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驛卒

第2章 驛卒

在這種情況下,開始有人喊出:「死於飢與死於盜等耳,與其坐而飢死,何若為盜而死,猶得為飽鬼也!」各地饑民中拉杆子造反的不計其數,後來那些因為長年拖欠軍餉而衣食無著的邊防軍士兵也加入其中,其勢愈發不可遏制。起初只是饑民們聚集起來吃大戶,但是很快,其中不少人就變成了真正的匪徒,開始姦淫擄掠。然而和剿賊的官軍相比,流賊們又算不了什麼了。畢竟土匪流寇禍害老百姓也是為了搶錢搶糧搶女人,除了在震懾反抗者的時候以外,殺人的意義並不大,只有一些特別凶暴殘忍之輩才喜歡殺人為樂。官兵卻不同,老百姓的人頭能變成他們的戰功,每次出兵剿賊,不僅把所過村寨搶劫一空,奸**女、宰食牲畜,還大規模地殺良冒功。

米脂縣的老百姓自然也不能倖免,這幾年大量的人外出逃荒,很多村子都沒人了。王瑾在李家一住就是一年,李家沒有土地,李自成在縣裏當驛卒,李自敬和李過以放羊為生,當然沒有多餘的錢讓一個壯丁吃白食。但是王瑾不僅能養活自己,還能接濟一下李家。打零工、教蒙館、說評書當然是不可能掙夠飯錢的,王瑾另有一項絕技。他畢竟是多年的老兵了,身手十分了得,還做過夜不收,他偷偷和附近的兩個山寨建立了聯繫,合夥做些沒本錢的買賣。這兩座山寨都在米脂縣西北四五十里處,一座是牛卧山,一座是羊卧山。牛卧山的寨子較大,有三百多人,寨主是個年輕後生,名叫谷可成,綽號九條龍,副寨主名叫謝君友,綽號跳澗虎。羊卧山的寨子較小,只有一百來人,寨主名叫張能,原本是個補鍋匠,落草之後綽號五闖王。

李自成知道王瑾與這兩家山寨有來往,也知道王瑾的錢是怎麼來的,但對此不聞不問。他是做驛卒的,經常東奔西走,交情很廣,與谷可成、謝君友、張能也都認識。這三人不同於一般的匪徒,不禍害平民百姓,只是找士紳大戶借糧,還會拿出點糧食收買山寨周邊的百姓給他們通風報信。王瑾要是走了邪路,李自成是一定要管的,但是王瑾只是為了活命跟着谷可成等人干點違法亂紀的事,李自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就在撿到王瑾之後不久,李自成就失業了。崇禎皇帝聽了一個叫劉懋的大臣的建議,決定裁減天下驛遞來節省經費。李自成供職的米脂縣的銀川驛也要裁員,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名叫高傑的驛卒騎死了三匹驛馬。按理說,馬也沒那麼容易死,但是這些年負責驛站的官吏大量剋扣經費,不僅驛卒的薪俸被大量剋扣,馬料也從來沒有足數過。實際上,官吏們巴不得馬趕快死,這樣補充新馬的時候他們又可以撈上一筆。馬吃不飽,嚴重掉膘,高傑又是個新手,遞送緊急公文的時候唯恐誤了期限受罰,加力催馬,結果一下子就把馬騎死了三匹。但是那些剋扣馬料的老爺們是肯定不會為此負責的,按照規定,馬價要由騎死馬匹的直接責任人來賠償。

高傑這下傻眼了,哥哥好不容易才攢了點錢,給他買了這個驛卒的工作,現在在家裏和嫂子還天天為了這事吵架,沒想到上班才幾天就捅了這麼大簍子。高傑自己是一分錢沒有,他哥哥就算傾家蕩產也賠不起三匹馬。就在這時,李自成站了出來,主動把這三匹馬的事攬到了自己頭上,說馬是他騎死的。管驛官吏們也不在乎到底是誰,只要有人賠馬就行。正好趕上這波裁員,犯了這麼大的錯誤,不裁他裁誰。縣令燕子賓打了李自成一頓板子,把他趕回了家,並要他限期償還馬價。

李自敬、李過和王瑾均對李自成表示:「你丫有病啊!」他們四個窮光蛋就是賣身也不值三匹馬。李自成則說,高傑家實在太困難,今年地里歉收,他哥哥嫂子實在沒辦法再養一個在家吃閑飯的,別說賠馬了,光是沒了高傑這份收入,他家的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至於他們四個人,反正是家徒四壁,窮成這樣了還怕什麼,大不了逃荒去就是了。李自敬和李過表示習慣了,李自成總是喜歡這樣大包大攬地把別人的事都攬到自己頭上,明明是個窮光蛋,還總去搞仗義疏財那一套,否則也不會當了這麼多年驛卒還一點積蓄都沒有。

李自成居住的村子叫李家站,在行政區劃上屬於雙泉里,聽說李自成不做驛卒了,雙泉里的鄉親們聚在一起,商量推舉李自成為里長。這個裏長的工作能落到李自成頭上,是因為原來的里長逃荒去了,連里長都逃荒了,這地方窮成什麼樣子也就可以想見了。眼看就要春耕了,可是去年先是一場大雪凍死了麥禾,又連着四個月不下雨,幾乎顆粒無收,眾百姓為了交稅已經傾家蕩產了。現在既沒有耕牛,也沒有種子,連口糧都沒有。沒有耕牛就算了,大家豁出命拉犁就是了,可沒有種子和口糧卻是要命的事。李自成為人仗義眾所周知,又長年在外闖蕩,人頭熟,見識廣,因此雙泉里幾個村子的鄉親公推他當里長,想讓他找地方借貸,以渡過這次難關。只要李自成能把糧食和種子借來,可以從裏面抽一份,去賠那三匹馬。

李自成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只要辦好這件事,既幫鄉親們維持了生計,又把這三匹馬的問題解決了。於是他答應做這個裏長,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官莊村,向致仕在家的鄉宦艾應甲借錢。

艾家是米脂大族,艾應甲的祖父艾希清是個貢生,做過絳州通判,叔祖父艾希淳則是米脂縣的第一位進士,官至戶部右侍郎。艾應甲的父親艾榛做過京城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三叔艾杞是文進士,官居山西按察司僉事,四叔艾梓是武進士,做過提督京營總兵官。艾應甲自己是個貢生,從贛州同知的位置上致仕歸鄉。他的兒子艾萬年是個武舉人,現在正任神木參將。因為代代都有高官,艾家這些年兼并了大量土地,家資豐厚。李自成其實和艾家也並不熟,而且少年時還多次挨他們家惡奴的打,都是因為在他家門前石坊上睡覺、在他家牆根下撒尿之類的事情。不過後來李自成做了驛卒,好打抱不平,經常周濟同事,在驛卒中威望很高,艾家對他也就客氣了一些。畢竟李自成現在也算一號小小的地頭蛇,平白得罪他沒什麼好處。

不知李自成是怎麼談的,反正最後他把糧食借來了,春耕正常進行,驛馬的錢也賠了,雙泉里又恢復了平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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磷火常同日色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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