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嗎?

你好嗎?

那天有位搞笑藝人在娛樂節目中說,自己看了電視里關於候鳥的記錄片,結果對着電視流淚不止。附和在他周圍的人們,以製作精彩的娛樂節目的精神,一個說也曾看着兩隻昆蟲在交配而感動,一個說自己曾為色情片里努力工作的男性而哭泣。四周笑聲不絕。

我在屏幕前追蹤那位最初開啟了話題的藝人的臉,雖然鏡頭因為隨後焦點被轉移了遲遲沒有再投射向他。

關於那位搞笑藝人,有些不為大眾所知的是,我聽說原來他曾以化名一直為某本雜誌撰寫短期的專欄。雖然不是那麼流行的刊物,以至於附近的書店都很少進貨,但還是想辦法搞到了幾本看看究竟是怎樣的風格。

和預料中接近嗎?或者大大出乎意料嗎?應該在這兩者之間吧,他寫非常感性的句子,和節目中被惡整時常常嘴巴里塞滿了豆餡的誇張表情無法聯繫起來。偶爾說起自己的家人朋友,更多是在工作中的偶感,而那部候鳥的記錄片,也在某篇專欄中被提及到了。

「遷徙危險而漫長,有許多落隊或者乾脆在路程中被射殺的鳥兒,但它們不作任何放棄。」「可我覺得,習慣一件殘酷的事,那絲毫不悲壯或偉大。」「只是習慣了而已。」

星期日晚上七點的娛樂節目里,他裝扮成樹的樣子,在攀爬佈景牆的時候不斷有機關打開以使他落入下面的泥水槽。

一直是很受人歡迎的節目。

お元気ですか?

前兩年和當時初中的同學一起去著名的寺院旅行,遊人如織的景點,而我們的巴士在中途換了一位司機。

於是大家在下車后,紛紛說,新來的這位沒有前一位和藹呢,**很冷淡似的,而前一位卻是非常地溫和啊。

等到旅行結束時,最先返回到車上的我,只有那位司機坐在座位上喝茶。他看見我,朝我點着頭,說:「回來啦?」

我說:「嗯」。

「怎麼樣?人很多吧。」當我入座后,他從前排走來,與我攀談起來。又問到了有沒有買那個名產的陶瓷掛件,以及我們是從哪個學校來的等等。

不時笑着說「真的呀」的他,聲音豪爽。

等到其他人也陸續返回時,他也回到了駕駛室。我則被鄰座拉着觀摩她買的小禮物。

在別人的腦海中最終以批評的情緒而記住的他,是不是只有我,知道他其實也是善良的健談的人。

但我的那部分還是太微不足道了吧。

許多誤會,不重要的誤解,一個個去糾正是不可能的。

要學會的就是放棄它們。

又及,在那所寺院裏,我還是抽了簽。排在那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我總算拿到簽筒搏出一支。

那是支下下籤。

簽後有一句話寫着:到盡頭的船,無處可去。

お元気ですか?

姐姐從大學的假期中回來,但她和父母相處得並不好。她很少露面,平時仍然和原先的朋友們聚在一起,直到入夜後我聽見樓梯響起腳步聲。

而家中的氣氛,不得不說,確實是在姐姐離開后,才顯出平靜的樣子。

在學校里聽見有同學寫的作文,寫着父母對自己的愛,她非常感動地讀到最後有些啜泣的情緒。並在結尾中說了類似不論怎樣,和父母之間的感情是不會被折損的,那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愛。

「最偉大的愛」,是嗎?

會寫出這種句子的人,究竟我是羨慕的,還是嘲笑的呢。

期許一切都是如想像中最真切般的美好,並且希望別人也和自己一樣,相信那些健康積極明媚的力量。生活是美好的。

我是羨慕,還是會嘲笑呢。

經過了近十年的習慣之後,我想姐姐跟父母之間已經沒有平常的感情了吧。在她讀高中時,因為爭執,父親衝進廚房拔出刀來,並沒有猶豫地砍下去了。雖然姐姐躲過了,她用手肘頂住父親的喉嚨,大吼大叫着。母親在旁邊找不到東西,就乾脆拿桌面上的西瓜砸向她。

並沒有哪種感情,是能夠經受住任何考驗的。都會慢慢地消逝掉。

所以這數年來,我看見父母在飯後收拾完碗筷,沒多久姐姐回來,拿着自己帶的外賣回到房裏獨自吃。

半夜時也接到過姐姐的電話,她說:「你下來幫我開一下門。」

我就爬起來去樓下。門被鎖上了,要拉開外面的鐵柵欄。

跟着姐姐上來的時候,我去拉了一把她的手。

她很快甩開,說:「我丟了鑰匙。」

而平時,即便家裏有人,姐姐也從來都是自己拿鑰匙開門進來的。

我不知道姐姐的想法。也不清楚平靜地坐在桌旁,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然後打開,又被關上的時候,父母在想什麼。

只是,這樣的忍耐,這樣的失望,變成了無法挽回的東西了吧。

連窒息都可以習慣的生活,在持續下去。

お元気ですか?

一天天地長大,一天天地變老,最後死去。

畢業時寫紀念冊,現在看,只覺得當時幼稚的筆跡,說出的話與現實幾乎完全沒有關係。被隔空放置的希望,是完全落不到地上的翅膀。

過年前跟隨父母回家鄉探親,小巴士開過孤懸的山脈。在對面的山頭,陽光從雲層中投射下來。陽光是線狀、水狀。使我幾乎相信,在光源的地方,是有什麼神秘的存在。是人們離開一切,也想要了解的地方。

我打開了窗戶,想要再看清一些,但是吹進窗的強烈的風,讓坐在後座的父母醒了。他們說:「快關起來誒。」

很多事都不清楚,難過的東西令人彷徨,我不知道自己心臟的開關究竟在哪裏。

被陽光照耀的時候,它噠地跳了檔。

將來變成怎麼樣的人,承受或是拒絕,在時間中像被風化的磚,一點兒雨水也能使自己碎裂。而更早的時候等待的所有期許,一件件都沒有實現。或者遺忘了,或者失敗了。

這樣的話,不知道對誰講,也不知道如何講。

說不出口和說不明白的傷感,對於他人來說總是負擔的囈語吧。

お元気ですか?

夏季的時候買了新的泳衣。因為之前的用舊了,變脆的布料在洗完后裂了個口子。

這次買了深藍色的泳衣。

最早是讀小學時與同桌一起去學了游泳,讀初中開始自己一個人去。

泳池裏真正游泳的多為前來健身的中老年人,玩耍的年輕人則在一旁潑水嬉戲。

結束后就帶上一身消毒水的味道,頭髮也粘在一起,衣服的後背很快濕了。

將眼睛沒在水下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感受到了魚類的視角。水面是綢緞感的物質,光在上面搖晃。

在水中待久了,是感覺不到它的。水像空氣一樣,透明卻渾濁。

或許正因此吧,曾經有一次,我忘了憋住呼吸,在水下突然吸了口氣。

被嗆的感覺是很難受的,連肌肉也會在咳嗽中酸痛起來。

當時就想,將來一定不要被淹死,那太難受了。

但後來每每在水下睜開眼睛,看落在水面上的光,都會無意識地放鬆著,因為走神而製造了危機的可能。

一整個夏季里。

お元気ですか?

被問到「怎麼了」時,往往反而說不出來。

就是這樣。

很多話並不是因為想說而存在的,恰恰相反,因為說不出口,才有很多話語累積在腦海中吧。

在演唱會終曲時哭到顫抖的女生,並不應當問她在哭些什麼。——同一個道理。

還是有太多解釋和闡述都做不到的情緒,遠遠凌駕在我們的辭彙和邏輯以上,壓迫着,像無法戰勝的敵人。最後是被反覆折磨的疲倦,卻無法為他人所了解,只能草草總結成一兩個常用語來定義。

不會被理解。

但是,如果你對我說「怎麼了」。對視着你的時候——

我可以說嗎。

お元気ですか?

從春到夏,然後是秋和冬。

在成人以前,最後能看見的風景是會被永存的。我相信即便身體腐朽了,依然會有類似靈魂的東西。冬天開始時,紅葉落在地面,像傷愈中的肌膚。

在分離前總有相遇。相遇是件美好的事,和其他所有平凡的事物那樣,光明的,溫暖的,善良的屬性。如同在冬天時想握住暖熱的手,我對它們的嚮往,心情也會愉快一些。

如所有人一樣,安靜地、努力地生活。什麼時候開始,聽着會感覺激動呢?還是原來大家都承受着很多?

お元気ですか?

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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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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