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不如子之衣
穿得厚厚的也阻擋不了江依依翻院牆的熱情。
只是院牆裏面的樹墩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移走了，江依依跳下去的時候跳得太自信，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
「哎呦！」她下意識叫喚了一聲。
屋中傳來窸窣的聲音，吱呀一聲，紅漆的木板門打開了。
「依依？」江老太太戴着個紅色圓帽，滿頭銀色在帽子邊圍了一圈，她因老去而眼瞼下垂，眼睛就顯出一種卡通的趣味，是三角形的，她正覷着眼睛望那裏瞧。
「哎！奶奶！樹墩子怎麼沒了？」
江老太太一聽她聲音就笑了起來，眼睛由三角形變成了滴溜溜的圓，臉上騰起紅光，嗔怒著邁出門檻：「我正想着拿苕帚出來捉賊，沒想到這個賊還是個家賊，該打，該打！」
江老太太小步走過去就舉手排在江依依的背包上，輕輕地落。
「那可不行，不能打，你打了我這小賊，回頭我家的凶奶奶可得心疼了，你小心點，我奶奶最疼我，小心她凶你！」
江老太太咯咯地笑，捏著孫女的臉，對她這張小嘴又愛又恨：「你奶奶哪裏凶！是你不聽話，她才會凶你的！」
江依依眼珠子咕嚕一轉，靈氣四溢，聲音故作委屈和低迷，又含着哄小孩的頑皮：「那好吧，就給你打一下，但別打疼了，我最怕疼了。」說着，她一手伸到江老太太面前，展開手掌，行，你打吧，我給你打。
江老太太的眼睛越發圓得可愛，粗糙卻溫暖的手掌一把拍在江依依粉嫩的掌心，常年勞作的手，緊緊牽住了江依依的。
兩人相偕著，有說有笑進了屋。
「冷不冷？要不要再添個暖氣？我昨天新煮了茶葉蛋，味道剛好，用的好茶葉，配的好香料，等著，奶奶給你熱去！」
「好勒，我也去，我也去看看賣相，我學校那裏的茶葉蛋一點都不好，有的都裂了，冒出一團蛋白，不好看的。」
「那是煮過了，那些但在鍋里炸開過了！」
「嘿！除了不好看之外，味道也不好，都是佐料味，裏面還是白水煮的味道，你都不知道，在學校的時候，我可老是想着奶奶的茶葉蛋呢！」
「哎呀，那不行，我再煮一鍋，等你回去的時候就帶回去吃，現在天冷，放得住。」江老太太在小燜鍋里撈茶葉蛋，突然問道，「你爸媽呢？他們怎麼沒一起回來？」
「今天大伯他們家來，那邊總要留人招待的，我才不要待在那裏，與其聽他吹噓自己兒子，和奶奶玩多有意思，還有茶葉蛋吃!」
「你就哄我吧！」江老太太樂呵呵給她剝蛋，江依依見了，就拿過來自己剝。
看着江依依細嫩的手上淌過褐色的湯水，江老太太怎麼看怎麼彆扭，又奪過去麻利地剝起來，轉瞬就是一顆蛛網紋的雞蛋來。
「我們這邊也沒什麼好東西，只有自家喂的雞，生出的都是好雞蛋，大樹家送過來的，都是好的，雖不及你們城裏的東西多，但我看電視上放過，那都是喂的飼料雞，生出的蛋肯定也不好，你千萬不要嫌棄奶奶家簡單隻有雞蛋吃。」
「我不會，其實還是這裏好，什麼都自然，什麼都是新鮮的。」江依依一笑，滿足地吃起醬香入味的茶葉蛋。
在城市中住久了，有些機能也被鍛造得適應城市了，她喜歡回老家，喜歡呼吸到鄉野的空氣。裹挾在快速更新的時代里，她害怕有一天，這種機能的變化被固定在靈魂里，再也扭轉不回去了。
那種城市面孔的疏離和挑剔，沒有溫柔的璞質。
就像太久沒翻牆，剛剛就對身體重心生疏了，沒塊墊腳的，就手忙腳亂，毫無應對。
村莊里長大的小孩，對環境和自然，都有着天生的感應和敏銳，江依依以前看着麥田的波紋明晰每一片風的軌跡，它們來自哪裏，又要去向何方，她無需追問，自然在靈魂里留下痕迹，熟悉得就像知道哪只麻雀愛吃哪家的穀子。
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與其他人相似的姿態，說着周全的話語，卻再也沒有坦率的話語權，父母的事，她不好輕易置喙，看穿的同齡人間的小伎倆，她也只能避而不究。
她變得世故，自己惶恐，只能把唯一的釋放，留在了從小生長的地方。
可這次的家庭風波，她再也不能把黔水鎮看作自己的烏托邦，如今，黔水鎮，黔水鎮的奶奶，也是她的戰場。
一步踏錯，湯瑩，江際揚，以及這個三口之家，都將萬劫不復。
「我昨天就給你鋪好床了，要是下午太陽出來了，就拿出來曬一曬。」
「好。」
「大樹還在家呢，待會兒可以上他們家去玩一玩。」
「哈哈哈，大樹究竟改不改名字了？一會說改，一會兒說不改的，都好幾年了吧！」
江老太太也笑了：「是有點俗氣，但我們都叫慣了，要是換了，估計還不適應呢……」
江依依和江老太太這家長那家短地聊了一陣，原來村裏也還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有人出去了，但出去的人都沒有再回來，年輕人，還是越來越少了。
吃過了飯，江依依揣著小熊去了王大樹家，那小熊其實是一個熱水捂，外面套了一個穿背帶褲的毛絨小熊，是和夏帆在一個頗有情調的雜貨小店買的。
她還了半天價，店裏的姐姐也不鬆口，夏帆留了自己的微信，那姐姐立刻打了六折。
「大樹，你穿這麼少不冷嗎？」
老遠的，就看見王大樹留着寸頭，在自家台階上上上下下的跑步。
「江依依！我可是好久沒見到你了！」王大樹，扭過臉來，一身精壯，只穿着薄薄的毛衣短衫，皮膚黝黑，五官大氣，顯出剛毅，他黑得只比劉澍白上一點點。
他叫得很大聲，江依依懷疑村頭的雞也一定聽到了。
「你在幹什麼？」
「鍛煉身體，坐着容易冷，起來動一動。」
江依依把小熊抱緊了，乾乾抿了一下嘴唇：「我情願挨凍，也不想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