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坦誠

第117章 坦誠

交付完奏摺,雲纓也沒有回去陪君琰。這些天的陰謀詭計實在太多,她無法跟他當面說那些血債。便差遣了青龍去跟君琰解釋清楚。青龍為人老實誠懇,君琰肯定信他的。但,君琰到底會怎麼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呢?

草芥人命?心狠手辣?紅顏禍水……欲除之而後快?她呆坐了一會兒,便聽到有人走近。頭也不轉,直接捧起茶,輕呷一口,極淺極淡道:「陸哥哥,找我有何事?」

「梁王殿下醒來了?」

「醒過來了。」

「那娘娘打算怎麼處置陛下?」

「交給梁王自己處置。」

「那梁王就左右為難了。」陸海樓道:「陛下和你有仇,但是陛下又和梁王有恩。娘娘覺得,梁王會為了你,把陛下就地正法嗎?」

「有的人,做錯了事可以死。但是有的人做錯了事,該死卻不可以死。」她拿起了茶杯,無聊地在半空划著圈:「陛下就是後者,他的罪行罄竹難書。但是他死了,會造成另一個錯誤。所以我才把他的命留到現在。」

陸海樓在她對面坐下,滿上一壺茶。自顧自地品嘗著:「撮金輕浮細微,色澤寡淡。該是清明后的陽羨茶。入口甘苦,餘味甘甜。該是黃芩。黃芩性寒,味苦,有清熱瀉火安胎的功效。如和茶一起飲用,可治胎動不安。」

「陸哥哥,果然什麼都知道。」

「那你該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嘴角抹上一絲奇怪的笑:「陸哥哥,我們也別繞彎子了。你覺得君琰會認為我殘忍,我心機叵測,所以會再也不相信我?」

「不錯。」

「陸哥哥,這不是我能掌握的事情。假如我真的失去了梁王的恩寵,那就是我該面臨的懲罰。不過這也無所謂,我有孩子。」她的目光幽深起來:「有了孩子,就算沒有了帝王的恩寵,榮華富貴總歸少不了我的。」

「雲纓,你打算什麼都跟梁王坦白?」

「不錯,什麼都跟他說。」她自嘲道:「陸哥哥,陳氏內亂的根源,在於猜忌二字。父親猜忌兒子,丈夫猜忌妻子,兒子猜忌兄弟,侄子猜忌叔父。到頭來,死的死,走的走。說起來,都是朝夕相處的人,為什麼如此隔閡?」

陸海樓道:「天家無父子,天家無兄弟。權力的鬥爭,都是爾虞我詐。」

「錯,」她搖了搖頭:「其實這些人中,很多隔閡是可以消除的。比如陛下和靖王。靖王是陛下最寵愛的兒子,靖王謀反失敗,陛下叫梁王不要殺他。還存了放靖王一馬的心思。假若,父子兩個能夠早日坦白心跡,何至於如此?」

「所以你要消除你和梁王之間的隔閡?」

她也十分不確定:「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我的誠懇,但是不說出來,我永遠沒有那個機會,完全獲得他的信任。」

「那你想清楚了後果了沒有?」

「想清楚了。」她涼涼一笑:「想的比你所知道的,還要清楚。」

大楚的皇室後裔身份,殺死陸海煙的罪魁禍首。設計滅掉陳朝弈和伍旭的始作俑者。無聲無息滅掉百十來個太監,宮女的劊子手。還有與桃源族人改朝換代的交易。她,不是什麼善茬。而且,危及他的江山,危及他的皇位。

那麼,君琰,你能接受這樣的我嗎?

青龍進去了半晌,才出來:「娘娘,殿下要見您。」

她卻慌張起來:「殿下他現在的心情如何?」

「殿下說,他要見您,要當面問清楚一些事情。心情……我不知道。」青龍回答的模擬兩可。但,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她越發不敢見了。又讓朱雀進去送葯,送完了葯,朱雀又出來道:「娘娘,殿下讓您進去看看他。」

「我……等會兒再去看他。」事到臨頭,才發現就算是坦白也需要莫大的勇氣。她自己都不敢去回首那些個日子,回憶都變成了沉沉的枷鎖。原來,嘴上說的簡單,但是實際上,其實她連面對君琰的勇氣。都見不得有多少。

逃避,雖然不是解決辦法,但是大多數人無法不逃避。

陸海樓還笑話她:「雲纓,你得明白如果坦誠那麼容易,許多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不容易,很不容易。

所以暫時不去見他。讓君琰好好休息,也慢慢消化過去的故事。

而她呢,該回去桃花塢了。

總是蝸居在這個小莊子裏,桃源暗衛遲早會發現不對勁。萬一桃花源的人知曉梁王殿下還活着,也難保烏信他會要她親手殺死梁王。畢竟,曾經的許諾都是建立在梁王殿下已經死去的基礎上。梁王活着,她就是詐騙了他的族人。

樹立的敵人已經夠多,不能再招誰惹誰。

把青龍,朱雀,羅文龍全部留下來保護君琰。她自己只和景裕回到了桃花塢。

臨走之前,朱雀拉住了她的袖子,為難道:「娘娘,殿下……他一直說要見你。你,要不要先見見他,再回去桃花塢?」

「現在不是見面的時機,」她仍舊不肯妥協:「你們好好守着殿下。桃花塢那邊我還有事,暫時就不陪他了。讓他……好好休息。」

「娘娘!」朱雀有些不忍心:「殿下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你先去見見他吧。哪怕是告個別也好。別讓……殿下擔心了。」

她望了眼不遠處的小屋子:「朱雀,那你替我道個別吧。就說好好養傷,我在桃花塢等他。」

上了車,景裕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心裏毛毛的:「我臉上有什麼嗎?」

「雲纓,殿下剛從鬼門關回來,他希望你一直陪着他。你也真夠狠心的,直接就走了,一個招呼都不打,不怕殿下生氣嗎?」

「景大哥,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他。」

景裕嘆息一聲:「雲纓,你也別太為難自己了。有什麼想不開的,多和我們說說,或許能替你出主意。再說了,你還懷着殿下的孩子。就算從前為了殺陳朝弈和伍旭手段狠毒了點,也是可以理解的。保護孩子是每個母親的天性。」

「多謝好意。」

但,大多數煩惱,只能自己去解決。

回到桃花塢時,已經是凌晨時分。銅雀燭台上的火焰,照亮了整間卧室——禁步簾是用五彩琉璃珠做成的,隨處可見的插花瓶不是官窯的白瓷瓶就是哥窯的冰片紋瓷瓶。這些都是君琰送給她的小玩物,一件件都是御賜的貢品。

不知不覺,離當初那段攜手做官的日子,過去那麼久了。

就算再華麗的佈置,這裏不過是她空蕩蕩的一個人。

范娉婷倒是進來要伺候她,就讓她下去了。如此漫漫長夜,正好可以想通很多問題。

她隨手選了幾本奏摺,開始批閱起來。一直到了五更時分,才批閱好。走出門,只見四周寂靜,地上的棉絮與月光融為一體。而天色淡淡,彷彿銀河垂地,有將明不明的意味。院子裏沒有人,只有值班的湯恩和睡在外屋。

她把奏摺放在外屋的案上,又回到了屋子,這才開始睡起來。

但也沒睡多久,美夢就被吵醒了。

好像有什麼人推開了門,睜開眼,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面前的那個人,雖然舊傷未愈,身上到處都是結疤的傷口。但他堅韌不拔地站着,清風吹起烏髮盤旋在薄涼的空氣中,一寸一縷皆是無盡的相思意,綿長的猶如天山上的雪線。眼眸里儘是刻骨的擔憂和相思。啟唇二字:「雲兒。」

怎,怎麼會是君琰?!

他是重傷在身啊!昨天才從鬼門關回來!

她想哭了,連忙扶着他躺了下來,用枕頭墊着他的腰:「你怎麼來了?」

他喘著粗氣:「朱雀說你到了這裏,我就讓他們帶我過來。」

「你,你何必這樣?」她看到他身上有小傷口開裂,洇出血跡。

「你不想見我,我來見你還不成?」他的語氣十分黯淡,但是握緊着她的手。似乎怕她跑了一般。

「君琰,我事情多……」

「別為不想見我找借口!」他似乎有點怒氣,但也只罵了一句,便恢復了平靜:「你能有什麼事,比我還重要嗎?」

她不說話了。的確沒有。

「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他問道。

既然君琰都追到這裏來了,她明白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再沉默和無視下去,就是辜負了他的一往情深。那麼,就把一切都說清楚吧。

她反而放開了。

「君琰,我殺了陳朝弈,還割下了他的人頭。」她淡淡開了口:「我恨他。他先是逼我自盡,然後逼我和芊芊在含章殿拜天地。最後在拜堂的時候,要把我剁碎了喂狗。我在他手中,就是一隻被玩弄的螞蟻。所以我殺了他。」

「……還有呢?」

「我捉了伍旭。他是背叛你的人,還設計把你的部下給炸死了。為了收服人心,我把伍旭交給了景裕和羅文龍結果了。我殺了陳珏,他是威脅我們的孩子的皇儲人選。所以我殺了他。我還殺了陳珊和董弗之,他們是陷害芊芊的幕後黑手。我殺了一百多個太監,因為我要成就大事。我指使手下燒了皇宮,結果燒死了蕭丞相。」

她越說越冷:「如果你有興趣聽我說進宮前的往事。和海葉失散后,進入桃花源的往事。我也可以跟你說。前提是我還有命在的話。」

鄭君琰沉默了一陣:「你覺得我會惱羞成怒,殺了你?」

「這些罪名就夠我死一百次了。」她說:「你可以直接收拾了我,我不會有抱怨的。」

「那說下去。」

她說了下去。

雲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迷失了呢?

記憶里,家門口的幾株老柏黑油油烏沉沉的,地上未融化的雪泛著綠光。自己喜歡在樹下讀書。卻沒有料到有一天,會離家千萬里。從誤殺陸海煙開始,自己和芊芊就一起落入了這場局中。當局者迷,迷了回家的路。

海葉戰亂,她落入敵軍手中,被灌了*葯,稀里糊塗去了桃花源。

得知了自己的大楚遺民身份,又糊塗地當了他們的族長。

逃出來后,她和烏信他做了交易,要了三百暗衛,當做翻牌的資本。代價是利用這個孩子,達成族人-大楚復國的心愿。

說完了,她沉默良久,才道:「陸海煙的屍骨還在小虞山上。我不止一次做到噩夢,夢到她要跟我索命。後來,我就什麼都不怕了。陸海煙也就不來找我了。但是芊芊走了后,我又夢到了陸海煙。最後我才明白,其實我從來沒有放下這件心事。」

她淡淡一笑:「君琰,你要怎麼處置我都可以。但是我拜託你一件事,派人去把陸海煙的屍骨收斂了。否則我良心不安。」

「過來。」他似乎有怒氣,但是只說了這一句。

她坐遠點。

他掙扎要起身,她連忙過去摁住他。卻被男人一把拽住了,拖進了懷裏。明明他剛才還沒什麼力氣,此刻力氣卻大得要命。隔着衣服,她還能看到他身上斑駁的創傷。但是此時此刻,男人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只把她抱緊。

「君琰,你……」

他怒不可遏:「雲纓,你給我閉嘴!」接着一個溫熱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他的聲音有些暗啞,帶着無以名狀的感情:「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這些?難道你連這點信任都不肯給我嗎?雲纓,除了我,你還指望誰這麼愛你?」

「我……我……」她擰起眉頭:「告訴你也沒用。」

「有用,我會更愛你。」

她驚訝地抬頭,卻被他猝不及防地吻下,唇齒間輾轉,他深入她的溫柔,靈巧的舌頭攫取着她的芳香,帶着一股苦澀的藥味。接着,吻又移到了她精緻的,凹陷進去的兩排鎖骨上。印上一個又一個鮮紅的吻痕。宛如硃砂點絳。

「你夠了……」

「不夠。」他小心翼翼地親昵,盡量不碰到她的肚子。

「嗚嗚……放開我。」她開始掙扎。

他這才放開了她:「傻瓜,我怎麼會因為這些事情就疏遠了你。之前我還怕你離開,是因為生我的氣。所以才趕過來跟你道歉。」

「你,你流血了……」她後悔方才掙扎太大了。

「不礙事,過個幾天就好了。」他咳嗽一聲:「雲兒,總之這些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好好陪我,別再為其他事離開我了。」

她點了點頭。任憑他的聲音,緩緩響在耳畔——

「對我來說,為你而死也心甘情願。但難的是把你留在身邊,好好疼愛你。現在我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雲兒,請再相信我一次。」他喃喃自語:「皇位和你相比,我會選擇你。所以,你不必為不能信守承諾而擔憂。」

她驚得無以復加:「你要做什麼?我,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你別撇手……」

「給我十年。」他溫柔道:「十年之後,我傳位給我們的兒子。恢復大楚的國號。我呢,就和你退居山野,當一對神仙夫妻可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雲兒,過去的五年裏,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你我二人相伴的日子,屈指可數。」他苦笑道:「從你那次不告而別去了武陵開始,洪水圍城,我陪了你四天。你述職回來,陪了我五天……然後,然後就是四年過去了。」

她不忍心聽下去,的確如此。

五年了,五年一千八百多日。這麼多日子,她居然才和他相守了不過九天。

歲月再漫長,也沒有相伴的機會。

他溫柔地咬着她的耳朵:「雲兒,等這個孩子出生之後,我會立他為太子。然後等他長大,執權。我就退位給他,讓他為你恢復大楚的國號。這樣,你也算不辜負了那些族人。至於我們呢,就攜手游天下。做儘快樂事。好不好?」

她的眼淚遏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君琰,你至於……」

「我們已經錯過了太多相伴的日子,我也等你等得快要崩潰。雲兒,接下來的日子裏,你的一切我都要佔據。其實,我早就明白了,當皇帝沒有愛你快樂。」他的聲音雖低沉,沙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深情:「雲兒,你願意這樣陪我走下去嗎?」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哭的不能自已,只能縮在他的懷裏。

算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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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女駙馬(獨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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