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杜娟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發獃:「他已經走了,衛國說一大早就走了。」

杜娟聲音中充滿一種成熟的惆悵,大梅愣一下,起身坐到杜娟身邊。

杜娟還是看着窗外:「他為什麼不告訴我,說好了幾個老鄉一起送他的。」

「也許是突然接到命令……」

「他可以打電話告訴我呀……」

大梅卻笑了:「嗯,我覺得他這人還真挺懂事的,他知道你們之間根本沒有可能性,所以快刀斬亂麻。」

杜娟聽懂大梅意思卻不願意往那上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們就是老鄉……」

大梅陰陽怪氣道:「我知道你們是很近的老鄉……」

林彬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杜娟生活中,又突然消失,彷彿壓根就沒有出現過,有時候杜娟會覺得恍乎,這個人真的存在嗎?

有一天,杜娟接到退伍兵根兒的來信,還給她寄來照片,信里反覆提到林彬,杜娟才確信,的確有過林彬這麼個人,但他長什麼樣,她似乎記不清了。

林彬走了的日子裏,杜娟顯得安靜,那並不是愛情,杜娟知道,雖然她從未有過戀愛經驗,但戀愛,那是兩個人在一起的事兒,而和林彬,兩人壓根連句曖昧一點的話都沒說過。

有時候,在練功房,聽着悠揚的音樂,杜娟會突然一陣恍乎,好像聽見那個溫暖的聲音:杜娟、、、、

但回頭,什麼也沒有,倒是經常會看見白楊那懶懶的樣子,杜娟並不討厭白楊,但對他熟識無睹,他們太熟悉了。

大梅是敏感的,杜娟對林彬的那點小心思瞞不過她的法眼,她老是敲打杜娟,不要打林彬主意,一個野戰軍小連長沒有任何前途,要找就得在軍區里找,憑杜娟軍區文工團員條件,什麼樣優秀男孩兒找不着啊。

杜娟就不喜歡大梅這點,什麼美好情感一到大梅那就串了味,杜娟越來越不願意跟大梅說心裏話了,而大梅也越來越神秘兮兮,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開始漸漸生分,她們長大了、、、

大梅最近的苦惱是白楊對她的態度,本來說好了一起看電影,到了小禮堂才發現,白楊還帶了話劇團小常寶,大梅氣得也不看電影了,跑回宿舍,罵了白楊一晚上,杜娟開始像以往一樣安慰大梅,但越安慰大梅越生氣,杜娟不說話了,眼前的大梅越來越讓她感覺陌生,大梅真的愛白楊嗎?愛白楊什麼呢?在杜娟看來,白楊不過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大男孩兒,這種人怎麼能、、愛呢、、、?

日子就這樣過着,杜娟感覺自己在長大,女孩子過了二十,日子就像飛一樣,這天清晨,一切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文工團列隊跑操,杜娟跟在最後。

操場上一隊隊士兵戰士列隊跑過。

軍人們邊跑邊喊口號,聲音震天。

杜娟跑着,忽然感覺一陣心驚,她回過頭,一個酷似林彬的軍官從杜娟身旁跑過,杜娟呆住,林彬背影在杜娟眼中漸行漸遠……茫茫一片年輕軍人一模一樣的後腦勺,分不清誰是誰。

杜娟揉揉眼睛,拍拍自已腦袋,繼續跑步。

這一天杜娟過得恍恍乎乎,練功房練功時,顯些摔倒。

出了練功房,大梅盯着她問,出什麼事兒了?

杜娟欲言又止,她不好意思說她好象看到林彬,可大梅卻站住,一臉詭異的笑。

杜娟回過頭,愣住,林彬和教導隊籃球隊隊友們三三倆倆走來,看見杜娟和大梅,下意識站住。

教導隊人好奇地看着兩個漂亮女兵,再看林彬臉色,笑着走開。

杜娟很難說清此時心情,她頭一個感覺是委屈,眼前這個男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擺明了根本不拿她當回事兒,她真想轉身走開,但面對他,她又無力挪步,於是她說不出話,只是瞪着林彬。

林彬心情是複雜的,他已經25歲,雖然沒有戀愛經驗,但他知道眼前這單純美麗少女是喜歡自己的,他因為這喜歡而激動萬分,他也清醒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他一個基層部隊小連長怎麼能夠著軍區文工團舞蹈演員,他不敢做這個夢,他剋制着自己,將關係定位於友誼,回到部隊,他曾經多次想給杜娟寫信,但都沒有發出,他不知道對她說什麼,想到她,他會感覺溫暖,但也只是想想,往下怎麼辦,他不敢想、、、、

此刻,林彬抱着籃球,一個勁擦汗,不知道說些什麼。

大梅卻是老練或自認為老練的,她上前伸出手:林連長,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告訴我們一聲,我們這兒可有人急的呀,做夢都……

林彬機械伸手,要和大梅握手。

杜娟狠掐大梅一下,大梅哎喲一聲,不說話了,伸出的手也搭拉下來。

杜娟動作被林彬看在眼裏,更彆扭了,汗流如雨。

大梅見狀,做作地:噯,我還有東西拉在練功房了,我去取啊,你們聊吧。

大梅轉身就要走。

杜娟狠狠拉住大梅。

大梅氣得左右不是。乾脆不理他們了。

三人就那麼尷著。

林彬吭吭吃吃:杜娟,大梅,你們好……

大梅一本正經:林連長,你好。

杜娟不說話。

全體無話。

林彬緊張的一哆嗦,球掉到地上,他趕緊彎腰揀,但球滾到杜娟腳下,林彬下意識走到杜娟眼前揀球,差點碰著杜娟,嚇得趕緊後退。

杜娟撲吃一聲笑了,一把抓起球,扔向林彬。

林彬沒有防備,球直砸到頭上。

杜娟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噯,沒傷著吧……

林彬苦笑着揉頭。

大梅樂得直不起腰:你這個冒失鬼啊……

三人相互看看,一起樂。

杜娟忽然就不樂了,轉身就走。

大梅看看杜娟,只好沖林彬笑笑:噯,杜娟是小孩,你可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其實其實,特在乎……

大梅對杜娟和林彬關係深淺度把握不住,乾脆不說了,客氣地笑笑,就跑去追杜娟了。

林彬看着杜娟倔倔奔跑的背影,揉着頭,苦笑不已。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杜娟怎麼也想不明白,林彬為什麼突然就不理自己了,她發誓從此再也不理他,但她內心知道,這個誓言是沒有意義的,她願意見到他,願意聽到他溫暖的聲音,她喜歡他、、、、

他呢,他怎麼想自己,杜娟不願意去想。

這個夜晚,大梅也在生氣,因為白楊對她的怠慢而生氣。

白楊現在越來越無聊越來越懶散了,沒仗可打,白楊失去生活目標,哥幾個到一起就胡侃,哥們最喜歡侃女人,白楊可對女人沒一點興趣,白楊要過爺們生活,那樣的生活在哪兒呢,白楊不知道。

母親卻急着給他相親。

白楊23歲了,白楊很早就告訴母親,他三十歲前是不會談戀愛的,四十歲才會考慮婚姻問題,也許母親是被他這番話嚇住,成天催着他找對象。當然,也要怪鄭媛媛那丫頭,這瘋丫頭從當兵那會兒起就死纏着白楊,白楊從來就沒正眼看過這丫頭,他覺得她長得不漂亮,也不溫柔,沒點女孩兒味兒,白楊如果要給自己定個找對象標準,那就得是《羅馬假日》裏的奧戴麗赫本啊,那叫一個清純高貴美麗。

但今天晚上白楊得找理由打發掉討厭的鄭媛媛。

白楊等在練功房門前,大梅和杜娟一出來,他就迎上前,請大梅去自己家做客。白楊知道大梅喜歡自己,他有把握大梅會高興接受他的邀請。

大梅可是留着心眼兒的,白楊突然的大方令她警惕,她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她又想去白楊家看看,於是她堅持拉上杜娟,白楊本意是想讓大梅充當自己女友,沒想到大梅這麼不配合,又不願意說破,只好答應。

白楊領着大梅和杜娟走進家門的時候,家裏顯得熱鬧,有幾個客人就座,其中一個穿軍裝的女孩兒非常矜持的樣子,大梅告訴杜娟,她就是鄭媛媛。

見到白楊和他身旁兩個女孩兒,鄭媛媛臉色變了,鄭媛媛是軍區鄭副司令女兒,如果不是看在白部長面子上,鄭媛媛早一走了之,鄭媛媛可從來沒受過這個。

白楊一臉無所謂,將兩個女孩兒介紹給大家,大梅是自來熟,啪地一個立正,像在舞台上似的,一個敬禮,腦袋還180度旋轉,環顧四周,對在座的每個首長都照顧到了。

「首長好!」

大梅聲音十分清脆,杜娟緊緊張張地,學着大梅敬禮,聲音很低地:「首長好。」

黃雅淑黑著臉,一句話不說。

這頓飯吃得別提多尷尬,白楊是有備而來,成心要氣鄭媛媛,對身邊兩個女孩十殷勤,鄭媛媛開始強忍着,終於忍耐不住,扔下碗筷揚長而去。

杜娟和大梅走後,白楊也想溜走,但他不敢走,雖然知道母親會生自己氣,但還是被母親的憤怒嚇著。

黃淑雅平生最恨就是舞蹈演員,兒子找兩個跳舞女孩兒到家裏來,讓她無論如何受不了,白部長平時並不管兒子事兒,但今天老婆又在提舞蹈演員什麼的,他有點煩,剛說兩句,老婆就開始歇斯底里:「我們家絕對不能找個跳舞的當媳婦!」

白部長憤怒,白部長最煩老婆提這事兒,夫妻大戰眼看一觸即發,白楊雖然不明白父母為什麼爭吵,但趕緊勸架。

「誰說我要找舞蹈演員了,我說了,就是來玩一玩!」

白楊勸走父親,母親卻開始流淚,白楊又得勸母親。

黃雅淑淚眼看兒子:「你答應我,不能找跳舞的。」

「我不是跟您說過嘛,我三十歲以前根本不談戀愛,四十歲才考慮成家,那時候啊,您也七老八十了,給您找個保姆,伺候您就得了。」

黃雅淑帶淚笑,罵道:「你瞎說,我退休前還想抱孫子呢!」

看到母親笑了,白楊又開始胡侃,說到自己的未來,白楊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未來,他越侃越沒情緒,正好父親叫自己,他趕緊過去。

白部長將白楊交給自己的論文扔給白楊,一臉不屑,白楊心涼半截,仍不甘心,指責父親不認真對待自己稿子,父親二話不說,將另外一篇稿子遞給兒子,「你這是從理論到理論,太脫離實踐,你這種紙上談兵的文章那些前線回來的同志看了,要笑話的。」

白楊生氣:您懂不懂啊,我這可是搜集了古今中外所有著名戰例,噢,沒有打過仗就不能研究軍事理論了?軍事學院那些教授,有幾個人真正打過仗?

白部長舉著那篇稿子,瞪着兒子道:虛心一點,好不好,你看人家這篇稿子寫的,有理論有實踐,看后很有啟發,學着點。

白楊一把拽過稿子,一眼看到作者名字:林彬。

周末傍晚,大梅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杜娟獨自走着,心情有說不出的惆悵,走着就到那個熟悉的地方,在那裏,她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眼中的濕潤和傷感,現在想着,她的心也不由軟弱和疼痛起來,眼前浮起那個溫暖的笑,也不由咧開嘴,想笑。

身後傳來靜靜的腳步聲,杜娟回過頭,愣住。

林彬獃獃看着杜娟。

林彬想到杜娟心情是複雜的,杜娟在他眼裏還是個小女孩兒,他拿不准她對自己究竟什麼樣感情,他自己呢,既想拿她當小妹妹,又願意老看見她,這是不是愛情他並不敢想。

那本書他揣在兜里很長時間了,他想找機會給她,可送書的含義是什麼,他明白,他不敢、、、

此刻兩人面對着面,都傻傻地互看着,心狂跳着幾乎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麼。

杜娟慢慢冷靜下來,林彬麻木的樣子讓她覺得他是冷淡的,沒把她當回事兒的,於是她生氣地掉頭要走,可又不甘心,回過頭,聲音硬硬的問:你是不是特討厭我?

林彬心裏一陣一陣柔軟,溫和道:「杜娟……」

再說不出什麼。

溫暖的聲音讓杜娟平靜下來,她抬頭瞪林彬,一副小孩樣。

林彬笑了,笑得溫暖。

杜娟被笑紅了臉,嗔道:「笑什麼!」

林彬溫和地看着杜娟:「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走的時候急,沒來得及告訴你,回來以後,訓練任務又很重……」

「找借口!衛國你怎麼沒忘了,我看你就是根本不把我這個老鄉放在心裏!」

林彬看着杜娟,夕陽餘輝灑在少女嬌媚的臉上,那雙美麗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似嗔似怨,林彬呆住,一種巨大的從未有過的衝動撞擊着他,但他一步也不敢動,他不知道他如果邁出那一步,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但他的眼神透露着他內心強烈的情感。

杜娟被林彬的眼神擊中,臉紅心跳,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彬是理性的,他已經習慣壓抑內心所有情感,於是他艱難地轉移情緒,提到根兒,提到他給杜娟的來信,杜娟果然興奮起來,兩人聊到根兒,就感覺一種懷舊般溫暖的快樂,杜娟高興地笑着說着,情緒和緩下來。

有人叫林彬,林彬要走了,走幾步,突然回頭,掏出一本書遞給杜娟,想說什麼,沒說,轉身走了。

林彬跑向遠方。

杜娟拿着書,看着林彬背影,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麼。

杜娟拿起那本書:《安徒生童話選》。

他送她童話!他真把她當孩子啦!

大梅這幾天心情鬱悶,和白楊的事兒沒有絲毫進展,以前追自己的那些幹部子弟不知道什麼原因也消失不見,舞蹈隊頭號美女大梅居然無人問津,這讓大梅練起功來真是一點情緒也沒有。

杜娟倒是越跳越來勁,昨天見林彬的事兒,杜娟沒有告訴大梅,林彬的事兒,杜娟都不願意讓大梅知道,她知道大梅會是什麼看法,她煩。

大梅走過來,譏諷道:你今天打雞血了吧,這麼能折騰、、、

杜娟還沒來得及反擊,就見一個老同志衝進來,緊張地招呼大家:「快快,快準備,那個閏王爺來了!」

沒等杜娟和大梅明白怎麼一回事兒,老同志們已經緊張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倆女孩兒正要收拾自己衣櫃,一小隊軍容非常整齊戴着紅袖標的軍人邁著標準的齊步走進來。

為首的軍人是位面容極為嚴肅的年輕軍官,他沖葉團長敬禮,嚴肅道:「團長同志,我是軍區後勤部軍務處參謀王大海,我們軍容風紀小組奉軍區首長命令例行檢查,請配合!」

大梅只是用餘光掃一眼那個小參謀,立刻不愛看了,這位參謀相貌平平,一臉嚴肅,土裏土氣,肯定哪個村兒里來的。

日後很久,大梅和大海回憶起那天,大梅並不敢告訴大海,她當時對大海留下的印象只有厭惡,一點沒有好感。

大海查得很仔細,這裏那裏查出一堆灰來,大梅沒興趣,正要溜達到一邊,卻見大梅開始檢查更衣櫃,大梅開始緊張。

眾目睽睽之下,大海手下戰士打開大梅更衣櫃,拎出大梅的軍裝,於是從口袋裏掉出許多零七八碎的零食,稀里嘩拉,灑了一地。

大梅目瞪口呆。

大梅不得不承認是自己的,大海命令隨行戰士記下大梅罪狀,大梅很不服氣:「我又不是練功時間吃零食,犯什麼錯誤了?為什麼要記下來!」

大海嚴肅回答:「一個軍人時時刻刻都要保持軍人本質,一個吃零食的軍人絕不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直到午飯,當着白楊面,大梅一個勁罵那個不通人性的小參謀,簡直就是法西斯,白楊懶懶得告訴大梅,他和大海是發小,幼兒園一起長大的,他了解大海,人並不壞,不過是一個較勁的人。

大梅一愣:「他也是大院子弟?」

白楊懶懶道:「大海爸爸就是後勤王部長嘛,他媽媽你們見過呀,那天還和我媽一起到後台……」

大梅愣住,心裏浮起一種奇異的感覺,這個看着愣頭愣腦的小參謀居然是兵團級幹部的子弟,大梅忽然間悔的腸子都青了,現在大海對她印象肯定惡劣極了、、、

白楊和大海打籃球,白楊問大海,對大梅什麼印象,大海想了一會兒,弄不清大梅是誰,完全沒有印象,白楊哈哈樂着,這世上居然還有比自己更不好色的男人。

白楊這些日子心情非常惡劣,他傾注心血寫成的軍事論文在父親眼裏一錢不值,這就算了,居然還拿那個小連長林彬的文章壓自己一頭,白楊真是氣不過。在白楊看來,林彬指揮的那兩場戰役根本談不上什麼成功,恐怕只有教訓,這種人當英雄不過是趕上了,白楊若在場,結果肯定不是那個樣子。

白楊正發着牢騷,卻見林彬教導隊的人朝籃球場走來。

白楊骨子裏那股傲氣上來,不管大海勸阻,朝林彬走去。

白楊瞪着林彬,聲音不高,但咬字特別清楚:「聽說林連長最近發表一篇很有影響的軍事理論文章,我有一點疑問,想和林連長商榷商榷……」

白楊語氣里的挑釁意味讓在場軍官們警惕起來。

很自然便形成兩個陣營。

教導隊學員們站在林彬身後。

大海站在白楊旁邊。

林彬並不明白,這個文工團的公子哥為什麼老是跟自己過不去,他對這個人可沒有興趣,他冷靜道:「請講。」

大海一旁一個勁使眼色。

白楊緩和了:「我們找個地方談,行嗎?」

林彬卻一點不給面子,聲音很冷:「真理嘛,越辯越明,就這兒吧。」

林彬的傲氣更激起白楊骨子裏的狂妄,他一五一十指出林彬文章中提到的那101戰役的幾個明顯漏洞,白楊越說越激動,簡直忘乎所以了,好象指揮那場戰爭的是自己,而不是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

也許白楊的確是天生的將才,但他生不逢時,眼前這個男人才是真正上過戰場的,林彬對白楊的紙上談兵反感至極。

林彬突然冷冷地:「你有什麼資格評價101高地?!」

白楊愣住,血液忽地衝上臉頰:「你說話注意一點,別以為上過戰場就高人一等,我也是軍人,我有權力評論任何軍事行為!101高地對我的研究來說,只是一個最小的戰例!」

林彬更冷:「紙上談兵!不着邊際,你要是拿這個當消遣就在你那個圈子裏好了,不要在我面前賣弄,我不愛聽!」

林彬說完就要走。

白楊已經氣昏了頭,衝上前,猛推一把林彬,大海和教導隊人趕緊攔著兩個人。

兩個軍人,年紀相差兩歲,出身境遇各不相同,都是一身的傲骨,林彬出身寒微,坎坷的生活磨難使他早早成熟,如果不是眼前這公子哥欺人太甚,他不會這麼硬碰硬。

白楊呢,聰明帥氣,從小到大,人見人誇的聰明孩子,長到23歲,還沒有什麼人能讓他看得上眼,眼前這個小連長是有數的能引起他興趣,想交流的人,可這人居然不把他放在眼裏,白楊哪受過這個,白楊是吃軟不吃硬的,他的熱臉蛋貼了人家冷屁股,當真是惱羞成怒,兩人差一點就要打起來。

大梅告訴她,今晚有內參電影,就是根據安徒生童話改編的紅舞鞋,杜娟激動了,她從未像今天這樣盼著趕緊看電影。

本來說好和大梅一起去,但從晚飯後,大梅就不見了,杜娟只好去找白楊,內參電影按規矩只能首長看,白楊有辦法能帶她們進去。

杜娟匆匆走着,前邊有一個軍人埋頭走路,杜娟走幾步,忽然感覺一種異樣,心砰砰跳起來。

林彬回過頭,呆住。

這是這個禮拜兩人第二次相見,杜娟看着林彬忽然有一種不平,他們好象永遠只是在路上偶然相遇,林彬從未主動找過她。兩人在一起,杜娟不說話,林彬就不張嘴,只是眼睛看着她,杜娟本來就不擅言辭,現在兩個沉默的人在一起,就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還是單純的杜娟先說話:「你借我的書,我看了,特好看,我喜歡。」

林彬釋然:「安徒生童話是最美麗的成人故事,我也喜歡。」

「這書是一套啊,為什麼只借給我一本?」

林彬一時找不着話說。

杜娟自作聰明:「是不是為了製造某種借口啊……」

此話一出口,兩人都大窘。

杜娟趕緊挽回影響:「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林彬趕緊道:「其實安徒生童話不是每篇都那麼美滿,有些故事挺傷感的,我想你可能不愛看。」

杜娟立刻道:「那我不看了,我就不喜歡看悲劇,以後你找點讓人覺得生活挺幸福的小說給我看,好嗎?」

「好。」

兩人又走幾步,又是沉默,杜娟心裏直起急,轉過臉看林彬,林彬埋頭向前,目不斜視,杜娟失望。

杜娟回過頭,目視前方,林彬慢慢轉過臉,看着身邊單純美麗的少女,心裏湧起一陣陣憐愛,他不知道杜娟到底在想什麼,但她願意跟他交談來往是肯定的,林彬不能斷定自己的情感,他知道自己遠非那麼單純,他能給這個女孩兒帶來幸福嗎,如果不能夠,為什麼不遠遠離開,美本身是需要距離的。

25歲男人林彬就這麼想着,開始沉靜下來。

杜娟走着,心裏長草似的,身旁這個軍人越來越沉靜,讓她產生一種想逃離的願望,她猛地抬腕看錶,大驚:「哎呀,要遲到了、、、、」

杜娟拔腿就要跑,跑幾步回過頭:「噯,你想看內參片嗎?」

「我…有票嗎?」

「不要票,找人帶。我先去,在門口等你啊……」

杜娟不等林彬回答,撒腿就跑。

林彬看着杜娟背影直發傻。

白楊在禮堂門前徘徊著,幾個哥們興高采烈進去找座位去了,白楊在等文工團的人,他要帶她們進去,此刻他眼神無比茫然,一臉的百無聊賴。

和林彬發生衝突后,白楊一直心情沮喪,他曾探聽過母親口氣,能否幫自己調動一下工作,起碼要到一個軍事單位,母親意志很明確,白楊現在還年輕,文工團事兒又少,母親希望白楊利用這個機會,考上軍事學院,這才是正經出路,白楊也想走這條路,但看了一個禮拜書後,白楊坐不住了,白楊認為自己應該是實踐家,不應該是個理論家,那種書獃子是人都能幹啊,白楊是一般人嘛?

還有半年就要考試了,白楊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他知道這次考試對自己的重要意義,他也不是不想看,但他就是看不下去,這個春日傍晚,24歲文工團幹事白楊備感生活無比空虛。

他站在禮堂台階上,居高臨下看着那些匆匆走進禮堂人,沒有什麼人能引起他的興趣,他內心巨大的空虛不知道什麼能將它填滿。

「白楊!」

白楊懶懶地轉過身來,杜娟匆匆跑來,文工團小丫頭們只有杜娟是不拿白楊當男人的,兩人在一起是純粹哥們的感覺,白楊因此喜歡杜娟,他最煩那些纏着他,要他陪她們玩的女團員,白楊認為自己骨子裏是很男人的,是應該和大男人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怎麼能跟些小丫們泡在一起,白楊最恨娘娘腔男人。

「你有沒有時間觀念啊,我這兒都等你半小時了……」

「誇張吧你就,大梅告訴我還不到半小時呢!」

「走吧,馬上就開演!一會兒找不着座兒了……」

杜娟卻遲疑着:「再等一小會兒,行嗎?」

杜娟舉起手,做一個很小的表示,白楊不耐煩回過頭:「幹嘛?」

沒等杜娟回答,白楊眼睛突然直了,整個人也綳起來。

杜娟傻傻地順着白楊眼神回頭看…

林彬匆匆走來。

林彬也看見白楊,他站住。

白楊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

兩個男孩目光都鉛一樣又冷又重。

白楊看着林彬,聲音冷冷地問杜娟:「到底什麼事兒?」

杜娟不知道這倆人有什麼過節,但明顯感覺到兩人間的敵意,讓白楊帶林彬進去的想法說不出口了。

林彬冷笑一下,轉身離去。

白楊也冷笑一下,轉身往裏走去。

杜娟猶豫着,她看出林彬的不高興,她覺得自己應該過去問他為什麼,可、、、她是他什麼人,他需要她的安慰嗎?還有今天這片子是她特別想看的、、、

白楊走幾步回過頭,很不耐煩:「到底走不走啊,燈都黑了!」

杜娟再回頭,林彬已經走遠,杜娟只得趕緊跟上白楊。

電影結束有一會兒了,人們都*了,第二場觀眾已經等在門外,杜娟卻沉浸在電影情緒中,她不想走,她還想看第二遍,她纏着白楊,要他想辦法。

白楊也覺得這片子不錯,有點意思,再說杜娟是他唯一不討厭的女孩,他願意在她面前顯示一下能耐。

白楊帶着杜娟和幾個哥們,在管理人員的眼皮下,躲進了男廁所,白楊找到一塊寫着廁所已壞的舊牌子放到兩個反鎖著的廁所前面,自己鑽進廁所,將門反鎖上。

廁所小,兩人幾乎挨着,杜娟倒沒有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好玩,就是想笑,但她忍着,不笑。

白楊看着杜娟一本正經小聲道:「有什麼可笑的!」

除了舞伴,杜娟還從未和一個異性如此近距離呆在一起,看着白楊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杜娟就想樂,差點笑出聲來,她趕緊捂嘴。

白楊背過臉不理杜娟。

看第二輪電影的人進來上廁所。

腳步聲傳來,杜娟不敢笑了,她緊張地睜大眼睛。

門外的腳步聲臨近。

有人拉杜娟這個門,拉不開,然後就踢。

杜娟越來越緊張了,身體下意識往後縮,但無處可縮。

白楊做着手勢,張開嘴不發聲地安慰杜娟:「別怕,有我。」

有人拉另一道門,也拉不開。

幾個男人抱怨著怎麼一壞就壞兩個,這個管理人員真該好好批評,回頭向後勤反應一下情況什麼的、、、

杜娟聽着那些人說話,不敢樂,她貓下腰,那些男人的腿在她眼前走來走去。接着傳來嘩嘩的排泄聲。

杜娟憋不住想笑,但她不敢笑出聲,只能憋著,憋得混身顫抖,白楊生怕杜娟出聲,趕緊伸手去堵杜娟的嘴,制止杜娟笑。

白楊手捂住杜娟的臉,手指豎起,做出噤聲表示,白楊的臉幾乎貼在杜娟臉上,眼睛看着眼睛、、、

杜娟的臉是乾淨的,沒有一絲暇疵,一雙眼睛清澈見底,白楊長這麼大還從未如此近距離盯過一個女孩兒的眼睛,那雙眼睛、、、、白楊一輩子也忘不掉一生的這個瞬間,他忽然間有了一種衝動,一種男性的衝動,在此之前他是懵懂的,沒有性別感覺的,他不明白,眼前這個乾乾淨淨小丫頭怎麼就能、、、

很久以後,杜娟再回憶不起來,那一刻,究竟是白楊的異樣感染了她,還是她也產生了那種莫名的衝動?這種感覺是奇妙的,和林彬在一起也沒有過的,和林彬在一起更多的感覺是溫暖,想到林彬,她會笑,會心裏隱隱作痛,但眼前的白楊、、、讓她緊張,一種從小腹那開始的緊張,這感覺讓她如此不安、、、

白楊猛地鬆開手,身體閃電般移開,並不由自主朝後靠去,但這一後退就抵到牆,發出一陣聲響。

兩個人同時嚇得臉蒼白,這個驚嚇已經相當複雜。

幸虧無人在意。

杜娟臉紅耳赤,不敢看白楊。

一向視女人如無物的白楊現在尷尬不已,兩人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躲,但他們沒有退路,只能這樣近距離對峙,彼此大氣不敢出,也不敢看對方一眼。

開場鈴聲終於響了。

廁所安靜下來。

杜娟推門,她竟然忘了廁所門是插著的,她越急,越打不開門,白楊不得不上前,將門插打開,白楊動作的時候,杜娟儘可能離他遠遠的,眼睛也不看他。

白楊一打開門,杜娟蹭地一下跑出去!

白楊跟在後面慢慢出來,一個勁發獃。

一個眼裏從來看不見女人的白楊從此消失,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兒、、、

20歲杜娟有心事了,她現在有點躲白楊,跳舞時候,她好象能感覺到一雙熱辣辣眼神盯着她,腳步就有點亂,當她回過頭,卻並沒有白楊。

杜娟從進文工團,大事兒小事兒都要找大梅,大一歲的大梅是她的主心骨,可現在杜娟遇到生活中這麼大坎,大梅卻找不着人影了。

這天晚飯,杜娟還沒跟大梅說兩句話,大梅又是那樣放下碗筷就往外跑,杜娟氣得要命,只好一個人回宿舍,路過那片小樹林時,杜娟看見大梅和一個男人擁抱在一起,嚇了一跳。

這天晚上,杜娟一直等大梅回來,等到很晚,杜娟正要質問大梅,大梅卻抱住杜娟,將臉貼到杜娟臉上,告訴杜娟,她和大海戀愛了。

杜娟根本不知道大海就是王參謀名字,兩人從冤家對頭到戀愛到擁抱接吻,這也太神速了吧。

大梅甜蜜微笑着倒在杜娟床上,臉沖着天花板,滿臉幸福。

杜娟獃獃地看着大梅:「大梅……我不認識你了……」

「杜娟,我們早晚要成為女人……」

「大梅,我不想……」

「不想什麼?」

「不想成……女人,我想一直像以前那樣,我們倆住在一起,跳舞,聊天,什麼話都說,永遠住在一起……」

杜娟眼睛開始濕潤,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這麼傷感。

大梅起身摟住杜娟,看到杜娟眼中的憂傷,笑道:「你現在開始傷心了……你有心事了,你長大了……杜娟……我們都長大了……」

杜娟眼淚流下:「大梅,我們永遠不長大多好……」

不想長大的杜娟卻不能控制別人的長大,這天黃昏,杜娟同時收到兩封均無

落款的來信,一封林彬,一封白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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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花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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