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龍紹欽和大春聽見附近密集的槍聲,各自做了個手勢,小分隊成員迅速隱身附近灌木叢中。龍紹欽和大春則在灌木叢后取出望遠鏡觀察。一群百姓瘋狂跑來,背後鬼子機槍掃來,百姓一倒一片。其中一個女孩跌跌撞撞跑着,機槍停止,日軍和偽軍沖了上來,兩名日軍抓住女孩子。大春望遠鏡里看見被抓女孩,愣住了,趕緊調幾下焦距,女孩臉看得很清楚,兩名日本兵滿臉淫笑拖着女孩。大春把望遠鏡遞給九兒,九兒看到一個老太太撲上來,被一名日本兵一槍擊倒,女孩大哭掙扎著。

九兒放下望遠鏡喃喃地問,是小雪!怎麼辦?大春咬牙說,不能見死不救。他扭頭問龍紹欽,有啥意見。龍紹欽面無表情地說,他的任務是伏擊芥川拓實。大春說,現在情況有變!龍紹欽一板一眼地說,可是任務沒變。九兒急了,說快打吧,小雪就要被糟蹋了。

龍紹欽猶豫不決,距離潛伏時間只有一個小時,還有二十公里山路。若是在這裏耽擱,會完不成任務。大春和九兒不幹了,說日本鬼子正殺自己的親人,怎能坐視不管。龍紹欽見狀,對自己的部下說,我們走,去執行任務。大春冷冷地橫槍攔住龍紹欽,說鬼子一個中隊,他們人手不夠,必須一起打。

大春和龍紹欽各不相讓,僵持不下。九兒失望地看着龍紹欽,對大春說,別求人,我們自己打。九兒說着舉槍就要往山下沖。沒等龍紹欽下命令,錢國良等人一字排開,槍對準八路軍戰士。錢國良冷冷地道:「你們不能打,你們一打,就暴露了我們的目標,要打,等我們走了。」

兩邊都把槍舉了起來,箭在弦上,每個人都分外緊張。九兒趕緊站到當間,嚴肅地說:「大家冷靜!都放下槍!」誰也沒放下槍,但都沒有開槍。龍紹欽盯着大春,冷冷地問:「到底想幹什麼!」大春咬牙壓制住怒火,耐心解釋:「龍參謀,我知道你求功心切,但我們是軍人,我們打仗目的就是保衛百姓安危,現在我們既然看見了,怎麼能不管!」

龍紹欽也冷靜下來:「你錯了,洪連長,我沒什麼功利之心。我也不是不同情老百姓,我要強調的是兩個字:紀律!我們是軍人,擔負的使命和老百姓不一樣,我們應該在最合適的地方發揮最寶貴的作用!」

龍紹欽話沒說完,大春生氣地打斷:「你放屁!你這個人就是冷血動物,德國法西斯培養出來的小法西斯!你根本不配當中國軍人!你關心過什麼人?你幫助過什麼人!」

龍紹欽忽地將槍順過來,抵住大春,與此同時,大春也動作極快,瞬間將槍抵住龍紹欽,兩桿槍互相指著,一旁九兒的槍也同時抵住龍紹欽,彼此瞪眼。雙方士兵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石頭站在龍紹欽身後,緊張得要命,握槍的手直發抖。性格暴烈的李大刀槍杵著錢國良,錢國良用槍光當一聲挑開大刀的槍,兩人死盯着對方。

龍紹欽冷冷地道:「戰場上不執行命令破壞任務,死罪。」九兒瞪大眼睛說:「你敢。」大春忽然放下槍,湊近龍紹欽槍口,盯着龍紹欽眼睛,笑:「孫子,沖你爺爺腦袋打啊,你不是槍法好嗎?一槍擊中腦門子,你打啊,老子沒死在日本鬼子槍口下,死在國民黨手裏,真他娘笑話,真他娘不值!你打,你打!」

大春吼著要抓龍紹欽的槍,龍紹欽最不能容忍別人碰自己槍。他避開大春的手,猛退後一步,手同時扣在扳機上,就要壓下去。大春卻異常坦然,雙手攤開,高舉起槍。九兒大驚,猛地上前擋住大春。龍紹欽盯着九兒。九兒眼中有無限失望和憎恨。這種眼神令龍紹欽非常難過,他不明白為什麼九兒竟會用這種眼神來看他。

山下老鄉們凄慘的喊聲越來越清晰。龍紹欽扣扳機的手指最後還是鬆開了,他把槍放下,轉過身沖錢國良他們道:「我們走!」錢國良等一一收起槍,跟在龍紹欽身後。龍紹欽腦海里還是九兒的目光,他覺得九兒沒有經歷過自己那些痛苦,她不能理解……

大春和九兒互相對看了一眼,立刻舉起槍瞄向鬼子。小雪已經被兩個日本兵拖到灌木叢后,一個按著另一個扒衣服,就要施暴。大春和九兒同時扣動扳機。隨着槍響,兩名日本兵倒地。

大春和九兒就地翻滾,一陣彈雨襲來。大春大吼:「為了鄉親們,打!」端著槍率先沖了出去。戰士們也跳起來,向前沖。大春覺得不過癮,搶過大刀手中機槍,邊跑邊打,掃倒一片日本兵。跟隨大春的九兒則靈活跳躍,邊跑邊連連射擊。

和大春方向相反,龍紹欽回頭看一眼沖向鬼子的大春,然後命令部下:「跑步前進!」

八路軍的出擊使毫無警惕的日軍改變了陣形,把龍紹欽前往伏擊地點的道路切斷了。錢國良焦急報告:「長官,鬼子封鎖路口,我們已經沖不出去了!這幫土八路真他娘的幫倒忙!」

龍紹欽回過身,看到大春、九兒等八路軍戰士已經衝下山坡,與日軍近距離搏鬥着。龍紹欽咬咬牙,對錢國良說:「看來只能先轉移老鄉了!跟我來!」龍紹欽說着回身,率士兵們沖向敵人。

九兒奔向小雪,正要扶起,一個日本兵舉槍射擊九兒。等九兒發現,已經來不及還擊,只好用身體護著臂中的小雪。一顆子彈飛來,正中日本兵頭部。九兒回頭,遠遠見龍紹欽矯捷的身影,舉槍邊跑邊射擊。九兒欣喜,沖着小雪說:「領着鄉親們往山裏跑!快!」小雪爬起來招呼道:「鄉親們,往山裏跑啊!」

國共兩軍並肩作戰。龍紹欽偏過臉,正撞上九兒眼睛,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如水。大春啞著嗓子道謝,龍紹欽冷冷地說:「你就等著上軍事法庭吧!」說着兩人同時舉槍,各自擊倒一個鬼子。大春邊打邊說:「這次算我欠你的。」龍紹欽嘆氣說:「你不欠我的,你根本不知道芥川有多危險!這次機會失去了,可能再沒有機會了!」

大春豪氣衝天地說,他幫龍紹欽幹掉芥川這個小鬼子。龍紹欽說,兩個洪大春加起來也不是小鬼子的對手。大春憤憤然地說,你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還是中國軍人嗎?兩人邊打嘴仗邊射擊。

段旅長焦急徘徊,問報話員:「龍上尉有消息嗎?」報話員搖頭,段旅長一屁股坐下。文軒進來,段旅長一見文軒,立刻起身,一臉淡笑:「啊,我還有點事兒,今晚你值班吧。」

段旅長匆匆朝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沖報話員:「有什麼消息直接與我聯繫。」報話員答道:「是。」

文軒看着段旅長的背影,滿懷疑慮,問報話員:「什麼消息?」報話員說:「龍上尉執行任務一直沒有消息。」文軒低頭深思,這時小特務張桅進來,附耳低聲說:「龍紹欽果然和林團洪大春他們在一起,我跟着龍紹欽到半山坡,被他發現。」

文軒冷笑:「什麼例行偵察!跟我玩這套!半山坡是林團的防區,老段背着我通共,到底想搞什麼名堂?」張桅陰險地說:「就憑這點向重慶彙報,姓段的就吃不了兜著走!」

文軒沉下臉說:「沒弄清事實真相前,不要聲張!」張桅提醒說:「參謀長,聯共通共可不是小事,弄不好咱們會跟着吃掛落。」文軒猶疑地說:「段之凡通共不假,可他抗日是真,大敵當前,兩黨之爭還是先放一放。要搞清楚的是,這一次他們究竟要幹什麼,為什麼要瞞着人。」

兩人正說着話,文軒見蘇雲曉匆匆往外走,立刻叫住她,說正有事兒要找她。蘇雲曉神色緊張地說,她有公務要辦。戰區長官叫她彙報第一季度情報,明天就要。文軒不以為然地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讓張桅整理得了。

蘇雲曉急了:「他怎麼弄得了這個,長官命令我親自動手。」文軒攬過蘇雲曉:「我這裏有要事,你先讓他做,晚上我幫你整理,誤不了事兒!」蘇雲曉被文軒攬著走進辦公室。

蘇雲曉明顯心不在焉,不時看錶。文軒猜測說:「龍紹欽這次活動一定是得到林團提供的某種機密情報,老段是想架空我們情報部門。當然,也是一種政治姿態,向共軍邀功討好之意,為雙方近一步合作奠定基礎。」

蘇雲曉完全聽不進丈夫的話,文軒話音剛落,她忽地站起,臉色難看地說:「他這麼瞞着你我,和林團勾結,一定是去打芥川拓實,這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太危險!」

文軒憤憤然:「我擔心的是跟他去的那些士兵!這個人身上疑點沒有查清,根本就不應該執行任務!」蘇雲曉完全不理會丈夫說什麼,急切地說:「派人去接應他,快點,我求你!」

文軒生氣了:「他們是秘密行動,我也想知道他們在哪裏!」

蘇雲曉忽地衝出旅部。文軒沒有反應過來,邊追出去邊喊:「你上哪兒去?」等文軒追出來一看,蘇雲曉已經沒影了。

龍紹欽、大春等守住山口,掩護群眾進入山區。山下屍橫遍野,日軍仍在用步槍點射百姓,還放迫擊炮。百姓不斷被擊中倒下,龍紹欽等人不停大聲吆喝:「快,快,快!」

九兒一手挽小雪,另一隻手抱着一個孩子,拚命喊著,鼓動着:「鄉親們,別難過,我們向你們保證,一定會報仇!一定會的!!」

龍紹欽聽着九兒嘶啞的喊聲,回過頭去,看着九兒奮不顧身的樣子,眼神恍惚。大春意識到龍紹欽是在看九兒,也跟着回頭張望。龍紹欽掉過頭,朝鬼子抬手就是一槍。大春跟着也是一槍,兩人沉默射擊。

槍聲漸遠,接近山區,鬼子也不願意繼續追擊了。龍紹欽等人護送數百名老百姓進入山區,這些老百姓基本都是老弱婦孺,成年男子非常少,老頭老太太互相攙著,婦女抱着孩子,能走的小孩自己走着。

九兒一手抱一個孩子,跑前跑后照應着。龍紹欽拎着槍斷後,心情沉重,手下一班國軍士兵個個表情嚴肅。

前方百姓忽然停下,龍紹欽趕緊趕過去,只見路上坐着一個腹部中彈的老頭,鮮血滲出包裹的白布,流淌一地,老人流淚喃喃地說:「我走不了了,你們走吧,來年今天別忘了給我燒炷香。」

老人身邊的親人互相看着,一個中年婦女將一塊毛毯蓋到老人身上,全體沒有表情,一個一個離開老人,繼續往前走,表情麻木。老人淚眼婆娑,嘴裏喃喃自語,緩慢倒地。龍紹欽看着,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處理。

大春撥開人群匆匆趕來,見狀大怒,喝了聲:「你們站住!」老人親屬聞聲停下,回過頭,表情麻木。大春快步走向前,一把揪住其中一個瘦弱的中年男子,罵道:「連自己家的老人都不管,還是不是人!」

那個中年人面無表情。垂死掙扎的老人虛弱道:「同志,不怪我兒子,我要死了,我不想連累家人。」大春猛地鬆開手,一把搡開那男人,走到老人身旁,不由分說彎下腰去,身邊大刀和二勇趕緊上前,幫着扶起老人,大春背起老人,大步往前走。

大春邊走邊對着大家喊:「鄉親們,我們是八路軍,是人民的軍隊,鄉親們的安危就是我們的安危。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讓鄉親們受小鬼子殘害,鄉親們你們要相信八路軍,相信共產黨。我們一定能打敗小鬼子!」

百姓們似乎鼓起了勇氣,哭泣的婦女們抹掉眼淚,整體步伐加快。龍紹欽緊皺眉頭,很不滿意大春將功勞全部歸為八路軍,但生性不擅言辭,又不屑於這樣鼓動群眾,所以一句話不說,身後國軍士兵們則憤怒得不行。

錢國良罵罵咧咧:「媽的,老子們流血犧牲,還犯了大紀律,這救苦救難的好名聲倒全歸了八路,咱們舍家捨命為誰啊!」老兵們也跟着嚷嚷:「是啊,長官,太他娘的不公平了!弟兄們聽着寒心啊!」龍紹欽低喝一聲:「都給我住嘴,當兵打仗不是為了名聲!」

錢國良等嘮叨:「那為什麼?」龍紹欽厲聲道:「閉嘴!」

錢國良等不敢說話,但仍低聲嘀咕著。九兒從旁邊匆匆經過,聽到國軍士兵的牢騷,趕緊跑到大春身邊。大春還站在路邊鼓動群眾,越說越興奮:「老鄉們,馬上就到根據地了,放心吧,我們獨立團和邊區政府一定會保護咱們群眾生命安危的。」

老鄉們點頭不已:「共產黨八路軍是我們大靠山啊。」

九兒與大春交談:「咱們是並肩作戰,這麼說不太合適!」大春不滿意了:「那你來說幾句。」九兒朗聲道:「鄉親們,八路軍是咱們老百姓子弟兵,保護咱們鄉親是應盡義務。不過,抗日打小鬼子,不能光靠咱八路軍,要全中國軍隊一起抗戰打鬼子,今天幫咱們脫險的還有中央軍眾位弟兄,有的還光榮負傷,帶隊的這位龍長官咱們父老鄉親肯定聽過他大名吧。他就是第一戰區頭號神槍手,鬼子懸賞十萬大洋要他腦袋呢。」

百姓聽着回頭看龍紹欽,有的少女還拍起了手。龍紹欽哪受得了這一套,趕緊偏過臉去。錢國良等現在心緒有點平和,重新開始趾高氣揚。

龍紹欽感覺到九兒在等他,腳步一點也沒有放慢,只是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着。九兒跟着龍紹欽走,他還是那副冷漠孤傲的樣子。

九兒抿嘴笑,龍紹欽最怕九兒笑,問她怎麼了。九兒說,大春告訴她,龍上尉走路從來不看道。龍紹欽眉頭皺着不言語,他違反了紀律,心裏不痛快。九兒看出來了:「你回去,段旅長要追究責任,我們可以為你作證。」龍紹欽冷漠地說:「不必。」

九兒加快腳步跟上龍紹欽,語速很快:「你有什麼怨氣就說出來,憋在心裏你難受,別人也不好受,我知道你現在肯定特別窩火。」

龍紹欽忽然停住腳步,盯住九兒:「我跟你說什麼?你明白什麼?你知道芥川拓實是什麼人?是你準備一千次都不一定能贏的對手!這種人絕不會輕易給旁人留下破綻,錯過一次意味着很難有下一次!」

九兒嚴肅地說:「我以一個八路軍老戰士名義向你保證,我們一定積極配合你消滅芥川拓實。」龍紹欽冷冷地說:「你們不是真正的軍人,話不投機,不必再談。」

龍紹欽說完加快腳步,撂下發怔的九兒。石頭湊上來,愁眉苦臉對九兒說:「我們回去肯定是要受罰的。」旁邊一名叫於殿才的老兵跟着發牢騷:「咱們不過是大頭兵,要罰也該罰長官吧。」錢國良冷冷地說:「龍紹欽是旅長眼裏大紅人,怎麼罰也罰不到他,咱們都是替罪羊,就算不給處分,這個月軍餉也他娘的告吹了。」

士兵們怨聲載道,紛紛責怪大春:「你們八路打你們的非拉着我們幹什麼!我們當兵拿幾個軍餉容易嗎!」一旁二勇等八路軍戰士聽了不高興了:「你們這些人,當兵就為拿軍餉啊?也太沒覺悟了吧!再說你們軍餉不也是老百姓供的嘛,真是忘恩負義!」

兩邊停下吵起來,九兒一個勁勸解。龍紹欽和大春見了,都趕了過來。

大刀忽然對着國軍士兵笑道:「各位兄弟,不要這麼多心理負擔,你們長官真要責備下來,都怪到我們頭上好啦。如果你們實在擔心,就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八路軍一向歡迎有為青年一起抗日,怎麼樣?歡迎各位兄弟參加八路軍!」

大春在一旁鼓勵地笑,龍紹欽一聽立刻朝着大刀瞪起眼睛。九兒趕緊上前推開大刀說:「大家別聽他胡說八道,他這樣胡說回去才會挨罰呢!」

國軍士兵們都沉默地看龍紹欽。龍紹欽抬眼望着士兵們,聲音很沉:「你們放心,責任全在我,要真扣弟兄們軍餉,從我薪水裏補!」龍紹欽說完,轉身朝前走去。國軍士兵也無話可說,沉默地緊隨其後。

大春和八路軍戰士都聽到了龍紹欽的話,忽然對龍紹欽有了新看法。

老鄉們大部分已進入山區。大春吩咐二勇等人:「你帶兩個人和當地政府聯繫一下,妥善安排鄉親們。」龍紹欽率隊隨後走來,前面不遠處,就是通往新八旅方向的岔路,兩撥人就要分手了。龍紹欽停步,九兒趕上來,龍紹欽對她低聲說:「我們要回去了。」

九兒看着龍紹欽鬱悶的樣子,替他難受:「要不,我跟你去,向段旅長解釋一下?責任真不在你。」龍紹欽沒有表情,沒有回話,也不想解釋。

大春大步過來,滿臉誠懇地沖龍紹欽伸出手:「大恩不言謝,這次真的對不起了。」

龍紹欽並沒有握大春伸出的那隻手,只是點了下頭,轉身離去。大春有些尷尬,他見九兒跟着龍紹欽走,滿臉不高興。

灌木叢中,芥川一雙蛇一樣的眼睛透過瞄準鏡,盯住路口。他繼續安靜地等待,大春出現了,瞄準鏡慢慢移動着套住大春,遲疑了片刻移開;然後是九兒,槍口又一次移開。龍紹欽出現了,瞄準鏡不再左右移動。芥川上下調整,瞄著龍紹欽的胸部、臉部、頭部……

龍紹欽感覺到九兒在身後,低聲說,林團不是這個方向。九兒說,她不放心。龍紹欽停下腳步,嘴角帶出點笑意問,不放心什麼?九兒說,你這副樣子讓人擔心。兩人目光相觸,就在這時,龍紹欽忽然神情緊張,他的緊張傳染給九兒,她突然感受到一種殺氣,兩人幾乎同時偏過頭朝芥川所在的山頭看。

龍紹欽發現,那個山頭所在位置背沖陽光,是非常理想的伏擊地點,一股肅殺之氣立刻籠罩了四周,令人不寒而慄。

芥川看到龍紹欽停下,頭轉向自己的一剎那,果斷扣動了扳機。

與此同時,九兒喝了一聲:「閃開。」她猛推龍紹欽,龍紹欽沒有提防,整個身體向後倒去,電光火石間,一聲槍響,子彈已至。本來瞄準頭部的子彈,因為龍紹欽被推倒,擊中他的胸部。龍紹欽大睜雙眼,緩緩倒下。在摔倒的那一刻,龍紹欽意識中閃過的是芥川拓實的影子。九兒搶上前抱住龍紹欽身體,一時傻在那裏。

槍聲再次打破山區短暫的寧靜,戰士們迅速卧倒,剛剛安靜不久的老百姓又開始四散奔逃,大春則開始朝芥川方向射擊。

芥川看着龍紹欽倒下,這才慢慢放下槍,嘴角浮起一層冷笑,匍匐著倒退,迅速轉移。

九兒抱着龍紹欽,哆嗦著掏出身上的救急包,越緊張手越哆嗦。石頭趕過來,他既緊張又害怕,眼淚汪汪地一個勁嘮叨:「長官,長官你怎麼了,不會死吧,不會死吧。」

眼淚從石頭眼中滾落,九兒畢竟是老戰士,低喝道:「哭沒用,趕緊搶救!」

兩人緊張地替龍紹欽包紮好傷口,大春衝過來,檢查傷口:「擊中胸部,離心臟很近。」

國軍士兵聽了就有點心慌,雖然多數士兵恨龍紹欽,但龍紹欽出神入化的槍法是這些士兵強大的心理支柱,早已被神化。如今槍神突然被擊倒,士兵們心理防線受到極大衝擊,一時有些慌亂,有的就想逃跑。

錢國良這個老兵此刻發揮作用:「大家要保持鎮定,鬼子偷襲不會人多!注意隱蔽保護自己!」

龍紹欽的鮮血滲出胸部,奄奄一息,石頭抱着龍紹欽哭:「長官,長官,你醒醒,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咋辦。」

九兒綳著臉道:「我來背他!」她說着要石頭攙起龍紹欽往自己背上放。石頭邊哭邊說:「我背!」兩人都沒有經驗,面對受傷的龍紹欽不知道如何是好。

龍紹欽忽地醒了,睜開眼就看見石頭哭泣的臉和九兒神情緊張的臉。見龍紹欽醒來,九兒立刻伏到他臉邊小聲說:「你不會有事兒,我們會救你。」石頭爬過來哭着說:「長官,你不會死的。」

龍紹欽嘴巴艱難地嚅動着說:「是……芥川開的槍。」

九兒點點頭說:「我知道,一定是他。」九兒讓他別說話,她和石頭架起龍紹欽就走。石頭不小心碰著了龍紹欽的傷口,他疼得悶叫一聲,嚇得兩人趕緊再次放下龍紹欽。龍紹欽伸出手抓住石頭腰間的手榴彈,石頭趕緊解下手榴彈遞過去,龍紹欽攥着手榴彈沒有力氣,就把它壓在身下,顫巍巍道:「你們走,走!」

九兒按住龍紹欽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輕輕地說:「我們是八路軍,我們不會放棄一個戰友,只要我們還剩一個人,我們都和你在一起!」

龍紹欽憤怒地想掙扎,一用力又暈了過去。九兒狂喊:「大春!連長!」大春沖了過來,九兒緊張地說:「他快不行了,怎麼辦啊?」

大春看着昏迷的龍紹欽,側耳傾聽,不遠處傳來爆炸聲,二勇大喊:「連長,鬼子增援部隊來了!」

大春沖着九兒下命令:「你去團里報信,快!」九兒看一眼龍紹欽,轉身衝出去。大春接着喊:「大刀你帶兩個人掩護,其他人邊打邊撤!」大刀頂到前邊用機槍壓住日軍,大春喝道:「石頭,幫我一把!」石頭幫大春將龍紹欽放到他背上,龍紹欽醒了,不想成為別人的累贅,他奮力掙扎著。

大春喝道:「不想一起死就別他媽亂動!」他邊說着邊往前沖,石頭等人保護大春和龍紹欽。龍紹欽用最後力氣拍打大春,嘶聲喊:「別管我!」大春不理,繼續背着龍紹欽前行。

錢國良過來一把拽住大春:「撤退速度太慢不行,傷亡太嚴重!」大春喘口氣對錢國良說:「你們先走,我們掩護!」龍紹欽無力地偏過頭,看着錢國良,錢國良立刻伏身過去問:「長官,什麼指示?」龍紹欽吃力地說:「丟下我,你們走,這是命令!」

錢國良抬起頭看着大春,嘴唇哆嗦:「洪連長,龍長官說得有理,我們帶着他,誰也活不了。」「你放屁,你怕死你滾!」大春說着,不再理會錢國良,背着龍紹欽就走。

錢國良氣得沖鬼子打一槍,然後沖着大春吼:「龍長官說得對,你們不是職業軍人!如果是你不行,龍長官肯定丟下你,這是打仗!」大春怔一下,回過身看定錢國良,冷笑道:「我們不是中央軍,是八路軍!我們不會丟下戰友,哪怕他只剩一口氣!我在他在!」

龍紹欽聽着大春說話,再次暈了過去,任憑大春背着走。錢國良既羞愧又感動,回身沖着手下吼:「媽的,咱們也不是吃素的,走,打狗日的小鬼子去!打死一個夠本兒!」

國軍士兵一齊吼道:「打死兩個賺一個。」

國軍士兵和八路戰士並肩作戰,再次阻擋住了日軍的進攻。這給大春和龍紹欽贏得了寶貴時間。可是龍紹欽失血太多,漸漸地陷入昏迷。他伏在大春背上,因為疼痛,一會兒昏迷一會兒醒,醒時他為眼前尷尬的處境痛苦不堪,腦海不斷浮現自己擊斃那個小兵的最後一幕……

龍紹欽一句話說不出,只是嘴角泛起苦笑。身體軟下去,頭歪倒大春肩上,彷彿已經到了生命最後一息。他眼前緩緩出現當年和蘇雲曉的嬉戲玩耍,那時兩人少年無憂,在原野上嬉戲追逐。龍紹欽覺得自己很累了。

大春感覺到背後龍紹欽的身體越來越沉,他的頭軟軟地垂下來。大春趕緊停住腳步,放下龍紹欽,發現他已經沒有多少生命跡象。大春扳起龍紹欽腦袋,拿過水壺喂他水,水灑了出來,大春開始抽龍紹欽的臉,邊抽邊惡狠狠地臭罵:「臭小子你醒醒,老實告訴你,要不是你這桿神槍,老子斃你十次的心都有!你比我們這些人加起來都重要!所以,你不能死,你給我活着!活着打鬼子!你給我活着!」

龍紹欽沒有動靜。大春抓起龍紹欽,用力搖動並接着罵:「老子千辛萬苦不是要你一具屍體,你給老子活下去!你得打芥川,懂嗎,芥川拓實這個王八蛋把你弄成這樣,你得報仇!你醒醒,龍紹欽!」

大春吼著,手哆嗦著,水灑了龍紹欽一臉。龍紹欽昏迷的意識中,忽然傳來一聲悠遠的呼喚:「芥川拓實……龍紹欽……」接着是芥川蛇一樣的眼睛閃過,那個掛在槍口上的鐵十字架晃晃悠悠。

龍紹欽眼皮動了一下。大春發現了,他欣喜地跪倒在龍紹欽身邊,聲音發哽:「臭小子,就知道你惦記芥川那王八蛋,是他打的你,他活着,你不能死!懂我意思嗎?你得報仇!」

龍紹欽醒過來,看着大春,嘴角卻露出一抹譏笑:「你怕了?」大春立刻還以冷笑:「是啊,怕你死了沒對手!」

「別管我,死在戰場上,是當兵的福氣,你走吧。」

大春盯住龍紹欽說:「我不知道你們那兒什麼規矩。不過我告訴你,你現在落到八路軍手裏,想死,可沒那麼容易。我們講的就是集體主義,我們不會放棄一個戰友!除非我死了,我死了還有大刀、二勇、九兒他們,最後一個才輪到你,大少爺,走吧!」

大春要攙龍紹欽,龍紹欽聲音微弱地拒絕說:「不要羞辱我,讓我安靜去死。」

大春盯着龍紹欽臭罵:「收起你大少爺的狗屁自尊,戰場上談什麼個人尊嚴!你現在就是一條魚!魚你懂吧,沒有思想,啥也沒有,聽老子的就行啦。起來,走!」

龍紹欽用盡最後力氣,攥住手榴彈,聲音微弱:「你走,不走一起死。」

「死啊死的,你以為你是英雄,狗屁,軟蛋窩囊廢狗熊!老子怎麼可能跟你這麼個玩意兒同歸於盡!」大春說着,迅速下了龍紹欽手中手榴彈,然後一用勁將龍紹欽掮到背上,龍紹欽立馬疼昏過去了。

這時,蘇雲曉帶着一個排的士兵瘋狂跑來。她聽到遠處密集的槍聲,加快腳步,終於率隊插到追趕大春、龍紹欽的日軍隊伍後方,她揮動手槍,指揮士兵突然射擊,打亂了日軍防線。

蘇雲曉射擊幾槍后,忽然從身旁士兵手中搶過步槍,準確射擊,姿勢老練。日軍被迫分兵來對付突然出現的蘇雲曉,追擊大春、龍紹欽的速度放慢了。

大春背着龍紹欽邊走邊自言自語:「你這種人也沒個朋友,孤家寡人一個,死了就死了唄,沒人疼沒人想的,最傷心的是誰知道嗎?我們九兒!娘的,九兒怎麼就被你這個獨狼大少爺迷住了!你要活着,再敢像狼一樣看我們九兒,老子一槍崩了你!九兒是我老婆,全分區都知道,老子勝利了就要娶她,她要給老子生九個兒子!娘的你橫刀奪愛。要不看着你打小鬼子有功,老子就把你扔這山溝里喂狼去!叫你搶我老婆!」

大春開始爬山,一個踉蹌摔倒,再爬起來,背着龍紹欽。他雙手落地,向上爬著,雙手磨得出血,沒有感覺,只是爬著。他沒注意,沒抓牢一棵小樹杈,差點又要摔倒,龍紹欽被震醒了,看到大春艱難行進,實在無力承受羞恥和恩惠,想翻下身去,但他剛動一下,大春就大吼道:「想害老子跟你一起死,沒門兒。」龍紹欽喃喃地說:「放下我,老子不怕死。」大春冷笑道:「狗屁,小子,現在死比活着容易,老子不讓你死,你就別想死!」

一部分鬼子兵已經追了上來,一顆子彈掠過大春身旁,他停下喘著氣說:「姓龍的,沒準兒今晚咱倆要一起壯烈。」他攥緊槍,正要將龍紹欽放下好射殺鬼子。忽然聽到槍聲一下子密集起來,緊接着九兒嘹亮的聲音在黃昏中響起:「同志們,我們來啦,打呀!」大春立刻振奮起來,大叫着:「老九,你來得太及時啦!」

昏迷中的龍紹欽也聽到了九兒響亮的聲音,眼皮微動着。大春精神抖擻地重新背起龍紹欽,看到九兒帶着擔架沖了過來。

龍紹欽恍惚覺得被扶上擔架,兩名八路軍戰士抬着龍紹欽,飛奔前行。龍紹欽吃力地回頭,看見大春和九兒持槍靈活跑動,投入了戰鬥。大春和九兒都是神槍手,兩人一個擊中日軍機槍手,一個打死了鬼子迫擊炮手。日軍開始混亂。

蘇雲曉帶着國軍從側面衝殺過來,遭到兩路夾擊的日軍大野聯隊,終於灰溜溜敗退了。蘇雲曉通過望遠鏡尋找龍紹欽,可是連個人影都沒發現……

此時的龍紹欽已經上了八路軍的手術床。主刀的是支援八路軍的外籍大夫,人人神情緊張,刀子剪子燈光下閃閃發亮。龍紹欽仰面朝天,沒有知覺,那些片斷在下意識里恍恍惚惚地閃現。

那個被他擊斃的士兵的臉部……蘇雲曉少女時代持槍的模樣……父母全家慘死狀一次次閃過,但很快淡去。接着,出現的是石頭憨厚的面孔,大春連諷帶譏傲慢的樣子,九兒清澈如水的眼睛,恬靜的笑臉……

最後這個溫馨的畫面充斥着龍紹欽的腦海,他覺得自己很累,很想休息。他表情安詳躺在手術台上……

石頭守在手術房門外,一有護士出來就拽著人問:「長官,我們龍長官怎麼樣了?」護士搖頭不說話,石頭絕望地蹲下流淚。大春、九兒、錢國良等匆匆趕來,石頭一見大春等人像見了親人,嗚的一聲哭出聲來。

九兒上前攬過石頭,有點控制不住情緒,哽咽著說:「他不會死的,你放心。」

大春攔住出來的一個護士問,龍上尉怎麼樣了。護士說,子彈離心臟很近,正在取子彈,很危險。大家聽完都默不作聲。石頭不敢放聲大哭,哽咽著渾身顫抖。國軍士兵們都很難受,錢國良一屁股蹲下,眼睛濕了。

大春過去對錢國良道:「老錢,先帶弟兄去吃點東西,回去告訴段旅長,我們會盡最大努力搶救龍上尉。」錢國良哽咽著說:「你們這裏醫療條件這麼差,要不,還是送戰區醫院吧。」九兒搖頭:「他現在這個樣子,轉移太危險了。我們這裏有最好的洋大夫,沒問題,你們放心吧!」

錢國良想想有道理,於是向大春敬個禮,轉身走了,國軍士兵都跟着他,只有石頭不動。九兒推石頭:「你也走吧,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

石頭卻堅持不動:「不,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守着龍長官。」九兒緊緊抓住石頭的手,他倆就在那裏守望着龍紹欽。

錢國良等走出林團,心情沉重,步伐也顯得很沉重。忽然聽到有人打招呼:「錢國良。」錢國良吃驚地回頭,蘇雲曉從暗中走出,表情獃滯地問:「龍上尉怎麼樣了?」

錢國良的聲音一下子哽住,說不出話,只是搖頭。蘇雲曉急得冒火:「說話呀!」錢國良的眼淚奪眶而出:「子彈打在心臟上了,流了好多血,怕是沒救了。」

蘇雲曉身子一晃要摔倒,幾個人趕緊上前扶住:「蘇科長!」

醫生出來了,大春和九兒等人立刻圍了上去。醫生用鑷子舉著一顆子彈給眾人看:「這個人命很大啊,子彈離心臟只差這麼一點,就是幾根頭髮這麼點距離。」

九兒和大春倒吸一口涼氣,這個芥川拓實果然厲害。九兒趕緊問:「他脫離危險了嗎?」

「子彈是取出來了,血也止住了,可他失血太多,能否恢復過來,全看傷員本人的求生意志了。據我看,這個人精神比較脆弱。」

醫生看着九兒和大春,大春不說話。九兒急切地問:「我們能看看他嗎?」

「現在還不行,等脫離危險期吧。」

石頭在一旁自言自語,他不同意醫生的說法:「長官他不脆弱,一點也不脆弱。」

大春哼了一聲,對九兒和石頭說:「你們去吃點東西吧,我在這兒守着。」

九兒默默搖頭,石頭拚命搖頭。

返回駐地的錢國良被旅長叫到旅部彙報情況,他表情麻木聲音疲憊地說,龍紹欽生命垂危。段旅長表情異常痛苦地問,到底能不能活下來?錢國良這個久經沙場輕易不動感情的老兵竟然兩眼是淚,搖頭說,很難!

段旅長疲憊不堪,再沒有力氣說什麼,頹然坐下。錢國良就那樣木木地站着,一動不動。參謀長文軒對龍紹欽的恨意也被他的不幸抵消,他揮揮手讓錢國良離開。

屋裏只剩下兩個人,段旅長沒有表情,也不說話。文軒想得更實際更緊迫:「旅長,龍紹欽死訊一旦傳出,對全旅士氣將是極大打擊。我們必須主動做一些工作,不能讓鬼子企圖得逞。」

段旅長木然地看着文軒,表情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他已經死了?我告訴你,他不會死,他不可能死!」文軒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旅長的臉,那張臉因焦急痛苦而扭曲著,他知道這個時候最好別再說話刺激他。

九兒、大春、石頭圍在龍紹欽病床旁邊,他仍在昏迷中,三個人心情複雜地看着他。衛生員小梅過來量血壓和體溫:「醫生說他求生意志特不強,他好像不太想活下去。」

石頭背過身,靠着手術床蹲下,暗自落淚。九兒嘴唇哆嗦:「不可能,他還這麼年輕,怎麼會不想活。」

小梅搖頭離去。大春看着龍紹欽沒有血色的臉,握住他一隻手,像是自言自語:「你這種人就是典型的外強中乾,殺起別人心狠手辣,劊子手一個。可輪到你自己,簡直不堪一擊,動不動就不想活。當兵打仗能活下去,那可比死更難,你懂嗎?」

石頭淚如雨下。九兒背過臉,不願意當眾流淚,但還是止不住眼淚湧出。龍紹欽一動不動,表情麻木。

大春還在繼續,可是聲音哽咽:「你他娘的是軍人,中國軍人!是軍人就不能這麼脆弱!還以為你是條了不起的漢子,咋這樣窩囊。」

見龍紹欽還是沒有動靜,大春再也忍不住:「你他娘的真的那麼想死,你就死去吧!」他放下龍紹欽的手,轉身匆匆離去,他害怕自己的眼淚也會當眾流下來。小梅端盆水進來:「你們倆也先出去吧,人多空氣不好,出去吧。」石頭一擰脖子說:「我不走,我要跟龍長官在一起!」九兒提高了聲音:「石頭,你是不是軍人?怎麼沒點紀律性啊,你該歸隊了!」

石頭回頭看着九兒,嘴唇哆嗦著說:「我在段旅沒人待見我,只有長官拿我當人看。長官沒了,我回去還有啥意思?」

九兒難過得說不出話。石頭默默端一盆水,拿塊紗布浸了水,擰乾了,撩起龍紹欽被角。「你要幹啥?」九兒不解地問。石頭脫下龍紹欽的襪子,用紗布擦龍紹欽的腳,聲音呆板地說:「當兵的腳可重要了,長官愛乾淨,每天都洗腳換襪子。」

九兒再也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她轉身走出房門,留下石頭。九兒剛出來,迎面二勇帶人走來問:「段旅的人走了嗎?」九兒說:「石頭還在病房裏。」二勇說:「得讓他走!團長說段旅的人不能留在這兒過夜!」

二勇等人進病房架著石頭走出,石頭掙扎著號叫:「我不走,我不能走,長官離不開我。」二勇一邊拖着石頭一邊嘮叨:「兄弟,不是哥們兒心狠,軍命難違。龍長官你放心,我們會體面安葬。」

石頭拚命掙扎,身子慢慢軟了要往下癱,二勇趕緊扶住,使個眼色,和戰友一起用勁,架起石頭往駐地外拖去。

屋裏只剩九兒,她整理掀起的被子,看着龍紹欽蒼白的臉,在他身邊坐下。她手撩了一下龍紹欽的頭髮,盯着他喃喃地說:「他們都叫你劊子手,說你殺人不眨眼,對自己弟兄都不手軟,可我知道你不是。看你眼睛就知道,你心軟,你怕人說你心軟才裝得那麼狠。石頭那麼依賴你,當你是親哥哥,你怎麼可能心狠。唉,你像小孩兒一樣,碰不得說不得。」

九兒緩慢抬手,手指似要碰觸龍紹欽的眼睛,但剛要接近,最終還是停下來。

蘇雲曉手持匕首在自己手臂深處劃下深深的一道,鮮血流下,她無知無覺。文軒推門進來,只見蘇雲曉端坐床邊,一動不動,走近嚇一跳,見鮮血沿着臂膀淌下。文軒猛地衝上前,抱起妻子,手哆嗦著,按住她的傷口,大吼道:「你這是幹什麼啊?」

文軒給妻子包紮完,蘇雲曉胳膊上纏着紗布,閉眼躺在床上。文軒背對她坐着,心裏難受,安慰說:「事情還沒搞清楚,別太難過。」蘇雲曉神情木然地說:「他死了。」見自己的女人為別的男人痛苦到這個地步,文軒心如刀絞,可是此時又不能發作。

文軒將妻子攬到懷裏,蘇雲曉掙脫他,眼神瘋狂地說:「你為什麼要纏着我,為什麼不讓我去救他,你一直都盼他死,是不是!」

「你胡說什麼!!」

蘇雲曉崩潰,撲到文軒身上連推帶打,歇斯底里地喊:「你就盼着他死!」文軒雙手攥住妻子兩隻手,咬牙道:「你收斂一點,每天打仗每分鐘都在死人!你這個樣子會讓人誤會!」

蘇雲曉淚眼矇矓地看着丈夫:「有什麼可誤會的!他是我愛過的第一個男人,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他。」

文軒的手慢慢鬆開,表情麻木地說:「到現在你才說實話。」蘇雲曉悲痛地說:「反正他人都死了,實話假話還有什麼意義。」

文軒看着蘇雲曉悲痛欲絕的樣子,既難過又感覺被欺騙的羞恥和憤怒:「他死了,你就不想活了,是嗎?」

文軒說完這句話,猛地停住嘴,再呆下去,他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他趕緊起身離去。文軒剛要邁步,蘇雲曉忽地起身,撲到文軒身上,淚如雨下:「別走,不要走。」

蘇雲曉在文軒懷裏痛哭失聲。文軒緊抱着妻子,心情複雜,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下意識揉着妻子頭髮。過了半晌,蘇雲曉止住眼淚抬頭問:「你現在還懷疑他是日本間諜嗎?」

文軒遲疑,然後說:「你不該說這種話,懷疑是我們的職業本能,不是針對某個人。」「你還是對他有偏見。」

文軒沉默,他不否認。

日軍聯隊部,大野拿着一張紙興奮地走進來:「芥川君,段旅那邊情報過來了,龍紹欽確已被你擊斃。除掉此人意義重大,不僅是消滅一個敵軍狙擊手,更重要在於對敵人的士氣是一個空前打擊。在此之前,龍紹欽槍法被神化,有他在,敵軍士兵打仗時勇氣倍增,現在聽說段旅那邊軍心渙散啊!芥川君此舉立下大功!」

芥川眼裏有一絲得意,但臉部仍綳著:「龍紹欽雖死,但我部仍不能掉以輕心,敵方仍有數名值得我們重視的狙擊手,例如八路軍林團的洪大春和女八路九兒。」

大野連連點頭:「是啊,此役那名神秘的狙擊手並沒有露面,是否可以確定是八路軍方面的人?」

「有這種可能,無論如何,大野君不要輕敵為好。八路軍與中央軍雖素有隔閡,一旦我們進攻,他們便有聯手可能,所以,那兩名神槍手還是要儘快除掉。」

「一切都拜託芥川君您了。」

芥川的口氣在謙虛中帶着目空一切的自負:「大野君太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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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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