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何辜於天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高一時老師發摸底考試的卷子。她就坐在我前面，轉過來把一沓卷子遞給我，頭髮擦過了我的鼻尖，好香，我當時是那麼想的，真的好香。

『所以……就這樣認識了？』

沒有，我把她忘記了，她也把我忘記了，我們沒有交集。雖然在一個班裏，但我們只是一個坐在第一排，一個坐在最後一排的，毫無關係的兩個人。

高三的時候，成績好的人被調去了中間三排，其他人坐在其他地方，最後一排，是留給那些……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人。也是為了讓所謂的好學生，不受壞學生的影響。

最後一排里，她是唯一的女生。

『為什麼？她不想上大學嗎？』

不知道，即使是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抽煙，紋身，喝酒，染紅色的頭髮……

『聽起來是個壞女孩？』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她也從不反駁。我注意到她，是有次看她在校門口的理髮店前，和一個胖子打架，她贏了，那身手，太好了。打架的原因，是那個胖子摸了她的腿。

那個時候我覺得，這個壞女孩真有意思，打架的時候，紅色的頭髮飛起來，還挺好看的。

就把她掉的發繩，撿起來，塞進了口袋。

『這就是你們的定情信物呀！』

怎麼可能？我一直等她來找我要，可她一點都不在意。我忍不住了，在一個課間，把路過我的她攔在了走廊上，把發繩還給她，她笑一笑，也就拿走了。

真的，我那時候，特別沒意思的一個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麼。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這就是一個衝動的惡作劇，我和她，以後應該還是各走各的，然後擁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過當天下午，她沒來上課。

第二天也沒來。

最後一排的學生，總是今天這個沒來，明天那個沒來的，沒人關心，老師也從不說明。但她不一樣，那天我沒有看到紅色的頭髮，有些莫名的不安。

哈哈哈，說起來，這還是我整個高中最特別的回憶。那天晚上放學，我被四個男生拖進了巷子，按在了牆上，四個人，我一個都不認識。其中的兩個人，脖子和手臂上，都是亂七八糟的紋身，一點都不好看，黑乎乎的。

有一個人在我肚子上錘了一拳，那時我才知道，打人肚子，是真的，很疼很疼。

『天吶，黑社會啊，為什麼？』

他們說我害得那個女生被老師強制停課了。

『什麼？』

奇怪吧，我當時比你還奇怪，甚至沖他們冷笑，說，反正她根本不需要上學，以她的成績，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那時候，離高考還剩三個月了。

他們就一拳一拳地揍我，我還手，但是打不過，反而他們打得更重。好慘，有路過的學生，他們看也不敢看我，立馬低頭走開了。

『你叫人啊！總不能白白挨打吧？！』

不叫，我嫌丟人。我成績那麼好，被認識的人看到了，肯定會笑我。

我才不要。

我那時候很有種，他們打越凶，我就笑得越大聲。

可是到後來，我只知道自己嘴張著，有沒有在笑，已經聽不到了。

直到我倒在了地上，臉貼着地上的灰塵，在四雙鞋子的後面，我看到了那個女生。

她在笑，用口型說，你活該。

『什麼？！』

他們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在地上坐了很久，全身都熱烘烘地疼，只有心是冷的。

你知道嗎？

那一天開始，我變成了一個混蛋，徹徹底底的混蛋。

『我有點聽不懂了。』

我的意思是，在被人揍得稀巴爛的傍晚，我突然明白了，那种放肆打人，放肆報復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

聽上去很瘋狂，對吧？我也這麼覺得。

可惜當時的我，沒這麼覺得。

這一天，我期待得太久了。

我在巷子的地上瘋狂大笑，把垃圾桶里的野貓都嚇走了。

然後，我不寫作業，上課睡覺，不穿校服，不剪頭髮，和老師大吵特吵，那個月，每場考試，我都棄考了，你有過全校倒數第一的經歷嗎？我保持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老師把我的位置調到了最後一排。

『老師沒通知你爸媽？』

『怎麼不說話？』

『說啊，你爸媽沒問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之前被打了，他們又是怎麼說的？』

他們不知道。

『不知道你被打了？！』

不知道所有的事情。

『……什麼所有……』

他們……並不喜歡我，我有個哥哥，他們只喜歡我哥。

『這怎麼可能。』

你能想像得到嗎——他們從來沒有，哪怕是一次，從來沒有給我過過生日。小時候我不懂，以為本應是如此，哥哥生日，爸爸媽媽帶他去餐廳，我和保姆在家吃飯。

等上了學，我的同學談論起自己的生日，我才知道，原來每個人都有生日，只是我的父母不願意去紀念這個日子。

我做夢都想超過我哥，我拼了命學習，參加各種比賽，把獎狀貼在牆上，哈哈哈哈。

被我媽親手撕掉了。

最後還是我爸的秘書，粘好了，偷偷送給我。

我哥從小就是時不時地消失，以前我最喜歡他不在家，我就可以偷偷溜進他的房間，把他的東西弄壞。

我以前還抱有期待，以為哥不在，爸媽會看我多一點，後來發現，我哥不在，他們更不願意看我。

幸好我家有錢，有個專門照顧我的保姆。

我有的，也只是這個保姆。

小時候，我老是挑那個保姆的毛病，就是想引起爸媽的注意，我就想要他們多注意一點我，哪怕是一點點。

他們沒有，他們寧願花更多的錢去請更貴更好的保姆，以此來解決我這樣的麻煩。

『我從沒想過……你的家庭，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我大概是瘋了，我在想，是不是我錯了，更好沒有用，要是我更糟一點，他們是不是就會注意我了……

坐到最後一排的第一天，那個女生過來問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對，她就是這樣說的。

『你就這樣答應了？』

有什麼問題嗎？

其實她還挺漂亮的。

在一起的第二天，在同一個巷子裏，我打了一個說要請我女朋友喝酒的男人，狠狠捶了他的肚子。

打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別人為什麼也是打我這裏，因為這裏很軟，沒有骨頭，打起來很舒服，雖然我知道，他的肚子一定會像那天的我一樣，青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