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有匪君子
「暫時不回，回了也沒地方待。」夏帆回答。
「去我家啊！」
「行行行，不忙的時候去看看。」他象徵性地點點頭，「你奶奶身體怎麼樣？」
「還行，就是總腰疼。」
夏帆沉吟，說：「蘆葦還有嗎？」
「嗯？」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江依依愣了一下，「好啊，現在這個時候，肯定都白了！」
純白的穗子掛在桿頭，風一吹，便像少女的發尾，輕柔靈動地逐風而去。
夏帆整理完今天的銷售情況，把工作枱上的照明燈一關，椅子移動的聲音響起：「走吧，去吃面。」
「好耶！」
新街的那間小麵館江依依已經來得很熟了，熱熱鬧鬧的小鋪，門前霧氣繚繞，麵湯的香味明目張膽地撩撥著路過的行人。
不時有穿着工裝的男人捧著大面碗從店門裏走出來：「哎！麻煩！給我添勺湯！」
長柄勺子高高揚起，一勺濃郁的高湯就送到了碗前：「好勒！碗來碗來！您可拿好了！」湯水入碗，一陣暖煙騰起。
小馬褂在裏面添了一件毛衣，再也看不到他黑白分明的結實胳膊了，人也壯實很多，額上還是透著汗水。
「你怎麼老吃我們家面？」把他們二人領進來，小馬褂對江依依說，笑嘻嘻的，他好像長高了一些，肩頭的毛巾也換了顏色。
「你怎麼老賣你們家面？」她高聲反問，眉眼彎彎，一屁股坐在長板登上，利落地從筷筒里抽出一雙木頭筷子，兀自帶着十足的痞氣，嘩啦啦地轉着。
「不賣我們家的面，賣誰家的面？」小馬褂撅起嘴。
「不吃你們家的面，吃誰家的面？」筷子在桌上一敲，江依依打了一個響指。
「我們家的面，好吃！暖！」
「你們家面好吃，就是人不乖！」
正是店裏人多的時候，桌子上的人都搶著招呼小馬褂過去，他翻起白眼，沖江依依吐了一下舌頭，踩着布鞋快活地接着去忙了。
「他還小，你欺負他幹什麼？」夏帆把外套脫下來，穿着黑色的針織衫。
「我沒有，是他先挑釁我的！」
夏帆的高領毛衣緊緊裹在脖子上，一圈典雅的編織圖案，看上去非常高級，無端地有種高貴的感覺，就像一片樸素的湖面，突然出現了一隻不染纖塵的黑天鵝。
「夏帆，你有沒有其他顏色的衣服啊？」每次都是黑色。
「沒有。」
小馬褂抽空過來倒了兩杯熱水，瞪一眼江依依，又跑走了。
「不會吧，你不要告訴我是因為黑色不怕臟。」
「不是。」夏帆喝一口熱水，「省事，怎麼搭配都行。」
「你太懶了。」
「你每天花花綠綠的不累嗎？」夏帆一本正經地問。
江依依低頭看着自己身上這件薄荷綠的刺繡羊毛大衣，咬牙切齒：「花花綠綠？」
「嗯，不好看。」
「不好看？！喂，別人都說好看的好吧！」江依依整整自己的大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帆。
「潮流元素的堆砌，沒意思。」他好整以暇地繼續喝水，「這件最丑。」也看江依依穿過了不少的衣服，只有這件，最乏味。
「不錯啊，有眼力，不愧是搞設計的。」江依依像狐狸一樣笑了起來，「我媽的，覺得自己穿了不好看，就給我了。」
夏帆冷哼一聲，怪不得不像你平時的風格。
「手拿開！」小馬褂托著三四個大湯碗，穩如泰山，閑庭散步一樣傾身甩下兩個放在了江依依和夏帆的桌上，一碗牛肉麵，一碗鴨血粉絲，熱氣滕滕，忍不住地飢腸轆轆。
「小孩兒，你今天沒給我秀菜單！」江依依拽住他肩頭的毛巾。
小馬褂濃密的眉毛一擰，側頭狠狠瞪着江依依，壓低自己的聲音：「別吵，我先給你們上的！」
江依依眼睛一亮，心滿意足地笑了。
小馬褂瞟一眼夏帆，哼了一聲，別彆扭扭地走了。
「夏帆，這孩子喜歡我，哼，嘴上沒好話，心裏還是為我着想的！」
夏帆平靜地看她一眼，緩緩嘆一口氣。
「怎麼了？」江依依問。
「沒帶你來的時候，他不僅會先給我，還會多加一些鴨雜。」
「……」江依依看着夏帆惆悵的樣子，「那就委屈你多吃一點粉絲吧，多吃點，上次有人和我說，吃粉絲可以保送老年痴獃。」
夏帆嗆了一下：「我說的是吃了很多的話。」
「你不是每次都來吃這個嗎？」
「我又不是天天吃。」
差點忘了，夏帆是個有廚房的人。
「不對啊，你廚房是擺設，咦，那你平時吃什麼？」之前做蛋炒飯的那次，夏帆的廚房還是剛剛出廠的樣子。
「煮麵，下餃子。」
「太慘了。」江依依用筷子艱難地分了半片牛肉，夾到他碗裏，「多吃點，賺錢不容易。」
「……」夏帆看着江依依碗裏還有的五片半厚厚的牛肉，誠心誠意發問，「你在幹什麼？」
「幫助你。」她說。
「您真大方。」夏帆很想骨氣傲然地把這可憐巴巴的半片牛肉還給她。
「別客氣。」
要是楚陶然在這兒，早就震驚壞了，江依依有多護食他從小看到大，時不時還要被她蠻不講理搶一些，能給出這半片牛肉，已經是她驚人的讓步了。
「你變了，上次給我的鴨血還是一整個。」夏帆把那片小小的牛肉塞進嘴裏，還沒吃到牛肉味，就沒了。
「因為我不愛吃鴨血。」
夏帆嚼東西的嘴僵住，看了問心無愧的江依依好一會兒，讚歎：「你素質真的太差了。」
……
周五下午三點半，江依依背着包走進A大，熟門熟路地往晨曦樓走，圍這著有星星流蘇的圍巾，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背包有點重，在肩上勒出深深的大衣痕迹。
「你怪我！你還怪我！別跑！找打！」
「哈哈哈，你來呀你來呀……」
前面兩個本來走得好好的兩個情侶，不知道為了什麼事，突然打鬧起來，江依依低頭埋在圍巾里。
一陣涼風掠過，男生撞上了江依依的肩，她身形一晃，圍巾也散開了一邊。
「哎——對不起對不起——」
男生趕忙出手，穩穩拎住了江依依背包上方的帶子，彷彿在扶一個將要倒下的拉杆箱。
江依依：「……」兄台，你是否有些太過草率……
「不好意思哈。」那男生鬆了手，把「拉杆箱」的把手鬆開了。
江依依抬眼就看到面前的女孩，一頭成熟嫵媚的黑色短髮，臉上的妝容也是精緻至極。
那女孩愣愣地看着江依依的臉。
「沒關係。」江依依側頭對那男生說了一句，就繞過前面的女孩，繼續往前走了。
男生髮覺自己的女朋友還在發獃，臉上的表情也說不上高興，過去親密地撞撞她的肩：「怎麼啦？雖然那女生挺好看的，但我發誓，在我心裏，你才是最美的！」
女孩抬頭拽住男朋友的衣領，眼裏是他從沒見過的陰鷙：「她的耳朵上，是不是帶着星星耳釘？」
「啊？這個……我我我，沒注意。」男生錯愕的說，他怎麼會注意到這麼小的細節。
女生鬆開，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出一張照片舉到男生面前：「你看，是不是這個人？好好看看，是不是她？」
男生把手機接過來，睜大了眼睛：「嗬，誰畫的？！」
手機上，是一張有整個黑板那麼大的粉筆速寫，一個笑容燦爛的長發女孩就畫在黑板上，雖然從衣服的領子和鎖骨可以看出黑板上的女孩穿着夏裝，但只要是剛剛看過那女孩，這兩張臉，絕對是同一個人，太像了，他覺得，剛剛那女孩，笑起來，一定就是這樣。
「是不是她？」
「肯定是啊！一模一樣！簡直了，這是哪兒的畫？！」他肯定地點頭，畫得太好了，他舉近了細看。
女生一把搶過自己的手機，陰沉沉的看着手機里的那張照片，抬手慢慢撫過自己的劉海，精美的指甲露出冷冷的反光。
「星軌，怎麼了？」男生奇怪地問。
「沒事。」她回頭看着江依依淡然離去的背影，一寸一寸地刺過那背影的每一寸，對，是她，那一天，就是她……
江依依困惑地緊了緊圍巾，怎麼感覺，後背有點涼……
晨曦樓就在面前，爬山虎的枯藤像咒痕一樣佈滿牆壁，就像要把這座古舊的小樓封印住一樣。
爬上去，找到畫室，她小心翼翼推開窗戶，開到腦袋差不多能放進去的大小，她把頭伸進去，轉了一圈，咦，怎麼沒人？楚陶然呢？
她把頭縮回去，過了一會，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一個背包「哐當」一聲砸了進來，接着就是一條腿，然後是一隻胳膊，撐在窗沿上，伴隨一聲低呼，一個熟練的翻越完成，江依依把自己的另半個身體也塞了進來。
穩穩落地，拍掉手上的灰，她滿意地一笑。
拿起地上的書包，往肩上隨意一搭，她超有成就感地轉身。
「第幾次了？」一個蒼老而低沉的聲音。
江依依身體一僵，笑容死在了臉上，扯著嘴角勉強地乾笑。
「姜老師，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