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杜娟二十歲這年,終於要領舞了。

儘管還沒開幕,杜娟已經緊張得有點腿肚子轉筋。通往舞台的過道堆滿道具,她一身練功服輕手輕腳走着。這些道具有時間沒用了,人走過時,會揚起細細的灰塵,空氣中瀰漫着塵埃,混雜着幕布木頭乾燥陳舊的氣息。杜娟走着,心安靜下來,這是她熟悉的氣息。多年後,當她離開舞台很久,會忽然間嗅到這種氣息,整個人怔住,不知身在何處。

她沒有換舞鞋,那雙軍用膠鞋舞動起來,木板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格外刺耳。她甩掉鞋赤着腳跑來跑去,黑暗中舞台顯得空曠陌生。

杜娟今天的舞蹈是民族舞荷花舞,她扭幾下腰肢,輕笑起來。排練這個舞時她就愛笑,那身傣家小窄裙套在身上,五顏六色的,肩上還扛個小扁擔,身體扭成三道彎,S形。她扭著扭著就忍不住舞動那根扁擔,葉團長就會大吼一聲:杜娟,那不是紅纓槍!

杜娟最喜歡芭蕾舞《紅色娘子軍》裏的吳瓊花。她笑着狂奔幾步,身體便騰在空中,一個「倒踢紫金冠」還沒完成,人就差點摔倒在地。她趕緊順勢小跑幾步,心怦怦跳着,摔傷了可是大事故,今晚慰問南疆前線英雄演出,軍區首長全都會來。

杜娟可著勁兒地在舞台上折騰,劈里啪啦赤腳拍地的聲音聽着煞是熱鬧。「啪」有人拉動電閘,舞台大燈突然亮了。雪亮的燈光刺得杜娟連忙捂住眼睛,她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不滿地嚷嚷着,誰呀,誰呀。

化好裝的大梅身板兒挺得像棵小白楊,瞪着杜娟抱怨,幹嗎呢?黑燈瞎火在這兒窮折騰,傷著怎麼辦。杜娟回瞪着大梅,誰讓你亂拉燈的,我這不是在找舞台感覺嗎。

大梅摟過杜娟,一臉揶揄的壞笑:第一次領舞,偷偷臭美呢吧!老實說,是不是緊張得找不着北啦。

杜娟坦然地點頭,當然緊張,你第一次不緊張呀。大梅挺胸翹臀,曲線優美,玲瓏有致,在舞台上轉一,得意地笑着說,我緊張什麼呀,我的舞台感覺是天生的。

杜娟玩笑着打擊她,你就吹吧,第一次獨舞時,嚇得差點尿褲子,我還沒忘呢。大梅氣得要掐杜娟,兩人你追我閃,滿台瘋跑。

大梅與杜娟不同,她不光是漂亮,還特別會來事兒,渾身透著股子機靈勁兒。提干后,她的自信更是滿缽滿盆兒,走路的姿勢比天鵝還優雅。

大梅喜歡穿冬裝,冬裝四個兜才能顯示幹部身份。她提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相寄給家裏,當然是全身照。大梅媽媽把照片放大成十二寸,上了色彩,掛在客廳正當間。大梅家往上數七代就沒出過芝麻大官兒,大梅提干讓全家人高興了小半年。

玩鬧出了一身汗,大梅冷不丁狠狠地打了個大噴嚏。杜娟擔心地看着她,感冒還沒全好,行嗎?大梅眉頭皺着,不行也得行,我那個雙人舞沒人能頂。

杜娟不服氣地說,怎麼沒人能頂,我就可以啊。大梅警惕起來,斜着眼睛看杜娟,嗬,還沒正式提干呢,就琢磨著搶班奪權啊。

杜娟打了大梅一下:好賴話都聽不懂,人家是關心你。

大梅走到幕布前,一邊撥開條縫往下看,一邊說:今晚這麼重要的演出,我就是打吊瓶也要參加。

杜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哇,覺悟這麼高呀!我還以為就是我想見識見識戰鬥英雄呢。

大梅滿臉不屑,戰鬥英雄誰沒見過呀。杜娟也走到幕布前往下看,觀眾席上空無一人。杜娟好奇地問,那你看什麼呢?

大梅口是心非,說不看什麼。她當然在看,她是在看台下有誰能掌控自己的婚姻和前程。

文工團幹事白楊最不喜歡的事兒就是看節目。

他調軍區文工團已經半年,完全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幹什麼,當初他和連長吵架,一怒之下求母親幫自己調回軍區。半年後他那個軍上了南疆前線,他悔得腸子發青,他已經預感到南疆戰役將是本世紀中國最後一場戰爭。建功立業、名垂軍史的機會眼見着就這樣白白從手邊兒溜走。

白楊從小就自認是當將軍的料兒,他要上前線,他要打仗,可如今他居然進了文工團!他想回老部隊已經不可能,父親是堅決不管他,母親想幫也幫不了,白楊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搜集各種前線資訊,在沙盤上佈陣,自己跟自己打得不亦樂乎。

今晚這場慰問前線英雄演出白楊更是毫無心情,那簡直是捅他心窩子。他關注一切有關前線的報道,在他看來,好幾場戰役如果是他指揮結果肯定不是現在這樣,但他現在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立功受獎。

白楊往禮堂外走,作戰部白部長最看不得兒子走路的樣子,整個人懶洋洋的,走路聳著肩插著兜,鞋子幾乎擦着地皮,鬆鬆垮垮,沒點軍人樣兒!兒子於是就跟老子吵,你讓我上前線,戰場上可不管走路什麼樣!部長老爹給兒子一巴掌,軍人時時刻刻都得有軍人樣!

白楊不服,南疆戰鬥基本結束,他滿腹才華眼看着就要爛在肚子裏,他真是不甘心啊!可今晚他必須到場,看着別人戴紅花戴軍功章唱《血染的風采》。他的工作就是安排演出,況且還有他那幫沒心沒肺的哥們兒,死纏着他,要他介紹文工團美女。

文工團有美女嗎?白楊可不知道。

白楊有三個美女姐姐還有一個曾經是美女的演員媽媽,在他眼裏,所有女人都長一個樣兒,沒啥感覺。

大幕還沒有拉開,杜娟和大梅從幕布后往下看,空曠的觀眾席給人奇怪的感覺,彷彿現在已經散場。

杜娟怔著,自語道:我不喜歡這麼冷清的禮堂。

大梅笑嘻嘻問:你還想一輩子站在舞台上啊?

大梅每次說這種話的語調都讓杜娟不舒服,杜娟今年二十歲了,舞蹈演員生命有多長,二十歲的杜娟不敢想這個問題。

大梅卻沒有時間想這些,大梅只比杜娟大一歲,可老練很多。大梅已經在想退路,大梅的舞台可不只是眼前這幾米長的木板地。

觀眾們陸續進入觀眾席,兩個少女看得入迷。杜娟的心被坐第一排的年輕英雄牽動,大梅卻告訴杜娟,她注意的是那些首長夫人。

大梅對軍區每位軍級以上首長的家庭情況了如指掌。

誰也沒想到,老實巴交的戰鬥英雄吳根兒會跟街頭小混混打架,還被關進了軍區保衛科。作為他的連長,林彬既生氣又心疼。跟他一起摸爬滾打、經歷槍林彈雨的兄弟沒幾個了,他從心底把吳根兒當成親弟弟看。

林彬怒氣沖沖走出軍區保衛科,回頭一看,沒有人影,氣得大喝一聲:吳根兒!

根兒從樓里跑出,在林彬跟前立正站好。他衣服零亂,沒戴領章帽徽,倔頭倔腦的。

林彬瞪着吳根兒:哦,你還瞪眼,不服氣呀!打人!沒給你處分便宜你了!

吳根兒發着連珠炮:那就是個流氓,不是人民群眾。他侮辱咱,連長,你要在,肯定下命令讓我狠狠收拾他!

林彬生氣地:你給我閉嘴!剛摘領章帽徽就忘記軍人守則了?他沒理,你可以講道理嘛,為什麼動手?

吳根兒滿腹委屈:連長,你不知道他那話有多難聽。咱們在前線流血犧牲,難道就讓這麼個小混混侮辱?

林彬一臉嚴肅:一個軍人,這點委屈都受不了,當初就別當兵!

看根兒那委屈樣兒,林彬也不忍再責備他什麼,今晚是根兒在部隊最後一次觀看演出。

紅一連連長林彬不是天性暴躁的人,剛入伍時候他是安靜的,新兵連一個月他基本沒說過話,帶他的老班長一度很看不慣他,以為他是知識分子,根本不適合當兵。

他已經不記得他第一次罵娘是什麼時候,在南疆前線,在貓耳洞,他帶的那個排戰士幾乎全部倒下,他抱起機槍瘋狂掃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罵什麼。那場戰役下來,他們連只剩下一半人,他火線提升,從副排長直升連長,而他那個連最後也只剩下十幾個人。

南疆是林彬一生的噩夢,南疆下來有半年他無法入睡,一閉眼就是戰友那血淋淋的面孔,他經常一晚上一晚上地睜着眼睛,默念戰友名字,從花名冊上第一名念到最後一名。

他當副排長時帶的那個排現在只剩下他和根兒。

林彬看錶:要遲到了,回頭再教訓你,跑步,走!

他扭頭就跑,吳根兒立刻跑步跟上。

林彬和根兒進禮堂的時候,大梅的舞蹈已經開始。

林彬天性不喜歡這種熱鬧場合。今天這場晚會是為他們這些戰場上下來的軍人舉辦的,想到犧牲的戰殺手方知今友,他覺得問心有愧。工作人員過來問他們哪個單位的,林彬沒有出示證件,隨意找個空位坐下。

林彬正要坐下,卻發現根兒不見了。

根兒站在過道上,傻乎乎地看着台上跳舞的大梅發獃,張著大嘴,忘記了合上。林彬一把拽過根兒,根兒坐下回過頭看林彬:連長,這姑娘長得跟仙女似的呀,真想摸摸是不是真人。』

旁邊座位有人樂了,林彬回頭,見是白楊和他幾個哥們兒在笑。

林彬盯住白楊,白楊不笑了,反盯住林彬。

兩個與杜娟一生幸福息息相關的男人,就是在這個尷尬場合初次相見。

白楊神情慵懶,軍裝不系風紀扣,雪白襯衣領露出一截,不戴軍帽。還有那懶散傲慢的眼神,令人一眼便認出其軍區幹部子弟的身份。

林彬轉過臉,有點後悔坐在這裏。林彬所在的連隊也有幾名幹部子弟,那些人往往在連隊干半年就會調走,有的進機關有的上軍校,林彬從未真正和幹部子弟走近過,他確實不喜歡這些人。

白楊是不大關注別人反應的,他和大部分軍區子弟一樣,從幼兒園起就過着集體生活。他從不缺少哥們兒,走到哪兒都是呼朋引類,並很自然地是那個圈子的中心。對白楊而言,喜歡和不喜歡一個人,與他的出身無關。白楊對林彬第一眼就不舒服,那是因為林彬從開始就用敵視的眼光瞪着他,白楊最煩這種眼神,這似乎提醒着他「沒有上前線,在文工團里和一幫小姑娘混事兒」。

林彬和白楊互瞪一眼就誰也不理會誰了,但白楊那些哥們兒卻一直沒閑着。

這些紈絝子弟們議論起女演員來誇誇其談,旁若無人,如果不是根兒看得如此投入,林彬實在不能忍受下去。

白楊對哥們兒的議論是見怪不怪了,但今天他也感覺到有些議論異常刺耳,也許是因為身邊坐着的這個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的軍人。但根兒什麼也沒聽見,他半張著嘴,盯着大梅,忘乎所以。

根兒不由自主地說出聲:連長,我這輩子要能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犧牲了也值呀。

白楊的幾個哥們兒聽見,呆了一會兒,相互看看,想笑又不敢笑出聲,像鴿子一樣嘰嘰咕咕在嗓子眼兒笑着。

林彬氣得猛地站起,立刻被後邊人制止,又坐下,鐵青著臉,一句話沒有。

白楊聽到根兒的聲音也想樂,但林彬在場,他樂不出來,他給趙臣一拳,示意他噤聲。

林彬回身看着根兒,他正痴迷地盯着舞台。林彬回過臉,閉上眼睛,根兒就要複員回家,他那個村子這輩子不可能看到大軍區文工團演出,讓他看吧,美美地看吧,林彬什麼都能忍,幾個紈絝子弟算什麼?

第二個舞蹈是杜娟表演的。白楊不討厭杜娟,這孩子跟假小子似的,有點愣,什麼時候說話語氣都挺沖的,白楊心情好的時候願意逗她玩兒。但今天,白楊心情惡劣,誰跳舞他也不想看,要不是哥們兒攔著,他真想立馬走人。

但幾個哥們兒卻盯上了杜娟,議論著這麼單純的女孩好追嗎。

突然一個憨憨的聲音響起:連長,這些姑娘個個都這麼漂亮,我要能和她們握握手……就幸福死了。

幾個人大笑起來。

林彬再不能忍受,他騰地一下站起,動作過猛,狠狠撞了一下白楊,他起身就往外走。根兒雖然捨不得,也只好跟着往外走,邊走邊回頭。

白楊看着林彬背影,有一陣恍惚。林彬撞他那瞬間,眼睛裏閃過一絲狼一樣兇狠的眼神,白楊並不熟悉這種眼神。這個男人,恨他,這讓白楊非常不舒服。

演出結束了,杜娟忙着卸裝,大梅卻守着後台,就是不卸裝。直到白楊帶着幾個哥們兒走進後台,杜娟才恍然,大梅是算準有人要來。

哥們幾點名要白楊引見大梅和杜娟,兩個女孩兒都有點愛答不理的。大梅是有意端著,杜娟則是根本不拿這些人當回事兒。

白楊和他的哥們兒對待兩個女孩態度也不一樣,對大梅就像對成熟女性,彬彬有禮;對杜娟則像對小孩兒,有點逗著玩兒。

幾個人瞎貧著,漫不著邊,大梅有一句沒一句應答著,知道男孩兒喜歡自己,不管什麼態度,也不會得罪人。

杜娟則是凡人不理不睬。

如果不是白楊母親黃雅淑和馮處長兩位夫人過來,這些男孩兒還不知道要貧到什麼時候。

大梅在兩位夫人過來時,已經正好帽子,抻好衣服,卻並不做出主動的樣子。她依然有條不紊收拾桌上東西,但臉是偏抬起一點,足以讓來人覺察到她的存在。

黃雅淑果然注意到大梅,問道,這位是大梅吧。

大梅眼睛亮起來,立刻轉過身,立正道:馮阿姨,黃阿姨,我是大梅,入伍九年,已經提干一年。

馮處長沖大梅不動聲色地笑笑,卻將注意力投向一邊臉上塗得花花搭搭的杜娟。大梅心裏湧起莫名的嫉妒,告訴兩位首長夫人,杜娟還小,還沒提干呢。白楊似乎專門和大梅作對,立刻說,杜娟明兒就提干。

兩位夫人注意力一直在杜娟身上,大梅真是生氣啊,她就是想不通,自己那麼漂亮、氣質好、懂事,為什麼這麼關鍵的場合,風頭卻會被不哼不哈的杜娟全搶了去。白楊一旁看着直樂。大梅愛拔尖好嫉妒人,杜娟則大大咧咧,兩人就算吵了,幾天就好。

後台忽然一陣騷動,人們下意識朝外看去,都有點發愣。

杜娟回過身,眼睜睜看着林彬大踏步走進後台,那瞬間有種恍惚。眼前這位年輕軍人和她常見的軍人們很不一樣,既有野戰軍人的硬朗利索勁,也有一份成熟男性的穩重和灑脫,眉宇間卻含着一點淡淡的憂鬱。

他是誰呀?

林彬身後根兒已經找不着東南西北了,他傻乎乎看着那些美若天仙的人兒在那裏換裝卸裝,眼睛也不夠使喚,身體也僵著,都不知道怎麼就挪進後台。

幾個哥們兒一見林彬和根兒就開始交換鄙夷的眼神,有的竊笑。

白楊則是沒感覺的,他永遠懶得關注身邊以外的事情。幾個哥們兒好容易逮著和文工團小姑娘瞎貧的機會,貧個沒完,白楊卻只想趕緊離開。

林彬旁若無人,徑直走向圈中最顯眼位置的大梅。

大梅眼睜睜看着林彬沖自己走來,手裏的化妝棉落地。

杜娟也仰著一張小花瞼,看着林彬,她不知道這個看上去山一樣穩重的軍人要幹什麼。

林彬走近大梅,啪地一個立正,敬禮,嚴肅道:「同志,希望你滿足一個退伍老兵在部隊的最後心愿。」

大梅傻呵呵道:「什麼…心愿?」

林彬拽過根兒,回頭看大梅:「能和我們戰士握握手嗎?」

林彬表情如此嚴厲,所有人都看着大梅。

杜娟不知道林彬為什麼要這樣,但她覺得,這個男人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握手有什麼呀,她們下部隊不經常和戰士握手嗎?

大梅臉紅著矜持地伸出手,根兒剛要伸手,又在身上蹭了蹭,鄭重其事伸出手。但大梅的手只在根兒手裏停留不到半秒鐘,立刻抽回,轉身要走,根兒滿臉委曲,手伸在半空,尷在那裏。

杜娟怔住,大梅為什麼這樣啊,這樣多傷人啊,果然,那個軍人提高聲音道:「同志!請留步!」

大梅不耐煩轉過身:「還有什麼事兒?」

林彬攬過根兒,看着大梅:「你能……真誠地,擁抱一下我們的戰士嗎?」

大梅愣住,所有人都愣住,現場一片安靜。

夫人們和白楊那些哥們現在也安靜下來,白楊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彬,這個人有點意思。

林彬語氣中含着一份霸氣,一份不容質疑,杜娟心不由顫了一下,20歲杜娟身邊男性不是文工團的男演員就是白楊這樣遊手好閒公子哥,眼前這個男人有着一種真正成熟的男人氣質。杜娟不由自主,目不轉睛,盯着林彬。

根兒揚起年輕而樸實的臉,沖大梅露出一個膽怯的笑容。

林彬聲音很硬:「可以嗎?」

大梅左右環視着,一眼看見王處長和黃雅淑正盯着她,眼神中看不出什麼表情,再看白楊那些哥們也都盯着她,每個人眼中都好象帶着一絲嘲弄。

大梅慢慢後退,一直退到圈子邊上,那些紈絝們讓開一條路,衛國就站在那裏,大梅退到衛國背後,輕聲:「對不起,我還沒卸妝……我們一會兒要開團務會,我得去卸妝……」

大梅說着要逃,衛國一把抓住她,推她上前,大梅死命推託著。

根兒眼睛濕了,突然撥開人群,就往外跑。

杜娟想不通大梅為什麼要這樣,杜娟看着根兒那渴望的眼神已經感動的要落淚,杜娟憤憤不平地衝過去,要拽大梅過來,卻見林彬猛地穿過人群,正沖着杜娟所在方向,因為動作猛,撞得杜娟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被身旁白楊扶住。

林彬一把拽住根兒,根兒一臉委曲看着林彬,死活也要往外跑,林彬咬着牙,強拉着根兒,走到人群中。

大梅躲在衛國背後不敢走,也不敢上前,就那麼傻獃著。

林彬瞪着大家,猛地解開風紀扣,挽起胳膊,只見他脖子和前胸以及兩條胳膊上均傷痕纍纍……

眾人愣了,還沒等他們緩過神,林彬又一把將根兒襯衣從褲子裏拽出,連着軍裝向上翻起,露出根兒前胸累累槍傷。

林彬聲音顫抖著,指著根兒右前胸傷痕說:「這是101高地負的傷,子彈把胸穿透了!這是307高地負的傷,離心臟只有0.1公分……我們連一百多號人,平均年齡不到25歲,死了一大半,重殘三十幾個,能來參加慶功會的,只有我們倆!」

林彬從根兒口袋裏掏出獎章,他舉起獎章,手在發抖,聲音哽咽:「他叫吳根兒,這是他立的一等功二等功,今天晚上,他不願戴獎章,因為他覺得,我們覺得,我們的戰友不能一起來…我們不想……我們的戰士…難道不應該難道不應該……」

根兒失聲痛哭,抱住林彬:「連長,別說了,咱走吧……」

林彬眼睛濕潤了,他緊緊抱住根兒,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杜娟的心震顫了,眼前兩位熱血軍人周身還泛紅的槍疤觸目驚心,根兒孩子般抽泣的眼淚讓她難過,而林彬,這個穩重霸氣的男人眼中的濕潤讓她心瞬間變得柔軟,心裏尤然生出一種憐惜。她默默向前,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林彬和根兒跟前,揚著一張油彩未褪盡的小花臉,輕輕摟過根兒,像個母親那樣,將根兒衣服放下,將襯衣塞進褲子裏,整理好上衣,再正正根兒的軍帽和風紀扣,然後,母親般溫暖地擁抱根兒。

根兒感受着杜娟的善良和真誠,哭泣着緊緊抱住杜娟,像擁抱自己的姐妹。

杜娟也緊緊擁抱着根兒,哭了,淚水沖涮著那張沒卸完妝的臉,沖乾淨了。

林彬看着杜娟,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善良單純的女孩,此生再不會忘記,林彬眼睛濕潤着慢慢抬手,一個標準的軍禮。

白楊庸懶的心在那瞬間也震顫了,他沒有想到單純的杜娟會這樣做,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土裏土氣的軍人竟然是他最感興趣那場戰役的英雄,白楊跟着慢慢抬手,敬禮。

全場人被帶動,都向英雄戰士和善良的女文工團員敬禮,包括大梅。

回宿舍路上,大梅一直不理杜娟,杜娟想解釋,大梅壓根不看她。

到了宿舍,大梅先進屋,猛地關門,用勁很大,杜娟跟着進來,差點被門碰了頭。

兩人開始爭吵,每次吵架都是這樣,都是從這件事兒吵到那件事兒,吵來吵去,杜娟揭發道,大梅如此生氣無非是怕自己在夫人面前丟臉,大梅被說出心事兒,哭了起來。大梅一哭,杜娟立刻心軟,又開始安慰大梅,大梅哭着,一個勁罵那個土癟連長!那麼凶!

杜娟笑道:怪得着人家嘛。

大梅嫉妒地說,「那種人喜歡你,你當然說他好!」

杜娟忽然覺得自己非常生氣了,鬱悶中的大梅完全沒有注意到杜娟的反常,只是一個勁嘮叨兩位夫人不知道會怎麼看自己,杜娟卻不再說話,有一陣心神恍乎,剛才,送林彬和根兒走,根兒告訴她,自己已經複員,過幾天要乘火車回老家,她答應去送根兒,可是,她還不知道他們姓名,特別是他、、、、

杜娟再聽不清大梅嘮叨什麼了、、、、

林彬回招待所的路上,走得很慢,今晚他的心情有點奇妙,那個善良樸實哭泣的少女樣子不時浮現眼前,於是心裏湧起一種溫暖,自從父母去世后,他已經很少有這樣的心情,此刻,他臉上那硬硬的線條變得柔軟許多。他有點後悔,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林彬正要拐向招待所,白楊迎面走來,林彬認出這個吊二郎當的公子哥,看也不看一眼,白楊卻站住。

從禮堂出來這一路上,白楊心裏都沉甸甸的,那個不起眼的軍人和他年齡相仿,軍齡也許還不如他長,可人家居然上過戰場,居然打過在白楊看來最著名最殘酷的幾場戰役,這讓白楊心情無比鬱悶。

白楊現在最關心的事情就是戰爭,聊起戰爭,白楊可以幾天幾夜不睡,白楊渴望見到上過戰場的軍人,不管他是誰,只要他上過戰場,白楊都願意跟他討論這場戰爭,白楊沖着林彬背影叫了一聲,噯……

林彬一明白過來白楊意思,臉立刻沉了下來,白楊太天真了,他以為只要他感興趣的話題,別人也會有興趣,他以為他誠懇道歉,對方就會一笑泯恩仇,況且,在他看來那根本也是小事一樁,他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與他年齡相仿的軍人有怎樣一顆敏感的心。

林彬有點憤怒了,他怎麼可能跟一個成天泡文工團小姑娘的公子哥討論灑滿戰友鮮血的這場戰爭,他斷然拒絕交談,「對不起,我無法滿足你的好奇心。」

林彬一個向右轉動作,捌向另一條路。

白楊愣住。

兩個軍人,男人,就此結下樑子,有可能糾纏一生。

退伍兵根兒走的那天,火車站人山人海,基本上全是披紅花摘掉領章帽徽的退轉軍人

根兒背着背包,一身軍裝已摘掉領章帽徽,胸前也戴着大紅花,用林彬話說像個新郎官,林彬就這樣強迫自己笑着,送根兒上火車。

年輕的退伍老兵根兒心思卻並不在離愁別緒上,他一心惦記着的是,杜娟是否真的來送他,他踮着腳四下張望,一個勁問林彬:「連長,她不會不來吧。」

「不會,這麼善良的女孩子一定會守時的。」

林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個女孩如此信任。

火車開始鳴笛了,林彬要根兒先上火車安排行李,但根兒剛上火車,就聽見遠處一聲喊:「噯,噯,我來了……」

杜娟氣喘吁吁,滿臉是汗跑來,她穿着新發的幹部服,四個兜甩甩打打的,跑動起來格外笨拙,林彬看着這個遠遠看去假小子一樣的女孩兒,笑了,林彬很久沒有這麼舒心地笑了,

杜娟跑過來,差點倒不氣來:「我沒來晚吧,那孩子呢?」

林彬笑:「哪孩子呀?」

就聽見火車上傳來根兒聲音:「連長……

杜娟回頭,跳着腳招呼根兒:「噯,小同志……我來啦,我來送你啦、、」

林彬在一邊看着杜娟笑。

根兒急着要下來,火車上人多,擠不動,根兒急得要哭啦。

林彬拍窗戶,示意根兒從窗戶爬出來。

根兒果然抬起車窗,就從車窗里往外爬。

林彬和杜娟合力將根兒拖出來。

杜娟的手碰到林彬,林彬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杜娟,這是一張單純樸實秀美的臉,林彬突然一陣心虛,不敢再看。

根兒一落地,立刻抱住杜娟,又哭又笑:「你可來了……」

杜娟和根兒摟着轉圈,真像一對孩子。

林彬的心就在那時變得柔軟無比,眼前單純如孩子般少女讓他覺得活着是件美好的事兒。

根兒放開杜娟,掏出東西:「我…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杜娟大大咧咧道:「說吧,別說一個,十個我也滿足你。」

根兒手掌伸開,手心裏是領章和帽徽。

杜娟愣住:「什麼意思?」

根兒憨憨一笑:「我要走了,離開部隊了,這軍裝我要留一輩子,還有領章帽徽,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我祝福你找個好對象,幸福一輩子,我我……我就是想留個紀念,想和你做個朋友……我能和你交換一下嗎?」

杜娟眼睛紅了,她接過根兒手裏領章帽徽,然後將自己領子翻開,將別針取下,摘下帽子,把帽徽摘下。

林彬看着杜娟動作,笑:「你也用別針啊,我還以為就男兵偷懶,原來女兵也一樣。」

杜娟也笑:「這也是老同志教的。」

杜娟和根兒鄭重其事交換領章帽徽。

根兒翻開領章,看領章後邊添寫的名字:「杜娟,你叫杜娟……」

「是啊,你……」

忽然傳來一陣狂喊:「哥,杜娟……」

大梅也喊:「林連長,根兒同志……」

隨着喊聲,就衛國和大梅手拉手一路狂奔跑來。

沒等林彬緩過神,大梅已經喘著氣,開始熱情洋溢對林彬和根兒發表演說。

「根兒同志,聽說你要走啦,我可着急了,我跟衛國說幹嘛不早跟我說呀,我應該買一把鮮花獻給我們英雄啊,我來送你,也向你道歉,我那天不是有意要傷害你,你以後,千萬別記着我的不好啊……」

林彬有點意外,但也有點感動。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根兒已經滿眼含淚,緊握住大梅的手:「大梅同志,可別這麼說了,你能來送我,我高興死了……」

大梅沖着根兒熱情洋溢地:「根兒同志,我可以擁抱你嗎?」

根兒愣住。

大梅主動上前一步,熱情地擁抱根兒,根兒反應過來,更緊地擁抱大梅,大梅滿臉笑容。

不能說大梅是虛偽的,她確實想將功補過,但其中也含着表演成份,大梅天生就是演員。

林彬在那瞬間已經原諒大梅,衛國則是得意的,衛國視林彬為親哥哥,衛國愛大梅,他所以強拉着大梅來,是想讓林彬也接受大梅。

只有杜娟是單純的,看到大梅和根兒擁抱在一處,在樂得滿臉是笑,直蹦高,簡直像個小孩。

林彬看着杜娟那純真的笑臉,一時呆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火車鳴笛,列車員在叫:「快開車了,乘客們請立刻上車。」

林彬喊:「原路回吧……」

四個人七手八腳一起用力,將根兒從窗戶推進車廂。

火車緩緩移動。

林彬等跟着火車走。

根兒含淚拚命揮手,狂喊着什麼。

火車越開越快,送行人越跟越少。

只有林彬跑着,力圖和火車同步。

根兒已經不再喊什麼,他爬在火車窗上,淚流滿面。

此時,堅強如林彬也已淚入雨下。

林彬跑着跑着……

火車漸漸遠去……

林彬提干幾年來,每年都要迎新送舊,從前送老兵回家也難過,但今天似乎更加特別,根兒和他一起經歷過殘酷的戰鬥,他們之間已經不單純是戰友關係,根兒的走,讓林彬內心充滿巨大的空虛,此刻他滿臉落寞地走着。

杜娟匆匆趕來,看到林彬背影,想喊一聲,可不知道怎麼稱呼,又有點莫名的膽怯,杜娟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怵過什麼人,她不知道為什麼唯獨見到這個軍人,心裏會一陣一陣心慌意亂。她想跑開,腿又發軟,還怕林彬發現自己,於是跟在林彬身後靜靜走着。

林彬越走越慢,走到林蔭樹下,竟站住,看着滿樹落葉,發獃。

杜娟看着林彬孤獨的身影,心裏再次湧起巨大的憐憫,她身不由已,慢慢過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看着他。

林彬意識到身旁有人,回頭見是杜娟,立刻緊張:「啊,是你呀。」

杜娟已經看到林彬眼中的濕潤,很難受,不知所措,背過身。

兩人就這樣背對背,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林彬調整好情緒,找話,聲音嘶啞:「怎麼一個人?衛國和大梅呢?」

「車擠,衛國自私,就知道幫大梅,甩我一個人,差點回不來,真是的,回去罵死她……」

杜娟說着,突然意識到林彬情緒,立刻不說話了。

林彬異樣的眼神看着杜娟,杜娟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奇特的眼神,那是拿她當異性的,是尊重的,是溫暖的,是、、、、

杜娟臉刷地紅了,不知道說什麼好,支唔著就想走開:「對不起,你現在心情不好,我是不是打擾你了,我…我走了……」

「杜娟……」

這是林彬第一次叫杜娟,這聲音溫和成熟,完全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杜娟震了一下,回身看林彬,直發獃,想說什麼,一句也說不出。

「謝謝你,認識你,根兒他這輩子都知足……」

杜娟眼睛一下子紅了:「幹嘛這麼說,怪難受的,根兒哭成那樣就夠讓人心酸的……」

林彬聲音哽著,說不出話。

杜娟看着林彬,難過道:「你別難受了好嗎,你要想戰友,可以給他們寫信,也可以去看他們……又不是去非洲……」

林彬看着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一本正經安慰自己,溫和地笑了。

杜娟被笑得不自信了:「是不是我又說傻話了,我們這些沒經歷過戰場的人,沒資格對戰鬥英雄說三道四吧……」

「你有資格,你沒資格誰還有資格?……」

杜娟臉紅了:「真的?」

兩人一時誰也找不着話說,莫名的情緒遊動在兩個年輕人之間,他們似乎感覺到彼此間一種神秘的吸引,誰也不想走開,但誰也找不到更多的話題。

林彬終於發現杜娟那並不合體的幹部服,打趣道:「你這四個兜,是你借的還真是你的?」

「當然是我的,我今天正式提幹了。」

「噢?祝賀祝賀……」

林彬鄭重其事伸手,兩人隆重握手。

杜娟和林彬有着完全不同的從軍經歷,杜娟11歲入伍,20歲提干,林彬20歲入伍,24歲火線提升連長,林彬並不覺得這個連長當得光榮,他覺得沉重。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

杜娟實在不願意林彬心情老是這麼沉重,她試圖說點別的,她問他是哪兒人,卻沒想到,兩人居然是老鄉。

杜娟樂瘋了:「噯,老鄉,以後到軍區可要來看我,我在軍區里還沒有這麼近的老鄉呢,你答應我!」

「我答應。」

杜娟走幾步,突然想起:「噯,老鄉,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哪!」

林彬想了想:「那副領章上有。」

杜娟趕緊三下兩下將領章翻起,別彆扭扭看:「林彬……這不是根兒的嗎?」

林彬臉紅:「這不是他的名字,是我的,是這樣,根兒兒的領章呀,被別人拿去,我的給了他,嗨,你聽懂了嗎?」

杜娟糊裏糊塗:「懂了懂了,總之是,我的領章在根兒兒手裏,你領章在我手裏……」

說完兩人都窘了一下。

都不說話了。

杜娟手忙腳亂把領章往回別,但越急越弄不好,林彬想幫忙,伸手過去,杜娟正好抬頭,兩人視線就這樣對上,就像火燙著一樣,彼此都立刻迴避開來,林彬趕緊收手,杜娟手一緊,領章一把拽下。

杜娟只好將領章攥在手心。

誰也不敢看誰,誰也不敢動呆,又不敢走,都沒有經驗,都不知道怎麼辦,但都感覺到那種激動,青春初次的萌動,杜娟和林彬的第一次動情,就在這個春日的傍晚,多少年過去,他們會回想這個傍晚,心裏仍充滿無比溫馨。

兩人就像木頭一樣站着,直到遠處喊聲打斷他們:「哥,杜娟。」

杜娟趕緊逃跑,一邊跑一邊轉過身沖着衛國大喊:「好你個衛國,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看我怎麼收拾你吧,我先去教訓大梅,然後找你算賬!」

杜娟說着,跑向宿舍,邊跑邊將領章放進自己口袋。

林彬注視着杜娟遠去的身影,眼神溫柔。

衛國臉上帶着鬼祟的笑,湊近林彬:「噯,剛才早想跟你打招呼,看你們倆嘮得特熱乎嘛,都嘮什麼啦?旁若無人的。這幾天,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不那麼苦大仇深的……」

林彬錘衛國一拳:「瞎琢磨什麼,人家可是單純的小女孩。」

「她單純,你也單純嗎?」

林彬一臉正色:「別跟我嘻皮笑臉的,說正經的,你要真想在文工團里找,為什麼不找杜娟這樣本分樸實的女孩子?」

「你還在生大梅氣呀,你這個人!大梅不就是那天犯了一點小錯誤,可她知錯改錯啊,那天我一跟她說送根兒走,她比我都積極,嗯,兩大美女為根兒送行,根兒有多幸福啊,我敢說這輩子他都忘不了火車站送行這一幕,你怎麼還對大梅有看法,老保守。」

林彬停了片刻:「謝謝你衛國,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你能把大梅拖去,根兒他肯定幸福的現在還不知道東南西北呢,大梅這姑娘也不是什麼壞女人,不過,她還是比杜娟複雜,找老婆找個樸素單純點女孩子不好嗎?」

衛國嘀咕著:「你看着好,不一定別人也喜歡呀!」

「我看你就是眼瞎!」

「要不要,我給你當個紅娘?反正杜娟也提幹了。」

林彬作勢要打衛國:「我叫你胡勒勒……」

衛國逃走。

杜娟從來不會做針線活,現在她坐在床上,將林彬那副領章拆下,將自己的領章縫到衣領上,一針一針的縫得非常吃力。

她把林彬那副領章放在手裏,翻過來複過去,臉一陣陣紅,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

門被悄然推開。

大梅躡手躡腳走進,走到杜娟床邊,杜娟也沒發現。大梅看着杜娟手裏的領章,暗笑,突然伸手,一把搶過領章。

杜娟嚇一跳,跳下床就去撲大梅,大梅繞着屋子跑,邊跑邊念:「林彬……」

大梅突然停住,杜娟差點撞到大梅身上。

大梅滿臉嚴肅,盯着杜娟:「怎麼回事兒?林彬不就是那個土冒連長嗎?你和他怎麼啦,才見兩次面,怎麼,都交換信物啦!」

杜娟一把抓過領章,滿臉通紅:「你胡說什麼…這是根兒的…嗨,跟你也說不清楚。」

杜娟重新回到床上。

大梅一本正經跟着過去,挨着杜娟坐下。

「我和衛國都感覺你們倆不對。我可告訴你,這種男人最好離遠點。」

杜娟生氣:「為什麼?」

「我說不清,反正,你不能愛這種人!」

杜娟急得差點哭:「什麼愛不愛的……叫你再胡說!……」

「你敢說你對這人沒點那啥…意思?!我告訴你啊,這種男人最危險了……」

「越說越混,什麼危險?他是壞人嗎?他是花花公子嗎?」

「我知道他是戰鬥英雄,可英雄不一定是好丈夫!」

杜娟愣住,過一會兒大大發泄:「什麼丈夫不丈夫的,醜死了,你自己一天到晚想男人,把別人想得和你一樣,庸俗!」

大梅看着杜娟發作,一句話不說。

杜娟發作完了,看着大梅:「怎麼不說話呀!」

大梅聲音很冷靜:「你從來沒為一個陌生男人跟我發這麼大火,杜娟,你真的有問題了。」

杜娟生氣地抓起枕頭扔向大梅。

大梅接住枕頭,臉上表情更凝重:「杜娟,以後別再見這個傢伙了……」

杜娟抓起書包要砸,手突然軟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心亂如麻地看着大梅。

杜娟聲音可憐兮兮的:「大梅,我心裏好亂……」

大梅走到杜娟身邊,慢慢坐下,摟住杜娟。

沉默片刻。

杜娟喃喃著:「我這輩子永遠不要談戀愛,你也不談,好不好,就我們兩個人,永遠兩個人……」

大梅像哄孩子似的,搖著杜娟:「好好好……」

熄燈號悠悠響起。

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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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花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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