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北山有楊
棋局已近尾聲，漆與白始終下得彆扭，楚陶然殺伐激進，不向往日風格。
最後他起身站到楚陶然那邊去，板著個臉品品棋局，又回到自己這邊，重重拉開椅子，抱臂靠在椅背上，索然無味地把楚陶然看上一眼，吃掉的對方棋子就隨手丟在了茶杯旁，在桌上叮鈴一滾。
「除了你家那位，再也沒誰下棋刁鑽成這樣了。」
好友輕易看出棋風差別，楚陶然無奈一笑：「你可別當面說她，她勝負心重，不贏不高興的。」
「你知道她為啥不跟我下嗎？」
「為什麼？」
漆與白眉眼自信，大手一揮，道：「我就從不讓她，讓她輸了個死心。」
楚陶然不動聲色收整了棋盤，把這套甚得他意的便攜象棋和舊童書放在了一起，反問道：「你怎麼就知道不是她在讓你？」
漆與白眉毛一抽：「我還要她讓？！」
「你看她是喜歡和你下棋的樣子嗎？」
棋上本就如此，想贏誰，想輸誰，有時不過是一廂情願。
楚陶然不再說話，把東西全都捧進後備箱了。
————
一起寄完行李，回程路上，江依依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往旁邊摸到楚陶然的手臂，她盯着窗外街景清醒了一會兒。
現世明媚，她兀自混沌。
「……我好像做夢了……」
「夢見了什麼？」
「……記不得了……」
楚陶然把車內暖氣調低了一點，伸手過去摸了摸她的臉頰，睡得熱乎乎的，江依依下意識靠上去貼了貼，又把他的手拽開，伸了個軟綿綿的懶腰，眼下一亮，問：「這是不是上學的路？」
「嗯，是附中的。」
她趕緊趴到窗上去，人流如織，不遠處的路口正有穿着校服外套走出來的中學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各式書包隨意挎在肩上，在校服的統一中唯有這一抹鮮亮的差別，江依依似乎就能聽見那隨着步伐從書包里蹦躂出來的哐啷響聲，那麼熟悉，引人懷念。
「誒，記得裏面有賣麻辣燙，蝦餅最好吃。」
學校旁邊本有一條曲折的小吃街，後來在威嚴的城市規劃里被裁減和管控，到江依依畢業時，就剩下幾個在頑固地堅持，老式麻辣燙就是其中一家。
像在放學時刻呼應那時的叛逆，她把應試教條拋諸腦後，去到同樣不服管教的小吃車前精挑細選。
楚陶然遲疑了片刻，終是轉動方向盤小心拐了進去：「那我們去看看那個阿姨還在不在，沒人賣就算了。」
手指按在玻璃上，江依依欣喜一笑：「好啊好啊！哎，你知道不，有次我去吃，還碰到了數學老師和他女朋友，哈哈哈，人家根本不吃辣，我老師還在一個勁說這裏的辣醬特別香……」
「這個知識點我知道，辣醬是阿姨自己家做的，有次聽我媽說，他們家後來真的有賣辣醬。」
「現在還賣不？我們可以帶個幾罐去南郊。」
楚陶然看她一眼，自然應該是不賣了，但不想讓她掃興。
這邊街道老舊，實在是不適合機動車深入，楚陶然只好在一處臨時停泊，邊解安全帶邊對江依依說道：「你在這裏等我，我進去找找，還想吃什麼？我買來給你。」
「啊，不行，我想去小格子裏選！」她撲上去按住楚陶然的手，不知道自己流露出的神情與被人殘忍拋下別無二致，慌忙道，「帶我一起嘛，我一個人在這裏，很無聊呀……」
心口有一抹酸澀滲透上來，楚陶然捏捏她氣色孱弱的臉，說：「裏面擁擠，阿姨也不一定還在，還有好遠一段路，在這裏等我，省得多走路。」
正是中午的放學時間，從裏面出來的學生相互追逐打鬧，不時有騎着電動車的學生或家長從巷道里毫無徵兆地穿行出來，楚陶然在這裏上學時也有過被刮蹭到的經歷，那時無傷大雅，而現今是江依依，他不得不慎重。
也恐怕裏面是模樣大改，讓她的滿腔期待全部化成失落。
「沒事，我睡得頭昏，正好去走走，呼吸新鮮空氣。」
說着，江依依已經反身自解了安全帶，啟開車門下去了。
此時直面這放學人潮，她才恍然一怔，縱然時過境遷，但還是莫名地激動。她拉住楚陶然，指著從裏面走出來的學生人群，說道：「你看他們現在看我的樣子，這種好奇又羨慕的神情，是不是我以前也是這麼看別人的？也這樣看着那些在校門附近停車，從車上走下來的，再也不用上課寫作業，看起來無所事事又光鮮亮麗的人？」
像走了一條時光里的漫長老路，他們成了別人，別人成了自己。
「沒有，那時你會小聲指責他們違章停車。」
江依依佯裝要踢他，倚過去卻是挽着他往老路深處走去了。
像曲徑通幽的倒置，裏面才越發濃郁。
有人拿着試卷垂頭喪氣，有人擰開汽水咕嚕咕嚕地暢飲，有人匆匆忙忙把練習冊胡亂卷進書包里，有人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后，把袖子裏的信封塞進前面女生手裏……
路邊的小賣部還是生意興隆，人進人出，高個子男生踮着腳往外擠，書包高高舉過眾人頭頂，頭上有汗，漲紅了整張臉，嘴裏急聲叫着：「不好意思哈，借過借過，麻煩讓我走一下……」
跌跌撞撞地從台階上跨下來，他才鬆一口氣，書包往肩上一甩，胳膊勾住從後面走上來的男生，一起往還在擁擠的小賣部門庭看上一眼，得意洋洋地闊步走開了。
「高三模擬試卷！三張！複印好了，誰的！快來拿！」
「老闆，2B鉛芯有沒有？」
「誒！我要我要！周四奶茶第二杯半價！算我一個！」
「什麼嘛，我都說了是自然卷，就是自然卷嘛！教導主任非要我去拉直……噓，沒有沒有，就是『新世界』那邊做的，照着最火的那個韓劇女主角燙的呢……」
「煩死了，午休總共不就兩個小時嗎？還有中午作業？！我不管，我不寫了，哎，周六我家裏沒人，來打遊戲不？切，不來就算，我找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