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個噩夢
凌遠與姚柔踏入亞特蘭蒂斯酒店。
姚柔也算是出身大戶人家,好的酒店也住過,只是近幾年家裏情況不好,她又被綁在中順市,難得出門,於是多看了幾眼。
目光掃過酒店充滿異域風情的開闊大堂,以姚柔的見識,也忍不住暗暗乍舌。
酒店大堂最引人注目,是它那面巨大的玻璃牆,玻璃牆后是深藍色的海水,各色的魚兒優哉游哉地遊動着,海底樂園一般。
恍惚間走進大堂,走到這面牆下,彷彿一瞬間墜入了深海,自由地,暢快地,與深海瑰麗不分彼此。
凌遠如同在四季錦繡酒店時一樣,將姚柔安置在能正面看到深海玻璃牆的位置上,屁顛屁顛地去辦手續。
亞特蘭蒂斯酒店的前台服務客氣到位,他又通過凌玲早早地訂好了房間,這回倒沒有鬧出買酒店之類的事情來。
不到五分鐘,凌遠左手拉着行禮,右手拉着姚柔,通過電梯抵達了房間。
「咦?」
到了地方,打開門,姚柔詫異地打量起來。
這是一個複式的套房,客廳里亞特蘭蒂斯文化的裝飾,深海的情調不用多說,比較特殊的是,複式套房的卧室層不在慣例的樓上,而是在樓下。
順着樓梯下去,姚柔眼前頓時被一整片的深藍覆蓋,一瞬間恍若置身海底。
卧室里,一整面厚厚的玻璃牆外,是原滋原味的海底風光。
珊瑚礁五顏六色,成群的小魚更多了幾分活力亮色,時不時還可以看到矯健的大魚身影,在遠處攪動着波瀾不驚的深海水。
玻璃牆邊是寬大的床,躺在床上,就像被包裹在深海中,沉睡。
凌遠站在姚柔身邊,微笑道:「小柔,這個套間叫波塞冬。」
「亞特蘭蒂斯的深海套間,每一個名字都不同,我最喜歡這個,你覺得呢?」
「海王嗎?」
姚柔笑了,她望向凌遠,問道:「這個波塞冬套間,一晚上多少錢?」
「呃——」
凌遠實在不敢說一晚上108888,感覺會被打。
「我讓梁勛幫忙訂的,協議價協議價,還升了房型的。」
他趕忙岔開話題:「老婆快來看,這個池子不錯,晚上你可以好好泡泡澡。」
他一邊說,一邊跑去放水,跑得可快了。
姚柔搖頭失笑,繼續雙手抱胸,沉浸在神話中波塞冬才能擁有的視角里,看着深海畫卷在面前徐徐地展開。
一夜無話。
半夜,姚柔在噩夢中醒來。
夢裏,她似乎回到了十幾年前,一顆子彈毫無徵兆地打在她的身上,血色、劇痛,還有少年慌張的擁抱。
她睜開眼睛,迷糊中感受到所處環境中的一片深藍,彷彿徜徉大海中,這才反應過來,她不是在家,而是在亞特蘭蒂斯酒店的波塞冬套間。
她睡得一直不沉,一晚上醒來幾次很平常。以前每每扭頭,都能看到凌遠酣睡如豬,叫都叫不醒的模樣。
姚柔習慣地瞥了一眼,卻看到此時的凌遠,不是想像中的在地上睡得正香,而是一手抱在胸前,一隻手撐在下巴上,凝望着深海。
「凌遠。」
姚柔輕喊一聲,凌遠扭過看過來,反應似乎比平時慢了一拍。
「你怎麼了?」姚柔輕問一句。
凌遠微笑:「沒什麼,就是做了一個噩夢。」
「什麼噩夢?
姚柔詫異無比,她家這個上門女婿可是能任憑千萬人嘲諷打擊,每天該吃吃該睡睡,生命力無比頑強的主。
凌遠坐到床畔,有點苦惱地道:「我夢到了小時候看到一本武俠小說。」
不等姚柔再追問,他就背書一般地念誦著:
「我一心一意只喜歡一個人,那是蝴蝶谷中咬傷我手背的小張無忌。」
「眼前這個醜八怪啊,他叫曾阿牛也好,叫張無忌也好,我一點也不喜歡。」
凌遠背誦時候還不忘捏著嗓子,以示這是一個女子的對白。
「蛛兒嗎?」
姚柔在他念出第一段的時候就猜出來了,這是金庸的倚天屠龍記最後一回,蛛兒的退場。
凌遠點了點頭,繼續道:
「阿牛哥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好生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就許了給那個狠心的,兇惡的小張無忌了。」
「你不是他,不,不是他……「
……
「我若是尋到了他,你說,他還會打我、罵我、咬我嗎?「
凌遠念到這裏,頓了頓,姚柔突然接上:「她自然找不到,但也可以說,她早已尋到了,因為那個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
「這是書中的原話。」
凌遠笑了,問道:「你也看過?」
姚柔點頭。
倚天屠龍記中,蛛兒與張無忌少年相識,蛛兒愛上了少年張無忌。多年後重逢,張無忌化名曾阿牛,兩人見面不相識。
到了書中最後一回,蛛兒知道眼前的人就是當年她所愛的小張無忌,她的選擇卻是轉身而去,念著上面的對白,要去尋找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金庸化用戲劇當中的元素,融入武俠小說,開新派武俠風氣之先,凌遠本來也以為這只是小說中會出現的情結,如俄狄浦斯情結之類的。
沒想到,現實永遠高於小說,凌遠發現他好像成了張無忌。
凌遠急忙問道:「小柔你說,蛛兒是對的嗎?」
他的眼中,飽含期待。
姚柔有點遲疑,但還是回答:「對的吧。」
「我能理解她。」
「那個少年或許對她不好,可是卻用蠻橫的姿態,在她心裏佔了位置,並且在記憶當中不斷地美化,的確是別人無法取代的。」
「……我就知道。」凌遠暗暗嘆息。
姚柔忽然反應過來,詫異地問道:「凌遠,你問這個幹嘛?等等,這算什麼噩夢?」
凌遠沒法說,這當然是噩夢了。在噩夢裏面的蛛兒,是古裝扮相的姚柔,而他,就是那個可憐的張無忌。
「……真像呀。」
凌遠溫柔地看着姚柔,就像是倚天屠龍記當中的人活了過來,正在倔強地轉身。
他可不想看到他的「蛛兒」,倔強地要去尋找那個記憶中的少年。
他更怕,當他說出他就是「張無忌」的時候,姚柔會像蛛兒一樣,轉身離開。
姚柔一臉不解地看着凌遠,信息不對稱,她壓根不知道面前的就是「小張無忌」,只能一頭霧水了。
凌遠岔開話題,笑問道:「小柔你又做了什麼噩夢?」
姚柔沉默良久,緩緩道:「我夢到我中了一槍……」
凌遠懂了。
他到床邊坐下,紳士般地伸出一隻手,拉着姚柔從床上起來,走到深海玻璃牆前。
凌遠從身後,顫抖著雙臂,慢慢地環過去,虛抱着姚柔。
這是他幾年裏,一直想做,一直沒有敢做的動作。
凌遠環抱得如此緩慢,如此小心。
姚柔僵了一下,最終閉上眼睛,放鬆下來,整個人微微後仰,依偎在凌遠懷裏。
嗯,如她所想像過的,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