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歸來

第116章 歸來

雲纓在屋子外守了兩天。從日落等到日出。又從日出等到日落。此刻天色已晚。從西方飄過來大片的火燒雲,遮蔽住了整片蒼穹。太陽的光芒漸漸收斂,從澄黃轉為金黃,最後是血般的顏色。照得京城彷彿墜入了火海當中。

但她聽說容姨說過,天上出現這種斑斕祥雲,是吉祥的兆頭。所以,君琰一定會沒事吧?她等的好像都忘記今夕何夕,只求裏面傳來一兩聲消息。但,除了端進去的一日三餐,蕭陌沒有傳出一聲消息。也不許任何人進去探視。

當門開了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蕭陌真的走了出來。他的全身上下都是斑駁的血跡,青衫上結著大片的深紅。他步伐沉穩地走到她面前。神色卻是極度疲憊的怏怏:「娘娘,殿下的毒已經逼了出來。再外服我開的方子,等,等個幾天,大概就會醒過來了。」

她幾乎喜極而泣,又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塌上躺着的男子,全身被白紗裹住,白紗上洇出鮮紅的血液。裸.露的肌膚上隨處可見凝固的血痂,已然乾涸發黑。一頭烏髮,此刻胡亂地披在臉上,肩頭,擋住了他的臉龐。她用手輕輕撥開,看到了他沉穩安睡的容顏。

用手探了探鼻息——比之前重了不少。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心來。蕭陌果然信守承諾做到了。她的君琰,沒事了!眼淚再一次溢出來,從此,她又重新擁有他的懷抱了——君琰,快快醒過來,看看我,看看我們的孩子。

繾綣了一陣,她才想起來感謝蕭陌:「青龍,放了飛影和白萍。」這話剛說出口,門外的蕭陌就倒了下來。白萍,飛影二人接住了他,一聲聲喚著「少主!」。雲纓吃了一驚,讓太醫正為蕭陌診脈。太醫正道:「蕭公子疲勞過度,昏了過去。」

「娘娘,要不要將蕭陌收押回大牢?」

聽聞此言,白萍,飛影二人都怒目以視。她看了看蕭陌的容顏,嘆了口氣:「放他們走吧。蕭陌至少救了梁王殿下一命。」

羅文龍不贊同:「可是蕭陌是陳朝弈的心腹,也是殿下的心頭大患!」

她揮了揮手:「陳朝弈已經死了,那麼從前那個鞠躬盡瘁的蕭陌也就死了。我如果不放了他,白萍和飛影還會找機會營救他,不如隨他們去了。」

羅文龍還是不同意:「娘娘,請三思!殿下醒過來,你怎麼跟他交代?蕭陌曾打敗了殿下兩次,殺了我們多少弟兄?!這樣的人怎麼能放走呢?」

「羅將軍,」她正色道:「蕭陌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他是太子的表弟,當朝國舅之子。只能和陳朝弈一榮俱榮,一毀俱毀。為了家族,蕭陌這些年鞠躬盡瘁,儘管辜負了天下人。但是始終對太子忠貞不渝。你承不承認?」

「的確,蕭陌對太子很忠心。所以這才……」

「不,」她打斷了他的話:「如今蕭陌肯為天下人救治了梁王,就是背叛了太子。你們該知道,讓一個這麼忠貞的人,為了天下人的安康,去背叛自己從小到大效忠的君主,需要多大的胸懷?多少善良?這樣的人,我下不了手。」

羅文龍不再言語。但景裕道:「那殿下醒過來了,你怎麼跟殿下交代?」

「是殿下沒法跟我交代的事情多呢,還是我沒法跟殿下交代的事情多呢?」她反問道。

景裕接道:「當然是殿下虧欠你的多。」

「這不就行了。」

她還是主張放了蕭陌。雖然周圍人都阻攔,但她一錘定音,讓青龍去了飛影,白萍的枷鎖。二人對她鞠了一躬。然後便抱着他們的少主走了。

夕陽血紅色的餘暉鍍在三人的身上。雲纓忽然想起初見的時候——也是他們三個人——飛影,白萍伴着蕭陌,從山間小道拾階而上,措不及防闖入到自己的世界裏。驚鴻一面,驚艷了歲月,盪起了年少的懵懂漣漪。

蕭陌,我為你洗乾淨的那一件衣裳,沒有辦法歸還。你借給我的油紙傘,也早已經蒙了塵。或許唯一不變的,就是你乾淨清澈的眼神。

曾經天下是你手中的一盤棋,但是你為之努力的陳朝弈,辜負了你所有的心血。蕭陌,蕭陌,我為你的一生所不值,但是我明白,你別無選擇。現在,陳朝弈死了,你的父親畏罪自殺了。所有捆綁你的枷鎖都已經去除。我放你出去,希望你從此以後為自己而活。

或許百年之後,世人說我雲纓殘忍乖戾,殺了多少人,謀算了多少場詭計。但是我和你一樣,只是為了保護心中的那個人,一世長安。

你殘忍嗎?不,你就是我的影子。我們手上的血,就是我們的忠貞。

她目送他們三個人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娘娘,起風了。」朱雀給她送了一件披風。

「沒事,風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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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臨。

飛影和白萍坐在一個佛堂里。

這裏是京城郊外的一個小小廟宇。只住了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小和尚敲著木魚,老和尚念著經文。念完了,老和尚把紫檀手珠褪到了沉睡的蕭陌手上。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蕭施主為天下積福,必是長命百歲之人。二位不必擔心。」

但,如何能不擔心?

兩個時辰前,雲纓把他們放走了。他們帶着蕭陌來到了這裏。但一個時辰前,蕭陌的鬢髮開始慢慢變成白色。他今年才二十三歲。怎麼會一夕之間,華髮叢生?!他們不知道,主子是用什麼辦法讓梁王活過來的。但是如今,一根根枯竭的白髮。觸目驚心,似乎在訴說過去的兩天兩夜裏,他是如何嘔心瀝血為梁王驅毒的。

蕭陌終於醒過來了,他緊握着手中的紫檀佛珠,似乎在忍受着什麼。

「少主!」二人掩飾不住的喜悅:「你感覺怎麼樣了?」

「白萍,飛影不必擔心。」蕭陌的臉色雖蒼白,但是笑容一如乾淨不染纖塵的陽光:「多謝大師救命之恩。」

老和尚道:「蕭施主不必客氣。你們父子二人,都為小廟捐了不少香火錢。這一串紫檀佛珠,也是令尊蕭老丞相捐獻給小廟的。」

蕭陌打量着手中之物:這是一串前朝大楚的皇家遺物——小葉紫檀手珠。兩百多年的包漿更顯得醇厚,但檀木明顯發黑了許多。

蕭陌要歸還回去,但老和尚拒絕了:「施主,這物與你有緣,不如帶着去。」

蕭陌嘆息道:「可我是個將死之人。」

「阿彌陀佛,」老和尚道:「蕭施主願意捨棄性命,救梁王殿下,這份胸懷令人敬佩。不過老衲有一言相勸:緣之一字,不在於時間的長久。既然遇見了,就是緣。比如,方才你夢中夢見了什麼?」

他夢見了初遇雲纓的那一夜——她把眼睛羞澀地看向旁邊,不經意間羞紅了臉。也夢見了七歲那年——父親告訴他:只有輔佐陳朝弈登基,蕭家才能發揚光大。夢見了靖王之亂時,他和太子的大軍,被圍困在城牆下的苦難日子。也夢見了去往江南后,太子日日夜夜折騰復國,而他嘔心瀝血輔佐表哥成大事的歲月。

他就算有緣,也錯過了。

一生精血,他全部給了那個人。

「大師,緣淺不堪當。」蕭陌還是把手珠還了回去:「我不是惜福之人,所以和誰都有緣無分。就讓珍惜它的人,擁有它好了。」

老和尚嘆了一口氣,收起了紫檀佛珠。繼續敲木魚。

但是門外偷聽的飛影和白萍都泣不成聲。他們終於明白了主子是怎麼救活了梁王的——用他自己的一身精血,換了梁王的一身毒血。

以命抵命,才換回來了一線生機。

所以,才會少年白頭。才會知曉命不久矣。

但是見到主子,蕭陌只是淡淡說道:「我記得尋龍鎮虞山上的風景不錯,白萍,飛影,不如我們去舊地重遊如何?」

那是他初見雲纓的地方。

也是他夢中,唯一還回得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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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雲纓又開始了等待。

之前耽誤了兩天的奏摺,都送了過來。足足壘成一人高。她一邊喝着安胎藥,一邊批改奏摺。前兩天提心弔膽,已經熬盡了精力。加上這半月來,每天只歇息兩三個時辰,哪經得住這般折騰。到了五更時分,她終於熬不住了,奏摺上字字都看成重影。

她終於決定休息一會兒。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了肚子裏的寶寶——葉大夫說,她大概再有個二十多天就要生了。

她希望君琰能在寶寶出生之前醒過來,然後為寶寶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什麼呢?陳家「朝」字輩的下一輩該是「軒」字輩。陳軒逸?好像太虛浮了。陳軒亭?好像太平常了。陳軒卿?萬,萬一是個女孩子呢?

這種事情,等他醒來再說吧。

她決定不再庸人自擾。

擱下筆,想往哪裏睡。君琰身上到處都裹得是繃帶,睡在他身側是不行的。她怕自己一滾撞到他的傷處。但是私心想一直等到他醒過來。乾脆就伏在他床頭小憩片刻。因為實在太累了,她一閉上眼就睡著了。待到日上三竿時才醒來。

陽光溫暖似春水,輕柔地進入了眼眸。周圍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桌子,椅子,沒完沒了的奏摺。牆上的一張弓,茶几上自己的小玉人。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她,一醒來就發現自己是躺在某人的懷裏,自己還與他十指緊扣。真真是,活見鬼了:「君,君琰?」

一根修長的指觸碰到她的臉頰,耳畔響起低沉溫柔的聲音:「雲兒?你醒了?」

「……」

做夢,她一定是在做夢!掐了掐臉,又閉上了眼睛。但是這個懷抱越收越緊。容不得她再去懷疑了。轉過頭去,對上他的目光。柔的簡直要滲出水來,亮亮的。裏面裝了一個小小的自己。沒錯,這是他的眼神,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她忽然很委屈起來。捂住了臉,在他懷裏哭起來:「君琰,君琰,你回來了。」

他抬起她的頭,薄唇就輕輕貼上她的臉頰。從上到下,輾轉間,撬開了她的牙關。如此靠近,可以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一下下,沉穩有力。這是他的心跳。但是她卻哭的更加不能自已。他抬手擦去她的眼淚:「雲兒,別哭了。我沒事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從前,她以為,他是一場夢,想要去證明這個夢的真實,哪怕,這一切都是假的。現在,美夢成真了,卻覺得,越是幸福,越是害怕得到。老天不再跟她開玩笑,分分合合了?不再讓她在黑暗的長夜裏,孤獨地等待了?

但是他喚了一聲:「雲兒,」卻是這麼的真實。錯不了,只有他才會這麼喊她。

哭完了,她抱住他的脖子,讓他更加貼近自己,然後丁香小舌不假思索地撬開他的牙關,靈巧的舌頭探進去,體味他的溫暖,攫取那些東西。讓她信賴的,讓她繼續走下去。無論面對什麼都不會退縮,不會害怕的東西。

「雲兒,」他大病初癒,沒什麼力氣。一面配合她的熱情。交換彼此的味道。一面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腹部。撫摸她已經圓滾滾的肚子。

一吻完畢,她又狠狠咬了他一口:「君琰,下次要死就死乾淨一點。別半死不活吊著人的胃口!你不想好好活着,我還想改嫁呢。」

「你都有我的孩子了,還說這話?」鄭君琰深深看進她的眉眼,又湊過來問她:「孩子幾個月了?」

「七個月。」她補充了一句:「下個月生。」

他吃了一驚:「那我昏迷了多久?」

「五個月。」

「你一直在這裏陪着我?」

她退出他的懷抱:「想得美,是你師父把你救了,前幾日才把你交給了我。」

「我怎麼……昏迷了這麼久?」

鄭君琰迷茫了一會兒。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即將討伐陳朝弈的那個夜晚。伍旭獻上了一出歌舞,他卻中了那舞女的毒針。一覺醒來,雲兒的肚子大了,他們身處一個不知名的小屋子裏。桌上堆了層層疊疊的黃皮子奏摺。

看她要走,伸出手要拉她。只是力氣尚未恢復,拉不住。手還懸在半空,不死心地喊了一句:「雲兒,別走,過來。」

她才不過去:「這些奏摺待會兒要送到下書房,我先送出去回來再跟你說。」

「你批閱的?」他更加吃驚。

「不錯,」她沒好氣道:「一天批改一百封。都快累死我了。你快點好起來,幹活。」

「叔父呢?」

「在宮外靜養,他身子不好,手腳都動不了。」

「宮外?那皇宮呢?」

「燒沒了。」

「陳朝弈呢?」

「死了。」

「……伍旭呢?」

「死了。」

「…………誰殺了他們?」

她更沒好氣:「我啊。」

「……」

看着男人一副腦子不夠用的樣子,她嘆了一口氣:「君琰,待會兒跟你說清楚。不過你得先答應我,看在孩子的份上,無論我做了什麼,你不準跟我計較。現在軍權和六部全在我手上,你接下來也得聽我的命令行事。」

這段話很好懂。男人寵溺點了點頭:「雲兒,我的命是你的……快點回來。」

知道就好。她走出了小屋子。迎著陽光,終於綻開了笑容——

君琰,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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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女駙馬(獨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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