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俾我獨兮
江依依背着個大包坐在大巴車上，這條路線，車上都是鄉音，普通話少之又少，方言俚語大雜燴。隨着路程的推進，這輛大巴車的發動機彷彿是裝在車身外面，連着江依依傍邊的玻璃，都在一刻不停地顫動，她今天起了一個大早趕車，原本很是疲憊，準備靠在車窗上養養精神，但車窗上污痕遍佈，玻璃槽里儘是瓜子殼和頭髮絲之類的碎屑，她只好板板正正端坐着。
車上大多是些老人，他們穿着鮮亮的新衣，臃腫縮在座位上，像一個個可愛的胖娃娃，熱熱鬧鬧說這說那，倒是顯得江依依這個纖細的年輕姑娘有些引人注目，她沉默地靜坐着。
」丫頭，你是走親戚？」她身邊的一個胖胖的奶奶笑容可掬地問她，把她強行拉入群聊。
「我回家看奶奶！」她回答道。
「是哪個鎮上的？」
「不曉得，我還不知道那裏有正兒八經的名字，我家那邊有條河，爺爺姓江，年輕時開過拖拉機。」
胖奶奶的小眼睛一動，寬闊的面龐舒展開來：「是黔水鎮吧，你奶奶是不是會繡花？」
「誒！您怎麼知道？！」她小時候的拖鞋，都是奶奶做的，鞋面上是奶奶親手繡的圖樣，只是後來江老太太年紀大了，眼睛比她人老得更快，就丟開了綉藝。
「哈哈哈，那我們可是同路，我是去黔水看孫子！你爺爺走時我還去送過，可能我們沒打過照面，你爺爺年輕時可是鎮上頂俊的小夥子，赤腳打水田裏走過，斗笠帽子掛在背上，誰家的姑娘不躲在門邊上看，特別俊，又高又能幹，他說話，一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行得正，我媽媽那時候老拿他做我小弟的榜樣呢！」
「嗬，那個年代的故事我聽得少，真有意思，好在今天遇上了您這位知情人，奶奶您再和我講一些吧！那我奶奶那時候是怎樣的？好不好看？和我爺爺般不般配？怎麼個繡花法？」江依依笑着說，心思流轉起來。
胖奶奶看江依依一笑更是漂亮，莫名還似乎有了一些江老爺子和江老太太的影子，心裏也更為親切喜愛，說道：「你奶奶啊，那時候可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而且手特別巧，那時候可不像現在，我那孫子今天喜歡彈鋼琴，明天就能報個班跟着老師學，要是明天喜歡吹笛子了，接着就能找個教笛子的好老師，但我們那個時候可不像現在這麼容易，那時候大家都是在生產隊里干，苦上一年，才發上幾塊錢，那時候廣播里說個誰誰誰是「萬元戶」，就是家裏有了一萬塊錢，那可就不得了的有錢人了！」
「這個我聽過，那時候農村裏都特別窮，日子過得難，一般都是按『分』為單位花錢，一塊錢可能就是今天的百或千了。」
「可不是嗎！我們那個年代，就是那樣的國家政策，我那時候在田裏忙得腰都直不起來，哪會想到現在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我跟你說，孫子暑假的時候，媳婦帶我去了一趟X市，哎呀，坐了飛機，那飛機可真是厲害……」
「人家小姑娘問老江媳婦的事情呢，您都扯到哪裏來了？！」
一位爺爺朗聲說道，一車的人都笑了起來。
郊區的道路崎嶇，大家一邊上下起伏地顛簸，一邊肆意歡笑。
「呀！我怎麼說跑了？！丫頭，我之前說到你爺爺哪兒了……哦對……說到你奶奶手巧！」她紅撲撲的臉，發出熱情的光澤，又重整旗鼓繼續說道，「你奶奶手巧，誰都知道，她編的捕蝦網，最結實，最耐用，網眼小小的，又不會繞不明白，後來聽着你太奶奶說她有了繡花的興趣，那個時候，誰還有心思弄繡花啊！忙完了活計，趕緊回家燒飯，一家都好幾個孩子，還有些孩子要讀書，以前繡花的老綉女也早就丟了這手藝，你奶奶也沒處去學，也沒人有閑心教她。可誰也想不到，她就是有天賦，自己摸索著，真就綉出花來了，我們都是天天在太陽底下翻田動土的人，手變糙了，眼睛也變糙了，誰也瞧不明白，拿去給一個老綉女看，那綉女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送了一匣子綉線給了你奶奶，後來沒幾天，你奶奶就老去綉女家玩了。」
「我奶奶去綉女家學刺繡啦！」
「對啊，我們這小地方，就出了你奶奶一個針線使出花樣來的妙人，後來聽說是你爺爺在田埂上忘了一個破巾子，被你奶奶撿了去，第二天就給補上了，還在補的地方綉了個花樣，可把你爺爺唬住了，瞧着你奶奶的好，年底就娶進了門！」
剛才那位爺爺又開口了：「哈！這事兒我也聽過！可不知道到底綉了個什麼，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是什麼？」
「不知道呀，奶奶沒和我說過，後來爺爺走了，家人都怕奶奶傷心，都不大說爺爺了。」
「也是。」那位老爺爺低低應了一聲，他們那個年代的青春，他們那個年代從苦難出走的艱難，每少了一個人，就少了一份記憶和感覺，每個人，都是那段歲月的版圖。
「那時候他頂俊，她也是最美……」胖奶奶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到了鎮上的車站，江依依下了車，她直直往小鎮的街市上走去。
胖奶奶在後面喊她：「丫頭，錯了錯了，你奶奶村子在那邊呢！走反了！」
江依依回眸一笑，輕快的笑聲溢出唇舌，應道：「我知道！我忘帶東西了，去買一點！奶奶慢走！」招招手，她小跑着走遠了。
胖奶奶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微笑，今天見了親家，一定要打聽打聽老江家的孫女，眨眼就出落得這麼大了，又伶俐，又漂亮。
走入一家雜貨鋪，江依依直接對上店主老大爺的視線，急急說道：「要彩紙，軟硬厚薄都要，還有針線，各種長短各種顏色都要，還有織毛衣的一系列東西，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