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爆發

人的記憶很微妙，有時候是不受控制的。

萊昂斯帶着顧雪和三原千紗，正在穿過PICTURE人數最多的區域，原畫師的辦公區域。

她們這麼兩個，看起來跟動畫製作這個詞完全就格格不入的女孩，突然來到這種地方，當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雖然大部分目光都是沖着最前頭的顧雪去的。

但慢慢的，有人認出三原千紗來了。

三三兩兩湊在了一起，交頭接耳後。

氣氛突然變了。

三原千紗在PICTURE這家公司，呆了很多年，很多人都認識她。

特別是原畫師這個群體。

越來越多人看向三原千紗。

驚訝，不滿，呆愣，竊竊私語。

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

但大多都……不善。

目光中就透著不善。

顧雪感覺到了。

面無表情。

三原千紗也感覺到了。

她沒被顧雪拉住的右手，悄悄握拳。

非常用力。

其實就在剛剛，她很想抬起頭來，怒視這些人。

或者像還在PICTURE那時一樣，綳著臉，直視前方，走自己的路，當作他們不存在。

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了。

跟她說的恰恰相反。

她以前可以像塊石頭一樣堅強。

但顧雪在身邊，她變得柔弱了，變得敏感了。

就像一隻離巢的雛鳥，突然被帶回了鳥窩，面對着曾經可以勇敢面對的殘酷環境，她感到了不適、害怕、以及彷徨。

一路上。

三原千紗……都低着頭，看着地面。

她的聽覺變得更敏銳了。

隱約間，

她似乎聽清楚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是她嗎？」

「就是她，不過拉着她的是誰啊？看着挺可愛的，沒想到跟她是一類人，真的有夠噁心的。」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穿成這樣，估計是那種人吧，會叫別人爸爸的那種。」

「你們說的是誰啊？三原千紗？哈哈哈，那個闖禍還覥著個臉留下來的女人？哈哈哈，她竟然還有臉回來嗎？」

「什麼三原千紗！？尊敬一點，叫人家的正名！孤僻女！還有，喊大聲一點！」

「哦……孤僻女！」

三原千紗頭壓得更低了，齊肩的長發完全擋住了她的側臉。

她不知道。

其實PICTURE的原畫師，距離她和顧雪兩人。

很遠。

雜亂的聲音就在三原千紗的耳邊響起。

在這種環境下，她都來不及分辨這到底是不是幻聽……

回憶，突然就湧上來了。

「我.說.了！沒有，你以為我是機器嗎？還是說你是個蠢貨？這麼多卡，這麼短的時間，你在跟誰開玩笑啊！你tm別求我了！誰跟你提的！？……監督？那你跟監督說啊！畫不出來！走開，別站在那裏礙眼！」

「什麼？畫不出來？他說你就信了？給我適可而止了！你以為公司招你進來是幹什麼的？這點事都搞不定……閉嘴！我是監督還是你是監督？動畫怎麼做我心裏有數，別搞笑了，你就是個跑腿的，扯什麼製作周期！當初讓你這個什麼都不懂的人擔任重要集數的製作進行簡直就是搞笑！特碼的，我來說！叫人過來！什麼都不懂！就只會跟木頭一樣站着，等著原畫生出來嗎？」

「滾！！！！你以為一瓶飲料能做些什麼！？你別搞笑了，還有，別在這裏裝作可憐的樣子，哭有用嗎？你以為我們無限加班是因為誰啊！？」

「意見很大？三原千紗，你，以為監督是幹什麼的？你難道還要我幫你處理？你懂製作進行是幹什麼的嗎？你懂監督代表什麼嗎？懂嗎？懂不懂！？說話！！！啞巴嗎！？？不懂就給我滾出去！！」

「沒有辦法！沒有！！！聽清楚了嗎？想？你流幾滴眼淚站着說話當然輕鬆，你給我來想啊！！麻痹！」

「姐妹啊……我是真的幫不上忙，我手上哪有什麼資源，你不是認識很多厲害的自由原畫嗎？比如那個柏文先生。哎，說起來，以前柏文倒是會聽我說幾句話，但他認識你之後，我聯繫都聯繫不上啦，所以你求錯人了，你那麼漂亮，哪輪得到我來幫忙。」

「……滾沒聽到！？辦法？你他媽比的！跪下來啊，我就給你畫！跪啊！」

「……」

一瞬間。

周圍的雜音和回憶交織在了一起。

三原千紗低着頭，看着拉着自己的白皙手臂，感受着從那裏傳來的溫暖……眼睛突然紅了。

她好怕啊……

她好想逃跑。

她好想就這樣拉着顧雪離開。

然後告訴她自己不想再做動畫了。

她好想帶着顧雪，去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永遠和她在一起，每天都躲在她的懷裏。

她知道，自己只要拉着顧雪走，顧雪會同意的……一定會的。

因為她是顧雪啊。

「……」

突然，三原千紗抽泣了一下。

聲音很輕。

在這種環境下。

最信任的人就在身邊。

三原千紗，內心最深處的脆弱，全都暴露出來了。

她害怕，她想逃避，她厭惡這樣的自己。

她前面的顧雪。

聽到了她那聲細微的抽泣。

腳步一頓。

然後，繼續向前。

最終。

三原千紗沒有逃跑。

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會議室門外。

萊昂斯沒發現三原千紗的異狀，直接推開門，然後轉身，按著推拉門，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想讓女士優先。

但他扭頭一看。

卻發現，顧雪沒在自己身後。

顧雪，在距離會議室幾步距離外的地方站着。

她擋在三原千紗身前，和數十位向自己以及三原千紗投來目光的原畫對視着。

萊昂斯：「……？」

低着頭的三原千紗，拉了拉顧雪。

顧雪淡定地往前一步，抽出了被三原千紗拉住的衣角。

然後。

「我，監督，顧雪。我身後，製作進行，三原千紗……我替她道歉了。」

顧雪一邊說着，一邊對着不遠處，微微鞠了一躬。

她所對着的方向。

恰好是PICTURE原畫師所在的方向。

措不及防。

顧雪突然的道歉，讓越來越多，本來不關心的PICTURE原畫師，站了起來。

看向她這邊。

「沒關係，我原諒三原千紗了。」

突然。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句。

「……」

顧雪看着地面，頓了頓后，慢慢直起腰來。

她直面投射過來的目光，神色淡定。

「好了，禮貌完了，那首先……」

顧雪緩緩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然後。

很突然。

就爆發了。

「沒關係你馬壁！！！」

顧雪飽含怒氣的嬌喝，響徹PICTURE動畫製作公司。

所有人。

都蒙了。

「你們有個屁的資格說這句話！」

「一幫只會欺負女孩的傻逼，有怨氣，有怨言，明知道是因為誰，不敢去跟男人撒，就敢找女人出氣，你們是不是tm的男人啊？還要去逼人家，還能恬不知恥地說出下跪的話，你們有能力有資格說這種話嗎？有嗎？啊！？一幫一年畫出來的原畫都沒我一個月畫得多的原畫師，你們有？有！？」

「你們自問一下！你們敢說有！？一個這麼大的，所謂的知名動畫製作公司，難道連一個懂動畫製作流程的人都沒有？難道不知道一個新人製作進行上面還有個製作主任？難道不知道讓一個新人製作進行去承擔監督的亂來是件很危險同時也很不負責的事！？難道一個真心為了動畫的人都沒有嗎？難道真.的一.個.人.都.沒.有.嗎？」

「新人不懂……難道！你們！也是傻逼嗎！？你們的嘴是用來吃屎的嗎？喜歡看人倒霉是不是！？看美女落魄很開心是不是？」

「還沒關係，你們別搞笑了好嗎？我剛剛可不是跟你們道歉，而是在跟那部三原小姐奮鬥過的《飄落之羽》道歉，它攤上成田啟那個傻逼監督和你們，就是倒了血霉！」

「你們還好意思看過來，行啊，好奇是吧？我就是顧雪，就是三原千紗的老闆，三原千紗現在就是我YUKI工作室的人！她犯錯誤，我替她道歉！她做得不對的地方，我替她承擔！而她的債，我也會替我來收！等著吧！」

「一群缺德玩意！」

「……」

顧雪的嬌喝迴響着。

所有人都呆住了。

說完的顧雪，直接朝所有人。

豎起了中指。

然後，她拉着三原小姐的手，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進了會議室。

她走後。

整個PICTURE原畫辦公區域。

依舊沒人發出半點聲音。

靜得，針落可聞。

……

會議室的門關上。

萊昂斯都快要瘋了。

「顧雪……你……」

雖然他不懂華亞國這邊的語言，但語氣他懂！PICTURE眾人的臉色他也懂！

顧雪用英語，面無表情道：「怒火中燒，忍不住，抱歉。如果在這種地方，在這種環境，連自己喜歡的人害怕都能假裝不知道，那我就不是男人了。」

「可……」

你就不是男人啊！

萊昂斯真的快瘋了……

他把目光投向看起來比較成熟的三原千紗，希望她說些什麼。

但他註定要失望了。

三原千紗此刻正躲在顧雪身後，齊肩長發擋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她一點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萊昂斯真的搞不懂了……

他隱約覺得讓顧雪過來PICTURE就是個錯誤，她和PICTURE好像有仇！

不共戴天的那種！

「謝特……」

就在萊昂斯這麼想的時候。

會議室外面，突然傳來了騷動聲，似乎是什麼人過來了，讓外面那些被顧雪罵蒙圈了的人，回過了神來。

萊昂斯透過玻璃看了看外面，趕緊出去。

隨着門被打開，再關上。

會議室就只剩下顧雪和三原千紗兩個人了。

「……」

兩人沉默了一會。

三原千紗率先開口。

她低着頭，啞著嗓子問道：「正常的商業談判……？」

顧雪將腦袋扭到一邊，一本正經道：「是啊，絕對不是有預謀的哦。」

「呼……」

三原千紗猛地抬起頭來。

淚水怎麼都止不住，狼狽不堪的三原千紗，狠狠瞪了顧雪一眼，哭聲終於壓抑不住了。

「笨蛋！」

她好討厭，剛剛想要逃避的自己。

也好喜歡，現在裝傻的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