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1
我背着僅剩的一個布包和傻丫頭一起走出巷子去她家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這條已經走了10年的巷子，我的心裏泛起深深的依戀。
以前無時無刻不想着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被我視為恥辱的地方。那時候我想，如果有一天可以離開，我一定是頭也不回的。
可是，我從沒想過我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從沒想過會這樣難過地離開。
幸福曾經離我那麼近，可就在我伸手的時候，它卻消失不見。
02
日子總會過去，記憶也總會淡忘。在傻丫頭家的日子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我喜歡站在她家的窗枱邊上看着外麵灰濛濛的天，然後一看就大半天，腦子空空如也，不說話也不笑，什麼都不想。日子就這樣在浮雲流水間過去。
"蕭然，你天天窩在家裏快發霉了啦！你一直都說要教我畫畫的，趁著今天天氣好我們出去吧！"傻丫頭一大早就在我耳朵邊唧唧喳喳。
我走到客廳她跟到客廳，我走到廚房她也跟到廚房，聒噪得不行，最後我終於受不了了，捂著耳朵無奈地朝她大吼："拜託，不要再像唐僧一樣了！我出去。"
"蕭然萬歲！"她開心地轉了一圈，然後給了我一個重重的擁抱。
等我收拾好房間準備出門的時候，傻丫頭靠在我房門邊上，雙手背在後面，神秘兮兮地看着我。
"幹嗎？又有什麼壞點子了？"我說。
"給你看一樣東西！"說完，傻丫頭把身子一讓，我看見了她身後藏着的東西，是我的畫板和工具箱。
我吃驚地看着傻丫頭，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把我的這些寶貝兒拿了過來。我蹲下身，輕輕地摩挲著已經有些破舊的畫板，心裏湧起排山倒海的難過。很久很久沒有畫畫了，有一整個冬天了吧！
我們去了街心公園，找到傻丫頭第一次看我畫畫的地方坐了下來。大棵的梧桐樹已經脫下了綠衣，看過去一片蕭然。幸好今天陽光明媚，照散了長久的陰霾。我安靜地支起畫架，然而看着眼前一臉明媚的傻丫頭，我卻不知道如何下筆，於是拿着畫筆的手呆在半空中。傻丫頭看我半天沒有動筆，臉上的笑容一瞬間黯淡下來，擔心地看着我。
我回了神，看着傻丫頭擔心的神情，我勉強擠出一絲蒼白的笑："要不，你畫我吧？看你畫畫功底怎麼樣，我才知道重點要教你什麼啊！"
"好的，不過我要畫你最開心的樣子。所以，你要很開心哦！"傻丫頭走過來接過我手裏的畫筆，故作輕鬆地對我說。
我知道她很擔心我，我不想可愛的傻丫頭因為我而變得不快樂。於是怔了一秒，收起自己深深的難過，臉上又浮起以前沒心沒肺的笑，捏捏傻丫頭粉嘟嘟的臉："我很開心，傻丫頭，畫吧！"
說完我走到前面的一棵梧桐樹下面，重重地搖起來。前兩天還未化的積雪被我抖落下來，灌進我的毛衣里，凍得我齜牙咧嘴。
傻丫頭看着我狼狽的樣子，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我看着她溫暖的笑臉，內心的陰霾開始一點點散去。我跑過去把傻丫頭拉過來，兩個人一起在樹下看着積雪灑落，鬧得不可開交。
直到我們收起畫板準備回去，才停止了嬉鬧，學畫的初衷已被我們拋到九霄雲外了。到家的時候，乾爸已經準備好一大桌好吃的飯菜等着我們。我衝到廚房洗完手馬上湊到餐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對乾爸和傻丫頭咧著嘴笑。乾爸的臉上終於露出放心的微笑。我心裏一酸，馬上低下頭來，眼淚砸在碗裏沒有人看見。
我想，我應該快點好起來，不能再讓愛我的人再為我擔心了。
"傻丫頭，明天起床叫我，我和你一塊兒去上學。"吃完飯，我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對還在慢吞吞嚼著飯粒的傻丫頭說。
"啊？"傻丫頭聽完我的話，嘴巴張得老大。
我啪地一下拍在她頭上："啊什麼啊？你傻了啊？"
傻丫頭隔着飯桌想伸手回拍我一下，被坐在一旁幸福地看着我們的乾爸攔住了。我沖傻丫頭扮了個嘴臉，得意地笑。
傻丫頭不服氣了："哼！爸爸偏心。"
乾爸寵溺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作無奈狀，表示隨便我們怎麼鬧，他不管了。
傻丫頭一看爸爸表態不管我們，馬上繞過桌子準備打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嬌弱得就像小雞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被我抓住后動彈不得。
"快點跟姐姐求饒。"看着她氣鼓鼓的臉，我就很想逗逗她。
"不！"她還挺倔的。
無論我怎麼威逼利誘，她就是不求饒。傻丫頭身上就是有這樣一股倔勁，我拿她沒辦法，又怕真的抓疼了她，只好鬆了手。她一臉勝利的笑。
我有點沮喪，於是裝作生氣地說："明天叫我上學啊！要不——格殺勿論！絕不再像今天這樣心慈手軟了。"
"這你可難倒我了。就算你格殺勿論，我也不能叫你去上學。"傻丫頭擺出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怎麼了？"我奇怪地問她。
"因為，因為……"傻丫頭眼睛看着腳尖，因為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急了。
她看見我着急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然後跑得離我老遠才說："因為明天放假！蕭然大笨豬。"
我一下子懵了，居然被這傻丫頭騙了，我馬上跑過去打她，兩個人倒在沙發上鬧成一團。乾爸也不管我們，只是邊收拾碗筷邊對我們充滿慈愛地笑。
03
"明天我們幹嗎呢？"躺在床上，已經深夜了，可我怎麼也睡不着，於是用胳膊輕輕地撞了一下旁邊的傻丫頭。
傻丫頭嘴裏亂七八糟地嘟囔了一陣，然後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我微微咧咧嘴角，也翻過身，幫傻丫頭蓋好被子，也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晃動震醒了。睜開眼，是傻丫頭乾淨的臉。我揉揉眼睛很不耐煩地說："幹嗎啊？還沒睡醒呢！"
"都快10點了，還沒睡醒？小默哥哥都已經等我們好久了。我說要叫醒你，他還不讓我吵你。你快起來啊！"
"莫小默等我們？"聽到莫小默的名字，我一下子驚醒了，"好像很久沒有看見他了哦！"
"我們今天準備一起出去玩，你快起來啦！真是蕭然大懶豬……"傻丫頭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大堆。
我腦袋反應了大半天才抓住了她那一大堆話的中心思想，就是我們今天出去玩，莫小默也去，我必須快點起床。
"你昨天怎麼不說啊？"等我弄清楚傻丫頭的話的重點后，我又懶洋洋地躺了下來。
"我昨天不是忘記了嗎？你快點起床啦！"傻丫頭不好意思地朝我嘿嘿一笑。
"不去。"我知道莫小默是為了讓我開心才和傻丫頭約好叫我出去玩，但是總讓我覺得有很重的同情成分。
"去嘛！我們好久都沒一起出去玩了，好不容易昨天把你拉了出去，今天你又不肯出去了。別掃興啦！明天就要上課了，到時就要忙考試了，哪還會像今天這樣有這麼奢侈的一整天的假期啊！"傻丫頭嘟著嘴一臉鬱悶地說。
我看不得她這個樣子，每次她一擺出委屈的神情，我就無法拒絕她的要求。於是，我只好乖乖地起床，換衣服。
今天的第一站就是電影院，我剛準備去買電影票，哪知道莫小默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三張電影票。看着那三張小小的電影票，我的心裏莫名其妙地湧上一股暖流。我想，今天的聚會肯定是他們"蓄謀已久"的。
我們看的是一部喜劇片，看着電影里周星星搞怪的表情，傻丫頭都快笑趴下了，莫小默一邊扶著傻丫頭一邊也笑得不行。我歪著頭看着身邊兩個美好的孩子，也忍不住笑了，笑得滿臉都是溫暖的淚水。
從電影院出來，傻丫頭說要帶我去一個浪漫的地方。我很期待地跟着她。走了大約10分鐘，我們在一家裝修得很精緻的冷飲店外面停下了。
"你說的很浪漫的地方就是這裏？"我問傻丫頭。
"嗯，還是米哲告訴我的，我一個人偷偷地來了一次，裏面的雪糕火鍋很好吃。"傻丫頭雀躍地說。
我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莫小默，他的臉上永遠是溫潤的笑。我的心裏一陣酸澀。
進了店子，裏面是一個粉紅色的世界，淡雅而浪漫，充滿了愛情的味道。我不得不在心裏暗嘆，怪不得傻丫頭會喜歡上米哲，傻丫頭是那樣美好的一個孩子，渴望浪漫而完美的生活，而似乎只有米哲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那樣一種浪漫的氣息，能夠滿足傻丫頭對愛情的所有美好的想像。
落座后，傻丫頭點了一個雪糕火鍋。我不小心瞄了一眼價格，被嚇了一大跳："這麼貴？"
"是啊！我存了很久的錢呢！"傻丫頭說。
"不吃了吧？"我說。
"不！我今天是特地帶你來吃的。"傻丫頭似乎有點不開心了。
"蕭然，點都點了，還是吃吧！"莫小默也勸我。
我猶豫了一下，摸摸口袋裏的錢："那……我們AA制吧！"
傻丫頭家裏的條件也不是很好，我實在是心疼她的錢。天知道我當時多麼想說我請客吧！但是囊中羞澀，實在是沒有底氣說那樣一句話，心裏難受極了。
"蕭然！"傻丫頭似乎真的生氣了。
我不作聲了。
大家都沉默著，雪糕火鍋送了上來，沒有一個人去吃它。傻丫頭的眼淚就那樣不期然地吧嗒吧嗒地滴下來。我和莫小默都慌了神，連忙說着："傻丫頭，別生氣，你請我吃好嗎？別哭啊！"
好不容易讓傻丫頭止住了眼淚，她眼紅紅地對我說："蕭然，當米哲告訴我這邊有家很浪漫的冷飲店的時候，你知道我想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就是和你一起來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有什麼好的東西我都想跟你分享。我不想看見你每天窩在家裏失神的樣子，不想看見你每天站在窗枱看着天空茫然失措的樣子，我想你快樂。可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你好起來，所以，只有找一切開心的甜蜜的東西來讓你暫時開心起來。我剛才哭並不是生氣，而是，我真的不知道還可以做些什麼，真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會好……"
還沒等傻丫頭說完，我已經是滿臉淚水了，但是還是努力地對傻丫頭露出一個盡量燦爛的笑臉。我想，漫長的冬天快要過去了吧？那綿長的痛也漸漸不痛了吧？
04
從走出冷飲店的那一刻起，我似乎真的從之前那濃重的陰霾中走了出來。我回到學校繼續念書，晚上還是去LOSE打工。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唯一變的是，我搬離了棚戶區，再也不用穿過那樣長長的黑黑的巷子了，再也不用一回家就窩進廚房給媽媽煎藥了，再也不用了，永遠不用了。
我心裏那個大大的缺口似乎也漸漸癒合，至少所有的人都認為它已經隨着時間慢慢地好起來。只有在我偷偷地回到棚戶區、躲在那個被我塗滿油彩的破棚看着前面的廢墟安靜地吸煙的時候，我才知道那個表面上已經癒合的傷口下面仍是一堆腐肉。
時間不是讓人不痛，而是讓人習慣了痛。
在我窩在家裏不出門的那些日子，除了傻丫頭，其他的人似乎都已經從我的世界脫離出去，比如雷蒙，比如蘇妖。
重新回到LOSE的第一天，傻丫頭一定要和我一塊兒去。我知道她心裏想着什麼，這段時間她每天都想着要怎麼逗我開心，已經很久都沒有和米哲說什麼話了。她想趁著去LOSE的機會和米哲多待些時間。
當傻丫頭在媽媽去世后抱着我，告訴我以後她就是我的親人的時候，我就對自己說，以後的日子，只要傻丫頭幸福，那麼，無論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所以，即使我再心疼莫小默，我也不會再阻止傻丫頭追逐她想要的幸福，只要她現在開心就好。而莫小默，我只能遠遠地心疼他。因為，在某些時候，對於一個無所依靠的人，友情遠遠要比愛情重要。
我和傻丫頭走進LOSE的那一刻，整個酒吧都安靜了下來。幾秒鐘后，聽到幾聲爆響，酒吧四處都是禮賓花爆出的彩紙。然後，聽見大頭在台上大聲地說："歡迎我們LOSE樂隊的蕭然大美女回歸！"
酒吧里一陣鬨笑聲，我忽然覺得自己像馬戲團的小丑一樣，恨不得馬上找個洞把自己給埋了。我知道大頭他們是好意，但是我討厭自己像傻B一樣成為人群的焦點。於是拉着傻丫頭就跑了出去，傻丫頭跟不上我的腳步，一個勁地在後面喊："蕭然，慢點！我跟不上了。"
我沒有理會傻丫頭的話，還是拼了命地跑着，直到筋疲力盡。傻丫頭跟在我身後跑到快要虛脫，她彎著腰不停地喘著氣。
我轉過頭往後面看，雷蒙、蘇妖還有米哲居然也跟了過來。看着他們一個追一個的身影，我忽然就覺得很心酸。如果這個世界上一個人愛另一個人，那另一個人也一定會愛着這個人的話，是不是就會少很多追逐的辛苦？
他們跑到我面前停了下來，蘇妖和米哲都靠着牆快要虛脫，只有雷蒙穩穩地站在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說："對不起！"
我的手攥成了拳頭，但是語氣仍是輕描淡寫的："我討厭別人把我的事情當成焦點。"
"他們都不知道你家的事，只是歡迎你回來。"雷蒙急急地解釋。
我瞪大了眼睛，原來是我太敏感，真是個傻B！
"蕭然，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蘇妖的呼吸稍微平穩了一些后沖我吼了一句。
米哲拉拉蘇妖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太激動了。蘇妖白了他一眼，米哲馬上不吭聲了。我懶得理他們，回頭對傻丫頭說了句"走了"。然後就面無表情地回了LOSE，大家也都識趣地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只有蘇妖一直在不停地唧唧歪歪。
LOSE的老闆挺好的，見我第一天回來上班，就早早地讓我們這群人下班了。不過我們這麼一大群人也沒別的地方去，就留在LOSE喝酒了。
大頭他們一直怪我這麼長時間都不來LOSE，我倒了滿滿一杯酒，站起來笑着對他們說："你們一個個怎麼跟唐僧一樣念經念個不停啊？我自罰一杯，算是賠罪了！各位大哥可不可以不要再在我耳朵邊念經了？頭都快爆了！"
"一杯怎麼行？太沒誠意了吧！三杯，三杯！"大頭、四毛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起鬨。
"好，三杯就三杯！"我連灌了三杯，只聽到周圍的人不停地說着加油，只有傻丫頭一個人看得目瞪口呆。我喝完后，她馬上站起來扶我。我對她笑笑，輕聲說了句："沒事。"
轉過頭，看見雷蒙關切的眼神，我躲開了。
"蕭然，不錯啊！"蘇妖盯着我和雷蒙，語氣不善地說。
我不知道她要幹嗎，但我知道一定不會是好事，於是我沒有理她。哪知道她倒了滿滿一杯酒遞到傻丫頭面前："嘿！沈小冉，我們同學這麼久了好像從沒一起喝過酒，我敬你一杯。"
傻丫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像一隻迷路的小綿羊一樣睜着眼睛無辜地看着我，讓我一陣心疼。
我站了起來，準備接過蘇妖手裏的酒："沈小冉不能喝酒，我替她喝。"
"你？你還配不上我敬酒！"蘇妖猛地一縮手，把酒收了回去，然後把矛頭轉向傻丫頭，"沈小冉，是不是不給面子？"
傻丫頭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準備去接蘇妖遞過來的酒，我一把拉住傻丫頭的手說："瘋子的面子是不用給的，回家了。"
蘇妖氣急了，一下子跨到我們面前攔住我們。她應該是喝醉了，我向來不會和酒瘋子計較太多，於是壓住了火氣："走開。"
"喝了酒才准走！"蘇妖不依不饒。大頭他們似乎見怪不怪了，也不作聲，反而饒有興緻地看着蘇妖和我僵持。雷蒙和米哲倒是有點不安，但是也沒說話。
我拉着傻丫頭的手攥得更緊了，傻丫頭的手上全是汗，感覺得到她很緊張。我一下子放鬆了，傻丫頭在身邊，我告訴自己不能衝動，於是盡量和氣地對攔在面前的蘇妖說："要不我替沈小冉喝三杯，要不就不喝，你選吧！"
"三杯？你喝個夠吧！"蘇妖猝不及防地將杯子裏的酒潑到我的臉上，然後挑釁地看着我。
"蘇瑤！"雷蒙低吼了一聲，其他人都站了起來。
我沒有任何舉動，只是接過傻丫頭遞來的紙巾擦乾臉，然後對着滿臉內疚的傻丫頭擠出一抹笑容，說："沒事了，回家。"
"蕭然！"蘇妖覺得不可思議，她以為我會像她第一次潑我酒的時候那樣扇她一巴掌，然後她就可以和我大打一架了，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平靜得讓她意外。她惱羞成怒地攔住我，還是不讓我和傻丫頭回家。
我終於快忍不住了，就在我要發作的時候，雷蒙先說話了："蘇瑤，你瘋夠了沒？"
聲音不大，但是聽得出他很生氣。
蘇妖往後退了兩步，然後看看我又看看雷蒙，慘然地笑了："雷蒙，你凶什麼凶？對！我是喜歡你，我做夢都想跟你在一塊兒。可我他媽的還沒有賤到你想罵就罵的地步！你有本事沖蕭然凶啊！沖她凶啊！"
大家都安靜了，雷蒙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蘇妖似乎很激動，趔趄了一下差點跌倒。米哲馬上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心疼地看着她柔聲說："別鬧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感覺到傻丫頭的手顫抖了一下，我馬上握緊了她的手看着她，她臉上掠過一絲失落的笑。
我知道傻丫頭為什麼會這樣觸動，說實話，這樣的米哲是我從沒見過的，那樣的溫柔，那樣的用心。一直以來，米哲在我眼裏都是一個不負責任、對什麼事情都不會用心的富家子弟。即使知道他喜歡蘇妖，也從沒想過他是如此認真。只有真心地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用這樣極盡溫柔的眼神看着對方吧！
而此刻，他是看着蘇妖的，極盡溫柔和憐惜。在他眼裏，蘇妖像是一個迷失了自我的芭比娃娃，而不是我們眼中的瘋婆子，他希望用他的溫柔帶蘇妖回家。
只是，蘇妖早就不知道哪裏才是家。
蘇妖用力地推開扶着她的米哲，大聲斥責："你是誰啊？你憑什麼說我在鬧事？滾！你們都欺負我……"
蘇妖肯定是喝多了，罵着罵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像是被別人搶走了心愛的玩具的小孩。
傻丫頭心軟了，想過去扶她。我拉住了傻丫頭，害怕現在情緒失控的蘇妖傷害她。其實，我的心裏也難受得像浸了酸梅汁。
我們都只是孩子，可是為什麼每一個都那麼辛苦？每一個都不得解脫？我們用尖銳張揚的外衣包裹着自己，卻不知道那層外衣下面的心變得更加脆弱，稍碰即碎。這就是成長嗎？那麼那麼的痛。
大家沉默地看着大哭的蘇妖，最後，還是雷蒙走過去一把拉起了她："我送你回家。"
蘇妖止住了眼淚，睜大了眼睛看着雷蒙，彷彿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走不走？"雷蒙有些尷尬。
"嗯。"蘇妖開心地爬起來和雷蒙一起走出了LOSE。
米哲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衣服也走了出去，落拓的背影籠罩了沉沉的憂傷。傻丫頭轉過身坐了下來，沒有看米哲離開的背影。
"回家吧！"我對呆坐着的傻丫頭說。
傻丫頭怔怔地坐了很久才抬起頭看我，眼睛裏是強忍的淚水。我扭過頭不看她的眼睛，說："太晚了乾爸會擔心的！回家吧！"
傻丫頭點點頭跟我走了出去，剩下大頭他們幾個繼續喝着酒。
一路上傻丫頭都沒有說話，我也靜靜地陪着她。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停下來忽然問我："如果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會怎麼辦？"
"放棄。"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我不會，我會繼續喜歡他，比以前更喜歡。"傻丫頭說完就往樓上走去。
我跟在她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記得她剛剛說那句話時的堅定的眼神刺得我一陣心疼。我很希望自己能夠幫她些什麼，只是愛情常常讓人無能為力。
05
傻丫頭睡着后，我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從包里翻出我最愛的黑魔鬼，悄悄地出了門，躲到樓頂吸煙。剛走到樓頂就看見樓頂的護欄邊上靠了一個人，我嚇了一大跳，警覺地問了句："誰？"
"蕭然？"對方似乎也被嚇到了。
溫潤的聲音，我聽出來了，是莫小默。我放心地走到他身邊，靠着護欄和他並排站着。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來這上面？"莫小默問。
"你不是也在嗎？"我笑着轉過頭看他，今晚的天很黑，沒有一絲月光，即使隔得很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忽然間喜歡上了這樣的黑夜，不用偽裝，別人也看不見你的脆弱。你大可以在黑暗中淚流滿面，沒有誰看得見，即使面對面，對方也只能感受到你微笑着的聲音。
我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遞給莫小默，莫小默搖搖頭："我不抽煙，你也少抽點吧！女孩子抽煙不好！"
我把剛準備放進自己嘴裏的煙塞進了煙盒裏。
兩個人在黑暗裏沉默了很久，我想起傻丫頭在樓梯口的那個問題："莫小默，問你個問題。"
"嗯。"
"如果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會怎麼做？"我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頂顯得那麼的虛無。
"繼續安靜地喜歡她。"莫小默說。
我沒想到莫小默會那麼快地回答，幾乎每次問他問題他都會斟酌半天。我怔了一秒，接着問："就那樣一直喜歡下去嗎？"
"我會一直喜歡她。"莫小默停了一會兒，說，"直到她得到幸福。"
怎樣才算得到幸福呢？即使對方不屬於她，也要讓她得到，這對她來說算不算幸福呢？
"你呢？"莫小默見我半天沒有說話，於是轉過頭認真地問我。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我感覺得到他的認真。想像着他認真得有點獃獃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說："我會放棄。"
"做得到嗎？"莫小默問。
他的話一語中的，我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不知道，也許做不到吧！"
我聽到莫小默在黑暗中輕笑的聲音，他對我說："如果真的喜歡，放棄的話會讓自己的心變得一片荒蕪的。"
他說的話我都感同身受，只好繼續沉默。
"蕭然。"莫小默輕喊。
"嗯。"我低頭看着腳尖，漫不經心地回答。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最喜歡看傻丫頭笑嗎？"他說。
"記得。"我終於把眼神從腳尖移到了他的臉上，雖然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其實你也挺愛笑的。"
"可是你從沒說過喜歡看我笑啊！如果你說了，我鐵定追你！"我的笑容在黑暗中無聲地墜落。
"你很愛笑，可是你不管開心不開心臉上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笑，你知道別人看起來有多難過嗎？所以每次你對着我笑的時候，我都會忍住不看你。"莫小默緩慢地說着，但是他的每一句話都嵌入了我的心底，"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特脆弱。因為你即使微笑，身上也散發出一種疏離的氣息，讓別人無法靠近。越是脆弱的人越會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拒人於千里之外，因為只有不讓別人靠近，自己才不會受傷。"
眼淚在臉上肆意流淌，我沒有去擦，反正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就任由淚水在臉上肆虐了。我從來都不知道莫小默第一眼的時候就看穿了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從小就偽裝得連我自己都相信的堅強在他面前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你說的那個是我嗎？弄錯了吧？不過你分析得似乎很透徹，只是對象錯了。"我仍然在逞強。
"蕭然，讓自己輕鬆一點吧！"莫小默遞過來一張紙巾。
我呆住了，我以為他看不見，原來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那麼，我說放棄的時候是不是一樣的違心呢？
我長吁了一口氣，對自己說，好吧，既然一切的偽裝在他面前都無處遁形，那麼就好好地喜歡吧！直到他得到幸福。
我終於從暗戀的苦澀中釋然，轉過頭輕快地問他："如果你喜歡的人得到她想要的幸福，那麼，是不是你也會覺得幸福？"
"嗯。"
我聽到了莫小默肯定的回答后，我想，只要傻丫頭覺得幸福，那麼我們都會幸福吧！於是，我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把煙盒往口袋裏一塞，準備下樓。走的時候，我對莫小默說："真感謝今天你也在這裏，早點回去睡吧！晚安。"
然後，我就飛快地跑下樓了。
06
自從上次和蘇妖又一次起衝突后，我們那一群人再也沒聚過，每天各忙各的，相安無事。一直到米哲的生日我們才又一次聚在一塊兒。
中午放學的時候，米哲就跟我說他過生日晚上在溫莎請大家唱歌。我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他肯定也會請蘇妖，實在是不想再跟蘇妖起什麼衝突了，於是死活不肯去。
可是傻丫頭從米哲邀請我被我拒絕了之後，就開始對我軟磨硬泡，威逼利誘。最後，我終於敗倒在她天真無邪的眼神之下，乖乖給LOSE老闆打電話請了假。
晚上一走進包廂就看見蘇妖靠着雷蒙唱着甜膩膩的情歌。看到雷蒙的時候我確實很驚訝，原以為米哲只會邀請幾個同班同學，沒想到他偉大到把自己的情敵也請了過來。
我坐在進門處的一個沙發上，坐下的時候，雷蒙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對他笑笑算是打過了招呼。蘇妖在我對雷蒙笑的時候，裝作漫不經心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極度的嫉恨。我沒有和她在眼神上過多地糾纏，掃了她一眼就把目光停到了今天的主角身上。
米哲今天打扮得人模狗樣的，難得看見他像今天這麼正式。等人都來得差不多了，他賤賤地拿過話筒，對大家說："謝謝大家賞臉，今天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玩好，千萬別替我省錢。"
"你整個一個社會主義的大蛀蟲！該讓紀檢部門去查查你爸媽了，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又抓出一兩個貪污腐敗的典型。"我隨手抓了一把開心果丟到米哲的臉上，玩笑着說。
米哲一邊躲着我的突然襲擊一邊求饒："別丟了別丟了，好幾十塊錢一碟呢！我叫你別給我省錢也不是叫你浪費啊！毛主席說的——浪費是可恥的。"
他剛說完，大家便在沙發上笑作一團。
然後米哲這個活寶邀請在座的每一個女生一起唱情歌，大家推推搡搡把傻丫頭推了上去。米哲伸出胳膊一攬便把傻丫頭攬進懷裏，傻丫頭的臉漲得通紅，但是笑容里是抑制不住的幸福。我看了看坐在角落一直很安靜的莫小默，他臉上依舊是溫和地笑着，看着備感幸福的傻丫頭。
就在我們各懷心事的時候，蘇妖一屁股坐到了我旁邊，貼到我耳邊說："沈小冉和米哲挺配的哦！看得出她很喜歡米哲。"
"跟你有什麼關係？"我滿臉防備地看着她。
"你覺得跟我沒有關係嗎？"蘇妖邊說邊站了起來，準備往米哲身邊走過去。
我一把將她拉回了座位，低聲警告她："你要是敢動沈小冉，我跟你沒完！"
蘇妖一臉得意地笑，說："我只是想過去證明一下米哲到底喜歡誰，你別想多了！我又不是瘋狗，不會隨便亂咬人！"
"要怎樣你才會放棄米哲？"我差點就貼到蘇妖的臉上。
蘇妖往後一靠，擺出一副太后的姿態："就像你以前說的，雷蒙從來就不是屬於你的，談不上放棄。米哲也從來不是我的，一樣談不上放棄。"
"你……"我氣結。
"不過——"蘇妖突然坐直了身體把話鋒一轉，"我可以讓米哲喜歡上沈小冉。"
"到底想怎樣你快說吧！"我知道她今天肯定想整我，索性就讓她一次性玩個夠。
"蕭然就是蕭然，不像別的女生那樣扭扭捏捏的。我們比賽吧！我贏了，你再也不要出現在雷蒙面前；你贏了，我保證米哲會喜歡上沈小冉。"蘇妖不緊不慢地說出比賽條件。
"好！"愛情怎麼可以作為交換條件而獲得呢？可是我太想讓傻丫頭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了，所以笨到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蘇妖，"比什麼？"
"如果比唱歌，我肯定輸；比跳舞，你也贏不了我。倒不如拼酒吧！"蘇妖看似公平地說。
我知道蘇妖不會那麼簡單的，果然，她停了一秒後繼續說："不過，我喝一杯啤酒，你就得喝半杯洋酒，看誰先倒下。"
人們總說越漂亮的東西越有毒，蘇妖就是典型，我有時甚至懷疑她是不是蛇蠍心腸。
雖然明知道她是要整我，我還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我們不動聲色地達成協議后，傻丫頭和米哲正好一曲唱完。蘇妖叫服務生送來一打啤酒，和一瓶1.5升的芝華士，我的頭一下子暈了，但為了傻丫頭我還是硬著頭皮上了。
周圍的人不明所以，都單純地以為我和蘇妖只是一時興起拼酒解悶，所以都很興奮地在旁邊湊熱鬧，給我們各自加油。
當蘇妖喝完一杯啤酒的時候，我正準備仰頭喝芝華士，杯子被在一旁一語不發的雷蒙壓住了。他有點不可思議地關切地對我說："蕭然，你腦袋灌水了啊！蘇妖喝啤酒，你喝洋酒，不要命了你？"
"蕭然，你幹嗎啊？"傻丫頭也上來奪我的酒杯。
蘇妖在對面用挑釁的目光饒有興緻地看着我，我推開攔在我面前的人："你們別管！"
說完后，我仰頭喝完了杯子裏的酒。
蘇妖一杯接一杯地喝，我也一杯不停地跟着喝，周圍的人都以為我瘋了，居然傻到用洋酒跟別人拼啤酒。只有我和蘇妖心裏清楚我為什麼這麼拚命地喝。
當蘇妖喝完最後一瓶啤酒的時候，突然失去了重心，一下子倒了下去。米哲連忙跑過去扶她，她還來不及站起來就吐了米哲一身，然後像一攤爛泥一樣倒在米哲的懷裏。
看見蘇妖倒了，我也再堅持不住了，飛快地跑出去，還沒到洗手間就在牆邊翻江倒海地吐了起來，彷彿要把內臟全部都吐出來了。傻丫頭一直在身邊照顧我，不停地給我輕輕地摩挲著後背，希望我能舒服些。
"蕭然，你怎麼了啊？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這麼難受啊？"傻丫頭看着我難受的樣子心疼得快要哭出來。
看着傻丫頭心疼的眼神，我想，今天我就是喝死了也值！只要傻丫頭幸福，真的，只要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勉強地從臉上擠出一抹疲憊的笑容想告訴傻丫頭我沒事，但是還沒等我說出話，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不知道在外面吐了多久，我只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傻丫頭扶着我踉踉蹌蹌地走回包廂的時候，蘇妖稍微恢復了一些。我一下子癱倒在蘇妖旁邊，輕聲說："你記住你之前答應的！"
蘇妖沒有作聲，臉色像死了一樣蒼白。
07
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到家的。只知道第二天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沒有去上學。第二天晚上，傻丫頭回來的時候滿臉甜蜜地悄悄告訴我，米哲向她表白了，她戀愛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並沒有預想的開心，相反的是強烈的不安。我沒想到蘇妖的力量會這麼大，竟然可以讓米哲在一夜之間改變心意，這樣的幸福太讓人覺得不真實了。
但是看着傻丫頭幸福的神情，我不忍掃興，強壓了內心的不安跟她說恭喜。我在心裏安慰自己，這不就是我昨晚拼了命想得到的結果嗎？現在實現了，應該開心的。
天剛蒙蒙亮，我被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吵醒。艱難地爬起來，睜開眼睛，原來是傻丫頭一大早在翻東西。
"一大早翻什麼啊？"我揉揉眼睛。
"吵醒你了啊？真不好意思哦！"傻丫頭對我抱歉地笑笑，"我在找你的那件黑色帶帽的棉衣。"
"在洗衣機里，還沒洗呢！你找它幹嗎？"我很奇怪。
"我想穿。米哲以前說過你的衣服都特好看，說我穿得太乖了。"傻丫頭有些失落地說。
"乖有什麼不好？沒必要為了他連自己的穿着都改變吧？"聽了傻丫頭的話，我完全醒了，氣不打一處來。
"蕭然，你生氣了啊？"傻丫頭坐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問。
"你說呢！"一看見傻丫頭楚楚可憐的樣子我的氣就全消了，很無奈。
"不氣了好不好？我不換衣服了。"傻丫頭討好地說。
我無奈地白了她一眼，穿好衣服起床，從柜子裏找出一件墨綠色的長款棉襖丟給傻丫頭："穿這件吧！比那件黑色的好看。"
"謝謝親愛的。"傻丫頭開心地跳起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拿起衣服在鏡子面前不停地比畫。
看着她陷進愛情的樣子，我只能擔心地搖搖頭，在內心祈禱，希望米哲真的是她的幸福。
我洗漱完畢，拿起包準備出門的時候，傻丫頭還在鏡子前面照個不停。我不耐煩地催促她："快點啦！要不我就先走了。"
聽到我催她了，她才戀戀不捨地從鏡子前離開。
出門的時候在樓梯口碰到了莫小默，看上去很憔悴的樣子。我心疼地看了他一眼，但是還是沒有過多的表示。這個時候語言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走到樓下，我竟然看見米哲靠着腳踏車笑嘻嘻地看着從樓棟走出來的傻丫頭，傻丫頭一看見米哲，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飛到米哲的身邊，極盡溫柔地說："你怎麼來了？"
"接你上學啊！"米哲寵溺地揉揉傻丫頭的腦袋。
傻丫頭的笑臉燦爛如花。
莫小默的臉上閃過一瞬的不自然，我看着眼前真實的畫面也不知道作何反應了。我不明白之前還對蘇妖一往情深的米哲怎麼可以說變就變，我很害怕，害怕眼前的都是偽裝，害怕傻丫頭受傷。我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沒有人能給我答案，上天也不知道。
傻丫頭理所當然地坐着米哲的車走了，我和莫小默慢慢地走到站台，安靜地等車。
"小冉現在應該很幸福吧？她笑得比以前更燦爛了。"莫小默在等車的時候喃喃地說，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我。
我自己都已經分不清對錯，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還能給他什麼答案呢？只有沉默了。
傻丫頭和米哲在一起后，米哲真的對她很好。他每天等她一起上學放學，每天給她帶很多漂亮的糖果，偶爾還會製造一點小浪漫。我之前的擔心在傻丫頭一次次跟我分享她的甜蜜戀愛史的時候一點點消散了，我樂觀地想，或許，米哲真的愛上了傻丫頭。如果只是為了蘇妖，他不可能這麼長時間這麼細心體貼地對待傻丫頭吧！
傻丫頭在米哲細心營造的浪漫愛情中已經不可自拔了。她會因為米哲喜歡比較另類的打扮而每天穿我的衣服上學，也會因為米哲半夜裏的一條"我想你了"的短訊而偷偷地溜出去見他，還要我幫她瞞天過海，不讓乾爸發現。
曾經乖巧的傻丫頭似乎離我越來越遠，有時候看着在鏡子前比畫的她，我會一陣恍惚。如果不是她臉上依舊溫暖的笑容，我真的會以為站在鏡子前的是我自己，相似的穿着，甚至有時候是相似的妝容。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很彆扭，那樣張揚的妝容在傻丫頭純凈的臉蛋上顯得是那麼的不搭調，但是她自己卻樂此不疲。
我勸過她，但是，我的話對於已經全身心投入到愛情中的她一點效果都沒有。我只有默默地幫她，然後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幸福地笑。
雖然我時常安慰自己，米哲是真的真的很用心地喜歡著傻丫頭，但有時候，在幫她過後我仍然會很恐慌，我害怕自己成為傷害傻丫頭的幫手。我開始變得焦灼不安起來，如果可以重來，我會不會再次選擇拼了命地和蘇妖比賽？
答案無從知曉，一切的一切，沒有如果。只是我很想知道蘇妖是怎樣讓米哲一夜改變的，而這個答案也無從知曉。我寧願相信是米哲真的愛上了傻丫頭。
08
傻丫頭沉浸在濃濃的愛里，我、莫小默都站在她的世界之外。我們除了遠遠觀望並且祝福她，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她現在的笑似乎只為了那一個人而存在。
其實，我內心對傻丫頭在愛情中的奮不顧身是羨慕的。我不敢，我總是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自己的愛情，害怕傷害。
平淡的日子如水一樣流過，很快就到了除夕。第一次沒有媽媽的除夕，內心是酸澀的，但是因為還有傻丫頭在身邊，於是充滿了感恩。
乾爸早早地就準備好了年夜飯，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吃完年夜飯就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聯歡晚會。印象中，只有爸爸還活着的時候，我們一家有過這樣溫馨的時候。而之後在棚戶區的每一個除夕，我和媽媽都是在讓人窒息的安靜中度過的。
沉默地吃年夜飯，沉默地收拾碗筷，然後沉默地躺在床上。
想起和媽媽在棚戶區度過的那一個個除夕，我的心又開始撕裂般地痛起來，痛得我在看本山大叔的小品的時候笑得滿臉淚水。
傻丫頭和乾爸奇怪地看着我，說："有那麼好笑嗎？"
我重重地點點頭："真的很好笑啊！"
快12點了，家裏的電話炸了鍋似的響起來。傻丫頭迫不及待地接起電話，是米哲打來的，他在電話里大聲地說："小冉，快點來廣場上看煙花吧！我等你。"
傻丫頭套上外套，急急地跟乾爸交代了一聲就拉着我跑了出去。
廣場上聚滿了人，我們在噴泉邊上看見了裹着厚厚的黑色棉襖的米哲。他也看見我們，拚命地招着手。傻丫頭歡快地跑了過去，重重撞進米哲的懷抱甜蜜地笑着。
我們在廣場上等了一會兒，雷蒙、蘇妖、莫小默也陸續來了。12點的鐘聲敲響，天空中綻放出一朵朵旖旎的煙花，照亮整個深藍色的天宇，此起彼伏，這邊的煙火碎星似的落下，那邊又開出更大的花來。
我們在爆竹聲中歡呼，擁抱，說着新年好。傻丫頭緊緊地抱着米哲，大聲地向全世界說出自己的幸福宣言："米哲，我愛你！"
傻丫頭的大膽告白讓大家都呆了，米哲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像往常一樣揉揉傻丫頭有點營養不良的黃黃的頭髮，說："傻瓜！"
他沒有跟傻丫頭說"我愛你"，而是獃獃地說了句"傻瓜"，不知道是我看錯了還是怎麼的，我從米哲看似寵溺的笑容里捕捉到一絲淡淡的無奈和歉疚。周圍太嘈雜了，應該是我看錯了吧！
接下來我是不是也聽錯了呢？我聽到雷蒙在我耳邊輕柔地說着："蕭然，我愛你！"
我以為自己出現了耳鳴，但蘇妖嫉妒的眼神告訴我沒有聽錯。但我還是裝作沒聽到，轉過頭，大聲地對雷蒙說："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見。"
雷蒙溫柔的眼神染上了一層淡藍色的憂鬱，張了張嘴，沒有勇氣再說一次了。
我傻笑了一下，轉過身抬頭看天，煙花在天空綻開，驚艷而絕美。我想，新的一年開始了，一切都應該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