不令人好笑么?

那眾人仍在這裏紛紛的烏亂,不多一會,瞥見馬上馱來一個官員,背着黃袱,後面跟着許多的儀仗軍士。他到了敬陽門口,翻身下馬,將懸在那裏的一張白紙,揭了下來,慢慢將黃包袱放開,露出一張大紅絹榜來。他便將這大紅絹懸了起來。

這時萬目睽睽,一齊注視牆上,大家仔細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名字。這時,眾人便你問我,我問他的,誰是宗仙?問了半天,竟沒有人答應,眾人十分詫異。這時那個背榜的官員,響着喉嚨喊道:「哪一位是宗仙先生?」語猶未了,那個最後交卷的少年從人叢中擠了出來,不慌不忙的口中說了一聲:「慚愧,不料我竟中了!」

他走到背榜官的面前,說道:「在下便是。」

他朝他上下一打量,復又問道:「閣下就是宗先生么?」他點頭應道:「然也。」

他滿臉堆下笑來,向他拱手賀道:「恭喜閣下中選了,今天的白衣,明天就是駙馬了。」宗仙只是自謙不已。那背榜官員請他上轎進朝。宗仙便上了嬌,吆吆喝喝地抬了就走。這裏眾人沒有一個不艷羨他的福分,都說是後來居上,出人意外了。

不說眾人談論,再說宗仙隨了背榜官,進了午朝門,上殿拜覲天子。明帝見他一表非凡,自是十分欣喜。又口試一番,果然應答如流,滔滔不絕。沁水公主在屏后已聽得大概,那一顆芳心中,說不出的快慰。明帝便命次日結婚。眾人因為沒有中選,都要求一見公主的芳容。沁水公主卻也不忍十分拒絕,便在敬陽驛中顯出全身,給大家一看。眾人見她這樣的天姿國色,自是嗟呀而散。

明帝將宗仙留在朝中任事,詎知宗仙之志清高,不肯任事。

沁水公主也是淡泊成性,淡雅不願為富貴,兩個一齊要入山修行。明帝不準,便在長安東門外面,賜他們沃田十頃,新居一宅,他二人住在那裏,以便自己不時去望望嬌兒佳婿。

誰知他們自從到了那裏,成日價栽花種竹,飼鳥養魚,從不干預政事,就連回來都不回來。明帝駕崩之後,他們格外裝聾作啞,連禁城內都不到了。及至竇氏弄權,竇憲造了一座府第,離開他們這裏不過半里之遙,不時有人到他們那裏去纏擾,摘花探果的。沁水公主倒不肯和他們一般見識。而且宗仙的為人,默靜而又和藹的,絕不去和他們較量。

誰想竇憲手下一班爪牙,狗仗人勢,得步進步,還只當沁水公主懼怕他們的威勢呢,越發擾攘不休。有一天,竇憲騎了匹馬,帶了些獐犬和豪奴惡仆,出去行獵。

沒走多遠,瞥見道旁的草地里有一隻香獐,斜刺里奔了出來,竇憲手起一箭,正中那獐的后股。那隻獐又驚又痛,沒命地向前跑去。他哪裏肯舍,縱馬追來。那隻獐慌不擇路地亂竄,一頭鑽到一個大院裏去。竇憲便也追了進去,忙命眾人將院子後門關好,預備來捉獐。那隻獐東穿西跳,那些豪奴惡仆竟像捉迷藏似的一樣,東邊跑到西邊。不多時那隻獐跪得乏了,只流鮮血撲地倒下,被他們捉住了。獐可是捉住了,但是園內的花草差不多也就蹂躪殆盡了。他洋洋得意地帶了豪奴惡仆,走到一所茅亭里,憩了下來。這時有個小童,手裏提着一隻噴水壺走進園,一眼望見院裏那些怒放值時的好花踐踏得一塌糊塗,東倒西欹,那一種狼狽情形,真箇是不堪入目了。那小童見他們凶神似的一個個地都蹲在茅停里,便嚇得魂不附體的,飛奔前去報告他的主人了。

原來這就是沁水公主的後院。那小童進去,說了一遍,沁水公主大吃一驚,便與宗仙一齊到後面的賞花樓上,推開門窗一望,只見園裏百花零落,殘紅滿地,將一座好好的花園,被他們踐踏得和打麥場一樣。沁水公主見了,好不心痛,便對宗仙說道:「我們費了多少工夫,才將這些花草扶持到這個樣子,萬料不到被這些匹夫,一朝踐踏了乾淨,花神有知,還要怪我們多事呢!」她說到這裏,不禁嘆了一口氣,說道:「人遭塗炭,姑且勿論。花亦何辜,竟遭這樣的摧殘!」她哽哽咽咽地不禁滴下淚來。宗仙爽然笑道:「夫人你可痴極了,天地間沒有不散的宴席。物之成敗有數,何必作此無謂的傷感呢」花草被他們踐踏,想也是天數罷。我更進一層說,無論什麼東西,皆是身外之物,永不會長久可以保留,終究都有破壞的一日。

「她含淚點頭。

不表他們在這裏談話,單說竇憲休息了片晌,便與眾人出園回去。走出園來,只見道旁的禾苗,長得十分茂盛,不禁滿口誇讚道:「好田,好田!這樣的旺發莊稼,要是買個十頃八頃,一年收的五穀,倒不錯的呢!」

手下豪奴爭先答道:「大人如果看中,等田裏的莊稼成熟,便派人來收取,怕什麼?」

他道:「如何使得?人家的田產,我怎好去收莊稼呢?」

又有一個說道:「這田本是十頃一塊,聽說一年常常收到八千多石糧食呢。我想大人的府中人丁不計其數,一年的糧食開支着實不輕咧。要是將這十頃田買了下來,每年收的糧食,供府中口糧綽綽有餘。」

他聽罷笑道:「你這話倒不錯,但不知十頃田要賣多少錢呢?」他道:「大人如果要買,不拘多少,皆可成功,誰不想來奉承你老人家呢,或者還可以不要錢奉送呢。」

他聽了這些話,不禁眉開眼笑地說道:「那麼就是這樣的辦去吧,你們替我就去打聽打聽是誰家的。」

眾人齊聲答應。到了晚間,眾人回復他道:「那十頃田原是沁水公主的,大人意下如何呢?」他冷笑一聲道:「我已經說過了,憑他是誰,我總是要買的,你們明天就送五千兩銀子過去就是了。」眾人答應着。

到了次日清晨,眾豪奴帶了五千兩紋銀,徑赴沁水公主的私茅中,與她說個明白。把個沁水公主氣得咬啐銀牙,潑開櫻口,將那班豪奴罵得狗血噴頭。臨動身的時候,沁水公主道:「你們這班狗才,回去對那竇憲說明白了,這田莫說他出五千兩銀子,隨便他出多少,我總不賣。叫他將眼睛睜開,認認我是個甚麼樣子的人,休要蔑人過甚。現在我正要和他去理論理論呢!昨天他為什麼無緣無故地闖進我後院,將花草完全被他踐踏了。」

那幾個豪奴,雖然態度是十分強硬,但是在她的面前還不敢十分放肆,只得垂頭喪氣地回來。見了竇憲,少不得將她這一番話又變本加厲地說了一遍。把個竇憲氣得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口中忿忿地說道:「好好好,教她認得我就是了。

她依仗她是個公主么,我偏要去和她見個高低。「再加上那班狐群狗黨在旁邊撮死鬼似的,攛掇了一陣子。竇憲摩拳擦掌,一定要和她見個高下,便吩咐手下人,等到田裏的稼穡一成熟就去動手,如有人來阻止,將他拘到我這裏來,自有辦法。

眾豪奴齊聲答應。

不上幾天,那田裏的禾苗不覺漸漸地成熟了。這班豪奴果然帶了許多人前去,硬自動手割得精光。沁水公主見了這樣情形,知道非見萬歲不可了。自己究竟是個金枝玉葉,不便去和他們據理力爭,而宗仙一塵不染,什麼事他都不問,只得硬起頭來,走到禁城裏去,正要去奏聞章帝,不料在半路上又碰見了竇憲。那竇憲見了她,不禁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借張罵李地謾辱了一陣子。沁水公主終究是個女流之輩,氣得渾身發軟。

連了內宮,正想將這番情形奏與章帝,不意又碰見了竇后在旁,不便啟奏,只得忍着冤屈,重行回到自己的家中。

是日到了晚間,大司空第五倫忽然到她的家中來拜望宗仙。他原與宗仙一向就是個莫逆之交。他與宗仙暢談了多時,宗仙將竇憲欺負他的一番情形,好像沒有這回事的樣子。倒是沁水公主忍不住,便將竇憲怎樣欺侮的一番話告訴了他。第五倫勃然大怒,當下也不露聲色,當晚回府,在燈光之下修了一道奏章,次日五鼓上殿,徑進內宮呈奏章帝,章帝看罷,氣得手顫足搖地說道:「好匹夫,膽敢來欺侮公主了,怪不得公主昨日入宮,欲說又止的幾次,原來還是這樣呢。」

他傳下一道旨意,立刻將竇憲傳到宮中。他見了竇憲跪在地下,不由氣沖沖地向他說道:「竇憲,孤王哪樣薄待於你?

你不想替國家效力,反而依勢凌人,去占人土地,踐人花園。

你還知道一點國法么?「竇憲嚇得俯伏地下,不敢作聲。

章帝將牙關一咬,正要預備推出去,以正國法。這時環珉聲響,蓮步悠揚,從屏風後面轉出一個麗人來,你知道是誰?

卻原來就是竇娘娘。但見她雙眉緊鎖,杏眼含着兩泡熱淚,走到章帝的榻前,折花枝跪了下去。章帝瞥見她來,倒又沒了主意。停了半晌,想想還是姐妹的情重,遂毅然將竇憲的官職削去,發為平民。竇娘娘舌長三尺,無奈此時竟失卻效力了。

章帝又將竇家的家產一半充公,從此就漸漸地憎惡竇氏了。接着又將竇篤、竇誠等官職逐一削去,不復任用。可是對於大小兩竇的感情,尚未完全失寵,不過不像從前的言聽計從。

那時她們姐妹見了這樣的情形,料知萬歲對於她們不見得十分信用了。隔了一月以後,章帝的病也好了,逐日忙着政事,無暇兼顧到她們。大竇有一天,趁章帝上朝的時候,便到小竇的宮中,互相商議固寵的方法。大竇首先說道:「我們失敗的原由,第一就是因那魏老兒的一番泄漏,第二就是那老匹夫第五倫。不知我們幾世里和賊子結下了冤家,這樣三番四覆地來和我們作對,所以層層次次的,萬歲就漸漸不肯信任我們了。

我們再不想出一個妙法子來,將原有的寵固住,只怕我們也要有些不對哩。

「小竇道:」可不是么?我今天聽見她們宮女說的,萬歲爺現在急急就要搜宮,萬一真的實行起來,怎生是好?那個冤家,卻將他放在什麼地方呢?「大竇道:」都是你的不好,事到如此,如果真要搜宮,只好叫他先到濯龍園裏綠室內去住幾天再講吧!靶●劑剖恰?

大竇又道:「此刻我倒有好法子,能夠將萬歲的心,重行移轉來呢。」小竇忙問她道:「是個什麼法子?」她道:「現在萬歲薄待我們,第一個目標,就是恐怕我們有些不端的行為,只消如此如此,還怕他不入我們的圈套么?」小竇大喜。這正是:安排幽室藏情侶,預備奇謀惑帝王。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易釵而弁蕩婦迷人浪哭淫啼昏君中毒

卻說大竇對小竇說道:「妹子,你可知道么?萬歲他為的什麼事情,才薄待我們的?唯一的目標,恐怕我們有什麼不端的行為罷了。如今再不想出一個法子補救補救,說不定還不知失敗到什麼地位呢?我想萬歲既聽那魏老兒的話,暗地裏一定要提防我們的,倒不如想出一個疑兵之計來騙騙他,能夠上了我們的圈套,那就好辦了。」

小竇問道:「依你說,怎樣辦呢?」她笑道:「用不着你盡來追問,我自有道理。」小竇笑道:「秘密事兒,你不先來告訴我,萬一弄出破綻來,反為不美。」

大竇笑道:「要想堅固我們原有的寵幸,非要教化兒改扮一個男人,隨我一同到萬歲那裏去探探他的究竟。如果是不疑惑,他必然又是一個樣子了。」小竇拍手笑道:「這樣去探究竟,倒是別出心裁呢。化兒不知她肯去不肯去呢!」

話猶未了,化兒和能兒手牽手兒走了進來,見大竇坐在這裏,連忙一齊過來見禮。小竇掩口笑道:「看不出他們倆倒十分恩愛哩。外面看起來像一對姐妹花,其實內里卻是一雌一雄,永遠不會被人家看破的。」化兒笑道:「娘娘不要來尋我的開心吧!」

能兒扭扭捏捏地走到大竇的面前,慢展宮袖,做了一個萬福,輕啟朱唇,直著喉嚨說道:「娘娘在上,奴婢有禮了。」

大小兩竇不禁掩口失笑。化兒忙道:「現在的成績如何?」

大竇滿口誇讚道:「很好很好!嚴師出好徒,沒有這個玲瓏的先生,哪裏有這個出色的學生呢?」小竇道:「哪裏是這樣的說,她教授這個學生,卻是在夜裏教授的多,所以能兒才有這樣的進步的。」化兒閃著星眼,向小竇下死力一瞅,笑道:「娘娘不要這樣的沒良心,我們不過是個奴婢,怎敢硬奪娘娘的一碗菜呢?我不過替娘娘做一個開路的先鋒罷了。」

大竇笑道:「你聽見么?她這兩句話,分明是埋怨你獨佔一碗,不肯稍分一些肥料與她,你可明白些,總要看破一點才好。」小竇滿臉緋紅,低頭笑道:「頗耐這個蹄子專門來造謠言,還虧你去聽她的話呢!我要是個刻薄的,老實說,我前天還教他到濯龍園裏去,與你解渴么?」

大竇聽她這話,不禁滿面桃花,忙向她啐道:「狗口沒象牙,不怕穢了嘴么?

好端端地又將我拉到混水去做什麼呢?」

小竇咬着櫻唇笑道:「罷呀!不要來裝腔作勢的了,現在有個鐵證在此地。」

她還未說完,能兒湊趣說道:「不要說罷」你們兩個人的花樣真沒有她多。

「小竇趕着問道:」前天共做出幾個花樣呀?「能兒將手一豎,說道:」六個。

「化兒笑得前俯後仰地問道:」做六個花樣,是什麼名目?「能兒笑道:」什麼老漢推車咧,喜鵲跳寒梅咧,鰲魚翻身咧,還有幾個我記不得了。「他數蓮花落似地說了半天,把個小竇笑得花枝招展,捧心呼痛。

停了片晌,忍住笑向大竇說道:「到底是姐姐的本領大,現在還有什麼話可以掩飾呢?」大竇也笑道:「不錯,我的花樣是不少,但是絕不像你們成日成夜地纏着,一個人究竟能有多大的精神,萬一弄出病來,那才沒法子咧。」小竇笑道:「這話也不需要你說,我們自然有數,至多每夜不過演一回,萬不會像你這樣窮凶極惡地釘上五六次,什麼人不疲倦呢?」大竇笑道:「我扯和下來,還是不及你們來得多咧。」能兒笑道:「你們休要這樣的爭論不休,都怪我不好。」化兒笑道:「這話不是天外奇談么,我們爭論與你有什麼相干呢?」他笑道:「我要是有分身法,每人教你們得着一個,豈不是沒有話說了嗎?」

三人聽他這話,一齊向他啐道:「誰稀罕你這個寶貨呢?

沒有你,我們難道就不過日子了么?「能兒笑道:」雖然是不稀罕,可是每夜就要例行公事。「化兒笑道:」你不用快活了,謹防着你的小性命靠不祝「能兒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地說道:」不要緊,不要緊!無需你替我擔憂。自古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就是登時死了,都是情願的。」

大竇向化兒笑道:「我今天有一件事,要煩你做一下子,不知你肯么?」化兒笑道:「娘娘這是什麼話,無論什麼事情,委到我,還能不去么?」

大竇笑道:「現在萬歲待我們,已不像從前那樣的寵幸了,我們急急要想出一個妙策來去籠絡他呢。聽說現在萬歲就要搜宮,這個消息不知你曉得么?」化兒聽說這話,不禁吃驚問道:「果真有這樣的事么?」大竇正色說道:「這事與我們有絕大的關係,怎好來騙你呢?」化兒呆了半晌,不禁說道:「如果搜查起來。」她說到這裏,用手指著能兒說道:「將這個冤家安放在什麼地方呢?」大竇笑道:「正是啊!」

能兒不禁矮了半截,向大竇央告道:「千萬要請娘娘救一救我的性命。」她微微地向他一笑,然後說道:「你不要害怕,我早有道理,不教你受罪就是了。」化兒正色對她說道:「娘娘不要作耍,總要想出一個萬全的方法來,將他安放好了才沒有岔子。萬一露出馬腳,你、我們還想活么?」

大竇笑道:「這倒不必,我今天與你一同到坤寧宮裏去探探他的形色,再定行止。萬一他認真要搜宮,我早就預備一個地方了。」她道:「莫非是暴室么?」她搖首說道:「不是不是。」她又道:「除卻暴室,宮中再也沒有第二處秘密之所了。」

大竇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如果要搜,還不是一概搜查么?這暴室里怎能得免呢。最好的秘密地方,就是濯龍園裏假山石下的綠室里為最好。要是將他擺在裏面,恐怕大羅神仙也難知道哩。」

化兒拍手笑道:「虧你想得出這個地方,真是再秘密沒有了。」小竇笑道:「偏是你們曉得,我雖然是到濯龍園裏去過了不少次數,可是這個綠室,我就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呢?」

大竇笑道:「你哪裏知道?這綠室是老王爺當年到濯龍園裏去遊玩,那時正當三月天氣,進了園門,瞥見一人,身身二丈以外,形如笆斗,眼似銅鈴,五色花斑臉,朝着老王爺發笑。

老王爺為他一嚇,將濯龍園封起來,不準一個人進園去遊覽。

後來請了一個西域的高僧,到園中作法捉怪。他便到園中仔細地四下里一打量,便教老王爺在假山肚裏起一座小房子,給他祝老王爺問是個什麼怪物,那西域的和尚連說:「不是,它就是青草神,因為路過濯龍園,想討萬歲封贈的。如今造這房子,還恐它再來時,我有符錄貼在這門上,它見了,自然就會進去了。它一進去,可算千年萬載再也不會出來了。」老王爺當時就命動工,在假山腳下造了一座房子。

那和尚就用硃砂畫了兩道符,十字交叉貼在門上。他對老王爺說:「如果這門上的符破了,那草頭神就吸進去了。」老王爺深信不疑。誰知到了現在,那門上的符,分毫未動。我想哪裏什麼草頭神、花頭鬼呢,這不過是老王爺一時眼花,或是疑心被那個和尚騙了罷。

萬歲爺如果真地搜查起來,我們預先將能兒送到那裏支。他們見門上符錄破了,不要說搜查了,只怕連進去還不敢進去呢。

到那時,我們不妨托內侍到外邊多尋幾個漂亮的來,將他們放在裏面,人不知,鬼不覺的,要怎麼,便怎麼,你道如何?「化兒與小竇聽她這番話,無不道好。化兒說道:「這計不獨不會被他覷破,而且可以長久快活下去呢。」大竇便對化兒說道:「現在的辰光也不早了,我們早點去罷,萬歲爺也就要退朝了。你趕緊先去裝扮起來,隨我一同前去。」化兒笑道:「去便去,又要裝扮着甚麼呢?」大竇笑道:「原是我說錯了,我是教你去改扮的。」

化兒吃驚問道:「又教我改扮什麼人呢?」她笑道:「你去改扮一個男子。」化兒笑道:「這可不是奇怪么?好端端地又教我改扮什麼男子呢?」她道:「你快些去,我自有道理。」她笑道:「那麼,到你的宮裏去改扮罷,省得走在路上,被她們宮女瞧見了,像個什麼呢?」

她點頭道好,起身便與化兒回到淑德宮裏。化兒進了卧房,不多一會,改扮停當,緩步走了出來。大竇見她改扮得十分出色,果然是個美男子,俏丈夫,毫無半點巾幗的樣子,不禁滿口誇讚道:「好一個美男!可惜胯下只少一點。不然,我見猶憐呢!」

不表她們在這裏戲謔,再說章帝退朝之後,在坤寧宮裏息了一刻,心中挂念著竇后,不由得信步出宮。到了淑德宮門口,只見裏面靜蕩蕩的鴉雀不聞,不禁心中疑惑道:「難道她此刻又不在宮裏么?一個六宮之主,有什麼大事,這樣的忙法?」

他自言自語地說到這裏,不禁哼了一聲,暗道:「這兩竇的神形,與從前大有分別,我想她們一定是有什麼曖昧的事情發生了,不然,不會這樣的神情恍惚的。」

他一面懷疑,一面動步,不知不覺地走到房門外,將帘子一揭,瞥見竇娘娘與一個美男子在窗前著棋。章帝不由得將那無名的毒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一步跨進房門,潑口罵道:「好賤人!你身為六宮之主,竟敢做這些不端的事情。怪不得這幾天,孤王見了你總是淡淡的不瞅不睬,原來還是這樣的花頭呢。」他說罷,喘吁吁地往一張椅子上一坐,連聲問道:「你這個賤人,該怎樣處治?你自己說罷!」

她微微地朝他一笑,說道:「今天萬歲爺,為着什麼這樣的發揮人呢?」他氣沖沖地罵道:「你這個大膽的賤人,你對面坐的是誰?」她不慌不忙地對他說道:「要問她么,萬歲你認不得么?還要我說出來做什麼呢?」

他聽得這話,更是氣不可遏,立起來,腰間拔出寶劍就來奔向那個男子。那男子笑嘻嘻地將袍衫一揭,露出一雙不滿三寸的瘦箏來。章帝一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忙將寶劍入鞘,轉怒為喜地問道:「你是誰?竟這樣的來和孤王取笑。」

大竇此時反而滿臉怒容,故意哽哽咽咽地哭將起來。化兒見她做作,還不是一個極伶俐的么,連忙走過來,到她的面前,雙膝一屈撲通一跪,口中連說道:「奴婢該死,不應異想天開的改換男妝,教娘娘無辜的被萬歲責罰,奴婢知罪,請娘娘嚴辦就是了。」

大竇見她這樣,不由得暗暗誇讚道:「怪不得妹妹常說她伶俐精細,果然有見識。」她卻故意說道:「化兒,你去卸妝罷,這事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不應隨你改裝男人,教萬歲生氣。」她說罷,取了手帕,慢慢地拭淚。化兒將男妝隨時卸下,依然是一個花容月貌、霧鬢雲鬟的絕色美人。

章帝此時,自知理屈,見她哭得嬌啼不勝,不由得起了憐愛之心,深悔自己過於孟浪。但是又礙著化兒在這裏,不能徑來賠罪,只得默默無言。停了半晌,搭訕著向化兒說道:「你從哪裏想起來的?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改扮男妝呢?要不是你將腳露出來的快,被我一劍將你砍死,那才冤枉呢!」

化兒笑道:「罷呀!還問什麼,我今天到娘娘這裏來請安,見萬歲的衣裳擺在箱子上,我就順手拿起來往身上一穿,本來是玩的,後來朝着鏡子裏一望,不禁自己也覺好笑,爽性戴起冠來。因為娘娘喊我著棋,我就忘記卸下,不想被萬歲碰見了,起了疑心。奴婢萬死,還求萬歲恕罪!」

章帝道:「事已過了,就算了。」化兒連忙謝恩。大竇便朝她偷偷地丟去一個眼色,化兒會意,起身走了。

章帝見化兒走了,忙不迭地走到她的身邊並肩坐下,正要開口賠罪。她將宮袖一拂,走到榻前坐下。章帝跟着又走到榻前。她卻粉龐兒背着他,只是嗎咽不祝章帝到了這時,真是肝腸欲斷,伸出手來,將她往懷中一摟,悄悄地說道:「娘娘,今天只怪孤王一著之錯,得罪了你,孤家自知不是,千萬要請娘娘恕我一朝才好呢。」

她哭道:「萬歲請你就將我殺了罷!

我本是個賤人,做這些不端的事情,理該萬死。「

章帝慰道:「好娘娘!只怪孤王一時粗魯,不看今天,還看往日的情分呢。」

她仰著粉頰,問道:「你和誰有情?這些話只好去騙那些三歲的小孩子。今天不要多講廢話,請你趕緊將我結果了罷,省得丟了你的臉面。」她說罷,故意伸手到章帝的腰中拔劍要自刎。章帝慌忙死力扯住,央求道:「好娘娘!請暫且息怒,千不是,萬不是,只怪孤家的不是。你實在要尋死,孤王也不活了。」她聽罷,不禁冷笑一聲說道:「你死歸你死,與我有什麼相干呢?橫豎我這個人,已經成了人家的擯棄的人了。便是死了,誰還肯來可憐我一聲呢?」章帝忙道:「娘娘,我這樣的招賠你,你還是與我十分決裂。誰沒有一時之錯呢?我看你從來待我是再恩愛沒有的,為何今天說出這樣的話來呢?」她道:「你這話問我做什麼呢?你自己去層層次次的細細地想想吧,也用不着我細說了。」

章帝聽她這話,沉吟了一會子,說道:「娘娘莫非是怪孤家削去竇氏弟兄的權么?」她道:「萬歲這是什麼話?自古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難道因為我的情面,就不去究辦內戚了么?自古也沒有這個道理的。」他道:「除卻這一層,孤家自己料想也沒有什麼去處得罪娘娘的了。」

大竇冷笑一聲道:「萬歲說哪裏的說來,只有我得罪萬歲,萬歲哪裏有得罪我的地方呢?即使得罪我,我還有什麼怨恨呢?」章帝忙道:「娘娘,你向來是爽直人,從未像今天這樣的牽絲扳藤地纏不清,究竟為了一回什麼事情,這樣的生氣?

就是今天,孤王粗魯得罪了你,孤王在這裏連連地招賠不是,也該就算了,為什麼儘是與孤王為難呢?「她冷笑道:「誰與你為難?你在這裏自己纏不清,倒說我不是,這不是笑話么?

老實問你一句,你為着什麼緣故,這幾天陡然的要搜宮?這不是顯系看不起我么?

漢家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舉動,倒是萬歲爺別出心裁的,想必宮中一定是發生什麼噯昧了,不然,萬歲何能有此舉動呢?」她這一番話,說得章帝閉口無言,半天答不出一句話來。停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對她說道:「此事娘娘休要見疑,我聽他們說的,不過我的心中絕不會有這種用意的。」

她道:「萬歲,你究竟是聽誰說的?說的是些什麼話呢?」

章帝忙道:「那個倒不要去追求,只要我不搜,有什麼大不了呢。」她道:「那是不可以的,無論如何,倒要萬歲搜搜,究竟宮中出些什麼噯昧的事情呢?」

章帝又道:「這話不要提了。

自古以來,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舉動呢。不要說我,無論是誰,也不會做出這自糟面子的事來的。「她道:」萬歲既然這樣的說,想是一定不搜了。「他道:」自然不搜啊!八潰骸彼凰眩業褂行┎環判摹N頤魈煬腿ゴ蟠蟮廝巡橐幌倫櫻垂諧雋聳裁椿ㄑ恕!罷碌鄣潰骸蹦強啥壞茫壓歉霾淶諾氖攏皇竊ふ妝鶉私巡槊矗俊八潰骸憊芩磯嗄兀壹熱蛔雋艘桓雋鰨脅緩玫娜ゴΓ比瘓堪歟暈ǎじ伲〉糜惺裁床歡說氖慮櫸⑸煜氯私圓荒苤濫諛磺樾危凰凳俏抑魘購褪枋е錟兀俊罷碌坌Φ潰骸閉庥制媼耍諧雋聳裁詞慮椋閎ニ巡槊矗俊八潰骸蓖蛩暌閼飠壩擲雌燮伊耍綣忻揮謝ㄑ順隼矗訓濫愫枚碩說奈拊滴薰實囊壓嗣矗俊罷碌鄣潰骸蹦錟錚闈蠆灰餿說撓棧蟛藕媚兀「她冷笑道:」這是什麼話呢?不是從萬歲爺的口中說出來么?「他二人一直辯論了多時,中膳也不用了。她和衣倒在床上,一聲不作。章帝百般地溫慰她,她正眼也不去看他一下子。到了晚間,章帝更不敢走開。她見章帝像生了根似坐着不動,便故意三番兩次地催他動身,章帝再也不走,憑她怎樣的攆他走。

兩個人一直熬到三更以後,大竇也疲倦極了,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章帝才替她寬衣解帶同入鴦衾,幹了一回老調兒。她明知故意的只裝着不曉得。這正是:春風一度情無限,除卻燈花訴與誰。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赴幽會女郎逢厲鬼搜宮闈男妾變妖魔

卻說章帝與竇娘娘交頸而眠。一直睡到四鼓以後,竇娘娘怕再嘔下去討個沒趣,便平了氣,就著枕邊說道:「還虧你是一個一朝之主呢,這樣的輕聽浮言,就要做那種不顧面子事,試問你自己可覺得慚愧么?」章帝笑道:「那些事都不要去提起了,總是我錯就是了,還有什麼話說呢?」

他剛說了,就聽得景陽鐘響。章帝便要起身,竇娘娘加意服侍他起身,將他送出宮門,便一徑轉道向小竇這裏而來。到了小竇的宮中,只見綉幕沉沉,書堂人靜,只聽見一些鼻息的聲音,她走到小竇的卧榻之前,用手將帳子一揭,只見化兒將能兒緊緊地抱住,且在一頭睡,小竇在西邊睡着。她輕輕地將化兒弄醒。化兒一翻身,將他們兩個也就驚醒了,一齊坐起來。

大竇笑道:「你們好啊!三個人竟來車**戰了。」化兒揉揉睡眼,打了一個呵欠,笑道:「來得怎樣這般的早法?」

大竇笑道:「還要問呢,一夜都沒有睡覺。倒是你們這些小鬼頭快活死了,害得我跟着你們受了一夜的罪。」化兒笑道:「娘娘又來騙人了,誰相信你這些鬼話呢?我走了后,估量著萬歲爺不知賠多少不是呢。」小竇笑道:「她方才講話,倒是的確的話,我想萬歲爺見她動怒,還敢再和她去碰釘子,量他也沒有這樣的膽氣罷!上了床,還不極力地報效么?大約昨天的夜裏一定是未息旗鼓罷!」

大竇笑道:「仔細舌頭!當心不要連根子嚼去埃」化兒笑道:「娘娘,請你不要再來遮掩罷,不是你親嘴供出來的,一夜沒有睡覺,不做那個調兒是做什麼呢?」

大竇道:「好話莫詳疑,一經詳疑,什麼都是壞話。我倒是老老實實將真情話告訴你們,不想這些沒臉的丫頭,竟扯張拉李的,疑我到那勾當上去,豈不好笑么?」

化兒笑道:「娘娘,請你不要多講廢話了,做也好,不做也好,與我們有什麼相干呢?我且問你,我昨天動身之後,究竟是什麼辦法呢?」大竇笑道:「你休問我,你們的膽也太大了,赤條條的三個睡在一起,萬一萬歲爺一頭撞了進來,便怎麼了呢?昨天你走了之後,他就到我的身邊,千不是,萬得罪地招賠不住,那時我卻格外拿出十二分決裂的手段來應付,兩個人一直纏到晚,我連催他到別處宮裏去住宿,他再也不敢走。

我便嚴詞來責問他,究竟為着什麼事情要搜宮,他先前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後來被我逼得沒法,才說他是聽着別人傳說的。

那時我又追問他,這話究竟是誰說的,宮中出些什麼事了?他咬緊牙關,再也不肯吐一字。結果,被我一番連嚇帶勸的,將他說得五體投地,他才說不搜宮了。

你們想,這事要不是我想這個法子來,今天還想他不下令搜宮么。還有個笑話,就是你們三個人一絲不掛地睡在這裏,還不是首先露出春色來么?「這一番話,說得他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將舌頭伸了一伸,化兒笑道:「果然果然,要不是娘娘替我們打了一個頭陣,我們一定是要出馬招駕的了。」大竇笑道:「你這個爛了嘴的,人家和你規規矩矩地講些話,你總要想出兩句話來挖苦人。」

能兒笑道:「如果娘娘夜裏沒有過癮,趁這時何不來過一過呢?」大竇聽見這話,便乜斜着眼向他一瞟,一探身子,往他懷中一坐,輕舒皓腕,將他往自己的懷中一摟,笑道:「我的寶貝,這兩個能征慣戰的大將,與你鏖戰了一夜,還沒有疲倦么?」他笑道:「這個勾當,不過是當時覺得睏倦,只要過了一刻,馬上就會復原了。」他說着,偎着她的粉頰,吻了幾吻。

化兒笑向小竇說道:「你看見么,這個樣子,還成什麼呢?」小竇笑道:「你還說什麼呢,我們此時還兀自橫在他的眼前做什麼呢?我們應該識相些,早點離了他們,好讓他們過一回癮罷!」化兒點頭笑道:「是的是的,我倒忘記了,快些走開。」能兒笑道:「千萬不要走,你們在這裏參觀參觀她的藝術要緊。」

他說着,便將她往身下一按,正要拉馬抬槍,猛可里聽見一陣腳步聲音。大竇與能兒嚇得霍地分開,能兒趕緊滾入床底。

化兒、小竇一齊迎了出去。只見來者不是別人,卻是淑德宮裏一個總監,名字叫黑時。他走到小竇的面前,行了一個常禮,含笑問道:「娘娘在這裏么?」小竇見是他來,當然是不去隱瞞,便隨口答道:「在這裏呢,你尋娘娘有什麼事情嗎?」

他滿臉堆下笑容道:「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不過前天娘娘托我一樁事,現在我要來回她的信息。」小竇笑問道:「什麼事情?」他笑道:「這個事情,沒有什麼要緊,無須娘娘問。」

小竇喝道:「你這黑賊,又來弄鬼了!究竟是什麼事情,快些告訴我,遲一些兒,仔細你的狗腿。」

黑總監滿面賠笑道:「娘娘休要動怒,這事我們娘娘曾關照過我的,教我不要亂來泄漏的,所以我不敢亂說,只好請娘娘等一會子,讓我先告訴娘娘,然後你老人家再去問我們的娘娘,自然就會知道了。」

小竇故意怒氣沖沖地向他說道:「別扯你娘的淡,快點說出來,不要慪起我的氣來,馬上就給個厲害你看看。」她說罷,便回頭向化兒說道:「給我將皮鞭拿來。」

黑總監聽說這話,嚇得矮了半截,忙跪下來說道:「娘娘!請暫且息怒,聽奴才一言。」她道:「什麼話快講。」他道:「這事我要是說出來,被娘娘知道了,我就要送命了。」她怒道:「放你娘的屁!你可知道我是娘娘的什麼人?她隨便有什麼秘密的事情,我都可以預聞的。」他道:「娘娘這話固然不錯,但是奴才受了我們娘娘的命令,怎能因為娘娘的私親,就破娘娘的秘密呢?」她道:「照你這樣的話,準是不肯說了。」

黑時尚未回話,早見大竇從裏面婷婷裊裊地走了出來。黑時見她走出來,就如得着一方金子似的,連忙搶上前來向她行禮。大竇微微地一點首,便帶他一同進了房。化兒與小竇也跟進來。小竇向她笑道:「好事不瞞人,瞞人非好事。有這樣的主子,就有這樣的奴才,我真佩服,守口如瓶,一些風聲不會走漏出來。我們這裏數十個大小內監,像這樣只知有主子的奴才,一個也找不出來的。」黑時向大竇丟了一個眼色,意思是叫她回去。

化兒對小竇笑道:「你看見么?又在那裏做鬼臉了,偏生不准她回去,但看是一件什麼事情,這樣的藏頭露尾。」大竇笑道:「天下人都可瞞,你們我還能瞞么?」

她說罷,朝黑時笑道:「你說罷,她們不是外人。」

黑時道:「前天我奉了娘娘的旨意,暗地裏託人到城外牛家集去暗暗尋訪,未上三天,托娘娘的福,果然尋着兩個十分俊俏的,一個十九歲,一個十八歲,他們卻是無根無絆的乞丐,賞了老乞丐五百兩紋銀,現在買成功了,已經將他們帶在城內石家弄里,聽候娘娘發落。」

大竇聽見,便向小竇化兒說道:「好了,現在又買兩個來了,大家不要再成日家爭風吃醋的罷,以後將這兩個帶進來,每人一個,不偏不倚的。」

小竇笑道:「虧你想得出。」化兒說道:「且慢歡喜著,這兩個帶進宮來,連能兒三個了,這裏人多眼雜,不會不露出馬腳來的。大家都要想出一個好法子來,圖長久的快樂才好呢。」

大竇道:「用不着你來多慮,我昨天不是對我說過了嗎?」

如今三個完全送到綠室里,大家輪流去尋樂,你看如何呢?「

小竇笑道:「這個法子好極了!就是這樣的辦吧。」

這時能兒聽見他們的話,料想不是章帝,便在床底下一頭鑽了出來,一把將小竇摟住,笑道:「你們做的好事。我這樣極力報效你們,還不知足,一定要外面去拉了兩個來,可不怕我動氣么?」

小竇笑道:「我的兒子,你不要疑心,那兩個隨他是什麼美男子,我總不去亂搭就是了。」

能兒笑道:「好哇!這才是從一而終的好情人咧。」大竇便吩咐黑時派人在晚上將兩個帶到濯龍園裏的綠室里去,同時也命能兒搬了進去。

原來這買來的兩個乞丐,一個叫作梅其,一個叫作顏固,兩副面孔生得倒也十分不錯,可是生在一個貧苦人家,不幸因為生計的逼迫,竟陷入如此的害人之窟。

你道可嘆不可嘆呢?

他們進了綠室之後,化兒便來替他們打掃乾淨,夜間悄悄地命人搬了許多擺設東西進去。不到數日,居然將一個綠室收拾得和繡房一樣。每日按時命心腹太監送酒送飯進去,給他們吃。

過了三四個月後,在宮裏的太監和宮女,誰也知道有這回事的了。但是大家見魏老兒那個榜樣,誰也不肯去尋死的,只好睜著一隻眼,閉着一隻眼,明知故昧的不敢去多事。

可是大小竇因為自己有了隱事,便不得不籠絡宮中的人,遇事賣情賞識,將一班宮中太監,顛倒得五體投地,再也不敢生心。上下一氣,只瞞着章帝一個人。小竇的迷人手段,更加厲害。她對於太監,揮金如土的結納;對於一班宮女,見裏面有幾個(-k小-說-網)稍露頭角的,即用一個調虎離山的計策來,也教她們去得着一些雨露;呆笨的卻也比從前寬待十倍,所以上下沒有一個不死心塌地地供她驅使。

有一天,章帝在大竇那裏住宿,化兒便與小竇商議道:「今天萬歲爺在娘娘那裏幸宿,我們也好尋一夜樂去了。」小竇點頭答應道:「你先去,我因為腹中痛,要吃一杯薑桂露,然後我再去就是了。」小竇說罷,便命宮女到坤寧宮裏去取薑桂露,順便探探萬歲睡了不曾。那宮女答應去了。

不多時,那個宮女手提一個羊指玉的瓶子,走進來笑道:「我方才走到淑德宮門口經過,站在游廊下,細細一聽,只聽得娘娘好像有什麼地方不自在的樣子,只是呻吟個不住,同時又聽得萬歲爺也是又喘又哼,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呢,敢是他們得病了不成?」

小竇聽說這話,向化兒一笑。化兒會意,也掩口笑個不祝小竇向她笑道:「痴貨,他們這病是天天發的,你不曉得。」

她道:「這真奇怪了,她們有病第二天還能那樣的精神抖擻么?」小竇道:「住嘴!不知世務的丫頭,還不給我滾出去。」

那宮女嚇得趔趄着腳走了。

她便對化兒笑道:「他們已經在那裏交鋒了,你也該上馬了。」她笑道:「去是想去,可是他們那裏三個人,叫我怎樣應付得來呢?」小竇笑道:「你不用怕,我吃了薑桂露,便來助你一陣就是了。」她笑着說道:「你可要快一點兒來呀,千萬不要臨陣脫逃呀。」小竇笑道:「你放心罷,我絕不會的。」

她點頭笑道:「我也知道你熬不住的。」

她說罷,輕移蓮步,徑向濯龍園而來。這時正當八月里的時候,一陣陣的涼風迎面吹了來,好不爽快。她遮遮掩掩地進了園。一天月色,皎潔如水。那望荷亭左面,一簇桂樹正放着金黃色的嫩蕊,微風擺動,送過了許多香氣,她何等快活,暗道:「良宵美景,不可虛度,天上月圓,人間佳會,天下再有稱心的事,恐怕也及不上我們的快樂了。」她何等滿意。

一轉眼走過望荷亭,離開假山,不過有一箭多路之遙,瞥見一塊大石頭後面,轉出一個東西來,渾身毛毿毿的,黑而發亮,雙眼和銅鈴一樣,大約全身有水牛這樣的粗細,一條舌頭拖出下頦,足數有二尺多長。她嚇得倒退數步,忙要聲張,無奈喉嚨里就被人捏著一樣,再也喊不出,閃著星眼朝那東西只是發獃,那時心裏好像小鹿亂撞一般。那東西煞是可怪,見了她,霍的壁立起來,拱著兩爪,動也不動。

她嚇得三魂落地,七魄升天,迴轉身子拔步就走。那東西一路滾來追着。她可是心膽俱碎,慌不擇路的四下里亂奔。那黑東西亦步亦趨地跟着。

她可急了,冷不提防腳下絆著一縷荼蘼藤,立身不穩,折花枝撲地倒下。那東西吱吱地滾上她的身邊。她只哇的一聲,便昏厥過去了。

再說小竇吃了一杯薑桂露,那肚子裏不住的呼呼亂響,停了一會,果然輕鬆得許多了。她便走到梳妝台前,用梳子將頭髮攏了一攏,又將臉上的粉勻了一勻,慢條斯理地整了半天,才慢慢向濯龍園裏而來。不一時,到了綠室的門口,輕輕地用手在門上彈了兩下子,馬上裏面就有人將門開了。她走進去,只見他們正在那裏猜數遊戲呢。能兒見了她,跑過來一把將她攔腰抱祝口中說道:「我的娘,你怎的到這會才來呢?」她笑道:「誰能像你們成日價的一點事情也沒有呢?」

她說罷,便向他們笑道:「化丫頭見我來了,藏頭露尾地到哪裏去了?」他們聽說,不禁詫異問道:「她幾時來的?」

她笑道:「還瞞我呢,你們當我不曉得么,她早就來了。你們搗的什麼鬼,快點告訴我。」能兒急道:「誰哄你呢,她果真沒有來啊?」小竇聽得這話,好不驚異,忙道:「她在我前面來的,到哪裏去了?」能兒道:「也許是碰見哪位姐妹,拖她去談話,也未可知。」小竇忙道:「胡說!此刻誰不睏覺呢?

她莫是走錯了路不曾,我想決不會的,又不知出了什麼岔子了,我們可去尋尋她。此刻更深夜靜的,你們不妨也隨我一同出去,大家仗仗膽。「他們一齊答應着,隨她走了出來。

此刻畫閣上已敲到三鼓了。四個人在月光下面,一路尋出園來,可是未曾看見她一些影子。小竇和他們一齊噴噴稱怪,正要回到園中,瞥見長樂宮的後面,有一個黑影子一閃。小竇悄悄地問道:「誰呀?」那黑影子便閃了出來。她定睛一看,不是別人,就是黑時。

小竇問道:「你這會子還在這裏做什麼呢?」他道:「娘娘吩咐我在這裏把守的,恐怕有生人進去,看出破綻來的。」

小竇忙問道:「你看見化兒沒有?」他道:「怎麼沒有看見呢?我方才在黑地里見她一個人,偷偷摸摸地溜進園去,我也沒有去喊她。」小竇說道:「這可奇了,一個人究竟到哪裏去了?」她說着,又領他們重新進園,各處尋找了半天。

剛剛過瞭望荷亭,能兒忽然說道:「兀的那玫瑰花的右邊,不是一個人躺在地上么?」他們聽說這話,不由得一齊去望,只見玫瑰花架西邊,果然有一個人睡在草地上。他們一齊走到跟前一望,不是化兒還有誰呢。但見星眸緊合,玉體橫陳,仰在地上,動也不動。小竇見此情形,吃驚不小,忙探身蹲下,用手在她的唇邊一摸,只有一絲游氣。小竇忙教他們三人將她扶起來。能兒將她背進綠室,放在床上,按摩了半天,才見她微微地蘇醒過來。她口中輕輕說了一聲,嚇死我也!

小竇忙附着她的耳朵邊,問道:「你碰到什麼了?」她聽見有人問話,才將杏眼睜開一看,不禁十分詫異地說道:「我幾時到這裏來的?」小竇便將方才尋她不著的一套話告訴她,又問她究竟是碰到什麼了。她便將遇怪的情形說了一遍,眾人無不稱奇。大家又說了多時,才配對兒同入羅帳,暫且不表。

再說章帝到了第二天的早朝已畢,先到坤寧宮。有個宮女對他說道:「小竇娘娘身體不安,萬歲曉得么?」章帝忙問道:「你怎麼知道的?」那個宮女說道:「昨天晚上,有一個宮女到這裏來取薑桂露的。」章帝聽說她有了病,便放心不下,忙不迭地轉到小竇的宮裏,只見裏面一個人也沒有。章帝好生奇怪,便又轉道到留風院裏,也不見化兒,心中愈加疑惑。便又到小竇的宮中,耐著性子一直等到辰牌的時候,才見她們雲鬢蓬鬆地走了進來。章帝見此光景,不覺十分疑惑。她們見他坐在這裏,不禁也就著了忙,粉龐上面,未免露出一種羞愧的情形。章帝便問她到哪裏去的?小竇突然被他這一問,不禁啞口無言。化兒雖然是伶俐過人,但是到了這時,也就失卻尋常的態度了。章帝也不去和她們講話,隨即下了一道聖旨,命人大舉搜宮。這正是:君王窺得宮中隱,妃子將為階下囚。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賣草兔壯士遇知音捉山貓英雄逢艷侶

話說章帝見了這樣的情形,料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暖昧的事情了,他怒氣沖沖的龍袖一展,回到坤寧宮,使了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之計,突然下了一道旨意,大舉搜宮。小竇趕緊著人去關照大竇叫她設法阻止。誰知大竇還未到坤寧宮,只見許多錦衣校尉,雄赳赳地闖進了淑德宮,翻箱倒篋,四處去搜,查了一會子,見沒有什麼痕迹,急忙又趕到別的宮裏去搜查。整整地鬧了三天,竟一點痕迹沒有。

章帝好不生氣,又下旨將宮裏的大小太監帶來了,向他們說道:「如今宮裏出了什麼花樣兒,料想你們一定是知道的,快快地說出來,孤王還可以饒耍倘有半字含糊,立即叫你們身首異處了。」那些太監早受過大小竇的囑咐,誰敢泄漏春光?

一齊回答道:「求萬歲開恩,奴才等實不知情,如其萬歲不相信,請盡搜查,若查出私弊來,奴才等情願領罪就是了。」

章帝又軟敲硬嚇的一番,無奈那一班太監,再也逼不出一個字來。章帝沒法,又命將一班宮娥彩女帶來,嚴詢了一番。

果然有一個宮女將她們的玩意兒一一地說個清楚。把章帝氣得發昏章第十一,火速命人到濯龍園裏去拿人。誰知那幾個校尉,完全是大竇的心腹,到了濯龍園裏,將能兒等私放走了,然後放起一把火來,燒得煙焰障天,連忙回來奏道:「臣等奉旨前去捉人,誰知到了園裏,那綠室突然伸出一雙綠毛大手來,足有車輪般大。臣等忙拔箭射去,誰知一轉眼,濃煙密佈,就起火了。」

章帝聽說這話,不覺得毛骨悚然,隔了半天,猛地省悟道,這莫非是他們的鬼計么?他連忙親自到濯龍園裏去查看,只見濃煙密佈,火勢熊熊得不可收拾。他忙命人前去救火。這時眾內監七手八腳地一齊上來救火。不一時,火勢漸衰,又被他們大斗小戽的水一陣亂澆,已經熄了。

章帝便親自到火場上去察看,只見除卻已經燒完的東西,餘下儘是些婦女應用的東西,鳳履弓鞋,尤不計其數。其中有一雙珍珠穿成的綉履,章帝認得是小竇的,不禁怒從心上起,醋向膽邊生。他卻不露聲色,回到坤寧宮,便下旨將小竇、化兒一併收入暴室。還有許多宮女,只要一有嫌疑,便照樣辦理。

這一來,共殺大小太監一百餘人。大竇仗着她那副迷人的手段,竟得逍遙法外,未曾譴責,這也是章帝的晦氣罷了。

章帝自從這一來,不知不覺地生了一個惱氣傷肝的病,漸漸不起。

到了他駕崩之後,竇氏弄權。和帝接位,幸虧他除奸鋤惡,將竇氏的根株完全鏟去。以後便經過了殤帝、安帝、順帝、質帝以及到漢桓帝。可是以上這幾個皇帝的事實,為何不去敘敘呢?看官要知道,小子做的本是艷史演義,不是歷史綱鑒,所以有可記便記下來,沒有什麼香艷的事實,只好將他們高高地擱起,揀熱鬧的地方說了。

閑話少說,如今且說洛陽城外媚茹村,有兩個獵戶:一個姓吳名古,一個姓陸名曾。他兩個生就千斤大力,十八般兵器,馬上馬下,無所不通。他們鎮日價登山越嶺,採獵生活。

有一天,他們到日已含山,才從山裏回來。原來這陸曾才十八歲,那吳古卻有三十多了。他兩個俱是父母早亡,無兄無弟的孤兒。他們因為常常在一起打獵,性情十分契合,便拜了弟兄,吳古居長。陸曾本來是住在悲雲寺里的,自從結拜之後,便搬到媚茹村來與吳古同住在一起了。

這天他們兩個人,打了許多獐兔之類,高高興興地由山裏回來。二人進了屋子,陸曾將肩上的獵包放了下來,對吳古笑道:「我們今天吃點什麼呢?」吳古笑道:「隨便吃些罷,不過我這幾天悶得厲害,想點酒吃吃,難得今天又獵了兩隻野雞,何不將它燒了下酒呢?」陸曾拍手笑道:「好啊!我正是這樣的想法,我來辦酒,你去燒雞好么?」吳古道好。

陸曾便提了一隻小口酒瓶,順手提了兩隻灰色的大兔子,出得門來向西走過數家,便是一家酒店。他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將兔子往櫃枱上一放,說道:「葛老闆,這兩隻獵包,你估量著值得幾文,請你換些酒給我們。」那帳枱子上坐的一個人,抬間朝他望了一眼,便擺下一副板板六十四的面孔來說道:「陸曾!你什麼緣故,隔幾天總要來纏一回?我們的酒,須知是白灼灼的銀子買得來的,誰與你這些獵包調換呢?」他聽說這話,便低聲下氣地向那人笑道:「葛先生,今天對不起你,請換一換,因為天色晚了,送到洛陽去賣也來不及了。只此一遭,下次斷不來麻煩你老人家的。」那葛先生把臉往下一沉說道:「陸曾!你也太不識相,一次兩次倒不要去說,你到我們這做生意的人家來,不應拿這樣東西蹭蹬我們。」

陸曾聽他話,不禁疑問道:「葛先生,你這是什麼話?難道這兩隻獵包就不值錢么?」他道:「誰說你不值錢的,不過你不曉得我們的規矩罷了。」陸曾笑道:「既然值錢,就請你換一換罷!」那姓葛的聽這話,將筆往桌上一擲,說道:「你這個傢伙,忒也胡話,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難道你的耳朵有些不管用么?別的東西可以換酒,惟有這東西不可以的。」陸曾賠笑道:「你老人家方才不是說值錢的么,既然值錢,又為什麼兀的不換呢?」他大聲說道:「你這獵包,只可到洛陽去賣,自然值錢,要調換東西,隨你到誰家去,大約沒有人要吧!」陸曾笑道:「究竟是一個什麼緣故呢?」他道:「你也不用纏了,請出去罷。再在這裏,我們的生意還要被你蹭蹬盡了呢。你要換酒,你去尋金老闆,我不相關」陸曾道:「請你不要講這樣的推牌的話,換便換,不換算罷,什麼金老闆銀老闆的?」他怒道:「不換不換,快點請出去,休要在這裏嘰嘛嚕囌,誰有空子與你講這些廢話。」陸曾到了這會,真是忍無可忍,耐無可耐,禁不住心頭火起,大聲說道:「換不換有什麼要緊呢,誰像你鼓眼暴筋的,哪個來看你的臉嘴呢?不要這樣頭伸天外的,自大自臭,我陸曾也是拿東西來換你的酒的,又不是來白向你討酒吃的,何必這樣的赤頭紅臉的呢!」那姓葛的聽他這句話,更是怒不可遏,將桌一拍,大聲罵道:「滾出去!」陸曾聽這一罵,禁不住將那一股無名的孽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便潑口罵道:「好雜種!出口傷人,誰是你吃的小魚小蝦?抬舉你,喊你一聲先生;不客氣,誰認得你這野種,咱老子的飯碗也不擺在你的鍋上,你好罵誰,你將狗眼睜開,不要太低看了人。」

他正在罵得起勁的當兒,早驚動了金老闆從後面走了出來,見葛先生被他罵得閉口無言,作聲不得,忙上前對他笑道:「陸曾,你今天又為什麼事情,在這裏亂髮揮人呢?」

陸曾見他出來,忙將以上的話告訴與他。

他笑道:「原來為着這一些事兒。葛先生,你忒也拘謹了,就換些酒與他,又何妨呢?」他說罷,便自己親自動手倒了一瓮子酒,對他笑道:「你卻不要怪他,你不知道我們做生意的規矩,看見兔子和老鼠,是第一討厭的。像你前幾次拿幾隻野雞,不是就換給你了嗎?」陸曾笑道:「這是什麼規矩呢?」

金老闆道:「大凡做生意的,都怕忌諱,這兔子是最會跑的,如果看見了兔子,那一天的生意必定盡跑光了,一筆不成功的。」陸曾笑得打跌道:「原來是這樣,我卻不知。早知有這樣的規矩,無論如何,也不將它拿來換酒的。」金老闆笑道:「只管拿來,我是不怕忌諱的。」陸曾又道謝了一番,才將酒瓮提了動身。

到了家裏,吳古已經將雞肉燒得停當,正在那裏往碗裏盛呢,見了他便抬頭向他說道:「你去換酒,怎的到這會才來呢?」他笑道:「還要問呢,險一些兒與那酒店裏的一個牛子動手打起來。」吳古忙問道:「換酒公平交易,有什麼爭執呢?」

他笑道:「要是照你這樣說,倒沒有什麼話說了。偏是那個牛子,歪頭扭頸的不要野兔,他說這獵包,最蹭蹬不過。」吳古笑道:「你是拿兔子與他去換酒的嗎?」

他道:「是的。」吳古笑道:「怪不道人家不肯換,這獵包可賣不可換的,他們這些生意人見了,是犯惡的。」他道:「後來金老闆從後面出來,倒傾了一瓮子好酒與我,你道可笑不可笑呢?」吳古笑道:「這金利他本是個再好沒有的人,他在這媚菇村上,倒很有些善名。」陸曾道:「那金老闆果然不錯,一出來就滿口招呼我,我倒不好意思起來。」

他說着,便扳起瓮子,倒了兩大碗,向吳古問道:「大哥,你吃暖的,還是吃冷的?」他道:「現在天氣這樣的冷法,怎好吃冷酒呢?」他道:「那麼就將酒瓮搬到炭爐子上面,一邊吃一邊溫罷。」吳古道好。

他們便將酒瓮子搬到爐子上面,坐下來先倒了兩大碗,送一碗與吳古,一碗放在自己的面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肉,放在嘴裏,啅啯啅啯的吃了,不禁皺眉說道:「忒咸了。」吳古笑道:「鹽被我放得失手了,所以咸一些兒,我不喜歡吃淡,所以多放點鹽,吃起來較有味些。」他說罷,便端著酒碗,呷了兩口。陸曾也端起酒碗喝了幾口,兩個人一面吃酒,一面談話,一直吃到二鼓以後,正要收拾去睡覺,猛聽得外邊人聲鼎沸,吶喊震天。陸、吳二人大吃一驚,忙開門一看,只見有許多人手裏執著兵器,東一衝西一撞,好像是找什麼東西似的。

這正是在臘月中旬的時候,月光如水,寒風獵獵,將二人吹得滿面發火。陸曾耐不住翻身進房,取出一把佩劍,一個箭步竄出門來。吳古忙對他說道:「兄弟,你要到哪裏去?」他道:「我去看看,究竟是一回什麼事?」吳古忙道:「事不關己,何必去多事呢?」他道:「我且看看再說。」

他說罷,方要動身,猛聽有一個人連哭帶喊道:「啊呀!

我的兄弟被那畜生咬死了。「陸曾聽了這話,便向吳古說道:」你聽見么,這準是什麼野獸衝到我們這裏來了。你在家裏守門,讓我去結果了它,好替大家除害。

「吳古道:」兄弟你去須要當心,千萬不要大意。「他點頭答應,大踏步向西走來,只見前面一個五穀場上,站了足有二百多人。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大家虛張聲勢地在那裏只是吶喊,卻一個也不敢移動。

他走到他們的跟前,只見那些人一個個縮頭攢頸地站在朔風之下,不住地抖個不止,還有的連褲子都沒有穿,蹲在眾人的當中,手裏拿一把火來,預備去打野獸呢。他揚聲問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麼的?」有兩個朝他上下一打量,冷冷地答道:「我們是打野獸的,你問它,難道你還敢去打么?」他笑道:「什麼野獸這樣的厲害,要這許多的人在這裏打草驚蛇的。」

眾人一齊說道:「你這兩句風涼話,說得倒好聽。我們這裏二百多人,還不敢與它去碰險呢。」他道:「嗄!我倒不相信,什麼畜生這樣的厲害呢?」眾人道:「你要問么,就是西谷山上著名的大蟲,名叫賽狻猊,它不知怎樣,好端端的要和我們做對,競到我們的村裏來尋食了。」

他笑道:「這畜生現在到哪裏去了?」眾人一齊說道:「現在到西邊的深林子去了,你難道還敢去捉它么?」他聽這話,不禁勃然大怒道:「我不敢捉,就來了嗎?可笑你們這班膿包,空看人倒不少,原來全是豆腐架子啊!」

他說罷,便一個箭步,離開了五穀場,耳朵邊還聽他們在那裏嘰咕道:「哪裏來的這個冒失鬼,不知死活,他就想去捉大蟲,豈不是自討其死么!」還有個人說道:「你們這些人,忒也沒有良心了,誰不知道這畜生厲害呢,他要去,你們當阻止人家,他這一去,還怕不將小性命送掉了么?」他耳朵里明明聽着,卻不去睬他們,一徑向西邊而來。

不多時,已到樹林的面前,他緊一緊束帶,握住佩劍,仔細一聽,果然聽裏面啅啯啅啯的聲音。他暗道:「不好不好,已經被這畜生傷了一個人了么?」他蹲下身子,趁著月光向林子裏面瞧去,只見一隻極大的斑斕白額吊睛大蟲。他暗道:「它在林子裏,千萬不能去捉,要將它引了出來才行呢。」他俯首尋了一塊碗大的石頭,擎在手中,運動全力,對定畜生的腦袋擲去。只聽得殼禿一聲,他知道打中了,便不敢怠慢,立個勢子等待它出來,這時候聽得怪吼一聲,好似半空中起了一個霹靂,那大蟲由林里跳了出來,直奔陸曾撲來。他趕緊將身子一歪,往斜次里一躥,那大蟲撲了一個空,剪了一剪尾巴,壁立起來,伸開前爪,復又撲了下來。他便將劍往上一迎,禁不住險些連劍震脫了手。他飛也似地又讓到旁邊,料瞧那大蟲前爪已被划傷。

那大蟲狂吼一聲,卻不奔他,直向村裏奔來,將一班站在五穀場上的人,嚇得魂落膽飛,沒命地向家裏逃去。霎時家家閉戶,個個關門,一個影子都看不見了。

那大蟲轉過濠河,直向五穀場上奔去,陸曾哪裏肯舍,拔步飛也似地追到五穀場邊和大蟲對了面,一衝一撞地鬥了多時,那大蟲漸漸地爪慢腰松。陸曾正要下手,那大蟲回頭直向村後面奔去,他仍然緊緊追去。不多時,追到一家的花圃里,那大蟲探探腰,伏在地下,動也不動。他卻疲倦了,站在大蟲的面前,一手叉腰,一手執劍,喘息不止。

他兩個熬了多時,陸曾一縱身,搶劍就刺。那大蟲霍地跳了起來,舉起右爪,劈面抓來。他將頭一偏,讓過它一爪,跟手還它一劍。那大蟲吼了一聲,跳開了數丈。他追上來,又是一劍,那大蟲就地一縱,四足離地足有四尺多高,他趕緊往邊一躥,差不多剛立定腳,那大蟲張開血盆似的大口,搖一搖頭,就要來咬。他忙將身子往後一縮,冷不提防腳底下絆著一塊石頭,便立腳不穩,推金山倒玉柱地跌了下去。那大蟲趕過來,兩爪搭着他的肩頭,張口就咬。他急用劍削去。只聽咔嚓一聲,那大蟲的下頜,被他削去。那大蟲受了痛,沒命地把頭一埋,正埋在他的胸口。

這一撞,他卻吃不消了,便不知不覺地昏厥過去。幸虧那隻大蟲也就死於非命了。

不表他昏厥過去,再說這花圃里主人,姓孫名扶,乃是一庄的首領。他在三十九歲的時候就死了,只留下他的夫人童氏和一個女兒,小字壽娥,並有良田千頃,富為一縣之冠。童夫人自丈夫死後,恐怕有人想謀產,害她們母女兩個,所以請了二十個有武藝的人。在家保護。今晚聽說西谷山的賽狻猊,撞到他們的村上來吃了好幾個人了,不禁魂飛膽落,忙吩咐一班保家的,前門十個,後門十個,加意防範。

母女兩個,卻躲到後面一座高樓上。恰巧陸曾趕到她們家花圃和虎惡鬥。她們看得清清楚楚。後來見陸曾與虎全倒在地下,動也不動,童夫人與壽娥一同下樓,喊一班家丁到花圃里去看看究竟。

那守後門的十個人,各執兵器蜂擁向花圃里而來,瞥見一隻頭如笆斗,腰廣百圍的大蟲,倒在血泊里,不禁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一齊回身要走。有一個喊道:「它已經死了,怕的什麼呢?」眾人齊道:「你不用來搗鬼,那大蟲是不曾死,休要去白送了性命罷。」那人笑道:「你們難道全是瞎子嗎?兀的那地下的不是大蟲的下頜么?它如果是一隻活的,見你們來,還這樣的聞風不動么?」眾人聽他這話,很有道理,便一齊立定了腳步,再仔細一看,那大蟲的身旁邊睡着一個人,手裏還執著一把雪亮的青鋒劍呢。有一個說道:「怪不道這大蟲丟了性命,差不多一定是這個人將它刺死的。」眾人齊聲道是。這正是:一燈如豆行將熄,幸遇添火送油人。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妙手侍茶湯落花有意冰心明禮義流水無情

卻說眾人在月光之下,只見那一隻已死的大蟲左邊,還有一個人卧在地下。有個家丁用手一指道:「兀的那地上不是一隻寶劍么?這人一定是與這畜生奮勇惡鬥的。如今是受了重傷,倒在那裏,不知死了不曾。」眾人道:「管他死不死,我們且去看看。」說着,大家一齊攏近來,七手八腳。先將一隻死大蟲拖在一邊,然後有一個人走過來,在陸曾的心口一探,忙道:「人沒有死呢,心口還不住地跳哩。」

他說罷,又在陸曾的嘴上一摸,果然還有一些游氣。大家便分開來,一面抬着大蟲,一面抬着陸曾,一徑向前面而來。

不多會,走到百客廳後面的一間小書房門口,就有一個人說道:「你們可將這人先抬到書房裏的榻上放下來,先去到太太那裏請示辦法。」眾人稱是,便將他送到書房裏的榻上安置下來,那大蟲就擺在書房門口的階沿下面。有兩個家丁,飛也似地上樓去報告了。

不多時,童老夫人帶着壽娥和一群婢女,慢慢地走了近來,見了那隻死大蟲,不禁倒退數步。那群僕婦嚇得忙不迭地就要回身躲避。有個家丁喊道:「老虎死了,請你們不要害怕罷。」

眾婢女才止住腳步,一齊說道:「天哪!出身出世,從未看見過這樣大的老虎呢。」童老太太攜著壽娥的手,向眾人問道:「你們將那打虎的漢子,放在哪裏去了?」眾人一齊答應道:「放在書房裏面呢。」

童老太太聽說,不覺勃然大怒道:「你們這些奴才,真不知高下,憑空地將那個漢子放到小姐的書房裏去做什麼呢?隨便將他放到什麼地方就是了。」眾人嚇得互相埋怨著,不應將他抬了進來的。倒是壽娥開口說道:「娘啊,你老人家這話未免忒也冤枉人了,女兒的書房,又不是繡房,人家命在呼吸,別的地方也沒有床,放在這裏,也沒有什麼不是之處,難得人家有這樣的好心,肯出力為眾人除害,難道我們這一點功德反而不能做嗎?」

她說罷這番話,童老太太連連說道:「我的小姐,這話果然有見識,而且又有良心,倒是我錯怪了他們了。」她聽罷,取出手帕,將櫻口一掩,向眾家將嫣然一笑,隨着童老太太走進書房。

只見卧榻上睡着一個二十內外的男子,頭戴六楞英雄帽,上身穿着一件豹皮密扣的緊身的小襖,下面穿着一件繡花褌褲,足上登一雙薄底的快鞋,腰裏懸著一隻空劍鞘,一張英俊秀麗的臉,着實惹人憐愛。可是緊閉雙目,半聲不響。

她打量了半天,不禁將一股純潔的戀愛,從足上一直涌到頭頂的上面。她不由地開口問道:「這人究竟死與未死?」眾人一齊答道:「心頭尚跳,嘴裏還有一絲熱氣呢。」她便向童老太太說道:「如今既然將人家抬到這裏,當然救人救徹,須要趕快想出一個法子來,將人家弄活了才行呢!」

童老太太道:「那個何消你說得,我自有道理。」童老太太便對一個家將說道:「你快些去到西村去將白郎中請來。」

她這句話還未說完,壽娥忙道:「我的太太,你老人家又亂來了。」童老太太道:「他這個樣兒,不請先生來替他診視診視,難道就會回生么?」她急道:「我們太太遇事真會胡纏,人家又不是生病,需不著郎中先生來診視。眼見這人是與大蟲鬥了多時,受了重傷,或是有別有原因,也未可知。」

童老太太笑道:「我真老糊塗了,還是小姐這話說得是。

我看如真受了重傷,我樓上還有參三七,這東西能夠舒筋活血的,要是拿出來給一點他吃吃,倒也很好的。「她點頭笑道:」這法子倒不錯,但是人家命在頃刻,就請老人家去拿罷。「童老太太連忙答應,走出了門,徑上樓去取參三七了。

這裏壽娥忙指點眾人,將他扶了坐起來,自己便走到榻前,一歪身子坐了下來,捏著一對粉拳,在他的背上輕輕地敲個不祝不多一時,陸曾才微微地舒了一口回氣,將眼睜了一睜,復又閉起,又停了一刻,才算將那股飛出去的魂靈收了轉來,睜眼仔細一看,只見自己坐在一張極其精緻的綉榻上。

那屋裏擺設得金光燦爛,華貴非常,還有多少人挺腰凸肚地站在榻前,自己好不詫異,暗道:「這算奇了,我方才不是倒在那家花圃里的草地上么,怎的一昏迷,就會到這裏來呢?

不是碰見了鬼么?「他正要開口問話,猛地覺得後面有人替他捶背,不由得回頭一望,只見一位千般裊娜、萬種艷麗的女郎坐在他的身後正捏著粉似的拳頭,給他背上輕輕地敲著呢。

他不禁大吃一驚,心中不住地突突亂跳,忙問道:「小姐何人,救我性命?」

她見他問話,便住了手,立起來,婷婷裊裊地走在卧榻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下,先用那一副水瑩瑩的眼睛向他一飄,然後說道:「你休問我,請將你的名姓說與我聽聽看。」他忙說道:「小子姓陸名曾,只因昨晚村上鬧着捉虎,我也就出來幫助了,不想那一班捉虎的人都是些衣架飯囊,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是在一起吶喊示威,卻沒有一個膽大出來和那畜生見個高下。當時小子見那畜生已經傷害二人,若不上去奮勇擒捉,恐怕那畜生得步進步,那麼全村的人都要受它的影響呢。所以將生死置之度外,上前和那畜生廝拼,滿想一劍將那個畜生結果了,也好替大家除害。不料那畜生竟厲害非凡,和它一衝一撞,足足鬥了八十餘合,莫想近它的跟前。它以後便奔到了一家花圃里,我也跟着它趕到花圃里,那時我也就下了決心,非要將那個畜生結果了才回去呢。在花圃里斗到分際,被我一劍將它的下頜削去,可是那畜生受了痛,沒命地向我一撲,我避讓不及,竟被它撲倒在地下。那時我也不指望有性命了。昏昏地不知何時到這裏,請問小姐尊姓大名?」

眾家丁便搶著將上面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將她家姓名告訴與他。他十分感激,正要下床拜謝,剛一抬身子,那兩肋下面奇痛異常,禁不住復又坐了下來。她坐在他的對面,見他這樣,已猜到要拜謝,見他方要下床,眉頭一皺卻又坐了下去,便料定是身上哪一部分受了重傷,忙道:「將軍奮威,將這畜生除掉,村上受惠非淺,奴家也感激無地了。不要拘那些無謂的禮節,反使奴家心中難受,請靜養身體罷。」

她說罷,香腮帶笑,杏眼含情,不知不覺地又向他打過了一個照面。陸曾抱拳當胸,口中說道:「垂死蒙救,再生大德,不知何時才能報答於萬一呢!」

她忙答道:「將軍哪裏話來,請不要如此客氣。」她剛剛說到這裏,童老太太扶著一個丫頭,走了進來。見他已經蘇醒過來,自是歡喜,忙向壽娥說道:「參三七我記得樓上有一大包的,不知道被他們拖拉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尋了半天竟沒有得着。這裏帶來三錢老山西參,我想這東西,他也可以吃的。」

壽娥道是。

陸曾正在與她說話的當兒,瞥見走進一個六十多歲滿面慈祥的老太太來,他便料瞧著一定是童夫人了,他便說道:「太太駕到,小子身受重傷,不能為禮,萬望太太恕罪。」

童夫人忙道:「不須客氣,不須客氣。你是個病人,趕緊睡下去躺着,養養精神,我決不怪你的。」陸曾又千恩萬謝地告了罪,才躺了下來。童太太忙命丫頭將老山西參拿去煎湯,自己將椅子拉到榻前坐下,問道:「你姓什麼?」陸曾道:「承太太問,賤姓陸。」她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裏共有什麼人?」

他道:「小子名曾,家嚴家慈,在小子三歲的時候棄世了。」她道:「可憐可憐!你們的父母棄世得早,可是誰將你撫育成人的?」他流淚道:「自從家父母歸西之後,小子那時人事還未知,終日地嗷嗷啼哭,要飯要茶的。那一班鄰居,因為年歲荒歉,俗語說得好,只添一斗,不添一口,誰也不肯將人家的子孫,拉到自己家裏去撫養,後來連餵養的奶姆都走了。小子在赤地上啼哭了幾天,一粒米珠都沒有下肚,忽然來了一個老和尚,將我抱去,抱到他們的廟中,朝茶暮水的一直將我撫養到十三歲。」

他說到這裏,童老太太合掌念道:「阿彌陀佛,天下竟有這樣的好和尚,還怕他不成佛么?」陸曾見她念著,便住口不說。她忙道:「以後怎樣的?你再說下去。」

陸曾繼續說道:「那和尚法名叫修月,生成一身好武藝,他在沒事的時候便教我各種武藝。我到了十四歲以後,便漸漸地知道人事了,以為修月老和尚待我這樣的恩情還能忘卻么,便三番兩次的和他說,我是一個沒爹沒娘的苦鬼,承師父將我撫育到這樣大,天高地厚的恩情,真是無法報答的了,但願削髮入山,隨師父做一個供應驅使的徒弟,聊報洪恩於萬一。誰知他道:」你不要如此,我看你這個樣兒,並非是空門中人,將來富貴場中不難得着一個相當的位置。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施恩於人,還望報答么,下次千萬不要如此才好呢。『那時我再也不去相信他這些話,仍然請他收我做門下的生徒,他再也不肯,並且對我說道:「你這孩子,太也不自省悔了,我幾曾和你說過一句空話。我的徒弟也不計多少了,難道單獨就不肯收你么?因為這入空門的一流人物,都有些道理的,你本是名利場中的客,怎能夠自入空門呢?我就強自將你收錄下來,不獨滅你的壽算,而且又違及天意,雙方均蒙不利呢。』我聽他這些話,料想他是一定不肯收我了,只得將入空門的一層事情,高高擱起。

到了十七歲的當兒,修月老和尚便向昆崙山去修道了,那時我又要隨他一同去,他再也不准我去,只得留在他的廟中。整日沒事可做,便到各處山裏去打獵。打了些野色,便到洛陽城裏去換些米和酒,苦度日月。在去年八月里,遇着一個姓吳的,他也是個打獵的,端的十分好武藝,而且待人又十分和藹可親,也和我一樣的無爹無娘,一個人兒。他的性情和我卻合得來,二人便結拜了,他便教我搬到他的家裏和他居祝我們兩個人,差不多在一起有一年多了,雖然是異性兄弟,比較同胞的確還要親近十分呢。「他將這些說完了,童老太太光是點頭嘆息不止。這時有個丫頭,手裏托著一個金漆的茶盤,裏面放着一隻羊脂玉的杯子,捧進來向童老太太說道:「西參已經煎好了。」童老太太忙道:「捧與這位陸哥兒,叫他吃了罷。」她說罷,便回過頭來向他說道:「哥兒,這西參茶最補人的,你可吃了罷。」陸曾忙謙謝著,要坐起來。

壽娥忙道:「不要坐了,現在不能動彈,還經得起坐睡下去么?」她說罷,便起身將杯子輕輕地接了過來,走到榻前,將杯子送到他的唇邊。

陸曾慌忙用手來接。她笑嘻嘻地說道:「你可不要客氣了,就在我手裏吃了罷。」

陸曾見她這樣,倒不覺十分慚愧起來,被她這一說,又不好伸手來接,滿臉緋紅,只得就在她的手裏三口兩口地吃完,便向她謝道:「罪過罪過。」她乜斜着眼向他一瞄,笑道:「用不着客氣了。」她說着,退到原位上坐下。

大家又談說了一會子,不覺天色大亮。

這時卻忙壞了吳古了,見陸曾出去打野獸,一夜沒有回來,他在夜裏因為酒吃得太多了,倒還未十分在意,再等他一覺睡醒,已是東方日出了。他見陸曾未有回來,不禁大吃一驚,一骨碌跳起來,出門去尋找。他出了門,由東村尋到西村,哪裏見陸曾一些影子。他真着忙。那村上的人家,差不多還未有一家開門,都是關門大吉,估量著還只當大蟲未死的呢。

吳古尋了半天,仍然未見他一些蹤跡,心中焦躁到十二分,不禁大聲喊道:「誰看見我的兄弟陸曾的,請你們告訴我!」

誰知他喊得舌枯喉干,再也沒有一個人出來答應他一聲的。他可急壞了,又兜了一個圈子,轉到西邊的樹林子裏,瞥見一個半截屍首倒在那裏,頭和肩膀都不知去向了。他不禁嚇得一大跳,料想這屍身一定是陸曾無疑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蹲下來抱着下半截屍首,大哭如雷。

不多時,猛地有一個人在他的肩頭上一拍,說道:「你這漢子,發什麼瘋病,這屍首是我家兄弟,昨晚被大蟲咬死的,要你在這裏哭什麼?」

他聽說這話,便仔細一看,果然不對,不禁站起來說道:「晦他娘的鳥氣,別人家的死人,我來嚎啕,恐怕除了我,再也沒有第二個了。」他說罷,垂頭喪氣地走了。

再到村裏,只見家家已經開門,三個成群五個作伴的,在那裏交頭接耳地談個不祝這眾人的裏頭有一個癩痢頭晃着腦袋向大家笑道:「誰不知大蟲的厲害,偏生那個牛子,滿口大話,他要去充大頭蝦,如今大蟲也不見了,那牛子也不見了,我想一定到閻王那裏去吃喜酒了。」又有一個說道:「那個傢伙,未免忒也不自量,我們還勸他不要去的呢,偏是他要去送死,卻也怪不得別人了。」又有一個道:「話不可以這樣的說法,他如其果真沒有本領,還敢這樣的大膽么?死沒死,還沒有一定。」那個癩痢頭將禿腦袋一拍,說道:「你還在做夢呢,那隻大蟲何等的厲害,十個去,包管十一個送終。」那人道:「送終不送終,也要算人家一片熱心,萬不能說人家自己討死的。」吳古聽眾人議論紛紛,一頭無著處。他正要向眾人詢問昨晚的情形,瞥見有兩個人,從西邊飛也似地奔了過來,對他們大聲說道:「好了好了,昨夜大蟲被那個小英雄在孫家花圃里打殺了,現在孫府裏面呢。」眾人聽說,一齊搶著問道:「這話的確么?」他道:「誰來哄騙你們呢!如果不信,孫府又不是離這裏有一百里地,你們何妨就去看個究竟呢。」大家聽了,也無暇多問,一齊蜂擁向孫府而來。更有那吳古跑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不多時,進了孫府,見大蟲果然打死。眾人七舌八嘴地說個不住,誇讚的,佩服的,不一而足。吳古聽孫府的家丁說陸曾未死,受了重傷,現在書房裏面,不禁滿心歡喜,大三步小兩步地走進書房。見陸曾躺在榻上,好像陡得一方金子似的,搶過來,一把扯着他,口中說道:「我的兄弟,尋得我好苦啊!」陸曾見他來,心中也甚歡喜,便將以上的事情告訴與他。

他便問道:「童老太太現在什麼地方,讓為兄的先替你去謝謝人家要緊。」陸曾用手一指道:「坐在對過炕上的就是她老人家。」他聽了,便轉過身子朝着童老太太撲通跪下,磕了一陣子頭,口中說道:「承太太的盛情,將我的兄弟救活,我在這裏給太太磕頭。」童老太太忙教他起來,對他笑道:「你也不用客氣,你們兄弟有這樣的好心,為眾人除害,我們難道連這一點兒都不能效勞嗎?」吳古又千恩萬謝地一回子,便轉過身子對陸曾說道:「兄弟,你在人家這裏,終有許多不便,倒不如背你回家去養息罷。」童老太太正要開口,壽娥搶著答道:「吳大哥,你這話未免忒沒有見地了。他是個身受重傷的人,怎能給你背回去呢?而且你們家裏除了你,還有第二個人來服伺他么?在我家雖然伺候不周些,比較你家,我敢說一句,總要稍好一些的。如果陸大哥見疑,或是我們這裏蝸仄,那麼我們也不敢過於強人所難,即請回府罷。」陸曾忙道:「小姐哪裏話來,感蒙大德,報答有時,小子一向不喜裝模作樣的,辜負人家一片好心,小子就老實在府上叨擾幾天罷。」她聽說這話,不禁滿臉笑容,說道:「對呀!要這樣才好呢。」

童老太太便對吳古道:「吳大哥,你請過來,我要與你商議一件事情。」這正是:佳人情熱殷勤甚,壯士冰心喚奈何。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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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宮廷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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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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